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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玦金環錄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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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劫嬌妻半夜登門 救後母中途撞樹

第十四回 劫嬌妻半夜登門 救後母中途撞樹

「我去後不久,你們大人就要回來的,你們可以向他討喜錢,每人至少也得賞一百兩;這是我們四川的風俗,照例有賞的。我還有一句話留在這裡,務必對你們大人說;你們太太此去我家當上親,三年五載不見得能回來,你們大人用不著派人來接。我此刻親已搶去了,原不妨將你們的綁鬆了再去;祇因我們家鄉的風俗習慣,綁了男家的人,不能由女家的人解放;綁了女家的人,也不能由男家的人解放。從來是如此的,不可錯亂;錯亂了,兩家都不吉利,因此不得不多委屈你們一會。好在你們大人有的是銀錢,祇要多賞你們幾兩銀子,便再多受些委屈,也是值得的。我得快回家做新郎去,沒工夫多陪你們談話了。」
李曠怕他受驚,祇用一個指頭在門上緩緩的敲著。婉貞醒來,料知不是丫頭,必是老媽子,連問也沒問一句是誰,下床便將門鈕開了,依舊回身往床上走。李曠分明聽得開了門鈕,本要隨手推門進去;祇是不知怎麼的?忽然覺得膽怯手軟起來,一時竟鼓不起這推門進去的勇氣。
劉婉貞舉手向李曠揚著說道:「你不要以為我是存心救護他。休說他平日仗著得父親的寵愛,無端的辱罵我、欺侮我,便是他一舉一動,處處陰險刁詐,我也不必迴護。不過在名義上,他究竟是我的後母;況且父親待我,還不能算十分不好,他又是父親所心愛的;殺了他,何以對得起父親?也教後世人人唾罵我不孝了。」
話說張陞聽了李曠的話,連連搖手道:「這南京城裡,怎麼由得少爺這麼幹!即算這時候能安然幹好了出城,事後也免不了要破案,這樣險得很!」
李曠嗄了一聲笑道:「我祇要你一件東西;就是你身上的;不過不要你送,我自己會來取。我今日特來接你去一處地方,轎子已備好在外面了。本來可以不必是這麼捆了去的,無奈我帶來的轎夫,都是初次抬轎,恐怕抬起來不合腳,把你掀跌下來,街上來往的人多,失了你當夫人的體統,所以祇得委屈你一時半刻。不但如此,我還有一粒橄欖奉敬,請你含在口裡。」
李曠親自動手捆張金玉,張金玉才一睜眼,李曠就指點著自己的鼻子問道:「你還認得我這個沒出息的孩子麼?」張金玉一看是李曠,祇嚇得心膽俱裂,身體止不住篩糠也似的哀聲說道:「我怎麼不認識?你是李姑少爺!我不曾得罪過姑少爺,姑少爺為甚麼這麼對我?姑少爺要甚麼東西,請說出來;祇要是家裡有的,都可以送給姑少爺。求姑少爺把我放了,我鞋尖腳小,也跑不到那裡去。」
「我也和你們大人一樣,是做大官的。我姓李,從小就配定了,是你們婉姑子的姑少爺。祇因我和你們大人都是四川省的人,我四川有幾處地方的風俗,無論甚麼人娶妻,是要像這麼行強搶奪的;還有女家須雇用會武藝的人,與男家的來人對打的,這名叫搶親;不是這麼不吉頭頭利。我和你大人是親同鄉,我那地方的風俗,祇許男家來搶,不許女家對打,所以你們大人趁這出差在外的時候,約我派人來搶。於今你們婉姑子已做新娘去了,你們太太也當上親去了,祇帶了張陞去伺候。
李曠對張金玉說話,本用不著拿出這類切口來,祇因他們這種人平日和會中人說慣了,說順了口,就不知不覺的說了出來。在李曠是一番警告張金玉的意思,若明說你敢在人多的地方哼一哼,我便一刀送你的性命;張金玉聽了,或者害怕不敢嘗試。無奈李曠不曾留神,好好的一個又簡單、又便當的刀字不說,偏要說甚麼屠子放。
張陞看李曠顯出很決絕的樣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敢再說。他人雖老實;然知道這事關係重大,不敢對人漏出一點兒風聲。劉達三和幾個精幹的當差,都不在家,這樣突如其來的意外之事,沒人在張金玉跟前告密,當然不會察覺。
他隨即笑嘻嘻的,對這些人說了一句對不起,就退了出來;把後門也從裡面關鎖了,打後圍牆上跳了出去。街上的店家,多還剛起來開店門做買賣。
李曠在石將軍廟帶二十四個把兄弟出發的時候,已派定了進劉家大門後的職務。本人祇帶兩個人對付張金玉,劉婉貞房裡,是早已吩咐了不許眾兄弟闖進去的。劉婉貞獨自關在房裡睡覺,李曠等雖在旁邊房間裡綑人,然沒有高大聲響;丫頭、老媽子又都一個個從被窩裡拖出來綑好了,沒有漏網的送信給他;因此直到李曠去敲他的房門,他才驚醒,那裡想得到忽有這種意外的事!
