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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玦金環錄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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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動以危詞運籌白馬 攻其無備巷戰桃源

第十五回 動以危詞運籌白馬 攻其無備巷戰桃源

與官兵對壘時候,就祭起霧來,使官兵連自己都看不清楚,聽憑會匪挨次砍殺。並且匪兵都有飛牆走壁的本領,兩三丈高的城牆,從城頭上出進,和跨門限一樣。所以數日之間,連陷五縣,官兵不知被砍殺了多少,匪兵中沒一個死傷。
那時駐常德的提台姓劉,年紀已有六十多歲了,是一個由世襲出身的官,一沒有軍事學識,二沒有膽量,老邁頹唐。接到白塔澗鄉民謀叛殺傷官兵的報,已驚得寢饋不安;剛派了一標人去桃源縣清剿,就接了桃源失陷、知縣殉城的惡報,更嚇得不知要如何才好;跟著又得了慈利、石門兩縣也被會匪陷落的消息,料知必來攻取常德,當下就要棄城逃走。
廣德真人在仙人巖裝神的時候,就安排了好幾個會黨頭目,雜在人叢之中。那個忽然倒地,滿口胡說亂道的漢子,便是會黨中的一個;在觀音廟門外替劉貴賠銀子的,就是張必成;連觀音廟的廟祝,都是與會黨中人通氣的,所以向來廟裡求水的人,說出那一番夢話。
「這白塔澗的地勢,非與官兵持久抵抗之所;若死守在這村裡,便是坐以待斃。為今之計,我們大家不圖保全身家則已,儘可各散五方逃跑,暫時並沒官兵攔阻。既為要保全身家,並已逼得與官兵開了一仗;就祇有再進一步,星夜乘常德的大兵不曾調到,一鼓作氣把桃源縣城奪下來;同時分兵奪取石門、慈利兩縣。這三躲守城的兵力都極薄弱,乘其不備,拿取甚易。已得了這三縣,大庸、桑植在我掌握中了。
成章甫忍不住拍掌,說道:「妙啊!李大哥的才能真了不得!一定就照著李大哥的辦去好了。」曾彭壽也很高興的稱讚道:「真不愧為湖南數十縣的雙龍頭大哥!」三人計議到這裡,忽見一個當差的在房門口報道:「老爺派去桃源縣探聽消息的回來了。」李曠不待曾彭壽開口,即向當差的揮手說道:「快叫那人進來,看探得了甚麼新消息沒有?」
這獅子口裡,有許多膽氣壯的地方人爬進去探看過,退出來都一般的向人說:進口兩三丈以內,胸脯貼在地下爬行,上面的巖石都擦得脊背生痛;三丈以外就漸漸的寬舒了,但是仍不能容人坐起來。約進到十來丈,才是一個小小的石屋,然無論身體如何強壯的人,一到這石屋裡面,就覺寒冷透骨,片刻也不能忍受;並且從石屋的左側,發出一種極凜冽的寒風,射到身上,好像是快刀割肉;渾身的血脈,都被那風射得凝結不能流動了。裡面漆黑,一無所見,任憑點多大的燭,祇一進口就被吹滅;火把也祇能在二三丈以內能發光,過三丈便揚不起火燄了。其實火並不曾熄滅,一出口又烘烘的燃了。
