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九九二年四月六日,星期一
「……只是從未被發掘。」
「您要我執筆寫這本書?您為何不自己寫?您不是記者嗎?我的意思是,正在籌辦那份報紙的不就是您嗎?」
「謝謝您的肯定。」
「誰會攻擊?威美爾卡特先生?他難道要說,不對,這個計畫只是為了勒索?還不如讓大家以為他之所以半途而廢是因為他也承受了外界壓力,寧願扼殺這份報紙,也不願這份報紙變成……怎麼說呢,傳聲筒。書中被描述成正義化身的那些編輯部同仁會出面指控造假嗎?我的書一定會是暢銷書,沒有人會想要或者能夠提出異議。」
「一本書。記者回憶錄,敘述他籌辦一份永遠不會出刊的報紙,為期一年的工作紀錄。那份報紙叫《明日報》,很像我們政府的口頭禪,一切等明天再說。總之,這本書的書名叫《明日報的昨日》。很不賴吧?」
「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作家而言,這是很大一筆錢。還有嗎?」
「一本書?」我問他。
「那麼把這一年為威美爾卡特先生勒索別人鋪路的過程寫下來,對您有什麼好處?」
「我想了解一下。如果我可以月領六百萬,恕我直言,不知道您領多少,再說還有其他編輯的薪資、製作成本、印刷和發行費用。您的意思是有一個人,就稱他為報紙發行人好了,願意為了這個實驗花上一年和-圖-書的錢,完全不求回報?」
「他想打進金融圈,最好還能跟幾家重要的報紙搭上線。他的想法是對外放話說要辦一份新的報紙,挖掘事實真相。一共十二期試刊號,各期編號是0/1、0/2,以此類推。根據威美爾卡特先生的評估,限量印行極少份數,只要讓知道他的某些人看到就好。一旦威美爾卡特先生展現出他有能力讓金融圈和政治圈陷入困境,那些人說不定會求他罷手,到時候他只要放棄《明日報》就能換來進入那個小圈圈的通行證。代價差不多是……我猜,一家大型報社、一家銀行或電視臺集團百分之二的股份。」
「我懂了。不過如果您希望我跟您坦誠合作,最好還是告訴我幕後金主是誰,為什麼要辦《明日報》,又為什麼有可能無疾而終。還有,在那本書裡,我就不謙虛了,即將由我負責執筆的那本書裡,您想說些什麼。」
「就是要寫一本與事實相反的書。非常好。問題是您一定會被攻擊造假的。」
「我也可能因為自尊心作祟拒絕您。」
「老實說,您到目前為止只跟地方報社合作過,從幾家出版社接案,幫別寫了一本小說(別問我怎麼知道,總之我手上有一本,寫得不差,很有節奏感)。您五十多歲,聽到我這裡可能有工作機會就
和-圖-書眼巴巴地跑來了,也就是說您能寫,也知道寫書是怎麼回事,可是沒混出個名堂來。不要覺得面子掛不住,我也差不多。我之所以會籌辦一份永遠不會出刊的報紙,是因為我與普立茲新聞獎無緣,我只主編過一份運動週刊,一份以男性讀者為主,或者應該說是專為男性讀者規劃的月刊,看您怎麼說……」「好吧,幕後金主是受勳者威美爾卡特,您應該聽過這個人……」
「您不會的,因為我付您一個月六百萬里拉,不報稅。」
我吹了一聲口哨:「百分之二很多!他有這麼多錢做這種投資?」
「是這樣沒錯。報紙到底要不要出刊,其實威美爾卡特先生沒跟我說,我是猜的,或者應該說我有十足把握。不過別讓明天跟我們碰面的那些編輯部同仁知道,他們只需要專心工作,想著為自己的未來前途打拚。這件事您知我知就好。」
「別傻了。我們現在說的是金融,不是貿易。您越早買進,就能看到越多錢進來。」
「還有二十多本刊物。」
「然後就不關我的事了。您如果沒有把錢花在女人、賽馬和香檳上的話,一年半之內您就賺進了八千多萬,而且不用繳稅。可以好好享清福了。」
「您為什麼找我?」
「別用勒索這兩個字。我們刊登的新聞,都符合《紐約時和*圖*書報》的理念,『所有見報的新聞,都是適合刊登的』。」
