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玉玦金環錄

作者:平江不肖生
玉玦金環錄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六回 分水墺中李公子失算 玉屏道上張二哥細心

第十六回 分水墺中李公子失算 玉屏道上張二哥細心

「曾拜在他門下或他徒弟門下的,有飯吃,有衣穿,每月並有二三串、五、六串不等的津貼可領;看各人資格的深淺與武藝的高下,由他親自定津貼的多少。由徒弟水旱各路打聽了可下手的生意,將情形報告張躐蹋,由張躐蹋派定某某幾個人同去,一派定了便不能更改。有在他山寨中做了十多年徒弟,尚不曾被派出外做過一次生意的。做生意與不做生意一樣的拿津貼,並無分別。祇是有許多年少氣盛的人,喜動不喜靜,在山寨中專練了好幾年武藝,沒有地方試手,很覺得納悶的,當面要求張躐蹋,指派他們去做一兩趟生意。
「當面去要求的有十多個人,其中有多半出了師的,少半還祇練了三、五年,論本領也還過得去。張躐蹋見這十多個徒弟破例要派差,倒也高興,便吩咐這十多個人道:『你們且去留神打聽,如遇有可以下手的生意,快來報我。凡遇可以派你們去的,一定派你們去就是了。』這十多個人聽了,自然興高采烈的去各方打聽。
「八人中年紀最大、資格最老的低聲向七人說道:『祇怕皮箱裡沒重要的東西,我們何不趁他們此刻在上房裡的時候,提提看有多重?』這話才說出,就有兩個未出師而蠻力最大的徒弟,應聲走到皮箱跟前,一人挽住一口皮箱的繩索,用力往上一提。想不到掙得兩臉通紅,都祇將皮箱略動了一動,箱底絲毫不曾離地。兩人連忙放了繩索看手掌時,紅得破了皮,如刀割一般的痛。大家正在驚訝,祇見那少年從容走了出來。」不知道少年有何舉動?有何話說?且待下回分解。
張必成道:「那就是他自己不情願入會麼?」
張必成知道李曠曾在瀘溪開山立堂,來往這條路的次數甚多,地勢山形自然是熟悉的,相信他所見的必是不錯。到了初更時分,李曠、張必成便帶著二十四個把兄弟,往紮營的各樹林中巡看。這夜天色黑暗,沒有星月之光,李曠等行到高阜之處,忽見來路的分水墺上,時明時暗的有幾點火星。
「惟有周開發大不以為然,常對著親戚本家發牢騷,說於今是沒有是非皂白的世界,文官尚且做不得,何況武官!劉某是一個人人都知道的庸懦無能的膿包貨,居然做到提督,我父親能拉開兩石的硬弓,在湖南武官中弓馬第一,祇因不會夤緣巴結,做了二十多年,還祇是一個守備。這種世界的官,沒得活活的把人氣死了!他幾番哭勸周金榜辭官回家鄉休養,免得年近花甲的人,勞心勞力的受宦海風波;無奈周金榜不願意閒散。他自從去貴州走了一趟回來,勸他父親辭官的心更切了。
「張躐蹋見他們執意要去,躊躇了好一會,才略略的點頭說道:『你們既明白「見可而進,知難而退」的道理,我就可以放心了。我有一個看人的總訣說給你們聽,務須牢牢的記住。你們此番追縱那後生跟下去,如果那後生見你們跟著,祇當沒看見的一般,行所無事的往前走;該落店的時候落店,該打尖的時候打尖,那擔皮箱並不挑進裡面去,也不著人看守;那後生必有了不得的能耐,萬不可動手,動手一定吃虧。若他見你們跟在後面,不住的回頭向你們打量,或有意開皮箱給你們看見,就可以見得他有些膽怯。動手是不妨動手,但能在未曾動手的時候,順便盤盤他的來歷最好;一則免得無意中結下冤仇,二則知道了他的來歷,事後應不應防備報復,也好有個計算。總之,這種施主絕非尋常,稍不小心,便惹下無窮的後患。』
