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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科擺

作者:安伯托.艾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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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西HESED 二十六

赫西
HESED

二十六

安柔伸手按住他的手。「帶我們去吧!」她說道:「許多年前我去過一次,但已記不太清楚了。我只記得騷動和混亂。」
這肉體的接觸令奕格禮困窘,但他並未將手移開。他的反應後來我也注意到幾次,可說是一種反射動作:以另一隻手探入背心裡,拿出一個金銀相間的小盒子,盒蓋上鑲了瑪瑙。那盒子看來像個鼻煙盒或藥丸盒。餐桌上有一小盞蠟燭。奕格禮像是不經意地將盒子舉近燭火。瑪瑙在受熱之後,失去了原有的色澤,但那上面卻出了一幅以綠、藍和金色畫出的纖細畫,極其細緻地顯現一個牧羊女提著一籃子花。他心不在焉的將那盒子放在手指上轉著,彷彿是在唸誦玫瑰經。當他注意到我很感興趣時,他笑了笑,把盒子收了起來。
聖堂武士又一次找上我了。我告訴奕格禮說我曾研究過他們。他頗感興趣地望著我。「我的朋友,在這南十字座的星空下碰到一個年輕的聖堂武士,實在是非常意外。」
整整兩天,這個畫家帶引我們穿行隱藏在各教堂華麗外表後的本堂和修道院。滿臉皺紋又著腳的侍從伴隨著我們。聖器收藏室裡都裝滿了黃金和白鑽,沉重的箱子,珍貴的框架。沿牆放了栩栩如生的聖者塑像,裝在水晶櫥内,滴著血,敞開的傷口濺了鮮紅的血滴;耶穌像皆痛苦地扭曲,腿都染紅了。在巴洛克後期的金色光輝中,我看到面如古義大利埃突斯坎人的天使,羅馬神話中的半獅半鷲像、和東方美人魚,由柱頭向外窺視。
奕格禮謙虛地答道:「只是我所見過的一點點。」和圖書
安柔說:「現在你假裝是在開玩笑,好讓我們相信你說的是事實。」
「騷動?親愛的小姐,雖然妳反應極快,卻不是十分敏感呢。優雅和智慧自會醞釀出絕妙的氣質,但是如果你到某些特定的地方去,卻不知該看什麼,又會發現什麼,那卻是很危險的。再說,北方諸神絕不能和南方諸神混為一談。後者是完全土生土長的——如他們所言,非洲─巴西的——而前者卻是後來的發展,是本地儀式和歐洲秘教儀式的融合,還有一種我會稱之為聖堂武士的神秘氣氛……」
奕格禮微笑道:「我可不比妳那麼年輕呢。」
安柔認識一個原始畫家。他在大片的木板上畫滿了聖經上和啟示錄的情景,如中世紀纖細畫一般眩目,也有古埃及和拜占庭的影子。自然,他是個馬克思主義者;他談論即將來臨的革命,卻整天在暴風雨神那索.班芬之神殿的聖器收藏室裡做著白日夢。他帶我們到另一間教堂的聖器收藏室去,裡面有許多紫葳木飾物。「那是誰的畫像呢?」安柔問收藏室管理人:「聖喬治嗎?」
管理人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們一眼。「他們叫他聖喬治。」他說:「而且你若不這麼叫他,牧師就會生氣。其實他是歐索西。」