「不止,他旗下還有幾本專業刊物,主題從園藝、旅遊、汽車到帆船,還有健康養生雜誌《醫生到你家》。一個龐大的媒體帝國。這個辦公室氣派吧?跟國家電視臺那些高階主管的辦公室有得比,有無花果植栽當裝飾。我們還給編輯準備了一個『開放空間』,美國是這麼說的吧。您呢,有自己的辦公室,不大,但是該有的都有,另外有一間資料室。這一切全部免費,這棟大樓裡面的企業都屬於威美爾卡特先生。還有,試刊號的編輯和印刷都可以用其他雜誌現成的設備,所以成本會壓低到可接受的範圍。而且我們這個地點在市中心,不像那幾家大報社得換兩次地鐵再搭公車才能到。」
「看來您完全明白我的意思。至於威美爾卡特先生是要用我們的試刊號嚇唬誰或拿來擦屁股,都是他家的事,不關我們的事。重點是我的那本書要寫的不是我們在編輯會議上決定了什麼,若是如此我不需要您,只要準備一臺錄音機就好。這本書要呈現的是另一份報紙的理念,展現出在那一年中我如何竭盡心力籌辦一份符合獨立媒體精神、無畏外在壓力的典範報紙,而最後之所以失敗,是因為自由之聲沒有生存空間。所以我需要您幫我杜和圖書撰、構思,寫出一部史詩來,我不知道這麼說夠不夠清楚……」
「那麼這本書的作者是雙掛名,還是我柯隆納對您西梅的訪談?」
「還有,等您交了稿子,在整件事告一段落後半年內,再付您一千萬,面交,現金。這是我自掏腰包付給您的。」
「因為您有寫作的天分……」
「再次感謝。」
「親愛的柯隆納,您搞錯了,這本書的作者是我,您寫完之後就掰掰了。您是,您可別介意啊,您是『影子寫手』。既然大仲馬有為他代筆的寫手,我當然也可以有。」
「擔任報社社長不代表他就會寫稿,國防部部長也不一定會丟手榴彈。在接下來這一年,我們可以隨時就這本書做討論,文風、細節都由您負責,但是主軸由我掌控。」
「我喜歡跟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的人打交道。」
「那好,看來我們兩個人都視品格如無物。我接受您的條件。」
「我沒說他不求回報。他自然有他的好處,但如果之後報紙不出刊,我可沒有任何好處。當然也不排除之後發行人有可能決定讓報紙真的出刊,不過到那時候事情就複雜了,我懷疑還會不會繼續讓我負責。所以我已經做好準備,等到了年底,發行人認為實驗獲得預期成果後會關門大吉。所以我才要預作準備:如果最後事情無疾而終,我就出書。那肯定是一https://m.hetubook.com.com個震撼彈,我收作者版稅可以大撈一筆。也說不定,純屬假設啊,會有人不希望我出書,決定付我一筆錢封口,一切檯面下進行。」
「威美爾卡特先生期望從這個試刊號得到什麼好處?」
「……我們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西梅長著一張別人的臉。我的意思是,我向來記不住那些跟賽車手羅西、企業家布朗畢拉、探險家哥倫布、政治家馬志尼或文學家曼佐尼同名的人的名字,因為那些名字不屬於他們,所以我只記得他們跟別人同名。至於西梅呢,你很難記住他的臉,因為他的臉看起來像是別人的,不是他的。總之,他有一張大眾臉。
「我知道他,他的名字偶爾會出現在報紙上。他在亞得里亞海沿岸擁有十多間飯店,很多間專供退休老人和殘障人士居住的安養院。他是諸多非法交易幕後黑手的說法甚囂塵上,還擁有數家地方電視臺,到了晚上十一點就開始播送拍賣、購物和色情節目……」
「我懂了。只要威美爾卡特先生不說《明日報》其實不會出刊,這個計畫就能奏效。只要讓大家覺得他的印刷機噠噠噠響個不停就行……」
「然後呢?」
「就我所知都是狗屁不通的雜誌,包括專門講演藝八卦的《他們》、《偷窺狂》,討論司法案件的法治週刊《犯罪畫報》、《暗藏玄機》等等,都是垃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