「張躐蹋的徒弟佈滿了鎮遠道二十七府縣,至少也有上萬的人;不過經他親自傳授出來的,祇有百多人,此外都是徒弟傳徒弟。論理徒弟的徒弟,應是徒孫,應稱張躐蹋為師祖或太老師;他卻不然,不問是徒子徒孫,見面一概稱他為張二哥;稱他師祖或太老師,不但不答應,並得挨他的罵。他生性極腌臢,齷齪得和叫化一樣,終年是赤腳趿著一雙破鞋,沒人曾見過他穿有跟的鞋,所以大家背地裡呼他躐蹋。
「八個人於是仍回身向那條路上追趕。才走了二三里,又聽得背後有很急的馬蹄聲響;八個人祇得又回過來看,來的不是別人,又是張躐蹋。八人很詫異的問道:『二哥又有甚麼話說?』張躐蹋就在馬上說道:『我越想越覺得不妥當。你們跟我的時候雖久,祇是今日才第一遭出來做生意,偏巧又遇著這麼一個施主,我總覺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又追上來。還是跟我回去的好!這票生意,我情願不做。』
李曠且不回答,對著這十幾個曾經驚仆在和*圖*書地的把兄弟說道:「這一帶樹林茂盛,鎗炮子彈打下來,有樹枝樹葉遮擋住了,用不著畏懼。剛才我祇道僅埋伏了地雷,要躲避,不能不向山頂上移動;於今既是四周山頂上都有人圍住,我們祇好暫時伏在樹林中不動,聽憑人家用鎗炮轟擊,不要去理會。如果人家敢殺進樹林來,我們就祇得混戰。他們的人斷不能比我們多,混戰絕沒有便宜給他們佔去;此時一驚慌即竄出樹林,就更上他們的大當了。快將我這話傳達各營,不許亂動。」眾兄弟得令也分頭飛奔去了。
李曠雖沒有行軍的學識與經驗;然精明能幹的人,心計究竟不錯。樹林中除了三個地雷炸發,炸死了數百名兵士外,就祇得了李曠頭道命令,向山頂上移動的,走出樹林被鎗炮打死了數百;接了李曠二道命令,緊伏在樹林中不動的,簡直沒有多少死傷,官兵祇向樹林轟擊了兩個更次,鎗炮聲便同時停息了。李曠爬上一株大樹,向四周探望,一個火把也不見了。張必成道:「難道官兵又自行退去了嗎?」
張必成問道:「周開發怎麼會跑到貴州路上去,和惠清和尚手下的兄弟結怨呢?究竟因甚麼事,你知道麼?」李曠道:「這事說來話長,我自是知道究竟的。」李曠才說到這裡,忽見傳頭道命令的把兄弟跑來,說道:「四山圍住的官兵,此時都向金雞嶺那邊退去了。我們已跑到金雞嶺探看了一遭,確沒有一個官兵駐守,正好趁他們退去了的時候,離開這險地方。」李曠道:「他們既有了準備,豈肯就這麼退兵?這地方雖險;然幸賴有這麼茂盛的樹木,替我們遮蔽鎗炮子彈。你們要知道他們已把我們圍困了,祇有他打我們,我們不能還手打他。照理應該將我們斬盡殺絕,方可退兵,卻為甚麼祇炸發三個地雷,用鎗炮衝放一陣,都遠遠的在山頂上喊殺,不認真殺進樹林來呢?像這般茂盛的樹木,祇須圍著四周放一把無情火,怕不燒得我們焦頭爛額,都沒有藏身之所嗎?
於今且說李曠、張必成二人帶領著大隊人馬,一路偃旗息鼓,殺奔瀘溪。李曠對於沅陵、瀘溪一帶的情形很熟,知道兩處都沒有能戰的兵與知兵的將;並且兩處城裡都有不少的同會兄弟,雖事先不曾約期內應,然到了攻城的時候,要溝通成一個內應外合的局面,是極易辦到的。儘管兩處已有了防守的準備,自信大兵一去,如泰山壓卵,不愁不馬到成功。祇是從陸路進兵攻瀘溪,所經過的盡是崎嶇山路,雖沒有十分高峻的山嶺;然行軍不比個人走路,可以趨趕程途;便是平坦大路,在平時一個人每日能行百多里的,行軍就祇可望走平日一半的路程,崎嶇山路更走不到平時的一半。
「一路跟到黃昏時候,少年在一家火舖前下馬,隨即招呼挑皮箱的將皮箱放在大門外的過路亭中,鑰匙就擱在皮箱上面。火舖裡的店小二出來接了馬韁,將馬牽到後槽餵養去了。少年主僕也不顧門外的皮箱,跟著店小二進店休息去了。八個人看了這種彷彿有恃無恐的情形,不由得想起張躐蹋吩咐的話,又像是有大能為的;畢竟不敢冒昧,祇得也進這火舖歇息,等待有可下手的機會再下手。