楊松樓是辰州首屈一指的富紳,也是生性豪爽,喜結交三教九流的人物。何壽山當日帶著李曠初到辰州,就是住在楊松樓家,後來李曠進彌勒院,何壽山回四川去了,彼此便斷了來往,這時李曠要在辰州開山立堂,就不能不和楊松樓聯成一氣。楊松樓為人最有膽量,最有氣魄,加以挾有數十萬貲財,廣德真人存心想羅致到手下,做一個大幫手。用了許多心計,居然把楊松樓引誘得心悅誠服的信仰廣德真人,自願傾他所有的家財,供廣德真人的揮霍。
話說劉婉貞猛不防對準路旁小樹一頭撞去,李曠慌忙上前救護時,那裡來得及!這一頭撞在樹上,身體登時倒地,手腳也祇顫動了幾下,便昏沉沉的躺著不能動彈了。這一來倒把個李曠嚇慌了,祇好用冷水灌救,好一會才悠然轉醒過來。
何況這朱知縣更是一個極庸碌的捐班官,又遇了這種謀反叛逆的事故;其所以埋怨朱宗琪,就是因為他已嚇慌了。凡是庸碌人遇到事情弄糟了的時候,沒有不後悔的,並沒有不埋怨人的。他有朱宗琪在跟前,好歹還能替他出主意,朱宗琪被他埋怨得到長沙替他設法保全位置去了;他便一心祇知道憂慮,因這亂子將受嚴重處分,絕不想到曾彭壽會認真倡亂,竟有襲取桃源縣的舉動。還以為請兵的公文已去了,祇須坐等兩日,常德的大兵一來,將白塔澗痛剿之後,或者可望將功贖罪,因此毫無防備。
當差的去後,一個二十七、八歲農夫裝束的壯丁走了進來。剛待對曾彭壽行禮,一眼看見了李曠,即連忙掉轉身來向李曠請了個安,很誠敬的垂手立在一旁,好像等待李曠問話的樣子。曾彭壽、成章甫都覺得很奇怪,正想插嘴:「那人怎麼認識李大哥?」李曠已大模大樣的神氣說道:「你是住在這白塔澗的麼?看你倒像個很精幹的樣子。姓甚麼?叫甚麼名字?」那人十分誠懇的說了,接著和小學生背書一般的唸誦了https://m.hetubook.com.com一段話。李曠不住的點頭。那人念誦完了,李曠便問道:「曾大老爺打發你去縣城裡探訪消息,探得怎麼樣了?」
李曠點點頭道:「此時祇須大家努力,把桃源縣奪到了手再說。我們爭權勢的心雖不可有,然做平常的事,尚須有一個提綱挈領的人;何況這種行軍大事,豈可沒一個德望兼資、智勇足備的主帥?到那時自有一位超群絕倫,使遠近的老弱婦孺都景仰敬服的人物,出來主持一切,於今倒毋須過慮。我們事不宜遲,趕緊將全村少壯之士,召集到這裡來,祇挑選五百名足夠。兵器不足的,可將官兵遺棄的兵器充補。我帶來的二十四個兄弟,都不是無能之輩,每人可率領二十人;餘下的二十人,由我們三人率領著。儘今夜趕到桃源縣城外,分四路埋伏著等候。我同會中人已多有預伏在城裡做內應的,祇見城內四處起火的時候,我們就四路進兵;用不著攻城,自有人將城門打開,迎我們進去。我們四路的兵,同時齊向躲衙殺去;我包管不到天明,一座桃源縣城已完全奪到我們手裡來了。」
曾彭壽、成章甫聽說桃源縣城裡早已安排好了內應,異常高興,當即傳集村中壯丁,挑選了五百個略知道些兒武藝的。其中就有十之七八是哥老會裡的人,由李曠二十四個把兄弟,每人祇率領二十個人,自然不用訓練,也容易指揮。那時的官府本來都是麻木不仁的,平日祇知道巴結上司,搜刮地方;祇要出了一件命盜大案,就無不嚇得手足無措。
曾彭壽將與官兵對抗的情形說了一遍,道:「這些官兵,都是一班吃孤老糧的東西,還敵不了我們烏合之眾。他們一營人、十幾架大炮,堵住村口向村裡轟擊。我們認真上前動手的,尚不到一百人,其餘的都在後面吶喊助威;並且我們動手的人,僅有一半有刀槍棍棒等兵器,一半用的是鋤頭扁擔。我們才衝上前去,他們便一個個手慌腳亂的逃跑;不但大炮沒人顧得搬去,就是各人手裡使用的兵器,以及頭上的包巾、身上的號衣,都遺棄滿地。照我們拾得的兵器、號衣計數,帶了兵器穿了號衣逃回去的兵士,至多不過四、五十人;大約是站立的地方離村口略遠些,一見我們衝出來,就爭先逃跑的。
