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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江女俠

作者:顧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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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黃昏寂寂鐵杖驚書生 碧海茫茫孤舟追劇盜

第五十六回 黃昏寂寂鐵杖驚書生 碧海茫茫孤舟追劇盜

毓麟道:「有了岳母和彩鳳妹妹伴送我們回裏,你們二位難得到此,正好往遊普陀,何必要跟我們同回?這真是煞風景的事。」
玉琴微笑道:「此次不是我們去兜搭在身上,乃是人家找來的,避也避不了。然而在我看起來好如家常便飯,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毓麟怔了一怔,說道:「有什麼尷尬事?莫非在虎跑寺遇見的怪頭陀要來尋鬥麼?」夢熊在旁嚷道:「我早知他們不是好人的,吃人肉的賊禿當然非盜即賊,但是他們與我們素不相識,要來尋我們做甚?」彩鳳道:「方才那個賊禿向我們張望得著實有些不懷好意。」
在夕陽影裏,一路走回清泰旅館,天色已黑下來。一行人將進店門裏,琴、劍二人又留心向後面一看,果然那和尚一直跟了下來,遠遠地立在那裏窺探他們入內。琴、劍二人絕不聲張,直等到了裏面,大家坐下休息。
劍秋道:「這裏只有毓麟兄一人可照常安睡,我們五人可分在兩間房裏埋伏,專等禿驢前來,不要聲張,看他們怎樣下手。」
「至於他們的來歷,因他們很守祕密,實在不知曉,他不敢詳詢。昨天二禿驢來後,志空在我們出寺的時候跟著出來的。到晚上他們就告別了老和尚出來,不知上哪兒去,今天並沒有再住。他既然如此說法,我也不必把夜間的事告訴他聽了。只苦了我們二人的腿,白跑了一趟咧。」
彩鳳起初以為毓麟已入睡,及聽他時時翻身的聲音,忍不住低低說道:「做什麼還不安睡?請你放下一百二十個心,我和玉琴姊姊都在你床邊作保駕將軍呢。」毓麟道:「多謝,多謝!我正睡著哩。」
見夕陽映射水面,紅紅然作黃金的顏色,又好如霞彩綺麗,可愛的西子披著豔麗的衣裳,把她的明眸送人回去。大家都覺得目酣神醉,說不出什麼話來。回轉了客寓,都說快哉!快哉!塵襟都被湖水滌淨了。
毓麟雖然睡了,可是心裏有些警戒,哪裏睡得著!暝目想起那怪頭陀的情狀以及那柄鐵禪杖,總覺得有些恐怖。雖有琴、劍等眾人在此,仍未能帖然安寧,只是在床上翻身。
劍秋道:「你們既然都回去,不如一齊走吧。普陀之遊只好俟諸異日了。」
於是大家取出兵器,穿了短裝,準備停當。劍秋、夢熊走至間壁房間裏去。大家把窗門關上,彩鳳便對毓麟說道:「你安睡吧,少停禿驢若來,有我們抵擋,你切不要聲張。」
毓麟便對劍秋、玉琴說道:「我們本想跟你們一起去遊普陀,現在出了這個岔兒,老父有命,不能不回家鄉,只好半途分手。你們去遊吧。」又向彩鳳道:「我不能不伴同大哥同歸,你心裏如何?」
玉琴道:「那時候我們的劍術還是淺薄,換了現在,我們卻不怕她,無論如何必要和她拚個上下,不必有勞雲三娘了。還有那母夜叉勝氏的一枝鋼鞭,也不輸於鐵拐啊。」眾人且說且走,毓麟和彩鳳指點著道旁風景說說笑笑,興更濃厚。
夢熊聽了不覺跳腳道:「哎呀!我的渾家有了重病麼?曾福,瞧你這樣說法,路遠迢迢的,一來一往要耽擱許多時日,即使我馬上趕回家去,恐怕她也早已長逝了。啊呀,我的妻呀!」他說著,頓腳大哭起來。
