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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玦金環錄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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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報大仇老師誡謹慎 謀內應舊僕表忠誠

第十三回 報大仇老師誡謹慎 謀內應舊僕表忠誠

「老媽子說:『有一次我們談論這條街上錢寡婦改嫁的事,婉姑子在旁聽了就生氣道:「這種沒廉恥的賤婦,你們也拿著在口裡講論!快些收起來,不要再說了罷!你們不怕說髒口,我不願聽髒了耳。」我們便說錢寡婦改嫁的事,倒怪不得錢寡婦沒廉恥;因為錢寡婦嫁到錢家來,祇一年半,丈夫死了;一不曾生男育女、二沒有家財,年紀又祇有二十四歲,教他不改嫁,如何混過這下半世的日月呢?並且這改嫁的人家很好,丈夫還祇二十八歲,不問那一件都比在錢家好,自然要改嫁。誰知婉姑子聽了我們這些話,大不耐煩起來,望著我們罵道:「你們都是些無恥的賤貨,休說已嫁到錢家一年半,丈夫才死;若是有廉恥的女子,祇要是他父母將他許配給了錢家,就不應該改嫁別人了。你們下次若再拿這種賤貨的事來說,就莫怪我罵你們!」由這種地方,可以見得婉姑子還念念不忘李家姑少爺。』
「張金玉怪婉姑子不該不理他,回房抓住秋海棠就打。初用門槓打了幾下,嫌門槓太重了,打得手痠;從頭上拔下金簪來,將秋海棠渾身亂戳。直戳得秋海棠倒在地上不能動了,哭也哭不出了;劉達三才回來,問為甚麼事?張金玉不見劉達三還好,一見劉達三更怒不可遏,一把扭住劉達三要拚命。鬧了許久,劉達三方知為婉姑子不該不理他。劉達三祇得賠不是,當面責罵婉姑子一頓;張金玉還不依,定要把秋海棠攆出去,一個錢不要,白送給周媒婆。
「那四少爺聽了,喜出望外,原打算連日子都不選擇,就在第二日打發一乘轎子來接過去的。劉達三覺得太沒有排場了,面子上有些過不去,王四少爺才教陰陽先生選日期,以越近越好。偏巧幾個陰陽先生都說照男女的生庚八字配合起來選日,十月初十日以前的干支,都不相宜,並且兇煞太重;須過了初十,可用的日期就多了。王四少爺沒法,祇得定十月十一日。今日是十月初三,所以我說少爺再遲來十天,婉姑子已到人家做姨奶奶去了。」
張陞道:「我那裡是想得劉達三甚麼好處?若不是跟隨少爺,我怎得到他家看門!少爺知道我是個老實人,要我想主意是想不出的。好在劉達三把幾個好武藝的當差都帶去了,祇留了三個不成材的在家,張金玉有時到那裡去,就是這三個不成材的抬橋子;此外還有四個老媽子、兩個丫頭、一個大司務。少爺帶來的人多,怕他們做甚麼!張金玉的心雖狠毒,膽子卻是小極了。那年何壽山將他綑綁起來,嚇得他哼也不敢哼一聲;何壽山帶少爺走後一個多月,他還害怕,不許劉達三出門,惟恐何壽山再來。」
李曠聽了張陞這些話,祇氣得咬牙切齒,連恨了幾聲問道:「婉姑子既是十一日就要出嫁了,劉達三為甚麼卻在這時候出差去了呢?」張陞搖頭道:「他平日出差去那裡?幹甚麼事?照例沒人向我說,我也不問。因為我在他家裡看門,他出差輪不著帶我去。我猜他在十一日以前,必能回來。」李曠點頭道:「嫁給人家做小老婆,老烏龜不在家,倒也沒要緊;祇要有了那婊子,就可以作主了。」張陞笑道:「老烏龜就在家,不問大小的事,也都是那婊子作主,老烏龜連鼻孔裡也不敢哼一聲。」