李曠便趁勢對劉婉貞說道:「既是婉妹替他求情,我此刻不殺他也使得。但是我已經將他捉到這裡來了,不能隨便又送他回去;我不便在此地多停留,暫且帶他換一個地方,再作區處。」說時把尖刀收了,下樓吩咐眾兄弟將劫得劉家的財物,先送上船。仍用轎子抬著劉婉貞、張金玉兩個,李曠和張陞押著同走。
祇見張金玉頸邊流血不止,手腳顫動了幾下,便軟洋洋的躺著不言不動。他以為是已被李曠殺死了,忍不住也指著李曠罵道:「像你這般狠毒的人,我再跟著你去,問天良也太對不起我父親了;倒不如死了的乾淨。」湊巧路旁有一株碗口粗細的樹,說完話,對準那樹,猛不防一頭撞去。李曠趕過去救時,那裡來得及。不知張金玉、劉婉貞二人的性命如何?且俟下回分解。
李曠看了很詫異的問劉婉貞道:「婉妹!你難道吃這惡婆娘的苦頭還吃少了嗎?怎麼於今倒用好言安慰他呢?他明知道你我是從小定下來的親事;即算因我逃走了,數年沒有音信,他是後母,於你原沒有甚麼恩情,不妨主張另擇高門;然而何至要迫你父親將你送給王小齡的第四個兒子做小呢?
「王小齡的第四個兒子,通南京的人都知道是王小齡與丫頭通姦生下來的;那丫頭早已賞給當差的做老婆去了。王老四又不長進,終日倚著他父親是兵備道,在外吃喝嫖賭,凡是尋常惡少的行為,無不應有盡有;就是三媒六證的嫁給他做花燭夫妻,都辱沒你到了極點,何況送給他去做小呢?你父親本來不願意的,祇因這毒婦存心要凌|辱你,要害你的性命,日夜逼迫你父親,顛倒託人去求王老四賞臉,把你收去做小。你想想這毒婦的狠毒情形,看可痛恨不可痛恨!」
想到這裡,他即對婉貞說道:「此刻不是哭的時候,你趕緊把要緊帶去的東西檢點檢點。我先打發他們把張金玉送去;做一道兒同走,惹人礙眼。」李曠說完這話,即退到張金玉房裡。見張金玉還綑倒在地下,臉上已改變了顏色,兩眼流淚。兩個看守的正在對張金玉評頭品足;李曠便教兩個看守的將張金玉抬起來,同到外面轎廳上。這轎廳上有兩乘轎子,李曠指揮眾兄弟,將張金玉綁在轎子裡,就從眾兄弟中選了兩個能抬橋的,抬著先回石將軍廟;並分派了幾個兄弟同行防護。
劉婉貞陡然聽了這些話,祇嚇得芳心亂跳,靠帳門低頭站著,又害羞,又害怕,又不得主張;心裡一時沒有可回答的話,就是有話口裡也覺回答不出。
依李曠的意思,本要照來時的樣,將張金玉綑綁在轎子裡面,用麻核桃緊塞住那櫻桃小口,免得在半路上發生呼救或圖逃等事www.hetubook.com.com的。無奈劉婉貞盡力庇護,一口擔保張金玉斷沒有這麼大的膽量;如果竟有這種呼救或圖逃的舉動,也不過是自尋死路,一時有誰來救?婦人家鞋尖腳小,更如何能逃的掉?