彩鳳道:「是的,換了我時,一定不肯這樣地憂鬱而死,為仇者所快心。須要攪他一個落花流水,不退讓的。」她說到這裏,不由臉上一紅,又說道:「呀!我也不肯做人家的小星了。」
寺僧就對二人說道:「你們二位不如仍從定海縣回到杭州,再從那裏北上吧。何必海行冒險呢?」
次日早上起來,天色陰沉有雨意,劍秋便和夢熊上虎跑寺去探聽。玉琴、彩鳳等在寓中坐著閒談,沒有出去。到午飯時,二人回來了。玉琴、彩鳳忙問二人可曾探得底細,有沒有遇見怪頭陀。
白華庵門前有兩株香樟大樹,三人都不能拱抱,是數百年的老物。石凳清潔整齊,一路走上去,寺院林立,鐘聲頻聞,頓使人想起崑崙山的一明禪師來。到得文昌閣才坐著略事休息。又至普濟寺遊覽,殿上小籠內供著十八尊真金羅漢,寺前有御碑亭。二人徘徊片刻,遂至法雨寺,天色將晚,寺中僧人留他們在此下榻。夜間進餐都是素饌,筍菰菘韭,烹煮也很精美,可稱山中佳餚,別有風味。晚餐後,二人到客房裏各據一榻,解衣安睡。
竇氏道:「好姑爺,你放心吧,有我母女倆在此,管叫那賊禿猖狂不得,決不使你損傷一髮的。況且又有岳先生和玉琴姑娘相助,你儘管高枕而臥,不用多慮。」玉琴道:「伯母說得甚是,放著我們這幾個人,還怕敵不過那兩個禿驢麼?」
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閒讀牡丹亭,人間亦有癡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玉琴將接住的飛錘在燈光下細看,足有八九斤重,錘形甚小,作八卦式,是銅製的,角上都有稜尖,錘中鐫著「法喜」兩字,大約是那怪頭陀的名字了。玉琴便將錘給大家看,且說道:「這錘有稜角,很不易接,稍一不慎,手中m•hetubook.com•com便要劃碎。方才我用二指把錘夾住,真是僥倖。」大家接在手裏傳看,都說厲害,險些兒著了那賊禿的暗算。
夢熊此時忍不住喊起來道:「哈!你這尖嘴和尚鬼鬼祟祟的,向人家張望什麼——」
竇氏道:「此刻將近四更,我們還可安睡一刻,料他們不敢再來了。」於是大家放下兵刃,各自回房,解衣睡眠。
這樣等候了好久,忽聞窗外微有一陣風聲,兩扇窗頓時開了,一條偉碩的黑影如箭一般地射進室來,雙腳落地時杳無聲息,已至毓麟床前,呼的一禪杖打下。毓麟是醒著的,如何不覺得,只急得他失口喊聲「啊呀」!但是禪杖落下時,噹的一聲,已有一劍從毓麟旁邊飛起,擋住那禪杖,乃是彩鳳的流星寶劍了。同時玉琴也已一躍而起,一道白光逕向那黑影頭上。
竇氏和玉琴、彩鳳又靜坐了一歇,養息著精神,聽聽店裏人聲漸靜,約摸已過二更時分,玉琴遂將桌上的燈撲的吹滅,她和彩鳳各挾寶劍伏在毓麟睡榻左右,竇氏卻伏在桌子底下,等候動靜。
老者向玉琴瞧了一眼,說道:「他們坐的是打槳的小舟,我們是帆船,況且向東北去又是順風,追是追得上的。不過我們都不是海盜的對手,追上去不是送死嗎?」
劍秋道:「多花些錢算得什麼,請你知照船上人,我們明天一早動身。」寺僧答應退去。
竇氏道:「這樣說來,今晚我們卻不可不防了。」琴、劍二人都點點頭。毓麟聽了,臉上露出懊惱之色,說道:「此次我同你們南下,玄女廟、抱犢崮糾纏了好多時,你們都殺得辛苦。現在到了明媚的西子湖邊,正好及時行樂,探幽選勝,誰料又要生出岔兒來,未免令人掃興。」
說時兩船靠攏過來,那邊早有一個老者顫聲答道:「正是。我們一夥人是從海門開到溫州一帶去販貨物的,卻不料行至半途,忽遇海盜把我們所帶的金錢一起劫去,又把我們的同伴殺傷,凶惡異常,實在可怕。現在我們都變得進退狼狽了。」