「這一鬧把劉達三鬧得走投無路,一面向賤貨作揖打拱,用好言安慰;一面當著賤貨打了婉貞一頓,並說以後再敢胡說亂道,便要婉貞的性命。可憐婉貞經過了這麼一次,從此無論如何被那賤貨打罵,那裡敢再向劉達三伸訴半句?這樣惡毒的賤貨,弟子不處死他,實不能洩心頭之忿。婉貞是經先父母的手,配給弟子為妻室的,他對弟子沒有差錯,弟子不能負心不要他;打算帶他回辰州來,求祖師師叔作主成親。不知像這般做法妥也不妥?」
「何老叔帶弟子同逃出南京的事,他是早已猜著的了。不過何老叔做事精細,一則怕有他同謀,於事無益,事出之後,使他反受連累;二則何老叔因到劉家不久,和張陞在一塊兒的日子少,不甚知道他的性格,恐怕他昧煞天良,想在劉達三跟前討好,把要同逃的主意,告訴劉達三聽,所以吩咐弟子,不當著人叫師傅。
「婉貞初次受了那賤貨的凌虐,哭訴給劉達三聽,劉達三並不敢責備張金玉。不知怎麼被那賤貨知道了,反扭住劉達三大哭大鬧說:『後娘真做不得!我這樣巴結你家小姐,巴結不上也罷了;倒枉口拔舌的,冤誣和-圖-書我凌虐了他。看我凌虐了他甚麼地方?是沒給他吃呢?還是沒給他穿?是打了他呢?還是罵了他?總得交出一個凌虐了他的證據來。交不出證憑,我這條不值錢的性命不要了。』
「然弟子曾將拜師的話,向張陞說過。張陞說:『你師傅既吩咐你不當著人叫喚,必有道理,不可不聽。你師傅若能帶你逃出去就很好了。』張陞說這話的時候,弟子還不知道何老叔真個能帶弟子同逃不能?直到這日早晨,何老叔把弟子推醒來,已是行裝打扮,拉著弟子就走。大門鑰匙本是在張陞房裡的,何老叔不知在甚麼時候,早已偷到了手中?偷開了大門,便一直走下河。事前連弟子都沒得著消息,所以不曾對張陞說知。後來何老叔對弟子說,就因弟子曾將拜師傅的話對張陞說了,不敢再把何時逃走的話,告知弟子,怕弟子不知輕重,又去向張陞說。
「當劉達三回八字過去的時候,婉姑子身邊的丫頭秋海棠在外面聽得說。那丫頭才有八、九歲,不知道輕重,以為自己小姐許人家是喜事,一回到裡面,就說給婉姑子聽。婉姑子聽了,便睡在床上哭泣起來,飯也不吃,話也不說。秋海棠看了,也不知道是為他自己不該亂說,嚇得倒去說給張金玉聽。張金玉跑到婉姑子房裡看了一看,問甚麼事睡在床上哭泣?婉姑子不開口。
「弟子還記得先父臨危的時候,已派人將劉達三請到床前,正要把身後幾樁大事付託他;那賤貨偏接連打發當差的過來,藉故說院上已差人來催促過幾次了,立逼著要劉達三過去。劉達三沒法,祇得踩腳唉聲的去了。他去後,先父在床上咬牙切齒的恨了幾聲,不到半刻就棄養了。
「你要知道劉達三是四川哥老會中特出的人物,精幹非常。不必說他旁的能耐,只看他是一個沒讀書的人,又是哥老會頭目出身,居然能使四川全省的會黨,大家湊錢給他捐官;在南京那種重要的地方候補,竟能在上司跟前跑紅。雖說當時若不得你父親提攜,沒有今日;然這幾年在南京接連不斷的幹著好差事,而官場中並無人能看破他的底蘊,即此已可想見他不是好惹的人了。你瞧何壽山為人何等精明幹練,武藝也比劉達三高強;然劉達三在家的時候,何壽山即有心要救你逃走,也不敢下手。
「弟子不敢勉強,祇得託錢起塵到了南京的時候,順便去劉達三家,打聽張陞還在那裡看門沒有?若會著了張陞,不妨把弟子在辰州的情形,約略說給他聽;並問劉達三近來的境況行為怎樣?前日錢起塵從南京回來,對弟子說,張陞還在劉家看門,已會面細談了許久。據說張陞心心念念想見弟子,定要跟錢起塵同到辰州來。錢起塵不敢作主,極力勸他在劉家等候;說將來弟子去報仇的時候,也好有個內應,張陞才依遵了。劉達三在南京的情形,弟子因此知道得這般詳細。」
李曠親自到劉達三家一打聽,湊巧劉達三出差不在家中,幾個有些兒能耐的黨羽,都跟隨著去了。家中除張陞而外,祇留了兩三個沒多大本領的當差。