「就像卡格里歐楚。」我打趣道:「當他和他的隨從經過耶穌蒙難的十字架時,不是有人聽到他低聲對他的隨從說:『那晚我跟那個猶太人說過叫他要當心,他就是不肯聽』嗎?」
和-圖-書「我並不懷疑。」
「妳不只是人長得美,反應也非常的快。」奕格禮說:「不過我懇求妳,不要相信我。如果我以蒙了幾世紀灰塵的華服出現在妳面前,妳的美麗便會萎縮,而我便永不能原諒自己了。」
「好。不過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事實上,我們約好次日再見:我們三人都想一探港口的市場。
奕格禮變得僵硬。我怕自己冒犯了他,想開口道歉,但他阻止了我,並露出一個縱容的笑。「卡格里歐楚是個騙子。他生於何時何處是眾所皆知的,而且他甚至沒有活得太久。他不過是吹牛罷了。」
安柔不死心。「可是那不是兩千年前了嗎?」
他告訴我們說在他已居留多年的米蘭,他有好些宗教學的藏書。「等你們回去時來找我吧。我有一些有趣的東西,來自非洲巴西人對羅馬帝國後期之艾昔絲的禮拜儀式。」
「藍柏提尼主教有一次對一個在低胸禮服上綉了鑽石十字架的女士說了什麼呢?『死在那十字架上將會有多大的喜悅呀!』嗯,我真喜歡聽這些話!不過現在,我得求你們兩位原諒。我是來自一個為臣服於美人寧可接受責難的時代。你們兩個一定想獨處吧。讓我們保持連絡。」
奕格禮說:「這便是稱為巴西融合的民族學教科書的表像。『融合』看似一個醜陋的詞彙,事實上卻是對一個包容並培育所有宗教、學識和哲學之獨一傳統的認可。聰明人不歧視;他將來自不同光源的每一束光都收集在一起……這些和_圖_書奴隸,或是奴隸的後代,因此比巴黎大學的民族學家都要聰明。至少妳懂我的意思,對吧,可愛的小姐?」
於是我們見到了奕格禮先生。儘管天氣嚴熱,他仍穿著一套雙排釦細紋套裝。他戴了副金邊眼鏡,膚色紅粉、銀髮。他親吻安柔的手,彷彿這是向一位女士致敬的唯一方式,接著他點了香檳酒。當畫家必須離去時,奕格禮給了他一疊旅行支票,請他把畫送到他住的飯店去。我們留下來聊天。奕格禮的葡萄牙語說得很好,但聽來有里斯本口音。這種口音使他更像一個屬於過去的紳士。他問我們的背景,評述我的姓氏源自日內瓦的可能性,對安柔的家世表示好奇,雖說他已猜測她的家族主流來自巴西中部的勒西菲港。對於他自己的身世背景,他卻含糊其詞。「我和這裡的許多人一樣。」他說:「我的因子裡含有無數個種族……我的姓是個義大利姓,來自一名先祖的產業。也許是位貴族吧,但這年頭誰在乎呢?是好奇心將我帶到巴西來的。傳統的每一種形式都令我著迷。」
我沿行古老的大街,被聽來如歌般的街名迷住了:亞哥尼亞路、愛莫雷大道、奇哥狄亞波街。我們到薩爾瓦多去時,正值當地政府要將這個古老的城市更新,因此關閉了數千家的妓院。但是這個計畫只進行到一半而已。在那些滿目瘡痍且充滿惡臭的妓院外,仍蜂擁著十五歲大的黑人妓|女,賣非洲糖果的老婦和她們冒氣的鍋爐蹲在人行道上,成群的皮條客則在排水溝旁隨著附近酒吧的收音機傳出的歌聲跳舞。葡萄牙移民和_圖_書的古老宮殿,在而今已非法的武裝護衛下,成為惡名昭彰之所。
「我知道。」
「甚至可以當我的曾曾祖父。他暗示他至少一千歲了。你會對一個法老的木乃伊嫉妒嗎?」
「我喜愛艾昔絲的禮拜式。」安柔說。她常出於自尊而裝傻。「你必然對什麼都知道吧。」
「好極了。這就是愛。」
安柔服氣了,使我感到一絲嫉妒。我將話題轉變為教堂,以及我們曾看到的聖喬治-歐索西。奕格禮說我們絕對得去參加一個敬神式:「不是他們索入場費的那一種。真正的敬神式是不會向你要任何東西的。你甚至不必是個信徒。當然,你必須尊敬地旁觀,本著每一種信仰的寬容,一如他們接受你的不信。乍看之下,一個祭師可能像是演西部片的,不過他們的講究並不輸於梵諦岡的神學者。」
「我的腦袋並不懂。」安柔說:「但是,我的子宮懂。抱歉,我想聖日耳曼伯爵從不曾以這樣的措辭表達過他自己。我的意思是:我生於這個國家,因此就連我不懂的事物也總是會使我有所感覺。……這裡,我相信。」她拍拍胸部。
當我拖著安柔在攤販間穿行時,我對她說:「他老得足夠當妳父親了。」
——路易.克勞.聖馬丁,《萬物的精神》,巴黎,拉侖,1800,II
世上所有的傳統都必須被視為來自一基本的母傳統,而這母傳統自始以來便被交託給了罪惡的人和他的第一個子孫。https://m.hetubook.com.com
「我不希望你認為我是個——」
次晨我們就在港口會合。這是個百物雜陳的阿拉伯市場:有襯裡綉了禱文的安撫小布袋,以半珍貴寶石製成的小手、珊瑚角、耶穌受難像、猶太人的六角星、史前宗教的性象徵、吊床、地毯、皮毛、獅身人面像、聖心、貝殼、項鍊。歐洲征服者的墮落氣氛來自於奴隸制度,正如每個路人的皮膚都訴說著一個逝去之系譜的故事。
「任何使妳頭頂發出一點光亮的人我都嫉妒。」
於是我見到了薩爾瓦多。這個被稱為「黑色羅馬」的海港,有三百六十五所教堂,沿著山坡或海岸高高聳立;在這些教堂裡,非洲的眾神都受到了尊崇。
第三天,我們的嚮導帶我們到上城區一家飯店的酒吧。這家飯店位於翻新過的地區,坐落在一條滿是昂奢古董店的街道上。我們的嚮導說,他要和一位義大利紳士見面,這位紳士要向他買一幅畫——隨他開價。在這幅三米長兩米寬的畫中,一群天使正與敵對的兵團展開最後的戰役。
「別說了,卡素朋先生。你也知道在這方面有多少人胡言亂語。」
「卡格里歐楚是個騙子。」奕格禮重複道:「可是那並不意味就沒有過——至今乃有——活過好幾世的特權者。現代科學對老化的過程所知甚少。人之必死很可能只是教育不足的結果。卡格里歐楚是個騙子,但聖日耳曼伯爵卻不是。當他說他的一些化學機密是從古埃及人那裡學來的之時,說不定他並不是在吹牛。沒有人相信他,因此出於對他聽眾的禮貌,他假裝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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