次日清晨,劍秋取出銀子謝了寺僧,吃過了早餐,寺僧引了一個舟子與二人見面,好引導他們下山。琴、劍兩人行李很輕簡,由舟子負著。二人別了寺僧,跟著舟子向山下走來,到得海邊,只見一隻半舊的漁船停在那裏,問訊之下,始知這隻漁船也是寺僧再三商量,許了重資,方才肯載二人動身的哩。
寺僧道:「二位有所不知,近來海盜非常猖獗,時出搶劫,這裏的海面不大安靜。而且這些海盜都是有非常好的武藝,官軍也不敢進剿,所以近日到山上來的人很少,否則在這個時候,正是香火盛的當兒,山上何至如此冷落?這是你們二位親眼所見的,出家人安敢打謊?」
二人走到船中,雖覺簡陋,總算聊勝於無。坐定後,舟子送上一壺茶,解了纜,離了普陀山向海中出發。正遇順風,掛著一道布帆,望前駛去。陽光照在海面上,鱗鱗然作金色,漁船被波浪推動,一上一下地顛簸著。二人在船上遠眺海中風景,雪白的海鷗掠著舟上的帆邊三三兩兩地飛過,白羽映清波,很是鮮麗,增添人家的興趣。
彩鳳本要出外助戰,卻被毓麟將她一把拉住,央告道:「好妹妹,你別出去戰了,在我這裏防禦著吧。我見那怪頭陀實在害怕,請你先別走,他們大約敵得住的。」彩鳳見毓麟發急,也不忍走開,恐防真有餘黨入室。所以仗劍站在毓麟床前,聽屋上廝殺的聲音。夢熊卻因一則自己對於登高的技能不濟事,二則估料怪頭陀兇悍,非己能敵,不敢冒險,取過彈弓立在窗檻上,想得間發他一彈。但是他們已殺到後邊去了,影子都望不見呢。
夢熊聽說,收住眼淚道:「回去,回去!那麼我們今夜就回天津去吧。」毓麟道:「哥哥,你又來了。今日時已不早,我們來得及就動身麼?要走,明天走也不為遲。」於是他又向曾福詳細問了一遍,叫曾福便在此間住下。
晨間聽得遠近禪院內鐘聲遞響,清心寧神,加著山鳥弄吭,清風習習,使人遍體清涼。二人遂去遨遊古佛洞、梵音洞,上佛頂山暢遊一天,晚上仍回到法雨寺歇宿。
夢熊卻嚷道:「我遊了一天,身子倒不覺疲憊,肚裏卻餓得很,快快吃了晚餐再商對付之計罷。」
劍秋將飛錘放在桌上道:「那怪頭陀想是來行刺的,他們總是和我們有什麼冤仇,不然何至於一見面就跟蹤前來下毒手呢?」
毓麟笑道:「你們倆說得也不錯,可是古今女子大都是弱者。詩人咏吟的,小說家所寫的,很多很多。像小青處於她的環境中,心裏未嘗不想抵抗,無如伶仃弱質,盡人擺佈,一些沒有反對的力量。那時社會上也沒有人對她表同情,肯出來助她的。自然不得已,只有一個死字是她可憐的歸宿了。這種是消極的反抗。你們都是一劍敵萬人,巾幗中的英雄,當然和她不可同日而語了。」
次日天曉,玉琴、彩鳳首先起身臨鏡梳妝,各換了一身新衣,益見清麗。毓麟和*圖*書和劍秋瞧著心中甚樂。大家用過了早餐,遂走出店來。到得湖畔,雇了一隻較大的遊艇,一同坐上。舟子打著槳,便向湖心搖去。波光瀲灧,其平如鏡,許多小艇來來往往,上面坐著慘綠少年,紅粉佳人,都是來遊湖的。四周嵐影蒼翠,好似美人在那裏臨鏡曉妝,梳她們的鳳髻,嬌媚可愛。
這樣他們在西子湖邊一連遊了五六天,天天徜徉在青山綠水間,幾乎把別的事都忘卻了。他們本是來遊西湖的,自然要把西子的面目看個飽了。其時各處來此進香的人也很多,到處都見遊人。他們在靈隱曾聽人家說起普陀山風景的佳美,玉琴心裏很想乘便往那裏一遊,向眾人徵訊同意,劍秋首先贊成,毓麟夫婦也願同往,竇氏和夢熊當然也沒有話說了。
玉琴就對劍秋說道:「我們此去海上,不生岔兒也就罷了,倘然遇見海盜,一定不要放過他們。」
曾福稟告道:「大少,太太前幾天忽然患了寒熱病,十分沉重。雖請大夫前來診治服藥,可是服了藥後如水沃石,一天不好一天。老爺和老太太急得沒法想,恐防大少爺和二少爺在杭州遊玩,一時不歸,因此打發我星夜南下來尋找大少爺等,請你們趕緊回家去。我趕到此間,走遍各處旅館方才找到,真不容易啊。」