尋常石巖雖也有深邃的,然多是越深邃越狹小,不能容身進去;原來這仙人巖,實在卻不是巖,乃是一個深遠無比的大石洞。這石洞的洞口,遠在三十里以外的一座大山之中,那山名叫飛鵝山,層巒疊嶂,長瓦數縣。在半山嶙峋亂石之中,有一塊大約一畝的頑石,橫伸出來,遠遠的望去,儼然一隻大獅子,向山下張開大口。
這種謠言既傳遍了湖南,祇嚇得各州府縣的人民,晝夜驚恐。害怕得最厲害的,就是那些吃孤老糧的官兵。開小差逃走的,各府縣每日都有;而尤以辰、沅、永靖各屬的兵為最。因為哥老會的巢穴在這一帶,為匪兵所必取之地,謠言又比別處更傳播得厲害些。
那四大缸清水,從表面看去,祇見人舀出來,不見人加水進去,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都以為神奇得很,其實完全是搗鬼。前回書上不是曾說過的嗎?觀音廟後面是一座高山,山上從石縫中有清泉流出,廣德真人祇把清泉用竹管引到觀音廟的後牆底下,大缸靠根安放著,缸底都有個小窟窿,接住竹管,卻怕有人仔細看出破綻,特地用楊柳枝浮在水面,水裡下了止瀉的藥末,不似在山時清澈;再由廟祝吩咐取水的人,取水時須虔誠默禱,不可忽玩。已經迷信的愚民,誰敢生疑,細向水中探看呢?
成章甫猛不防在桌上拍了一巴掌,說道:「對呀!做官的都是一個窯裡出來的貨,有甚麼好歹?『官官相護』的一句老話,誰不知道?桃源縣是湖南巡撫的屬員,上司自然聽屬員的話,替屬員作主;我們推舉紳士去長沙省裡陳情,不過是盡人事的舉動。」
曾彭壽想到這裡,登時下了大決心,拱手向李曠說道:「老哥的高見確是不差!我決計照辦。祇是我雖是個習武的人,然半生家居,不僅不曾帶過兵臨過陣,連遠些兒的地方都沒有走過。攻城奪地,非等閒之事,第一次出陣,尤須馬到成功,才能鼓得起大家的勇氣。老哥少年豪傑,聲望能為都勝我十倍,我自願率領這村裡的農民,受老哥的驅使。求老哥不要客氣,作無謂的推讓;我們但求於事有濟,毫沒有爭權爭勢的心思。」
廣德真人深知道太平時候的百姓,一個個安居樂業,沒有野心,平白無故的要一般平民甘心附亂,是絕對做不到的事;而古來成大事的,無不先和*圖*書得人心,廣德真人為要使一般人都信仰他、愛護他,所以有施水治疫的那番舉動。
鄉間小百姓是最易愚弄的,以廣德真人的心思能力,又有無數奇才異能的會黨頭目幫助;是這般設成圈套,使一般最易受人愚弄的小百姓迷信崇仰,自是可以辦得到的事。
李曠也抱拳答禮說道:「我同會中兄弟,住在這村裡的不少;我因得了他們的飛報,才星夜趕到這裡來。這村裡既打死了捕快,又殺敗了官兵;我們雖自信是由桃源縣那瘟官逼出來的亂子,並不是敢存心謀反叛逆。惟是事情已弄糟到了這一步,休說紳士說的話,湖南巡撫絕不肯聽;就是一村的人,都自縛去巡撫衙門請罪,也逃不了叛逆的罪名。」
「我們初起,兵力不厚,人心不附,不宜去攻奪堅城,自喪銳氣;如在旬日之間,攻下了五縣之地,聲勢自然浩大,歸附的自然多了。這五縣的地形,都有險要可守,出產富饒,足能持久。常德如可急取,我們得到五縣之後,便急攻常德,好打通一條出路;倘急切不能攻下,就緊守五縣,仗著地勢險峻,可斷定官兵一時無奈我何。