李曠見劉婉貞奮不顧身的庇護張金玉,也嚇得連忙將手收住,在樓板上跺腳說道:「婉妹,你真糊塗!怎麼倒救護起這毒婦來了呢?這毒婦時時刻刻,處心積慮要謀害你我兩人的性命,虧得皇天保佑,使他的毒計不得成功;不然,不早已死在他手裡了嗎?快放開手罷!我今日不殺死他,他將來仍免不了要挑唆你父親,想方設計報復我們的。別人與我為難,我不放在心上,你父親與我同是會裡的人,我不能不防範他。」
李曠疑心劉婉貞不願意同他走,不由得正色說道:「這事用不著遲疑,我是為你我的婚姻,是由先父母作主定下來的;你父親雖嫌我貧窮,翻悔原議,幸虧你深明從一而終的大義,不肯變心。我派人探聽得確實,才甘冒危險,親到南京來;一則遵先父母之命,一則完成你的志向。你如果有絲毫不願意跟我同走的心思,就請你明白說出來,我並不怨你;祇怨我自己糊塗油蒙了心,太不自量,誤聽了旁人的話,錯認你了。若你真心願意嫁我,就應該知道,你父親是不願意將你嫁我的人;有你父親在家,除了我把你父親殺死,便是你我想見一面也做不到;更何況帶你同走呢?」
那老鴇於無意中遇了這種情形,雖認得呼救的是從自己班子裡嫁出去的張金玉,但已多年不通來往,一時那裡摸得著頭腦呢?看李曠手執明晃晃的尖刀,橫眉怒目的樣子,料知不是好惹的善良之輩。這類當老鴇的人,最會的是見風使舵,不肯吃眼前虧;當下便笑容滿面的指著張金玉,對李曠答道:「他不過在我那裡搭過兩年班,他也不是我的女,我也不是他的娘。」李曠用腳踢著張金玉冷笑道:「看你媽媽有能耐救你麼?老子也懶得和你多囉唣,請你到陰間去找你的親娘罷!」說著舉刀待往下刺。劉婉貞的轎子在前相離不遠,已聽得張金玉喊救的聲音,知道這一叫喚,免不了又要鬧出亂子,當即跺腳教放下轎子。才走出橋來,就見李曠要殺張金玉,已來不及趕過來救護,祇急得喊道:「你若殺死他,我這條命也不要了,立刻就死在這裡。」
閒言剪斷,且說李曠當時忽然害羞得不敢推門,祇得立在門外躊躇,不知怎生辦法?倒是劉婉貞在房裡覺得奇怪,不見有人推門進房,祇得回頭對著房門問道:「是誰敲得我起來開了門,又不進來呢?」李曠聽得是婉貞的聲音問話,心裡更是一沖,十二分想趁此推門進去;但是心裡還有些躊躇見面的時候,應該怎生開談的話?