舟行不多路,忽見前面有一帆舟,舟上立著幾個商賈模樣的人,面上都露出驚惶之色,還有一個商人倒在船舷邊,一臂已斷,血跡淋漓。玉琴忍不住向船上人問道:「你們是到哪裏去的?為何這等形狀,莫非遇見海盜了嗎?」
彩鳳道:「我和母親及玉琴姊一同潛伏在這屋裏保護毓麟,好叫他放心大膽。」
這天眾人吃了飯,便在旅館裏坐著閒談,沒有外出。到傍晚時,天上的雲散了開來,屋上映著一角淡淡的殘陽,玉琴喜道:「明日大概可以天晴,我們可以一遊湖上了。」夜間大家恐防萬一怪頭陀再來行刺,仍各當防備。然而一夜很平安地過去。
第三天又至千步沙海濱去散步,見許多漁船正開向東面去。海濤洶湧,一望無際,小浪打至山下,瀕洞有聲。二人立著,對著前面的大海出神地遐想。天風吹著玉琴的雲鬢和縞袂,飄飄欲仙。
劍秋連忙勸道:「夢熊兄,這事先要定行止,不要先哭亂了你的心。」毓麟也說道:「大嫂子病雖沉重,並不一定是死的。父親母親因我們在外邊不知道,當然只好先打發曾福來叫我們回去。你哭有什麼用呢?」
毓麟諾諾答應道:「謹遵妹妹吩咐。我真是疲倦得要睡了。」又向玉琴說道:「恕我無禮。」遂先脫下長衣上床去睡。
劍秋道:「不錯,我的腹中也覺空空的,要想吃喝呢。」遂和大家點了幾樣菜,吩咐店小二早為準備。店小二先將燈掌上,接過菜單出去知照。不多時,已將酒菜送上樓來。大家坐定,將晚飯用過,又閒談了一番。
彩鳳指著毓麟說道:「都是他拉住了我,不放我出外助戰,否則那賊禿既有鐵錘,我也要還他一袖箭呢。」毓麟道:「方才那怪頭陀跳進來的時候,不問情由便向我床上兜頭一杖,你們想,叫我這文弱之身怎禁得起這七八十斤重的禪杖一擊?怎不令我駭殺?幸虧彩鳳妹妹代我擋住了,保得無恙。想你們三人足夠對付的,自然不肯放她出來。」
彩鳳也說道:「小青果然是弱者,但是馮生也何嘗不是弱者呢?假如他自度沒有力量制服那大婦,那麼何必多此一舉,白白地害了人家一個多才多貌的好女子呢!」
春衫血淚點輕紗,吹入林逋處士家,嶺上梅花三百樹,一時應變杜鵑花。
此時毓麟便滔滔地把林處士梅妻鶴子的故事告訴眾人聽,繼又講著馮小青的一段歷史。玉琴、彩鳳聽了,心裏都覺慘然,眼眶裏幾乎掉下淚來,毓麟又吟著小青的四首絕命詩道:
竇氏道:「那怪頭陀所攜的鐵禪杖足有七八十斤重,他能用這東西,本領必然不小,大約又是江湖上的怪傑。」
劍秋笑道:「甚佳甚佳。毓麟兄,你有了這位武藝超群的嫂嫂作保護人,何畏之有?以後你快快拜她為師,學習起來吧。在這個叔季之世,丈夫上馬殺賊,下馬草露布,文武都用得著啊。」說得眾人都笑起來。
夢熊把飛錘取了去,說道:「這個東西你們留著沒用,不如給我帶回去做個小玩意吧,那錘是很好的,製得甚佳,我想那賊禿輕易放出,中不著人,豈非太不值得呢?」
那人見室中已有戒備,忙將禪杖收轉,架開玉琴的劍,回身便走。竇氏已從桌下跳出,喝聲「著!」雙鉤向那人腳下左右捲來。那人將禪杖望下用力一掃,噹啷兩聲,竇氏的虎頭鉤早已蕩開,一聳身跳上了屋面。玉琴喝一聲:「不要走!」和竇氏雙隨後躍出,見屋上立著兩個人,就是那怪頭陀和尖嘴和尚了。
劍秋道:「海行有什麼危險?我們又不怕風浪。」寺僧道:「風浪還是小事。」玉琴道:「那麼又有什麼大事呢?你這和尚說話太蹊蹺了。」
毓麟聽了玉琴的話,不覺笑道:「和-圖-書爽快,爽快!可惜馮小青沒有遇見玉琴妹妹啊。」
他們在杭又流連了兩天,剛要準備動身到普陀去,忽然店小二領進一個人來和他們相見,大家一看,認得是曾福。曾福見了眾人,一一叫應。毓麟兄弟不由一呆,便問曾福怎樣找到這裏來的,家中可有什麼緊要的事情?