廣德真人原會些妖術,甚麼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凡是歷來造亂妖人所有的本領,他無有不會。數十里遠近,在一日之內的事,他都能捏指推算出來,絲毫不會差錯。所以他在白塔洞觀皆廟裝神施水的時候,有許多求治瘟疫以外病症的,祇須跪地默祝一番,他便能施治;間有路遠推算不出,及他的能力所治不好的,就祇得拿出沒有緣的話來搪塞。
緣進這窟窿,彎彎曲曲的,直到仙人巖才見天日。這一個綿貫數十里的長洞,也不知是何年代?由何人穿鑿而成的?鑿成此數十里的長洞,有何用處?更無從稽考。廣德真人這日探出了這仙人巖的後路,不禁大喜過望,當即召集他手下的會黨頭目,布置市惠愚民的舉動。沒經過多少時候,仙人巖裡便發見仙人了。
再說李曠帶著一干把兄弟和劉婉貞、張陞從南京開船,一帆風順到了湖南。李曠既有了家室,又有劉達三的不義之財,回辰州便不在彌勒院居住了,買了些房產田地,組織起家庭來。從表面上看去,儼然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少爺氣概。李曠對地方上一般人說,也自稱父親在外省做官,因歡喜這地方的風俗純樸,奉父命特來此地落業。鄉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有誰肯多事去根究他的來歷呢!
若論當日各府縣官民軍隊對於會匪害怕的情形,及廣德真人連下五城的聲勢,應該席捲六十三州縣,易如反掌。既能這般容易取得湖南,充其量成大業也非難事,那麼滿清的國運早就應該移到廣德真人手裡了;何至延到辛亥年武漢民軍崛起,才將清室推翻?而有清一代二百六十多年的歷史中,連廣德真人的名字都沒有呢?
裡面既寒冷到了這一步,應該地土潮溼;然不僅沒一些兒潮溼之氣,並且地土異常乾燥。尋常年代久遠的石洞裡面,大概都有鐘乳從石縫中縈縈垂著;獨這石洞三方皆光溜溜的。所有進這石洞探險的人,都到石屋為止,再進便祇住石壁,並且使人凍得要僵了,不敢不急急的退出來。
看官們看到這裡,大概不用在下交代,已都知道那日從白塔頂上飛身下來,手舞流星,殺退眾衙差,解救曾彭壽、廣德真人的三個壯士,及四路鳴鑼聚眾的人,都是廣德真人手下的會黨頭目;早已安排好了的。至於使流星的鳴鑼的,究是何人?姓甚麼?名甚麼?因不關本書正文,毋須贅述。於今且緊接前文,敘述李曠等到白塔澗抵抗官兵的事。
曾彭壽也不做聲,心想:「這李曠的話,確有些道理。白塔澗周圍不過二、三十里大的地方,一旦常德的大兵到來,再能一仗將他們打敗了,也不過苟延一時;若不幸被他們打敗,我們果是除了坐以待斃,萬無生路可走。與官府同到皇帝跟前去辯解黑白,豈是我們當小百姓的人所能望得到的事?真能依照李曠的計策,佔據得幾縣的地方,手下便可以招募訓練幾十萬兵士;那時才夠得上說是非曲直的話。
張陞勸道:「少爺不可如此執拗,不管他死也好活也好,聽憑他躺在這草地上罷了!如果老鴇子帶了人來,自會灌救他,免得再向江邊追趕。」李曠點了點頭道:「也罷!瞧著你小姐的面子,便宜了這賤胚。」說著扶劉婉貞上轎,撇下張金玉,一行人上了雇定的船,不敢耽擱,當即拔錨解纜,向湖南開去。
