19、穿過陰影
「那當然,」凡斯拉長聲調慢吞吞地說:「但即使如此恐怕還是遲了點。」
歐文的頭垂掛在胸前——他頸部的肌肉,終於完全鬆懈下來。
再一次,某種強烈的情緒衝垮了狄克西.黛兒瑪穩若磐石的鎮靜。一種狂熱原始的激|情在她體內熊熊燃燒,使她不但起身迎向米契,在米契的一陣破口大罵之後,她的回應更彷如擋不住的激流般傾瀉而出。
這人皺縮著眼睛,並沒有表示要不要,但凡斯還是收起他的菸盒。
「歐文先生,要不要抽根菸呢?」他問。
「有又怎麼樣呢?」歐文的表情聲調沒有改變。
「不怎麼樣,歐文。當你一離開,我就讓班尼躺在桌下,然後立刻打電話給警方。」
「是的。告訴警方艾倫的地址後,我就知道你們遲早會發現真相。而且在真相浮現之前,這個禽獸必須擔驚受怕——而我,我可以用許多方式來折磨他。」
歐文發出微弱的、輕蔑的鼻音。
一陣突如其來的打顫,晃動歐文纖弱的身驅。他忽然提高聲調,尖聲叫喊「但是一個人如何能脫離有限?如何穿透『純淨』這虛幻的東西?」
現在我才知道,凡斯不慌不忙主導這場戲,就是要誘導這女人發狂似的爆發。當她一開口說話時,凡斯就已向巡官打了個手勢,讓希茲和韓納西悄悄圍堵住米契,從那時到現在,米契的左右兩邊都一直有人守著。
「是的。靈魂必須純淨……但現在有審判,有電椅,有醜聞——永不消褪的印記……」
「……米契,我知道你為什麼會讓我有一部車,以及你那詐騙集團提供的司機。」她說,再一次笑了起來,也再一次帶著同樣的苦澀。「可是你不知道,你安排的眼線和我一樣恨你—hetubook.com.com—只不過他並不怕你,因為他知道你其實不那麼可怕……星期六下午,從你離開這兒的那刻起,我就一路跟蹤你……我知道你不會讓班尼找上門——雖然你做過了許多殘暴邪惡的事,但你仍是個懦夫。我跟蹤你離開市區,看到你到東尼那兒……只可惜羅莎並沒有窺看她的水晶球,然後早點警告你!……接下來,我知道你們特別為班尼策畫了一個卑鄙的協議。但是,那時我並不認為你有殺班尼的膽子。我以為,只有當你在平安無事把班尼帶回多姆丹尼爾,班尼的死期才會到來。我根本沒想到,你竟然會用東尼的菸來當殺人工具。我以為我還來得及警告班尼——我以為我還救得了他。所以我跟蹤你,我看到你從他藏身的公園深處接他上車,看到你向北駛向河谷區,看到你繞過灣道、停在一個人跡稀少的地點,你以為在那兒沒人看得到你。然後,天哪!我看到你很快的把他的屍體放在路邊,就這麼離開了那裡!」
「你認為我不知道要為此刻做最壞的打算?你才是傻瓜——不是我。我已經保存了每一項紀錄——名字,日期,地點——每一項!我保存這些好幾年了,一直藏在沒人會發現的地方。但是我知道到哪裡找!而且我會讓全世界都知道——」那是米契說過的最後一段話。
「我把班尼的屍體放到我車子裡,然後趁著米契還在樓上時,趕快帶他到這兒。我一如往常開入車行道,停在通道盡頭近側門那裡。」她說,停下來指了一下她背後的牆面。「從街上看不到我的車——即使我打開車門也看不見;另外,長春藤也幫了大忙。我先進入大廳,確定沒有人在後https://m•hetubook•com•com便打了個信號給我的司機,要他帶著班尼走那道密門進入辦公室,把班尼的屍體塞進鎖著夜總會檔案的貯藏櫃裡。是的!我把班尼帶回來而且讓他躺在那兒,名副其實的拜倒在凶手的脚下!……你想不到吧!歐文?當你在這兒和我聊天的那晚,有一具屍體就藏在貯藏櫃裡?」
她激動的目光掃過我們每一個人。
「害怕!——這沒良心的禽獸,」她挑釁的指著米契,「當他看到他認為的『艾倫的屍體』時,他那顆混亂的、受驚嚇的腦袋,忽然想起自己的口袋裡有這人的香菸盒;所以,趁著他跪在這屍體的旁邊時,我看到他很快的把那個菸盒放進死者的外套。懦夫的衝動行為,他以為這樣一來,就可以完全擺脫他與這第二宗死亡事件的關聯。他根本沒想到,他想要擺說的還是『第一個死者』。」
米契驚駭注視著凡斯,同時,他那鬆垂的體型似乎逐漸蜷縮起來。但突然間,他又回到抬頭挺胸的姿態,並且舉起顫抖的手,指向歐文。這個動作似乎非常費力,因為我看到,他額頭上的血管隨著這一指忽然就像琴弦般迸現。
「妳真的瘋了。」米契勉強擠出一句話來。
「三年是一段長時間,而我期待的時刻來得太晚。我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相信班尼的死算是他幸運的結局——甚至在策畫越獄之時,他也還是一個對任何事都無法有所指望的人。過去沒坐牢時,他總在被警方通緝;但是這一次在牢房裡,他竟然蠢到以為,還能逃過你齷齪的欺騙行為所帶給他的牢獄之災。」無法抑制的憤怒,驅使著她繼續往下說:「可憐的班尼從來不知道你早已背叛了他,始終認為你是他的m.hetubook.com•com朋友,甚至一逃出來就找你幫忙。還好,感謝上帝,他上星期六回來時也給了我一個電話。他告訴我,在他還沒到紐約前就已經打過電話給你,你也說過會幫他;我知道那是謊言,但是我能怎麼辦呢?我試著警告他,但他不聽我的。他居然認為,三年來也許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所以我才會這樣挑撥離間。他不聽我的,也不肯告訴我他有什麼打算,只相信你一定會幫他……」