夢熊在旁聽得不耐煩,卻嚷道:「這一個姓馮的女子已死了好幾百年,你們卻還在這裏議論些什麼?遊了半天,我的肚子也很餓了,快些吃飯罷!吃飽了好再去遊玩。我的兄弟酸溜溜地一肚皮的書,你們要聽他講書時,不如夜間回到旅館裏坐著再聽吧。」
彩鳳點頭嘆道:「像小青這般遭遇,自是紅顏薄命。但古今來癡心女子甚多,豈獨一馮小青呢?」
玉琴道:「暫時便宜他吧,將來再遇見時,他那雙凶惡的紅眼睛我總認識他的,再和他算帳。」
玉琴道:「你們也太可憐,海盜煞是可惡,待我們追上去,把你們被奪去的金錢奪回來就是了。你們且少待罷。」遂吩咐自己的舟子快追。舟子猶豫不敢答應,玉琴拔出劍來叱道:「快追!」舟子瞧見這樣情景,吃了一驚,不敢不依。又加上了一道帆,那船便如奔馬一般地向東北方駛去。
劍秋、玉琴立在船頭上,大家橫著寶劍,心中充滿著不平,不顧一切地去追海盜。海風吹動著他們的衣袂,海浪打到船邊,看看前面的盜舟漸漸追及了。這時海盜也已覺得背後有人追趕,三隻浪裏鑽的小船一齊回過身來,準備廝殺。
劍秋道:「瞧了那頭陀,要使人想起韓家莊的鐵拐韓媽媽,她的鐵拐好不厲害,我們險些著了她的道兒。」
劍秋道:「海盜在哪裏?」一個商人指著東北面海上數點黑影說道:「那就是盜船,他們剛才行劫了去的。」玉琴道:「可追得著嗎?」
劍秋聽著,也回頭瞧了一眼,連忙別轉臉來,裝作若無其事,低低對玉琴說道:「琴妹,我們別睬他,讓他盡跟,索性讓他知道了我們的住處,只要好好防備他們,也奈何我不得。」玉琴點點頭,仍泰然地走著。竇氏母女、毓麟兄弟卻都沒有覺察。
劍秋道:「你不要奇怪,我們決定要從海道走,遇盜不遇盜,不必多慮。就請你代我們雇一艘帆船,決不有累你的。」寺僧見他們如此堅決,毫無畏懼,估料不出他們的來歷,只得代他們去雇船,回來覆命道:「這裏的船因怕海盜搶劫,大都不肯受雇。問了許多船戶,方才雇定一艘,但是船資須要加倍,不知你們二位意下如何?」
夜間各自早睡。次日又去遊靈隱、天竺、韜光等處,登北高峰清嘯,再遊寶石山,葛嶺而歸。又次日往江邊一帶遨遊,在雲棲吃午飯、登六和塔觀錢塘江。又次日遊城隍山、紫陽山、鳳凰山等處,又至城中走了一遍。
玉琴笑道:「這樣說,夢熊兄何必哭呢?」毓麟、彩鳳又再三勸琴、劍二人不要同回,仍去遊普陀,玉琴才道:「既如此說,我就讓你們先回去。我和劍秋兄去遊了普陀山,再回津沽來望候你們。」
劍秋道:「很好。我與夢熊兄伏在間壁房中,若有風聲互相接應,不要放走了禿驢。」
玉琴笑道:「不錯,你謝謝她吧。」毓麟果然在床上向彩鳳作了一揖,道:「多謝妹妹。」彩鳳笑道:「你這人真似吃奶的孩子了。」
新妝竟與畫圖爭,知在昭陽第幾名?瘦影自憐秋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劍秋答道:「是的,我們以前逢見的都是陸路盜寇,海上的還沒有交過手呢。」於是二人在法雨寺又耽擱了一宵。
玉琴道:「小青的身世固是可憐,然我總怪她是個弱者,受大婦那樣的虐待,一些不會抵抗,以致幽閉孤山,終生不得再和馮生見面,到底憂鬱而死,不過徒為後人所悲,對於她自己一生的幸福,卻完全斷送了。為什麼不毅然決然地和大婦脫離呢?」