不過太平之世的人,身家不受暴虐官府的逼迫,無端要以謀反叛逆的事煽動一般人;無論有多大能為、多大力量的人,也是不容易發難的。李曠雖憑著銀錢的www.hetubook.com.com力量,與待人殷勤懇切的手腕,做成了湘南二十餘縣的哥老會首領。然哥老會發源之地,並不在湖南,入會的十九是中等以下的人;其入會之目的,不過想借會黨的勢力,好訛詐人的錢財,誰也沒有遠大的志向與思想。幾個頭目時常與廣德真人接近的,雖耳熟能詳,知道廣德真人處心積慮要做一番事業;祇是究竟是何等事業?將要怎生做法?他們除一心聽候廣德真人的指揮號令而外,一切都不敢過問。
那人應了一聲是,回身向曾彭壽、成章甫二人行過了禮,說道:「此時縣城裡並沒有甚麼動靜,祇探得朱知縣因這番官兵被打得大敗虧輸,心裡非常著急。在他轄境之內鬧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恐怕就是事情平定之後,他自己的前程也保不住,埋怨朱宗琪不該無風作浪的生出這些事來。朱宗琪想被埋怨的沒法,祇得親去長沙,替朱知縣設法保全地位,請再派大兵來剿的公文,也是朱宗琪代做的。以前謀叛的罪名,祇加在曾大老爺一人身上,於今硬指白塔澗全村都是叛逆。」
在當時人的議論,雖說因廣德真人以邪術倡亂,來得不正當,不能得有知識人的同情,所以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然據故老傳說,這其間成敗實關天意,全非人力所能勉強。要知當時的情形如何厲害?下回分解。
張金玉由那老鴇送回家中,又急又氣,又羞又忿,加以肩上的刀傷腫痛,惟有倒在床上呻|吟啼哭,一點兒主張也沒有;祇教當差的趕緊將被劫的情形報官。倒是那老鴇有些兒見識,知道這番不是尋常的盜案,報官請輯,反於劉達三不利;祇專差將劉達三追回來。劉達三得了這消息,不待說是氣了個半死,從此借故辭差,也不在南京候補了;專一集合黨徒,與李曠為難,這且按下,後文自有交代。
李曠道:「於今事情已糟到了這一步,將來鬧到北京,是事勢所必不能免的。不過我們既想鬧到北京,憑皇上分一個曲直皂白,就得大家齊心努一把力;若不然,這一村的男女老幼,祇須一會兒,就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剿殺得七零八落,各自逃生不暇,還有甚麼資格,配和他們為官作宰的,到皇上跟前辯論是非曲直呢?
湖南六十三州縣的地形出產、人情風俗,以及有名富戶的資產數目,廣德真人都調查得清清楚楚,如掌中觀紋。桃源縣的仙人巖,從來不曾聽說有人上去看過,祇有廣德真人費了好幾年的工夫,才探明那石巖並不與平常石巖相似。
李曠搖頭笑道:「我們於今那裡就夠得上說攻城兩個字?我剛才說的這種舉動,祇是乘其不備的暗襲。在城內街市中巷戰,與在曠野之處對壘交兵,情形完全不同。在曠野寬闊的地方,人少又加以分散,力量果然薄弱;一遇大隊官兵掩殺過來,我們便沒有對抗的能力。於今我們是偷進縣城,若五百人走一條路衝進去,陷在街市中間,前後左右都是自家人,必沒有一個能施展;若遇守城官兵能鎮靜,祇須將兩頭街道一堵截,我們的人勢非自相踐踏不可!五百人擠做一塊,連轉折都不能自如。