李曠回到石將軍廟,見二十四個把兄弟,已分做幾處把守。恐怕城裡萬一有人追趕出來,祇有張陞和張金玉、劉婉貞三人在破樓上;李曠一到,就派了幾個兄弟去江邊雇船,自己卻走上破樓來。祇見張金玉的綁已鬆了,蓬頭散髮的坐在樓板上哭泣,劉婉貞蹲在旁邊勸慰;張陞遠遠的立在上,嘻開著嘴望著張金玉笑。
張金玉聽說要他身上一件東西,說時又帶著笑臉,大約會錯了李曠的意,正使出嬌怯怯的模樣,想再說話。李曠已拿尖刀割了一角門帘,揉做一團,待向張金玉口裡塞,張金玉這才急得要叫喚。誰知櫻桃小口一張,李曠奉敬的橄欖早已乘虛而入,登時叫也不能出聲,吐也不能出口。李曠派兩個把兄弟看守了,就收了尖刀,獨自到劉婉貞睡房裡來。
青年男女在這種時候,祇第一句話最難說出和圖書口;李曠既經說出了那一大套的話,以下便不用躊躇了。見劉婉貞祇管點頭不做聲,即接著說道:「婉妹不要害怕,更不要疑心我這種做法不妥當,婉妹須知道我這回到南京來,為的就是婉妹一個人,於今婉妹是這麼不答我說話,究竟婉妹的意思怎樣呢?我不是膽小不敢多在這裡停留,祇這南京地方,不比尋常偏僻所在,萬一有點兒風聲走漏出去了,恐怕連累了婉妹,因此我事前不敢通知。」劉婉貞到了這時,知道再不能害羞害怕了,祇得開口答道:「父親正出差去了,我怎麼能就是這麼同走呢?」
李曠看著眾兄弟押送張金玉走後,才回身到劉婉貞房中。劉婉貞畢竟是想嫁李曠,此時已將他自己貴重些兒的衣物首飾之類的東西,拾奪打成包裹了。李曠在劉達三房間裡搜出許多值錢的金珠飾物,分做幾擔,叫留下的眾兄弟挑了,一個個從溜走出城。南京城裡的人雖多,祇是這種出人意外的事,又是天光才亮的時候,大家都還睡著沒起床;那時沒有警察,更夫一到天明,便回更棚裡,納倒頭睡覺去了,所以鬧一個這麼大的亂子,左右鄰居都沒有察覺。
李曠教劉婉貞也坐了轎子,由張陞保護著,從大門直向石將軍廟去。祇留下李曠在劉家,仍將大門關好,回身到各房間裡,把那些綑綁的當差和丫頭老媽子,拖做一堆躺著。重新將各人口中的麻核桃塞緊,才指點著自己的鼻巔,對各人說道:「你們好像都不是這裡用了幾年的老人,大概都不認識我。見我帶來這麼多人,從被窩裡將你們拖出來綑綁在地;我料你們的心裡,必疑我是一個強盜頭目,趁你們大人不在家的時候,前來行劫的。錯了!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且慢!殺人放火的勾當,李曠能行所無事的幹下去,何以這時候去見自己未婚妻的面,倒膽怯得連門都不敢推呢?其實這不得謂之膽怯,是由害羞的念頭發生出來的現象。這種害羞的念頭,在那時候青年未婚夫婦,無論在甚麼場所初次會面,都免不得要發生出來,實在趕不上現在的青年男女,從出娘胎就不知道害羞的念頭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在下不得不將李曠這種情形,說明一下。
次日天光一亮,李曠就帶著眾兄弟到了劉家。有張陞做內應,又是以有心的計算無心的,以有力量的計算無力量的,自然一點兒不費事,將劉家所有的男女除婉貞張陞而外,都從睡夢中綑綁起來了。李曠等身邊都帶了尺多長的解腕尖刀,有幾個被綑綁得驚醒轉來,就想張口叫喚的;見這許多兇神惡煞一般的漢子,各人手執雪亮的尖刀,知道一叫喚就得被刺一刀,誰還敢開口呢?