劍秋答道:「哪裏會再見?我們跑到寺中找那慧明老和尚,向他問起情由,原來他也和那兩個禿驢並不十分熟識的,只知那怪頭陀名喚法喜,尖嘴和尚名喚志空,常在江浙沿海走動。他們富有多金,不知從哪裏得來的。以前曾一度捐出五百兩銀子給寺中修理大殿,所以他們每至杭州,便借宿在那裏,性情粗暴得很,慧明和尚見他們很是懼怕,只將好酒肥肉款待他們,直等到他們去後。
玉琴和劍秋、夢熊、竇氏談論著怪頭陀,她的眼睛很銳利,無意中回頭一看,恰見離開他們背後數十步路之處,那個雷公嘴和尚偷偷掩掩地跟著他們行來。她便將玉肩向劍秋的肩上一碰,輕輕地說道:「你瞧那禿驢,果然有些蹊蹺,在後面跟上我們來了。」
琴、劍二人本疑那怪頭陀是個空空兒之流,忽來忽往的,究竟不知是什麼一回事,以後可能再有一天重逢。卻不意在這茫茫的大海上又見面了,怎不詫異呢?所以玉琴又將寶劍一指道:「賊頭陀,那天晚上膽敢存心不良,來棧行刺,僥倖被你逃脫。今又在海上糾眾行兇,搶劫人家的財帛,原來你是一個罪惡滔天的www.hetubook.com.com海盜。」
彩鳳還沒有回答,竇氏早說道:「你們弟兄倆都要回去,一則路中要人保護,二則彩鳳也未便不歸,老身和女兒當然也伴你們一齊回去了。」
玉琴道:「大約他們總是金光和尚門下一流人,我們以前在寶林寺、白牛山、天王寺、鄧家莊等各處和峨嵋派結下冤仇,便是我們不去找他們時,他們也是時時刻刻地要來報復。也許我們不認識他們,而他們認識我們呢。不然那賊禿和我們偶然邂逅,便來跟蹤作什麼呢?」
剛要再說下去時,劍秋早已先搖搖手,叫他不要聲張。夢熊不知劍秋有什麼意思,只得縮住口不說。幸虧室裏也沒有反聲,劍秋便對眾人說道:「我們歸去吧,時已不早了。」於是付去茶資,大家立起身來,走出虎跑寺,取道望湖邊而歸。夢熊遂大著聲音說道:「那兩個禿驢必非善類,生得奇形怪狀,好不可怕。」
玉琴道:「不是我說廢話,若然現在我遇見了這等事,自然起了不平之心,要干涉一下的。」
琴、劍二人自毓麟等去後,他們兩人又在杭州遊了一天,才也別了西子湖,動身向定海縣去。到得那裏,雇了一隻帆船駛至普陀。風和日麗,海不揚波。二人付去舟資,很活潑地跳到岸上,找得一個引路鄉人,引導他們上山。只覺得山上風景又清麗又雄壯,與別處不同。
三人追去時,已不見了影蹤。這裏兩邊都有小巷,不知走向哪一條。玉琴還要搜索,前面燈火照耀,卻來了一隊巡夜的兵丁。劍秋不欲多事,一拉玉琴衣袖,說道:「回店吧,不要追了。」玉琴、竇氏遂隨著他躍上圍牆,來到自己屋頂上,仍從窗裏飛身躍入。
劍秋等遊玩良久,遂又回船,望丁家山一帶搖去。到午時已至孤山放鶴亭了。大家坐在放鶴亭上飲茗。遙望保蠯塔如簪花美人,臨風玉立,很令人心曠神怡。眾人又往謁林和靖墓及鶴塚,還有亭下的小青墓,摩挲古碣,發思古之幽情。
琴、劍二人向前仔細瞧時,見三隻盜船上長長短短地立著十數個短衣紮額的健兒,個個怒眉豎目地舉著兵刃。正中一艘船頭上,首先立著一個黑衣大漢,頭上戴著一頂笠帽,赤著一雙腳,手中高高舉著一對雪亮的鋼叉。右邊一隻船上,首先立著一個錦衣華服的美少年,抱著一口寶劍,神情安閒。左邊船上,當先立著的乃是一個禿驢,身穿藍綢的短衲,腳踏草履,右手抱著一枝鑌鐵禪杖,威風凜然,殺氣滿面。原來就是在虎跑寺驀地相逢,後來到清泰客棧裏行刺不遂的怪頭陀。一擊不中,翩然遠逝。
彩鳳道:「呸!你睡了還會開口答話嗎?」這句話說得玉琴在旁聽了,不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彩鳳又要開口時,竇氏道:「你們別聲張了,那東西快來哩。」於是大家屏息無聲,再聽店裏已是十分靜寂,一般旅客大都已入睡鄉。