這裡躺在草地上昏死過去了的張金玉,若不是有那老鴇子前來灌救,說不定就是這麼死了;屍首還不知要到甚麼時候,才有人來收殮呢!卻說那個老鴇,當時並不曾逃進城去,祇趁大家忙著灌救劉婉貞,沒人注意他的時候,他便逃到相離數十步遠近的一片樹林中藏匿起來;不住探頭探腦的偷看李曠一干人的舉動。等到大家都向江邊去了,才跑出來灌救張金玉。不但張金玉虧了這老鴇灌救,才得活轉來;就是劉達三家中被綑倒在一堆的當差老媽子,若不虧了這老鴇送張金玉歸家,將他們解救,也難保不活活的餓死。
「也罷!事勢已弄到了這一步!好在我父母都已終了天年,一個兒子也已託付有人了。我這條性命本已無可倖免,廣德真人早知道我有災禍;此後我能多活一日,多得一日的享受,弄到萬分無可如何之際,終不過是一死了事!能做到是非剖白,曲直分明,固是如天之福;即不然,我也用不著失悔。」
虧得左右的人說,常德為湘西門戶,若失落在會匪手裡,便更難剿滅了。常德池深城厚,新起之匪,絕沒有力量攻打得下,等到實在守不住了的時候,再逃不遲。劉提臺又恐怕失了常德,受朝廷重大的處分,祇得勉強鎮靜,一面深深的躲在提督衙門裡,一面發號令教官兵小心守城;並把派往桃源剿匪的一標人馬,飛檄調了回來,緊守常德。大庸、桑植雪片一般的飛來告急文書,一概置之不理。
李曠問道:「朱知縣既沒親自到常德去,城中有沒有防守的準m•hetubook.com•com備呢?」那人道:「這次官兵雖被我們打壞,然朱知縣心裡始終不相信白塔澗的人,真個謀叛;就祇因有朱宗琪那個壞蛋,從中刁唆慫恿,以致激成這番變動。朱知縣雖明白是朱宗琪作祟,但是事已至此,罷手不得,不能不硬著頭皮,抹煞良心幹去。桃源縣滿城的人都是這般議論,因此城中並沒有防守的準備。」李曠點頭笑道:「辛苦你了,下去休息罷!」
湖南人素喜造謠,幾日之間,廣德真人不費吹灰之力,佔據了五縣地盤。全省上、中、下三等人,都說得廣德真人是天神下降;祇要廣德真人一到,無論樹木砂石,經廣德真人一使神通,立時都變成了精強壯健、能征慣戰的軍馬。並能在青天白日之中,隨時可以祭起滿天雲霧,將日光遮蔽,頓成黑暗世界,對面不見人馬;而廣德真人自己的兵卒,因喝了廣德真人的符水,兩眼分外清明,能於黑夜之中,穿針度線。
「黑夜襲城,利在到處放火喊殺,使守城官兵心慌。如擠在一處,放起火來,自己人就擁塞得無處躲閃;並且放火祇燒得一處,不足以壯聲威,使守城官兵驚慌失措。我們分做二十多隊,一進城門,就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一個縣城之內,同時有二、三十處起火喊殺之聲,不問他守城官兵如何鎮靜,如何耐戰,在黑夜之間,猝遇這種大變,誰也猜不透進城的有多少人馬!便能率兵巷戰,我們二十多隊人東出西沒,救應非常靈捷;那怕官兵個個都膽大包身,見東也殺出一隊人來,西也殺出一隊人來,他們還能支持得住,不潰退向城外逃去嗎?」
平常的石洞裡面,都是夏天涼,冬天暖,一年四季都是潮溼非常的;惟有這石洞不然,四季都一般的嚴寒徹骨。鄉下有一種以捉鱉魚為生的人,雖在冬天臘月,時常敲破冰塊,下水捉鱉。其禦寒的方法,就是在未下水的時候,用酒沖一點兒信石(即砒礵)喝了,信石發作起來,通身如火燒一般的狂熱,所以能在水中不覺寒冷。然而這種方法,在這獅子口裡不能發生效力;儘管喝下信石酒進去,仍是冷不可當。