李曠聽了,待將刀收住,無奈也來不及了。幸虧這一刀刺在張金玉的肩上,祇刺進去寸多深,不至傷害性命。抽出刀來,劉婉貞已趕到了,對李曠說道:「凡事不可做的太過分。你已帶了我同逃,又把我父親一生的積蓄帶走,還有甚麼氣忿不曾發洩得盡?無論他為人怎樣,我早已對你說過了,我父親最寵愛他,飲食起居非他不可;何必定要送他的性命,更傷我父親的心呢?」旋說旋低頭看張金玉。
李曠說到這裡,見劉婉貞已掩面哭泣起來,心裡也覺得:他父女之情出自天性;他受了劉達三養育之恩,今忽然要是這麼生離死別,怪不得他心中悲慘!我幸虧臨行時受了祖師的訓導,把那要處死劉達三的念頭打斷了。若冒昧照我自己當初的計算,乘劉達三不備,突殺他一個措手不及的,姑無論劉達三的本領了得,護衛的人又多又強,不見得能如願把他殺死;即算暗箭難防,容易將他殺死了,再想與婉和-圖-書貞完婚,已是萬分辦不到的事了。他今日不忘他父親,就可以知道他將來絕不忘我。像張金玉那種毒婦,劉達三待他那麼厚的恩情,剛才見我帶笑和他說話,他居然想拿出淫|盪的樣子來誘惑我。他自己是禽獸不如的東西,也拿禽獸來待我,豈不可恨。
劉婉貞問道:「打算帶我到那裡去呢?」李曠剛待回答,劉婉貞隨即很低微的嘆了一聲道:「帶我去甚麼地方?我本用不著過問;不過我得問問遠近,看我今生今世還能見得著我父親麼?」李曠道:「能見面不能見面,不在路的遠近。」
劉婉貞回望望張金玉,仍低下頭來流淚。李曠接續著說道:「幸虧你父親和王老四都信陰陽,請許多陰陽先生看了,都說你本月十一日以前,沒有可以納妾的吉利日子,才能留著你這條性命,等待我來。如果專依這毒婦的話,憑你自己說,你這時候還有命麼?若這樣的罪惡,還可以饒恕,那就世間沒有不可以饒恕的罪惡了。」
李曠道:「這主意既不行,還有一個主意。我此刻和眾兄弟同住在石將軍廟,我看那廟裡有一間樓房,那樓房是怎樣的情形,我雖不曾上去看過;然在外面遠望那些門窗,灰塵堆送得很厚,窗格也多破了,可以想見已長久沒有人住了。我回去把那樓房略略的打掃一下,明日帶人來這裡,將張金玉搶去,放在那樓上關著;婉姑子也接到那樓上去。看婉姑子教我怎生使張金玉受苦受罪,我無不照辦。他受張金玉的磨折,也受夠了,不能不當面替他報復,消消他的怨氣。」
不過李曠總覺不敢太疏忽,教張陞跟在劉婉貞的轎後,他自己就緊靠著張金玉的轎門。臨行並對張金玉說道:「你要知道你姑少爺許你是這麼舒舒服服的坐在轎裡,是你婉姑子待你的恩典,你得安分些,休得妄想有人來救你。在有人的地方走過,你祇要鼻孔裡哼一聲,那時就莫怪我的『屠子放』來得太快啊!」
張金玉是一個當婊子出身的人,雖嫁劉達三是哥老會中的頭目,祇是劉達三在南京做官,不敢向人露出本來面目,說話舉動,處處留神;就是會裡的人,不說明也看不出他的來歷。這類不足以登大雅之堂的言語,張金玉自不能從劉達三口裡聽出來。
哥老會裡面的人,說話多有隱語,外邊人聽了不懂的,謂之切口;也是海底之內的。這種隱語當中,對於物件的名稱,差不多有一半是用歇後語。如迷|葯原稱為靈丹妙,後來因靈丹妙藥四個字太普通易懂了,雖用歇後,還恐怕被耳聰的人聽了去;改就了連妙字都不要,加上一個子字,稱為靈丹子。又有專取同音的字,不取義的。如稱腳上穿的鞋子為魚水,是取魚水和諧的諧字,與鞋字同音;因怕有和字被外人聽出,所以簡稱魚水。
李曠不樂道:「還提甚麼父親?我說話婉妹可不要生氣!我和他早已恩斷義絕了。他待我的情形,沒人敢拿著向婉妹說,婉妹所以不知道。他三番五次要謀害我的性命;若不是他委託謀害我的人有天良,我早已死在他手裡了。先父在日,是那麼幫助他,臨終要付託他幾句話;他為了怕張金玉,連坐也不敢多坐一刻。他無情,我便無義。我若不是恐怕傷婉妹的心,也不在這時候到這裡來了。我趁他不在家的時候來,就是惟恐見面眼紅,一時按不住火性,做出使婉妹難堪的事來。」李曠雖是這般說,劉婉貞聽了,仍現出遲疑不決的樣子;但是口裡並不說甚麼。
