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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刊號

作者:安伯托.艾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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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五月八日,星期五

十一 五月八日,星期五

「快想辦法,一定要想辦法。」西梅說。「不過不要跟慈幼會和梵蒂岡發生衝突。這篇報導的標題可以是〈慈幼會是騙局受害者〉後面放個問號,這樣就不會另生事端。」
「我們不需要跟發行人說明我們的新聞決策。」西梅十分不悅。「他也從未過問。去工作,快去工作。」
「從這個角度出發的話,那還有,」帕拉提諾補充道。「他穿彩色的襪子,翠綠或鮮綠,配球鞋。」
這時候魯奇迪開口說:「一家嚴謹的報社應該要有檔案資料室。」
「而且我們只刊登,隨便舉例,部長級或企業大老的訃聞。」西梅補充說明。「我們讀者沒聽過的那些不入流無名詩人的訃聞就不必了。那是每天都得提供無用新聞和評論的大型報社為了把文化版填滿才會放的東西。」
「配球鞋!翠綠色的襪子!」西梅樂了。「所以他要嘛是花|花|公|子,要不就是以前被戲稱為『花之子』的嬉皮。可以想像他說不定還抽大麻。不過這個不能說,要讓讀者自己聯想。帕拉提諾,您就用這些素材來寫,想辦法塑造出他的黑暗面,然後這個人就搞定了。我們從沒新聞點的人身上弄出了一則新聞,而且沒有任何欺騙。我想發行人會對您很滿意。當然,也會對我們大家都很滿意。」
「好照片,」西梅說。「我們的讀者不上中國餐館,說不定讀者住的地方根本沒有中國餐館,也絕對不會像野人一樣拿著兩根小棍子吃東西。為什麼他要去吃中國菜?我們的讀者百思不解,為什麼一個嚴肅的檢察官不跟大家一樣吃義大利麵呢?」
「還是用〈慈幼會深陷颱風眼〉當標https://www•hetubook•com.com題?」康比利亞果然不識時務。
可想而知,我比被迫做星座專欄的瑪亞有更強烈的挫折感,但是我既然已經上了賊船,不能不繼續前行。只要能看見南太平洋,不管是南太平洋的哪裡,就算只能從米蘭向南方眺望,對一個失敗者而言,也已經足夠。
「什麼意思?」西梅問他。
「可是我們的試刊號又不是每天出刊。我們是擇日出刊,只要去看那一天其他報紙怎麼寫,我們自然就有備無患了。」我如是回答。
「有備無患。一家報社不能因為晚上十點接到重要人士過世消息,然後沒人能在半小時內寫出文情並茂的訃聞而手忙腳亂。通常報社會事先準備好十來則訃聞,有備無患,這樣萬一有人突然辭世,我們有現成的訃聞可以用,只需要更新死亡時間就好。」
「非常好,」西梅的反應很興奮。「您真是難能可貴的夥伴,柯隆納。我們就繼續往這個方向發展。」
五月五日那天早晨,西梅看起來格外興奮。「我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們,帕拉提諾好了,您正好沒事。你們有沒有看到幾個月前,我說的是二月份的新聞,一名里米尼的檢察官對幾家老人安養院的管理展開調查。這是繼特黎伍茲安養院事件之後,另一個值得深入挖掘的議題。這幾家安養院都不是我們發行人的資產,不過你們得知道他的確擁有幾家安養院,也在亞得里亞海沿岸。但你們永遠不會看到這名里米尼的檢察官去打探我們發行人的事,否則他會十分和-圖-書樂見愛管閒事的司法人員被|操守不佳的傳聞纏身。你們要知道,今天若想反駁任何指控,不需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只要讓指控方喪失合法性即可。好,那傢伙的姓名在此,請帕拉提諾跑一趟里米尼,帶著錄音機和照相機,緊跟這位堅毅不撓的國家公僕,沒有人是百分之百正直的,就算他不是戀童癖,沒有謀殺老奶奶,沒收過半毛錢賄賂,但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這麼說吧,請勿介意我的用詞,可以扭曲一下他每天做的事,帕拉提諾,請善用您的想像力,明白嗎?」
我嚴肅介入:「我以為我之前說得夠清楚。颱風眼對我們的讀者來說意味著身陷困境,而身陷困境也有可能是自己造成的。」
「我今天來還有別的事,這是從我個人的檔案資料庫裡面調出來的。一九九〇年六月五日,亞歷桑德羅.哲理尼侯爵,留下巨額遺產給哲理尼基金會,這是慈幼會控管的一個教會組織。到今天為止,沒有人知道那筆錢究竟去了哪裡。有人認為慈幼會已經拿到錢,但是為和圖書了稅務問題假裝沒有收到。更可靠的說法是,慈幼會還沒有拿到錢,事情卡在一個神秘調解人那裡,他很可能是一名律師,開口要求給付手續費,其實就是要人拿錢賄賂他。其他版本則是說在背後推波助瀾的還有慈幼會内部某些勢力,也就是說我們面對的問題是分贓不均。到目前為止全部都是傳言,不過我可以想辦法讓某個人說話。」