「姑且讓一步說,劉達三竟被你一下弄死了,在你算是已如願得償;祇是你須知劉達三在南京做官,是哥老會中的人拿出錢來替他捐的,他便替哥老會做官。他為人儘管無惡不作,對同會的人,除有些忌刻何壽山雨外,少有不受他提拔的。他被你弄死了不打緊,你說四川的哥老會肯馬馬虎虎放你過去麼?若劉達三與你真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把他殺了,這些人雖不願意,但是也得原諒你。無奈認真說起來,他不過待你刻薄了些,帶你逃跑的已劫了他的巨款,還有甚麼大不了的仇恨呢?」
張陞道:「當時張金玉問他不開口;後來劉達三回來問他為甚麼哭,也不肯開口。劉達三雖責罵得他不敢哭了,祇是仍悶悶不樂的過好幾日。等到趙家把八字退回來了,張金玉故意高聲和劉達三說這退八字的事,使他聽得;第二日就見他和平時一樣有說有笑了。
「弟子走後,劉達三固然不甘心,派人四處尋訪回去辦劫逃的罪;就是張陞也因放心不下,託人隨時打聽弟子的下落;不過劉達三是惡意,張陞是好意罷了。劉達三特地派出許多人尋訪,尚且尋訪不著;張陞空口說白話的託人打聽,自然更打聽不出一些兒蹤影。直到前月魏師叔不知因甚麼事,打發錢起塵到南京去;弟子知道了,求師叔許我同去。師叔不答應,說若是和*圖*書旁的地方,想同去走一遭不打緊;南京不是弟子好胡亂跑去的。
因信服廣德真人的緣故,連李曠也是信服的,本來李曠的能耐,原不是那些小龍頭所能趕上的。歷來當龍頭的資格,分「智、仁、勇」三項,不過在一般知識的會黨,不知道「智、仁、勇」三個字怎麼講;就有人分別層次,做出三句使人容易解釋的話。第一是仁,叫做仁義如天;第二是智,叫做筆舌兩兼;第三是勇,叫做武勇向先。有第一、第二兩項資格的龍頭,全國少有;有第三項資格的居多。至於辰、沅、永靖幾府的小龍頭,連這第三項資格都沒有像個樣子的。所以李曠雖是小小的年紀,為有了這一身驚人的本領,各處的會首都願推他做大龍頭。
李曠道:「望祖師放心,弟子也知道劉達三不容易惹。以先父那般精明能幹的人,尚且至死未將他識破,弟子自然不是他的對手。祇因一念忿恨,便不暇顧忌許多,於今蒙祖師開導,弟子不敢冒昧從事了。好在這幾年來,弟子的面孔身段大異昔時,劉達三見面必不認識。弟子是能認識他的,他在南京的時候,弟子藏匿著不下手,等他出差去了,弟子有張陞通消息。無論如何,絕不至反跌在他手裡便了。」廣德真人聽了這才點頭道:「你去罷!總之小心謹慎為好。」
廣德真人聽了點頭說道:「劉達三確不是個好東西。他當日對你父親,以怨報德,對你更那麼刻薄寡恩,這仇恨在你是應當報復的。不過你到我彌勒院來,已有四年了,共有五年多不在南京;你本人又不曾一日離開彌勒院,劉達三在南京的情形,你如何探聽得這麼清楚呢?」
「那丫頭容貌生得不好,並不得王小齡的寵愛。祇因王小齡在二十多年前,歡喜在外面眠花宿柳,又怕姨太太吃醋,祇好半夜三更悄悄的從後門出進。那丫頭要巴結王小齡,就很小心的替王小齡開關後門;王小齡感念那丫頭這點好處,瞞著人和丫頭睡了。想不到一睡就懷了胎,十個月滿,生下這個四少爺來。王小齡的正太太、姨太太都不答應,要將那丫頭和四少爺都置之死地;王小齡跪在地下哀求,才肯留子去母,把那丫頭賞給了當差的。
李曠點頭道:「婉姑子的品性賢淑,我是知道的。張金玉這種狠毒婦人,我非將他治死,不足以出胸頭之恨。我這回來,可算是天從人願。若不是那老烏龜湊巧在這時候出差,我帶來的人太多,要在這裡守候多少日子,豈不是一件頂麻煩的事!」
「他究竟是甚麼意思那麼哭泣?始終不曾聽他說出來,然我常聽得幾個老媽子談論,說張金玉猜度他是嫌趙家裡的年紀太大了,又是填房,因此不稱心;但是不好意思說出來,急得祇好睡著哭。幾個老媽子猜度的卻與張金玉不同。老媽子說平時無意中看婉姑子的言語神氣,還念念不忘李家的姑少爺。這回聽得要另許趙家,必是心裡著急,口裡又不敢說,因為李家姑爺早已逃的不知去向了,生死存亡都得不著消息,怎好說要守著不嫁呢?所以急得哭起來。我當時聽得老媽子這般說,便問他們無意中看出了婉姑子甚麼言語神氣?何以知道還念念不忘李家的姑少爺?
