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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歲的翠絲.羅根放下她的手機,從長沙發上起身,急急忙忙穿過客廳。這是她第一次幫佛羅利夫婦當臨時保母,他們是幾個月前才搬來此地,一家人都很友善。翠絲從第一眼就喜歡上他們,佛羅利太太告訴翠絲,她小的時候她們一家人常來拜訪住在康乃狄克州的友人,她好喜歡這個地方,一直想要住到這裡來。「去年,我們開始找房子,剛好開車經過瑞吉菲爾德,我就知道這是我想要待下來的地方,」她是這麼告訴翠絲的。
兩個男人隔著桌子對面而坐,默默地打量彼此。盧卡斯不屑地盯著在這樁綁票案裡的同夥,再次想起他們兩人的外表和氣質是如此的南轅北轍。有時候他會扮演目擊者的角色,形容自己給自己聽,他形容起自己的外表絲毫不會感情用事:年約五十,骨瘦如柴,不高不矮,前額後禿,一張窄窄的臉,兩眼生得很近。他是開禮車的司機,個體戶,心知自己善於裝出卑躬屈膝、急於討好別人的樣子,不論何時何地,只要一穿上那套黑色的司機制服,他就會進入這個角色。
「我要何時才會見到他,盧卡斯?」
盧卡斯舉杯就唇。起瓦士威士忌的口感很順,酒液滑下喉嚨那股溫熱的感覺,令人心曠神怡。「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他說,聲調平板。「我要回去了。我給你方便用的手機在吧?」
「噓,噓,不要嚇到了,」安姬一邊安慰道,一邊將幼兒床的側邊拉起來。床的側邊太高了,她的手伸不過去,於是她把手臂伸過圍欄,開始輕拍那兩https://m•hetubook•com.com頭深金黃色的鬈髮。「沒關係,」她用平板單調的聲音說,「睡吧。凱西,凱莉,繼續睡。摩娜會照顧妳們。摩娜愛妳們。」
「去安撫孩子叫她們靜下來,」這會兒他下命令道。「她們發出太多噪音。」
「你不會見到他。」盧卡斯將杯裡剩下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將椅子往後一推。從臥室裡傳來安姬的歌聲。
「她們會止住哭聲的,」安姬說。「我了解小孩。他們會回頭繼續睡。」她開始撫摸她們的背,五音不全地唱了起來。
「在。」
闖入者鬆開緊緊抓住翠絲的手,任由她倒在地板上。他自我慶幸居然能夠如此有效率,輕而易舉地就讓她失去知覺;他打開手電筒,把她綁起來,蒙住她的眼睛,塞住她的嘴巴。然後將光柱朝向地板,繞過她,迅速地穿過走道的這段距離,打開雙胞胎的房門。
安姬。瘦得像根枯木上的細枝似的,盧卡斯打從心裡就看不起。臉色奇差。穿著一件舊舊的T恤和一條破破爛爛的牛仔褲,跟克林一個樣,老是看起來邋里邋遢的。在盧卡斯眼中,安姬只有一項優點:她在帶小孩方面的經驗豐富。在家屬付贖金,肉票被釋放回去之前,這兩個孩子一個都不能出差錯。這會兒盧卡斯提醒自己,安姬還有一個特點,她這個人很貪,她貪圖那筆錢。她想要搬到加勒比海去,以船為家。
二十分鐘後,他們來到安姬.艾姆斯等待的小屋。男人帶著孩子進到屋裡,放到事前就準備好、醫院用的https://m.hetubook.com.com幼兒床裡,她柔聲說:「長得好可愛。」她的手迅速又靈巧地動起來,鬆開用來讓小女孩保持安靜的塞嘴布。
「確定。我是說,我很肯定,伯特,」另外一名男子回答。兩人小心翼翼地以他們接下這份差事所用的化名:「伯特」和「哈瑞」,六〇年代一則啤酒廣告裡的卡通人物相稱。
一場興奮的派對過後,我敢說孩子一定睡得不醒人事,翠絲一邊上樓,朝雙胞胎的房間走去,一邊還在想。佛羅利夫妻把原來鋪在屋裡那塊破舊不堪的地毯拿掉,十九世紀建造的樓梯在翠絲腳下踩起來吱嘎作響。
佛羅利夫妻買下康寧漢家的舊農莊,翠絲的父親認為這棟「中古屋」會是一棟「燒錢屋」。今天是三月二十四日星期四,這天是佛羅利夫婦所生的同卵雙胞胎女兒的三歲生日,他們辦了一場生日派對,請翠絲來幫忙,晚上再留下來,好讓這對夫妻赴紐約參加一場晚宴。
翠絲試圖尖叫,但是嘴裡只發出一聲呻|吟。她試著奔跑,可是她的腿動也不動。她感覺到一隻手揪住她的頭髮,揪得她的頭往後一仰。她所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脖子上所感覺到的壓力。
伯特抱起凱西,急急說道:「你抱另外一個。拿條毯子裹住她。外面很冷。」