說話時,他突然從腿彎裡拔出一把七、八寸長的明晃晃尖刀來。刀把用紅綢纏了,把上有一個圈,大拇指套進圈內,刀尖朝下握著。說時遲,那時快!一伸手便對準和圖書張金玉的頭頂刺下。虧得有劉婉貞蹲在旁邊,嚇得連忙雙手將張金玉的頭抱住;若不是李曠的武藝好,下手有分寸,這一刀不曾刺死張金玉,一定倒把劉婉貞刺死了。
李曠在門外躊躇復躊躇,劉婉貞在房內卻忍也忍不住了,疑心是張金玉跟前的丫頭無狀。帶著幾分惱怒之意,轉身走到房門口,一手將門拉開,口裡才生氣問是那個?個字還沒說出,眼裡已認得是李曠當門立著。這一下祇嚇得劉婉貞連忙將那未說出口的個字,截止不說了;登以時滿臉羞得通紅,祇恨沒有地縫可以鑽身進去;低下頭來,掉轉身向床跟前就走。
李曠見劉婉貞害羞的神情,比自己還厲害,一時膽氣倒壯了些。趁劉婉貞掉轉身向床跟前走的時候,舉步跨進房門,仍照小時候的稱呼,叫著婉妹。說道:「你已不認識我了麼?我此刻是特地來迎接你的。張金玉那個狠毒婦人,是我的仇人,也是婉妹的仇人;我已把他綑綁起來了,打算帶他同去。聽憑婉妹的意思,看要怎生處治他?我這幾年停留的地方,雖是離南京很遠;然婉妹在這裡被那狠毒婦人凌虐的情形,我一概盡知。這仇恨我不替婉妹報復,也沒人能報復。婉妹有隨身應帶去的東西,請趁早檢點,立刻就得出城,我在此地不便久停。」
所以李曠自以為這話可以警告張金玉,而張金玉因聽不懂屠子放是甚麼,並不覺得這話可怕。在轎子裡坐著,兩眼和搜山狗一般的向轎門外面望著;一心打算有多人走過的時候,就拚著一死,也要叫起救命來。無奈從石將軍廟到江岸,不經過市鎮;鄉村道路上,雖也不斷人行走,然祇是一兩個鄉下人,就是向他們呼救,他們也沒力量能救人,因此祇得一再忍住。
李曠從小就很愛劉婉貞,劉婉貞向他說甚麼話,他歷來不忍拂逆劉婉貞的意思;於今雖曾隔了幾年不會面,然愛護劉婉貞的心,並沒有減退。見劉婉貞這麼說,他心想:「有我自己在一道兒同走,而從石將軍廟去江邊,又不走街市人多的地方經過,果然不綑綁也不要緊。半路逃跑的事,不待說是做不到的;就是想高聲呼救,有我跟在轎子旁邊,不等到他叫出第二聲,我祇一刀便送他回老家去了,怕他做甚麼!」因此李曠就依從劉婉貞的話,一不綑手,二不塞口,和劉婉貞一般的自行打進轎子。
張陞道:「張金玉是個膽小無能的女子,你就要處死他,見面一刀便可了賬,怎用得著這麼費事?」李曠搖頭笑道:「我何嘗不知道可以一刀了賬,祇是我和婉姑子都受了他那麼多的惡氣,一刀了賬,實在太便宜了他;慢慢的處治他最好。他說料定我是個沒出息的孩子,我出息是沒有;不過我得細細的問他,怎麼知道我沒有出息?我決定了是這麼辦,明早就來。你不要害怕。」
約莫行了四、五里,離江岸不過二、三里遠近了,忽見迎面來了一個五十來歲的婆子。張金玉一看,認得是他自己在班子裡時候的老鴇。這老鴇在南京很有些勢力,有時和人口角相打起來,這能於頃刻之間,嘯聚數百個當龜奴、當流氓的人,幫助他打架。張金玉這時候正用得著此種勢力,不由得喜出望外,連忙高聲向老鴇喊道:「媽媽快救我啊!媽媽快救我啊!」李曠見張金玉竟敢高聲呼救,那裡忍耐得住火性,一面招呼抬橋的將轎子放下,一面拔出刀來。撥開轎簾,一伸手早已將張金玉抓出來,向草地下一摜,喝道:「看有誰能來救你這賤胚?我儘著你叫喚罷!」張金玉經這一抓一摜,祇痛得連呼哎喲,在地下打滾。李曠也不睬理,回過頭來,用尖刀指著那老鴇問道:「你是這賤胚的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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