廣德真人逆料朱宗琪家財既被劫奪,又素來和曾彭壽有些嫌隙,其所以被劫後即全家搬到縣城裡居住,必是打算要求朱縣官幫他認真辦這劫案。地方上有錢的人,及平日與他不相得的人,必免不了受他的誣告,正好借這事激起一般人民反抗官府;因此暗中打發魏介誠去辰州調李曠等前來,以便乘時發動。
魏介誠從辰州回報廣德真人,正逢廣德真人在曾家替曾彭壽的母親療治背瘡,就是前回書中所寫曾彭壽出來迎接的飄逸少年。魏介誠獨自行走得快,數百里途程,一日可到。李曠率領著二十四個把兄弟,每日須按程行走,因此遲到幾日。
李曠鼻孔裡笑了一聲道:「一個老鴇子有多大的能為?怕他怎的!此地離城十多里,他便插翅飛去,也沒這麼來得快。這賤胚祇在肩上受了一刀,不見得就死了;仍得把他灌轉來帶去。我拚著勞神費力,務必使他認識我這個沒出息的孩子。」
朱知縣一看,在前引路的,認得就是前次那個在大堂上忽然不見了的廣德真人,才明白不是要犯衝監。當時驚得想抽身逃走;祇是這麼多人已殺到了跟前,那裡容得他逃走?這些人一見面,就是一陣亂刀砍殺,朱知縣登時被砍成了肉醬。曾彭壽、成章甫跟著李曠殺到縣衙時,廣德真人已將監犯放出,其中強盜竊賊多哥老會中人,即時編入隊伍。不到天明,城中會匪已集聚七、八千人。廣德真人祇留一、二千人守城,餘下的分做兩路立時出發;一路襲慈利,一路襲石門。兩縣的人還不曾得到桃源縣失陷的消息,會匪卒然入城,兇悍無比;幸在白晝,兩縣的知縣得雜在亂民中逃了出來。
這夜李曠等率領著五百名壯丁,殺進桃源縣城,正在三更時分。朱知縣在睡夢中聽得喊殺的聲音,尚不知道匪已攻進了城;還祇道是要犯想衝監逃走,打算起來親自督率捕役,奮勇追拿,免得二罪俱發,自己的地位必更難保。剛跳下床開了房門,待呼喚跟隨的人都來不及,已如潮湧一般的擁進一大群擎火把舉刀槍的人來。
張陞忽對李曠說道:「婉姑子既已轉醒還來了,請少爺快扶著他上轎走罷。剛才那個老鴇子,我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他趁我們灌救婉姑子的時候,逃跑得無影無蹤了。我逆料他必是逃進城去,或把所見的情形報官,或由他自己統率許多龜奴趕來。總之既放那東西逃走了,我們萬不可在此久停。」
曾彭壽道:「我何嘗不知道我們這邊紳士的話,不容易使湖南巡撫相信;但是一顆石子打上天,終有落地的時候。這www.hetubook.com.com事鬧到將來,說不定要鬧到京裡去;我桃源的人,也有做京官的,未必忍心望著家鄉地方的安分良民,無端被惡毒的官府欺凌殺戮。那時若果鬧到京裡,皇上尋根覓蒂起來,我們曾推舉紳士去巡撫部院陳情,無奈巡撫不分皂白,以致激成大亂;那時就不愁巡撫不受處分,而我們的腳跟便立得穩固些了。」
「四川、雲南、貴州三省的同會中兄弟,與我輩素通聲氣,我們的退路,也可說頭頭是道;總之,不至跌倒在官兵手裡就是了。到那時如果朝廷聖明,能高瞻遠矚,知道我等受屈啣冤,被狠毒的官府逼到這一步,派人前來招安我們;也祇要是非剖白,曲直分明,其餘甚麼事都可遷就。若真是天高皇帝遠,祇許官府欺凌百姓,永遠不許百姓有伸冤訴苦的時候,那就祇好各憑天命,各逞各的手段。王侯將相固然無種,就是歷朝歷代的開國天子,又何嘗不起自匹夫!這祇看我們自己努力不努力。」
那頑石縫中,還長了幾株小樹;因頑石是橫伸出來的,小樹也向兩邊帶著歪斜的勢子長著,更彷彿是獅子嘴邊的鬚鬚。鄉下人取地名,多喜象形,於是這塊頑石就因天然的形式,得了個獅子口的名目。