「放輕鬆,伯特。沒有人聽得到,」哈瑞再度向他保證。
盧卡斯低聲詛咒,穿過幼兒床和雙人床之間那塊狹窄的空間,走出臥室,穿過客廳,進到這棟小屋的廚房。他和克林到這個時候才脫掉連帽夾克和手套。擺https://m.hetubook.com.com在他們眼前的是一整瓶滿滿的蘇格蘭威士忌和兩只空杯,這是他們放在外面準備慰勞自己完成任務的獎賞。
雙胞胎的臥房在走道的盡頭。這會兒沒有傳出一點聲音來。也許是其中一個在睡夢中哭叫出聲,翠絲一邊想著一邊開始在黑暗中一步一步慢慢移動。她突然停下腳步。不只是走道的燈不亮而已。我讓她們的房門敞開,以防萬一她們醒過來我才聽得到動靜。她們房裡的小夜燈應該亮著才對。房門是關著的。可是,如果前一分鐘房門是關著的話,我不可能聽得到其中一個的哭聲。
三歲大的凱西和凱莉躺在兩人共用的雙人床上,兩個人都是睡眼惺忪,四隻眼睛透著驚懼。凱西的右手和凱莉的左手緊緊握在一起。兩個人都用另外一隻手設法扯掉遮住她們嘴巴的布。
他是對的,盧卡斯.沃荷心想,盧卡斯.沃荷才是「伯特」的真名。經過仔細考慮之後,伯特才邀請克林.道尼斯加入這一票,而克林.道尼斯則是「哈瑞」的真名。原因之一是克林一年裡頭有九個月的時間住在丹百瑞郷村倶樂部的小屋,擔任管理員。每年從勞動節到翌年的五月三十一日這段期間,倶樂部並不對外營業,大門深鎖。從輔助道路上根本看不到這棟小屋,克林進出俱樂部的場地都是利用這條道路,還得用密碼才能開啟工作閘門。
緊張不安的兩人,腳
和*圖*書步倉促,急急奔下後面那座樓梯,快步穿過廚房,來到外面的車道上,毫不費事地關上身後的門。一上了廂型車,哈瑞坐在後座的地板上,粗壯的胳膊裡抱著雙胞胎。伯特駕駛著廂型車,從門廊的陰影裡往前開動。來到接近最上面一級的地方,她停下腳步。她留著走道上那盞燈沒關,但現在已經熄了。可能又是保險絲燒斷了。這棟老房子的供電線路簡直是一團糟。這個情形今天下午在廚房裡就發生過了。
「摩娜」(Mona)是主謀者吩咐她在雙胞胎身邊要用的名字。「我不喜歡那個名字,」頭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她就口出怨言,「為什麼非用摩娜這個名字不可?」
「你等一下,洛勃。我覺得雙胞胎其中有一個在哭。我再打過去給你。」
「兩個穿藍色衣服的小女孩,小伙子,兩個穿藍色衣服的小女孩……」
盧卡斯和克林是同時入獄蹲窯子的時候認識的,這些年來兩人聯手幹過一連串的竊案。他們從未失風被補過,因為盧卡斯很小心。由於盧卡斯堅信不在自家門口做壞事,他們從不在康乃狄克州做案。這次的勾當風險雖高,但是數目大到放過了可惜,他才打破規矩。
她突然被嚇到了,聚精會神地傾聽。那是什麼聲音?就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警覺瞬間,她聽出來了:輕微的腳步聲。同樣地,一絲絲輕柔的呼吸聲。刺鼻的汗水味。有人在她背後。
兩個孩子互相抓住對方,嚎啕大哭起來。「媽咪……媽咪,」她們齊聲哭叫。
擬定這樁綁架案細節的男子就站在床邊。「你確定她沒看到你,哈和圖書瑞?」他厲聲說。
盧卡斯瞪回去,再次評估這樁罪行的同夥。四十出頭的克林,身材嚴重走樣,無可救藥。他長得已經夠矮了,身上又多出五十磅的贅肉,讓他動不動就出汗,即使像這樣一個三月天的夜裡,天氣突然變冷,他照樣出汗。他的水桶胸與粗壯的胳膊,配上天使般無邪的臉孔與留得長長的馬尾,看起來很不搭調。只因為他交往了很久的馬子安姬留馬尾,他也跟著留馬尾。
「因為它聽起來和『姆媽(momma)』相近。因為等我們拿到贖金,讓他們把小孩接回去,可不希望聽到她們說:『照顧我們的是一個叫安姬的女人』,還有一個更好的理由,那就是你一天到晚都在發牢騷(moan),」叫伯特的男人怒聲道。
眼前他看著克林打開那瓶蘇格蘭威士忌,將兩人的杯子斟到滿。「敬下個星期,那時候我們已經坐上開往聖基茨的船,口袋裡裝得鼓鼓的,」克林說著,露出充滿希望的笑容,兩隻眼睛探索著盧卡斯臉上的表情。
這是藏匿雙胞胎的理想地點,還有克林的馬子安姬經常當臨時保母幫人家帶小孩,這件事讓計劃更完美。
「她們是一雙姊妹花,我們是一對兄弟,學會愛上兩個……」
「要是接到老大來電,你就告訴他我早上五點要出一趟車。我會先關機。我需要一點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