三天後帕拉提諾帶回令人玩味的收穫。在他的鏡頭下,那位檢察官坐在公園長凳上,神經兮兮一根接著一根抽菸,還有十多個菸頭散落腳邊。帕拉提諾不確定這張照片是否有用,西梅說有,因為在我們原本認知中應該思慮周密、行事客觀的檢察官,看起來不僅很神經質,而且沒有揮汗研究資料就算了,居然坐在綠蔭道上虛耗時間。帕拉提諾還透過玻璃櫥窗拍到他在一家中國餐館用餐,手裡握著一雙筷子。
「傅雷莎小姐,」西梅冷笑一聲。「何必擺出那張忿忿不平的臉。您以為您以前工作的那些八卦雜誌沒有他們自己的檔案資料?您當時被派去偷|拍兩個演員,或電視臺小明星和某個足球球員手牽手的照片,說不定他們之所以同意被拍而不抗議,是因為您的社長跟他們事先打過招呼,以免更私密的照片流出,例如女方多年前賣淫被逮捕的檔案。」
魯奇迪看著瑪亞,大概良心發現,決定轉移話題。
「建立檔案資料室這件事我覺得滿好的,」西梅做出指示。「我們發行人應該會希望有這樣的工具好讓那些想找他麻煩的人,或他想找麻煩的人皮繃緊一點。柯隆納,麻煩您,把跟我們發行人可能有糾葛的那些人列一https://m•hetubook•com•com張名單,找一個缺錢的大學延畢生準備十來份檔案,現階段這樣應該就夠了。不過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開始,而且不用花太多錢。」
「其實不用,」魯奇迪微笑道。「整理檔案只要找一名大學生來,付他一點錢,讓他去圖書館報章雜誌區轉轉就夠了。您該不會以為從檔案資料(我說的不只是報社的檔案資料室,情報組織的檔案資料室也一樣)能找出什麼未曾公諸於世的秘密吧?情報組織也沒辦法投入這麼多時間。所謂檔案資料其實就是剪報,那些事情人人皆知,唯一不知道的只有部會首長或反對黨領袖,因為他們沒有時間看報紙,才會把那些東西當成國家機密。檔案資料就是散見各處的消息,之後經過有心人士整理,便會生出種種疑點和暗示。一則剪報寫道某人多年前因為車速過快收到罰單,另一則剪報說他上個月參觀了一處童軍營地,還有一則剪報說有人目擊他昨天出現在夜店。這些足以讓人聯想他是一個莽撞的傢伙,違反道路交通安全跑去那些飲酒作樂的地方,而且很可能,我說的是很可能,而非顯而易見,他對小男生有興趣。光是這些就足以讓他失去公信力,而我說的都是實話。檔案資料的另一項優勢是,無須出示,只要放出消息說檔案資料顯示,嗯,有趣的內容就可以了。這個人知道你握有跟他相關的訊息,他不知道是什麼,但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然後他就落入圈套了。之後不管你問他什麼,都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
「沒錯,」西梅說。「我們只能拋出模稜兩可的疑點。這裡面有人混水摸魚,儘管我們不知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是誰,但我們可以讓他擔心卻步。這樣就夠了。然後我們就能從中獲利,應該說等時機到了,我們的發行人就能從中獲利。非常好,魯奇迪,您繼續追蹤。切記,不能得罪慈幼會,但是可以讓他們小小慌張一下,不會壞事。」
那天我跟西梅單獨闢室密談。我沒忘記他找我來的原因,已經把《明日報的昨日》一書某些章節整理出來。我有點像記流水帳一樣呈現編輯會議內容,只不過角色顛倒,讓西梅勇於承擔一切挑戰,即使同僚紛紛提醒他要謹慎小心。我甚至還想到追加最後一章,讓一位跟慈幼會往來密切的教會高階人士(或許可以考慮國務樞機卿塔爾齊西奧.貝爾托内?)打一通電話給西梅,勸他不要操心哲理尼侯爵那件亂七八糟的事。當然還打過其他幾次電話,和善地提醒他不要跟著一窩蜂抹黑特黎伍茲安養院。但是西梅的回答跟亨弗萊.鮑嘉在電影裡說的一樣:那是報紙,美女,你能奈他何!
「我不這麼認為,」魯奇迪說。「訃聞只是一個例子,檔案資料室太重要了,有了它,我們才能知道某些人的所有不當言行,以因應不同類型文章的需求,而不是臨時蒐集資料。」
「不好意思,」瑪亞小心翼翼地開口發問。「我們的發行人對於這個,怎麼說呢,檔案資料和影射政策的態度是支持,還是可能會支持?我只是單純想知道。」
「政治都是這樣玩的。」魯奇迪做了最後結論,一副這個世界完蛋了的樣子。
「我明白,」西梅說。「不過那是大型報社才能擁有的奢侈。檔案資料室需要一堆人投入,我沒辦法讓你們之中任何一人把寶貴時間花在整理檔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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