曾彭壽躊躇道:「桃源縣的守兵雖說薄弱無能,然我們去攻城的,按兵法須比守城的多加一倍。偌大一個城池,我們祇去五百人,似乎太少了;並且兵力聚則強,敗則弱,我們僅去五百人,又分了二十多隊,每隊才二十一個人,能有多大的力量呢?這一層好像還得斟酌斟酌。」
李曠生性慷慨,歡喜結交,那時承平日久,官府對於民間有甚麼舉動,都漠不關心;李曠乘這時機,就在辰州大開山堂,廣收徒弟;他的年紀雖輕,聲名卻是很大,不到一年半載,湘南二十餘縣都佈滿李曠的黨羽了。
廣德真人獨能探本窮源,知道這石洞有寒風射進,必另有出口通別處,就在那石屋左側寒風發出的地方。仔細摸索,居然被他尋著了一條出路。這出路因在石屋左側的上方,離立腳的所在,有一丈多高,所以曾到石屋的人,摸索不著;火把在裡面,因陰霾之氣太重了,揚不起火燄,不能照見一丈多高的地方。廣德真人是個有武藝的人,能和蠅虎一樣的緣壁而行,才能探出這一條出路。
當時李曠率領著二十四個把兄弟到曾家來,向曾彭壽略說了一番來歷。曾彭壽教當差的招待眾兄弟,在外面大廳上坐地,自己和成章甫引李曠入內室商議抗拒官兵的計畫。
「據我想來,官兵受了這番大創回去,桃源縣免不了連夜向長沙請大兵來剿,下次來的必不是這種不中用的東西。我們此刻雖已推舉村裡正派紳士到長沙,向湖南巡撫陳情去了;祇是我們小百姓說的話,究竟能使湖南巡撫相信與否?敵得桃源縣所說的話與否?此刻還不能料定。我們既已騎上了老虎,此時就必須趁大兵不曾到來的時候,先事準備防衛的方法。難得有老哥這般俠義的英雄,肯前來相助,想必有絕妙的方略,救我一村男女老幼的性命。願聞老哥的高論。」說著,向李曠拱了拱手。
成章甫聽到這裡,忽然跳起來大叫道:「痛快,真痛快!我自己知道沒有做皇帝的福分,祇要做一個開國元勳就得了。好好好!就在今夜殺到桃源縣去,我願打先鋒。」曾彭壽見成章甫這般手舞足蹈的胡鬧,不由得大聲喝道:「安靜點罷!你的魯莽性子又來了。這豈是兒戲的事!由得你魯莽性子胡鬧的麼?」成章甫被責備得堵著嘴咕嚕道:「我本是魯莽性子,由不得我胡鬧;我倒要看你這個不魯莽的,除了這條生路,又有甚麼生路可走?」
那人退了出去,成章甫笑問李曠道:「這人並沒見過李大哥,他進門的時候,李大哥也沒向他說甚麼話,他怎麼一見面,就對李大哥那麼恭敬?彷彿屬員見上司的樣子。這是甚麼道理呢?」李曠笑道:「這沒有甚麼道理。在我們會裡的人,行起坐臥,以及衣服辮髮,各按各人在會裡的等級,都有特殊的暗記。凡是同會中人,一望便知道,用不著開口說話。我也料知桃源縣必沒有防備,於今承平已久,官兵祇是個配相,就在今夜,桃源縣包可唾手而得。」
在廣德真人的計畫,原打算將地方人心收拾得大家都信仰他以後,再設計激成暴動,好乘便奪取桃源縣城,做他發難的根據地;並料不到有曾彭壽求醫母病的事。朱宗琪家的劫案,卻是跟隨廣德真人在觀音廟照顧一切的會黨頭目,見了劉貴擠倒餛飩擔的事,知道朱宗琪是個刻薄成家的惡紳;有意乘朱宗琪帶了當差的在觀音廟的時候,打發幾個會中兄弟去朱家,將財物搶劫一空。這李曠還在辰州,與劉婉貞居家安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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