廣德真人道:「這話卻也不錯。不過你去南京,這仇打算怎生報法?」
「不料,劉達三回家將這話向張金玉一說,張金玉倒十分慫恿,說:『王小齡這樣火也似的紅人家,眼前就有陞臬台的消息,嫁給他們家少爺做姨太太,比嫁給平常人做正太太的強多了。他家有甚麼辱沒了你女兒的地方?老實說起來,你女兒從小就曾許過了人家的;李家那孩子,還在你家住過多時。於今要另配人家,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的倒沒要緊;若是知道你與李家情形的,都得存心忌諱呢,誰肯好好的娶你女兒做媳婦?』
「劉達三在南京不是尋常的人,是一個極紅的候補道。四川會黨中有些兒武藝的,這幾年之中,共招去了一百多名,縱不必盡在他左右;但他知道有你與何壽山逃在外省,總免不了有去報仇洩恨的時候;並且他為辦盜案匪案,得罪的人不少,也有在暗中計算他的,他不能不時時提防準備。你以為帶二十四個人為多?如果劉達三是尋常人,即算有他那一點兒本領,也用不著帶這麼多人;二十四個實是太多了。
李曠問道:「你可知道去年許配青浦趙家的時候,他那麼哭泣睡著不起來,是甚麼意思麼?」
「於今劉達三左右有能為的人,至少也hetubook•com.com有幾十個;緊急的時候,可以聽他呼喚的,多的不說,從四川招去的這一百多名,是斷沒有翻轉來幫助你的。你這二十四個把兄弟,才跟你練了一年的武藝,打平常的漢子有餘,和劉達三手下的人較量,能不能各顧性命,尚且難說,何況要置劉達三於死地!那時你一下不曾把他弄死;你既知道南京非山州草縣可比,要想連你二十五個人,一個也不落到劉達三手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曠道:「弟子有個在先父手下當差的張陞,綽號張二和合;弟子當日初到劉家去的時候,這張陞就跟著弟子去的。劉達三歡喜張陞又和氣又誠實,派他當門房。劉達三待弟子刻薄,張陞心裡甚是不服;祇因他自顧沒有幫助弟子的力量,不敢露出不服的神情來,心裡卻很念念不忘他老主人的。當日常在沒有旁人在一塊的時候,流淚勸弟子將所受困苦的情形,牢記在心;祇等一脫了牢籠,就得努力向上,將來長大成人,務必報此仇恨。
廣德真人撫摸著鬍鬅,笑問道:「你從小與劉婉貞在一塊兒廝混的麼?」李曠連聲應是。真人接著問道:「生性必是很賢淑的?」李曠道:「雖不敢說生性如何賢淑;然弟子確知道他天性最厚,悍潑的行為一點沒有。」真人點著頭笑問道:「既是如此,你知道他肯跟著殺父的仇人做老婆嗎?」李曠被真人這句話問得怔住了。
廣德真人因蓄了異謀,要利用這些會黨,一處一處的設法招致,使幾府的會黨首領,都聯絡做一塊。這些會黨首領既全是沒有知識的,見廣德真人神出鬼沒,舉動真如神仙一般,有誰敢不至誠信服呢?