「最毒婦人心……」歐文再度開口,但也幾乎立刻又陷入沉默。
他看了凡斯一眼,而且再一次指著歐文。
「漣漪出現了。漣漪,我們不要漣漪。」
「黛兒瑪小姐,請妳繼續說下去。」凡斯要求。
但歐文出神的半閉著眼睛,似乎不再意識到周圍的事物,或甚至他剛剛才開槍射死現已敞開四肢橫卧於地的米契。最後他終於說話了,但在我聽起來,他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
「很合情理的說法,」凡斯輕聲的說:「沒錯,一個相當精細的分析……而妳的目的,就是要透過自然的管道,讓死者『說出』事實的真相?」
五月二十一日,星期二,下午四點
凡斯點頭。
一聲槍響打斷了米契的最後一句話,米契額前的兩眼間,緊接著出現了一個小黑洞,一縷血絲從洞裡泊泊沁出,這個人也往前倒向辦公桌,然後才砰然摔落地面。
「米契,在我們逮捕你之前,你還有話要說嗎?」凡斯單刀直入,低沉的語音中隱隱有著尖銳的肅殺之氣。
我懷疑米契是否聽到了這刺耳的嘲弄,因為侮辱和猥褻的言語,幾乎立刻就從他口中傾瀉而出。他的憤怒似乎突破了人類的極限,他的和圖書怨恨也讓他更不像一個人——語言毫無理性,人格嚴重扭曲,表情令人憎惡。
「整件事情的背後,藏著一個心智不健全的人!……我警告過他鵟人要來的事,所以他派我去拿菸。他告訴我必須怎麼做,我很怕拒絕他——我在他的控制之下……」
「但是,黛兒瑪小姐,怎麼會這樣呢?」凡斯問:「妳的故事裡,為什麼都沒有提到在佩林吉口袋發現的、帶著長壽花香味的香菸盒?」
希茲很快的抽出手槍,立即橫過房間走向冷漠的歐文。他動也不動的坐在那兒,還在冒煙的左輪手槍,無力擱在他的大腿上。
米契似乎已經癱瘓了,完全無法擠出一個字來;歐文則仍然一動也不動,臉上還是帶著他那超然的冷笑。
凡斯拿出了他的菸盒,而且握在手中好一會兒;但奇怪的是,他好像不準備打開來。
歐文帶著平靜嘲弄的眼神注視著這個男人,仍然冷漠超然而且充滿輕蔑之意。儘管這幕戲已經慢慢接近尾聲,他一貫輕蔑的厭煩卻絲毫沒有減弱。
「沒錯,你這邪惡的禽獸,讓他們認為這辦公室的死者——被你殺害的這個人,是菲力普.艾倫的人就是我。對你而言,這不過是多幾天、少幾天的恐懼和折磨——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為了要為班尼報仇,我已經等了好幾年了。你的背叛行為——噢,我很清楚,太清楚了——讓他判監二十年,我卻沒辦法說出任何可以救他的話。我知道,世界上只有一種方法可以平衡這種不公平。我必須保持沉默、耐心等待——總有一天那個時刻會到來……你喜歡我——你要佔有我。當你讓班尼被判刑之時,那種骯髒的意念早已存在你那污濁的心思裡。所以我迎合你——在你的卑劣的陰謀裡幫你忙https://m•hetubook•com.com。我討好你。我照你的吩咐做事。而我始終愛著班尼。我等待……」
「米契,你是一個不乾不淨、讓人看不起的人。」他說,幾乎沒動一下嘴唇。
「住口,笨蛋!」歐文罵道,歎了一口氣,「你改變不了這個模式的。」
「好的……」歐文長長吸口氣,「我想我應該抽一根。」他伸手到裡面的口袋,往外抽出個小小的佛羅倫斯的皮製盒子……
「你的血壓,笨蛋,」他鄙夷的說:「別以為你還躲得過狡刑。」
「你以為我會擔下所有的罪行——而且不吭一聲?你的命令我已經聽得太久了。我為你完成卑鄙的陰謀,不管是誰也不管在什麼場合,任何有關於你的卑劣事實,我都三緘其口,我可能會坐上電椅,歐文——但不是一個人!我一定會帶著你——你和你那惡毒的受詛咒的腦袋——一起下地獄!」
她做了個苦笑。
「凡斯,你應該知道,」馬克漢厲聲說:「這已經不再是你個人的事了。一個在我眼前犯了罪的凶手,我必須現在就下令收押。」
但是,凡斯顯然並不準備讓故事這樣結束。他背對著椅子裡沉默的歐文,以上司的姿態看了希茲一眼,然後再不慌不忙的轉身,向歐文伸出右手。歐文抬眼瞥了凡斯一眼,然後像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禮貌似的,先在手裡倒轉手槍後,才帶著一種逆來順受的表情將槍遞給凡斯。凡斯隨手把武器拋向一張空椅子,立刻又俯視這個男人,安靜的等著。
「哦,我沒說謊!」她哭喊著說:「什麼事都無關緊要了——除了這個禽獸的報應。」
所有人的眼光立刻都匯到歐文身上。只見他整個身體都陷入了椅子之中,他剛剛才點燃的香菸,從他的唇邊滑落到地板。凡斯伸出脚,迅速碾碎了那根毒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