玉琴道:「我早說過了,他們定是峨嵋派中人。明天我們只要到虎跑寺去一問究竟,便知端的了。」劍秋點點頭。
彩鳳見他們頃刻之間已回來,便問道:「刺客逃走了麼?」劍秋道:「竟被他們走了,便宜了這兩個賊禿。」竇氏道:「那怪頭陀的鐵禪杖果然不錯,老身的雙鉤也急切近他的身不得。有此好本領,可惜不歸於正,也是徒然。」
劍秋側轉臉來瞧著玉琴,不由微笑。玉琴打了一個呵欠,回頭見劍秋正對她緊瞧著,不由臉上一紅,走了幾步,又回身過來對劍秋說道:「海闊天空,安得駕一葉舟,掛輕帆,乘長風破萬里波,快意當前!一覽瀛海之奇觀,探馮夷之幽宮呢?」
劍秋低著頭,好似尋思一般。竇氏問他道:「岳先生,你們可有些認識那兩個麼?」劍秋道:「我也正在思索,實在不認得。」
這天晚上,大家到酒樓裏去暢飲一回,方才歸寓。次日早上,夢熊、毓麟和竇氏母女以及曾福帶著行李和琴、劍二人告別了,動身回天津去。
劍秋笑道:「琴妹,你倒好像古押衙了。物極必反,我料再過數十年或是百年,中國的婦女必有解去縛束,放任自由的一口,再沒有馮小青這種人了。」玉琴嘆道:「這也難說啊!」
玉琴冷冷地說道:「毓麟兄真快活麼,可知道今天我們又遇到尷尬事了。」
曾毓麟伸了一懶腰,喝了一口茶,先對眾人帶笑說道:「今天我喝了虎跑寺的泉水,覺得旅館裏的茶沒有味了,無怪古人盧仝、陸羽以品茗試泉為生平第一要事哩。」彩鳳笑嘻嘻地對他說道:「你遊得快活麼?兩條腿可跑得乏力,總算被你趕上的。」毓麟道:「如此清遊,胡可多得?雖跑折了兩條腿,也是快活的。」
玉琴聽了便笑道:「唔,原來為了海盜之故。但是我們卻不像官軍那樣的畏盜如虎,我們很想見見那些海盜有怎麼樣的好本領哩。難道他們都有三頭六臂的嗎?一樣是個人,怕他做甚?」寺僧見玉琴這樣說,不覺瞪著雙眼,說不出什麼來。
原來那怪頭陀和劍秋等戰上數十合,覺得劍秋等果然名不虛傳,自己一擊不中,反給人家攔住。惝和-圖-書然驚動了地方,這裏是個繁華熱鬧的大都會,將有牽連的事情,不如走罷。因此且戰且退,到得後邊,驀地將禪杖一掃,打開劍秋的劍和竇氏的雙鉤,望後一躍,早到了短牆上,說聲「走」!一翻身跳到地下去了。那尖嘴和尚也將雙刀一緊,架開玉琴的劍,跟著飛身跳出牆來,已到了後街。
玉琴瞧著,不由喝聲采。他們都是在北方久居的人,現在見了這山明水秀的西子湖,不覺都沉醉在大自然的懷抱裏了。先到錢王祠、白雲庵兩處遊覽一過,遂至三潭印月。大家在九曲橋上徘徊著,又到潭邊,見三潭相對著立在水中。相傳這是宋時蘇軾在杭設立的,倘在月明之夜到此,那麼月光映潭,分塔為三,十分好看的。
彩鳳道:「這樣我們也安心了。」
玉琴聽了點頭說道:「劍秋兄,你若果有此志,我當追隨同行的。」於是二人又在海邊上席地坐下,指點著海景和遠近的島影談古說今,直到夕陽西下,海上風雲變色時,方才回寺。他們在山上遊了七八天,興盡思返。二人因要打從海道走,便托寺僧代他們去雇一帆船開至上海。
玉琴道:「倘然我在那時的話,一定要把那大婦浸在醋甕裏,叫她喝一個飽,再把小青救出來,使她和馮生見面,讓他們二人很平安地住在一起,成就一對神仙的眷屬,豈不爽快?」
劍秋道:「好!夢熊兄要吃午飯,我們腹中也有些饑餓,就在此孤山用吧。」