那時軍隊中所用的武器,大部份還是刀槍矛桿,最厲害的要算抬鎗大炮;那種抬鎗大炮,用不著由兵工廠製造,尋常鐵匠都能辦得了。廣德真人除得自五縣原有的武器而外,又招募數千名會造兵器的工匠,日夜兼工趕造,便擴充至五、六十萬兵,也不愁沒武器使用。
「四個出師徒弟聽了張躐蹋的話,心裡好不服氣;不過口裡不敢說和張躐蹋鬥氣的話,祇極力的辯白道:『二哥怎麼這般不相信我們?我們雖是第一遭出來做生意,但是在山寨裡混了這麼多年;武藝縱沒練得驚人的本領,在同輩中也還可以過得去。有八個人去對付兩個,不見得便栽了觔斗。並且二哥這麼三番二次的吩咐謹慎,我等就是幾個小孩子,也應該記著二哥的話。「不可存心輕視人,見可而進,知難而退」的話,不是時常聽得二哥說的嗎?』
李曠笑道:「瀘溪能有多少兵,瞞得過我們麼?幾百個吃孤老糧裝配相的官兵,那裡夠得上擋住我們的去路?我其所以打算天明殺進城去,是為我們自己方便。不問他們有防備沒有防備,有防備也不過多殺幾個人;他們自己要討死,也就怨不得我。我們統領一萬多人馬去攻打爐溪這一個斗大的城池,難道還怕他們有了防備,便攻打不下來嗎?老實說,他們如果有了防備,調兵出和圖書城外堵,堵截要道之處;不用說旁的地方,這山名叫分水墺,就可算得瀘溪西路的咽喉之地,要調兵堵截,至少也得五百名官兵,用鳥鎗抬鎗、強弓硬弩,守在這分水墺裡。於今我們已安然過了這墺,並不見一個官兵的影子。譬如這人家強盜已進了大門,還鼾聲呼呼的睡著,你說這人沒有防備呢?從這分水墺去瀘溪,七、八里遠近,還有個金雞嶺。那嶺也不大好走,我恐怕眾兄弟們走疲倦了,不能再翻過那嶺,所以我傳令在這山林裡駐紮。」
張必成笑道:「這那裡用得著如此猜疑,打發他們幾個人,跳上山墺去瞧瞧就得了。」說時用手指指隨行的把兄弟。李曠點點頭,正待打發幾個把兄弟去探看;還未曾開口指定人,猛然轟隆隆一聲巨響,儼然如晴天霹靂,挨腦門轟下。接著火光突然起,山搖地震;緊跟著一陣泥沙石子、大枝小樹,嘩喇喇落水雹也似的,沒頭沒腦打下來。
李曠連連搖手,說道:「你這種說法是尋常人的行徑,自然應該如此;你不知道周開發的性情脾氣,與尋常人大不相同。他父親二十幾歲中武舉,在官場中混了半生,到於今五十多歲,還祇做到一個小小的守備。在周金榜雖不能說是已經心滿意足,然的確像是做得很高興的樣子;不僅周金榜一個人很高興,就是周家一族的人,也都覺得守備很威武有勢力。
「他知道我們祖師與惠清和尚是久已聯成一氣的,因此就疑心到我殷勤拉他入會,是存心要替惠清和尚謀報復,所以無論如何勸誘,他祇是推託不肯。他又恐怕因堅執不肯入會,太不給我的面子,我更懷恨他、嫉妒他,尋事與他為難。最後當面和我約了:他雖面子上不入我們的會,骨子裡祇要是他力量做得到的事,無不替我們會裡幫忙;並且永遠不做與我們會裡相反的事。我因他既當面是這般與我相約,我實在不好意思難為他;然而他心裡還是有層層的猜忌。自從當面與我相約之後,沒幾日便出門遊歷山水去了;直到前幾日,我派人來瀘溪打聽,還不曾回來。守備衙門裡的人並說連音信都沒有。」
「幾個出師徒弟聽了,心裡不由得有些不耐煩,口裡不約而同的應道:『二哥請放心回山寨去,我們此去無論生意如何,斷不至毀壞二哥的聲望。』張躐蹋嘆了一口氣,說道:『初生之犢不畏虎,你們真是些初生之犢!但望那少年果是一個嫩夥子才好!』說著仍現出不放心的神氣,騎著馬緩緩的去了。