他們這類江湖間的人結交,與士君子結交不同。江湖閒人雖也有以道義結交的,然不容易見著;普通能多得黨羽,及能佔有相當地位的會黨魁首,無不憑仗結交上有些手段,使多數黨徒實心依附。李曠所結交的,都是年輕力壯的人,辰州、永靖幾府的會黨,十九和李曠有交情。那時的哥老會雖已蔓延各地,沒知識、沒職業的人入會的極多;然大都各有各的首領,彼此不甚相聯絡。因為在一處地方當首領的人,並不是有多大的能為,及如何老的資格。每有一字不識,又不懂武藝的粗人,在外省或外府外縣入了哥老會,得了一本海底回來;一則想在本地方擴張自己勢力,二則借此招搖騙些銀錢揮霍,就在本地方開山立堂起來,自稱龍頭大哥。
「劉達三心中最害怕的人就是張金玉,聽了張金玉甚麼話,不但不敢怪他說的太混帳,並覺很有道理似的。倒連忙恭維張金玉道:『虧你倒想到了這一層,可見得女兒姻緣是由前定的。我女兒若沒有李家那回事,無論如何也不至嫁給人做小。因李家那孩子在我家住了些時的緣故,同鄉的、同事的都祇道我女兒已許了人家,所以幾年來沒有前來說媒的。我雖曾託人代我留意選婿,無奈東不成西不就,吃虧就在小時候不該糊裡糊塗的許給李家。』張金玉見劉達三這麼說,他是巴不得趁早把婉姑子嫁出去的,自然盡力的攛掇,直攛掇得劉達三倒去託人向王小齡四少爺示意。是這般拿親生的女兒去巴結人,還有個巴結不上的麼?
張陞問道:「少爺現在打算怎麼辦呢?」李曠道:「我祇存心要處治張金玉那個狠毒婦人;至於應怎生處治,我因離開劉家的時候太久,他家近來是怎麼樣的情形,不能詳悉,所以並沒有一定的打算。於今來找你,就是來跟你商量的。你終年在他家,大門又是歸你看守,你想想該怎麼辦好,我便依你怎麼辦。辦好了之後,你跟我到辰州去;你不是會裡的人,跟著劉達三是得不著好處的。」
李曠聽了這一大段話,覺得甚有道理,偏著頭思量了一會說道:「然則弟子這仇恨不能去報了麼?上次劫他的巨款,是何師叔做的事,弟子連見也沒見著;弟子並沒有要劫他銀錢的心思。這幾年來,弟子無一時一刻忘了報復劉達三的事,承祖師吩咐不傷他性命倒可以;若就這麼鏡恕了他,弟子實不甘心。」廣德真人道:「你能不傷他的性命,不當面與他為難,看你想怎麼報復,都沒要緊。此去不是當耍的事,以小心謹慎為上。」
張陞不待李曠再說下去,已連連搖手說道:「不行,不行!」要知他有什麼理由?下回分解。
「老媽子都是這麼說,我想張金玉即算分明知道婉姑子哭的是為少爺,對人也絕不肯說出是為少爺的話來。因為在劉達三跟前說少爺和圖書的壞話,挑唆悔婚的是張金玉;張金玉巴不得婉姑子不把少爺放在心上,免得劉達三父女埋怨他不該拆散姻緣。」
海底是甚麼呢?就是會中人的切口,這種切口是全國一致的。當哥老會盛行的時候,到處都是會黨;祇是讀熟了海底,隨便走到甚麼所在,都有同會的人幫助。真有當龍頭大哥資格的人,可以自立山堂鄉水的名目,所以謂之開山立堂,自成一派。有名叫某某山的,如九龍山、峨嵋山之類,勢力越大,知道的人便越多,那一派的人走出來,便越有面子。也有名叫某某堂、某某鄉、某某水的,都不過是各派的招牌識別而已。
「從這次以後,誰也不敢再向婉姑子說甚麼話了。這回許給王家做小的事,劉達三、張金玉都曾吩咐家裡的人,不許在婉姑子跟前漏風。自從攆掉了秋海棠,婉姑子身邊便沒有丫頭。如果婉姑子得了這做小的風聲,必然又哭得死去活來;張金玉見了,能不追問來由麼?這幾日上房裡沒有一些兒動靜,所以能料定他斷不知道。」
張陞道:「去年就為婉姑子許人家的事,害得秋海棠丫頭挨了一頓飽打,攆出去,白白的送給周媒婆了。記得是去年十一月裡,劉達三託人替婉姑子說媒。那人說青浦趙家又富又貴;雖是那男子有三十多歲了,娶去做繼室,然前妻沒有兒女。劉達三打聽得那趙家確是有百萬家財,並有幾個人在外省做官,已將婉姑子的八字回過去,打算許給趙家了。後來不知怎的,趙家又把八字退了回來。