劍秋自認為岳王後裔,向岳王焚香下拜。玉琴等也對此民族英雄都肅然起敬。又看了精忠伯及墳前豎立的四奸鐵像,一則流芳百世,一則遺臭萬年。遊罷出來,心中很多感慨。又到玉泉去觀魚,上棲霞山遊棲霞洞、紫雲洞,一個兒淒神寒骨,一個兒暮雲凝紫,都是瑰琦不可名狀。嶺上又多桃花,又有桃溪,滿目絳英,煞是好看。遊罷了棲霞,回到岳墓前下舟,在湖上返棹回去。
彩鳳把手指向毓麟臉上,羞著道:「你真是個怯書生,還要叫人家不要笑你,不怕害羞麼?今夜我拚著不睡,保護你如何?」
稽首慈雲大士前,莫生西土莫生天,願為一點楊枝水,灑作人間並蒂蓮。
劍秋、玉琴、竇氏一齊跟在後面跳出來,那怪頭陀驀地一回身,便有兩個飛錘颼颼地向他們頭上飛來。三人左避右閃,躲過了第一錘,那第二錘恰巧飛到玉琴耳邊,玉琴左手一起,把飛錘接住,正想回擊時,那兩個賊禿已趁這隙兒,一個轉身竄入旁邊小巷裏。
劍秋道:「你瞧錘上不是有一個小小的環麼?本來可繫鐵鍊的,不過繫了鍊便放不遠罷了。」夢熊道:「不錯,不錯!」玉琴道:「你既心愛此物,就送與你吧。」夢熊大喜,便將飛錘放入衣袋。
劍秋拍手說道:「琴妹這話說得好暢快,我也有此想。緩日我們回去的時候,可以取道海路,坐船到上海,遊罷了蘇州,再坐海船北上津沽。其間經過東海、黃海、渤海,雖不能說乘長風破萬時浪,比較在內地乘小舟,坐驢車就來得爽快。將來倘有機會,我們倆真的可以到海外去走一遭。明朝時候,宦官鄭和三下南洋,收服異邦,生擒番酋,石破天驚,到海外去做一番事業,區區之心,竊慕於此。」
劍秋道:「只好如此了。」竇氏道:「這事已過去,我們別談。莫忘了我們來遊西子湖的啊。」劍秋道:「不錯,今天大有雨意,我們倆在歸途中曾飄著數點雨,明日再行出遊吧。」
這時彩鳳已將燈點亮,毓麟坐在床上,夢熊也走了過來。店中亦有少數人聞聲驚起,向樓上探問,但都沒有瞧見劍秋等回來。劍秋遂偽言屋上有賊,已被他們驅走,叫樓下人安心睡眠。樓下人聽說沒事,也就各自歸寢,不再查問了。
玉琴揮動真剛劍向前進刺,那尖嘴和尚一擺手中兩柄爛銀戒刀,攔住便戰。這時劍秋已從那邊房裏躍上屋頂,怪頭陀見他們都來了,大吼一聲,掄起鐵禪杖向劍秋當頭打來。劍秋舞著驚鯢劍敵住,竇氏也使開虎頭鉤來助劍秋。五個人在屋面上叮叮噹噹狠鬥起來。
青塚黃昏,美人千古。這幾首絕命詩流傳人間,正夠動人哀思。
竇氏道:「我們如何防備,要不要先說妥?」
夢熊一嚷,把眾人的談話剪斷,才一齊回到放鶴亭上。點了幾樣菜,三斤酒,大家吃了一個飽。毓麟搶著把帳付去。大家下了孤山,仍坐著小艇向前面各處去遊。到了岳墳,大家上岸,走進岳王廟去拜謁武穆遺像。
玉琴道:「姊姊不知道,那個雷公嘴的禿驢在我們歸途中曾躡足追蹤到店門口呢。」彩鳳道:「呀!那賊禿跟隨我們至此的麼?那是一定有意窺伺我們了。」
毓麟聽大家這樣說,心中稍慰,點頭說道:「你們不要笑我膽怯,我是只會拿筆桿兒的人,前番兩次遇險,幸逢玉琴妹和彩鳳妹捨身奮勇將我援救,我是感激不盡的。今夜仗你們去對付吧。」
夢熊又說道:「兄弟說得不錯,你們二位大可不必回去。況且這是小事情,也許我們趕回去時,我的渾家病已好了。那麼你們倆不是跟我們上了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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