李曠的武藝聲望在會黨中,雖說可算得一個傑出的人物,但是不曾帶兵打過仗,行軍的經驗一點兒沒有;所統的這一萬人馬,又是新編成隊伍的會匪,也沒有行軍的經驗,更仗著十九是生長的熟地方,一鼓作氣的爭著向前猛進。也不知道用甚麼尖兵,也不知道用甚麼前站,連哨探搜索的手續都沒有,因此在路上沒有耽擱,走的倒很快。這日行了七十多里,離瀘溪祇有二十多里了,李曠傳令就山林中安營紮寨,造飯充飢。即和張必成計議道:「此時天色還不曾昏黑,二十多里路雖不難趕到;然一日之間,走到一百里山路,必走得人困馬乏,不能廝殺。這一帶盡是山嶺,樹木茂盛,不如將人馬且在這一帶山林裡駐紮,休息到三更時分再進。等到天明開城的時候,我等已到了瀘溪城下,殺他一個措手不及。」張必成道:「祇怕城裡已有了防備,將官兵調在城外,守住各要道,不許我等得近城池!」
這時在彌勒院的張必成、陸義農、朱義祖、魏介誠、錢起塵等一干人,都在廣德真人部下聽候調遣;廣德真人便一面派他們,或三人統率一支人馬,或兩人統率一支人馬,分四路同時出發,略取辰、沅、永靖各屬。當時派定李曠率同二十四個把兄弟,和張必成帶領一萬人馬,攻取沅陵、瀘溪各地;曾彭壽和成章甫率領白塔澗選來的五百名壯丁,並新編會匪一萬名,攻取辰谿、保靖各地;陸義農、朱義祖也帶了一萬人馬,攻取靖州、綏寧各地,魏介誠、錢起塵也是一樣的兵力,直取永綏、乾州。
果然接連又是兩聲賽過巨霆的炸響。呼號的聲音不曾起,四周圍喊殺的聲,倒如狂風響應山谷。再看四周山頂上,千萬個火把齊明,鎗炮並發,就像有無數的鞭炮,在山頂上燃放。鎗子炮彈打在樹林中,也是嘩喇喇如落冰雹,一霎眼之間,祇打得一萬士兵七零八落。
張必成道:「就不在金雞嶺駐守嗎?」李曠搖頭道:「金雞嶺的形勢,那裡趕得上這裡好?沒有官兵堵截則已,有官和-圖-書兵就必須守這分水墺。這分水墺約有五百兵守住,不論有多少兵要打過去,總不容易;非得拚著死傷若干人,休想能打上墺去;因上墺的這條山路,祇能容一個人行走的緣故。金雞嶺太長,一千兵還不見得夠防守;絕沒有丟開好守的地方不守,倒去守那不好守的地方的道理。」
「張躐蹋躊躇道:『就祇一騎馬、一副擔嗎?祇怕同行還有大幫的人,離遠了一點兒,你們不曾留神去看麼?』徒弟連忙分辯道:『沒有沒有!前後四、五里都留神看過了,實在沒有第三個同行的人。這一對嫩夥子,隨便甚麼人一望就知道,我們初次出馬做生意,像這樣的主顧是再好沒有的了。我們若不是因二哥定有規條,無論遇了甚麼可做的生意,務必先回來稟報時,我們已下手將這一對嫩夥子做翻回來了。』
李曠搖頭道:「絕沒有自行退去的道理;或者其中又有甚麼詭計,想引我等上當。依我推測,常德劉提督既膽小不敢出頭,又被祖師用兵力牽制了,使他無論到甚麼時候,不敢分兵救人。瀘溪這樣一個小小的縣城,原有的兵至多不過一千名;鄰縣的兵都是自守不暇,安有餘力來救瀘溪?倉卒之間,就招募也不能多過我們的兵力。
李曠搖頭道:「不是,不是!若是鄉下人行夜路,一行人應該祇有一兩個火把,並應該走過墺來,或走過墺去。過墺去的,自然一轉眼就不見火星了;下墺去的,火星應該一步低似一步,不能祇在那山墺裡忽明忽暗的晃動。」
「八人都將麻擔挑進了火舖,各自安放好了。看少年主僕二人都在上房裡坐地,簡直忘了有行李在門外的一般;八人忍不住都裝做閒步的樣子,緩緩的走到大門外。看那一對黑色的皮箱,還放在原處不曾動,連挑皮箱的一條檀木扁擔,也擱在箱上;若有人來偷,祇一肩就挑起走了。