沒有實在龍頭資格的人,也想在本地方擴張勢力,騙點兒銀錢的,就不敢自立山堂鄉水的名目。即算大膽立了,別處的會黨也不承認,祇能襲用他自己原來入會的名目,這種人謂之小龍頭,也叫分龍頭。這類龍頭,既沒有甚麼能耐,又沒有班輩很大的資格,躲在一處地方稱雄則可;若和各處交往聯絡起來,惟恐有能耐的或資格老的,相形見絀,討不了便宜。大家都是這麼存心,所以平日彼此都少有聯絡。
李曠道:「弟子打算憑仗師叔傳授的這身本領,等劉達三出門去那裡的時候,將眾把兄弟埋伏在緊要的地方,同時並舉,幹他一個措手不及。那怕他有飛天的本領,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愁不能將他置之死地。劉達三既死,要處置張金玉那賤貨就容易了。劉達三雖不是一個好東西;然若沒有張金玉那賤貨從中挑唆慫恿,也不至沒天良到如此地步。
李曠道:「依我的心願,原打算將劉達三置之死地的;因祖師廣德真人的告誡,才轉變了念頭。認真說起來,劉達三待我的情形雖是可惡;然若沒有張金玉那毒婦從中播弄,或者劉達三也不至要謀害我的性命,所以劉達三可以饒恕,張金玉萬不能饒恕。我於今已打好了一個主意,看你說行也不行?我這回帶來的兄弟共有二十四個,無論要怎生辦,都不愁人少了沒有幫手。我打算明天早起,就帶了那二十四個兄弟到劉家來。此刻和你約好暗號。明早我們一到,你就將大門打開,放我們進去,仍把大門關好;趁他們都還睡著的時候,除婉姑子以外,一個個綑綁起來,用麻核桃塞住他們的口,使他們不能叫喚,聽憑我慢慢的處治那毒婦。辦到我心滿意足了,才帶著婉姑子和你同走。」
「如今四少爺長大了,已在前年娶了媳婦,不知麼聽得人說劉家婉姑生得好,想弄去做姨太太;卻因劉達三也是南京有名的候補道,恐怕碰釘子,不敢託人來說。劉達三在南京結交的人多,消息最靈通;四少爺雖不曾託人說,而那種想納妾的意思,已有人傳到劉達三耳裡。劉達三初聽這話,也不大高興,說:『王老四太瞧不起人,他老子是道台,我也是道台,我家的小姐為甚麼給他家做小老婆?』
「他女兒劉婉貞,自從兩家打鄰居起,沒一日不在弟子家中玩耍。當時兩下都是小孩子,也不知道甚麼叫做避嫌;誰知先父一去世,他家就動念要毀婚了,一步也不許婉貞跨進弟子這邊的門。先父嚥氣的時分,劉達三已藉著出差躲避了。若不是張金玉那賤貨出主意,不許婉貞上弟子這邊來,婉貞每日過來和弟子同玩耍慣了的,有誰能禁阻他呢?張金玉悍潑無比,當著劉達三待婉貞很好,背後就惡聲厲色的凌虐他。
李曠選擇了二、三十個身壯力強的,帶在自己跟前操練武藝,也都練得有點兒能為了。李曠就到那石岩裡見廣德真人,說道:「劉達三與弟子有極深的仇恨,多久就想去南京圖個報www•hetubook.com•com復;無奈弟子的武藝不曾練成,又沒有幫手,未能去得。於今弟子探聽得劉達三已轉了道班,狗運亨通,昧心錢又積蓄得不少了。他女兒婉貞,原是許配給弟子做妻室的,此刻因已長大成人,又將許配給別人了;若不是有幾家在南京做官的,嫌劉達三身家不清,和瞧不起劉達三後妻張金玉是窯姐兒出身時,婚事祇怕早已辦成了。弟子現在打算求祖師給假一個月,親去南京報了這仇恨,不知祖師許也不許?」
張陞一見舊少主人來了,自是欣喜無限,當即將李曠引到僻靜無人之處,說道:「少爺此刻正來的湊巧!若再遲十日,不但劉達三回來,這仇不容易報復;就是曾許配給少爺的這位小姐,也已嫁到王家做姨少奶奶了,縱有回天的力量,也不能望破鏡重圓了。」李曠問道:「他家婉姑又許給了姓王的嗎?」
廣德真人點頭道:「你打算一個人去麼?」李曠道:「弟子有二十四個把兄弟,都是身壯力強的,與弟子在一塊同練了一年武藝。雖沒有驚人的本領,然手上功夫都還去得,尋常漢子,一個足能對付三、五個。最難得個個與弟子情同骨肉,弟子打算帶他們同去,到南京必不至有差錯。」廣德真人笑道:「你打算去南京與劉達三開仗麼?要帶這麼多人去。」
廟門以內,隨處都是用三片磚頭架起的爐灶,蘆茅草管,遍地皆是。到這廟裡去求神的,不是小偷,便是專吃賭博飯的無賴。石將軍是誰?是何朝代的人物?這廟是甚麼時候由甚麼人建築的?縣志上無可稽考,地方故老更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因為在廟裡棲息與來往的,盡是下等人,中等社會以上的人,就走錯了路,也不走到廟裡去。李曠帶著那二十四個把兄弟,也裝作逃荒的模樣,就在石將軍廟裡的兩邊廊簷下住著。
李曠道:「弟子與這二十四個把兄弟,當拜把的時候,曾有約在先的;有福同享,有禍同當。由弟子打發他們去幹甚麼事。一個、兩個隨便差遣,不能推諉;由弟子親自帶去幹甚麼事,除了萬分不能去多人,或所幹的事是極平常沒有危險的,此外要去得大家同去。這回是為去南京報仇,劉達三更是一個有些本領的人,手下也還有幾個會把式的。南京城裡不像山州草縣,萬一因他們人多勢大,仇不曾報得,反跌倒在仇家手裡,就後悔來不及了!」
李曠略停了一停,忽然說道:「哦,我倒把一句要緊的話忘記問你。老烏龜把婉姑子許給王家做小老婆的事,婉姑子自己知道麼?」張陞忙舉雙手搖著,說道:「他自己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他家裡絕沒有這麼安靜。」李曠道:「這是甚麼道理呢?」
話說李曠在彌勒院練習武藝,光陰易過,彈指三年。李曠生成的一副鍛鍊武藝的身體,並生成好武的性質,從何壽山的時候,已練得有些兒門徑了;於今又得明師的傳授、高人的指點,三年下來,造就更非同小可了。這三年之中,不但武藝練得高強,結交的人物,也很不少。因彌勒院是廣德真人謀亂的總機關,各地的會黨頭目,及綠林首領,凡與廣德真人這部分人有些勾結的,都時常到彌勒院來。李曠年紀雖輕,結交朋友的手段,卻比尋常的成人還好。
李曠叩辭了出來,即日帶著二十四個把兄弟,一同到南京。不敢在城內居住,恐怕被人識破,在離城十來里的一座古廟中住著。那廟名叫石將軍廟,建造的年代,大約已很久遠了;廢井頹垣,沒人修理,僅有一個跛了腳的老廢物當廟祝。這老廟祝每日祇顧將神殿略事打掃,及管理他自己住的一間平房,其餘所有的房屋都空閒著,聽憑各路逃荒的人及地方無業遊民棲息,老廟祝概不過問。
張陞道:「那裡是甚麼許給的,拿女兒做人情送給人也罷!那兵備道王小齡是總督跟前第一個紅人,四個兒子都已娶了媳婦。大少爺是正太太生的,討了兩個姨太太;二少爺、三少爺是姨太太生的,也各自買了兩個堂子裡姑娘做姨太太;惟有第四個少爺,是王小齡三姨太跟前一個丫頭生的。
真人繼續說道:「你這般打算都錯了。劉達三對待你父子的情形,雖屬可惡,祇是世態炎涼。像劉達三那樣對朋友的人,一百人當中怕不有九十九個,罪何至於死呢?不過他不應該存心想把你置之死地,就為這一點可使他受些虧苦。至於他待你不好的事,何壽山曾把他的老婆綑了,多年勞苦的積蓄劫了,已可算得報復了他。你不但不宜傷他的性命,並不可去當面與他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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