自有歷史以來,成的王,敗的寇;凡是以匹夫造亂的,在初起的時候,勢力沒有比廣德真人更雄厚的。廣德真人派兵攻下大庸、桑植之後,聽得劉提督擁重兵躲在常德,一個兵也不敢分出來去救別縣,好不高興。一面親自帶五千兵,聲言攻取常德;卻祇虛張聲勢,並不猛力進攻,專牽制劉提督手下的兵馬。
「八個人立時假裝出販麻的樣子,都用兩頭尖的扁擔,各挑了兩綑竿麻,身藏利刃,拜別張躐蹋下山寨,遵著那少年走的道路,緊緊的追趕。約莫追了十來里,忽聽得背後馬蹄聲響;八人回頭看時,祇見張躐蹋跨著一匹快馬追來。八人回身迎著問道:『二哥有甚麼話吩咐?』
張必成道:「這卻不然!他與你相約的話,在平時自應算數,他絕不至輕易違背。不過此刻是由你帶兵去攻取瀘溪,瀘溪守備是他父親,有守城的職責;他不和你作對,就是和他父親作對,在外面雖可稱得漢子,在家裡卻成了逆子。他是個糊塗人便罷,既是個工於心計的人,豈有這點輕重厚薄都分不出的道理?」
李曠笑道:「這倒是一件極有趣味的事,我們正好借著談話,坐守到天明。但是你我此刻長夜。說起來,覺得極有趣味;而當日惠清和尚手下兄弟吃他的苦,也就吃得夠了,惠清和尚的面子更被他丟得十足了。惠清和尚在雲、貴、四川三省的聲威,你是素來知道的。他老人家每年在三省各住四個月,在四川住在峨嵋,在貴州就住在思南府自建的光化寺內。那光化寺和我們住的彌勒院差不多,也都是自家人出家,跟隨惠清和尚多年的,其中沒有沒能耐的人;祇輕易不肯露臉做生意。
「這裡四個出師徒弟便計議道:『二哥也太瞧不起我們了,專一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那小子莫說是一個一望而知的嫩夥子,隨便一兩人就可以對付他;即算是個有些能耐的行家,也沒長著三頭六臂,我們這裡有八個人,難道還怕栽了觔斗?二哥平日的膽量很大,不知這回怎的這麼小起來?』其中有一個說道:『二哥雖是太瞧不起我們,不過我們此去,也是要仔細一點兒才好。不要真個栽了助斗,壞我們山寨的聲望,還在其次;我們八個人的年紀,總共二、三百歲了,倒敗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孩子手裡,此後還有甚麼面目見人呢?』
話說廣德真人佔據五縣之後,各地聞風前來歸附的會黨,合併在五縣臨時收編的,共有十多萬精壯之兵。數年來準備倡亂時應用的金銀,以及曾彭壽、楊松樓等會同鉅富的輸將,何止萬萬?餉糈糧株,不用取自民間;祇就事前所準備的,供應這十多萬軍隊,都足夠支持三年五載,不憂缺乏和圖書
張李二人幸虧都練就了一身過人的武藝,下盤穩固,立在地下不容易傾倒,膽力也比一般人雄壯些;雖突然遇這種驚人的事,尚能支持鎮靜,神志不致慌亂。祇隨行的二十四個把兄弟,就有一大半連哎呀都沒叫出口,便驚得仆倒在地。
「張躐蹋翻身跳下馬來,說道:『你們走後,我仔細一想,這回的生意,祇怕不大好做。玉屏這條路上,無論何處的客商,誰也知道不是好走的地方。越是有錢的人走這一帶經過,越要裝出窮苦的樣子,從來沒有敢在這條路上自顯豪富的。這少年若是近處人,就應知道這一帶的情形,不肯自尋煩惱;若是遠道而來的人,就祇主僕兩個,如果沒有可恃的能為,像這樣的招搖賣弄,不待走到這裡,隨便走到甚麼地方,早已應該有人下他的手了。這票生意實在不好做,不如放他過去,免得栽一交給人笑話。你們隨我回去罷,不要去跟他了。』
這幾個把兄弟領命去後,李曠繼續著說道:「我料周開發不至特地回瀘溪來與我作對,因他親口與我定的約;在外面稱漢子的人,說出話來始終不能不算數。」
張必成道:「看這周開發的行徑,果然可算得是一個好硬漢子!不過惠清和尚的手下兄弟,也都不是不曾見過世面的人,為甚麼事會與他結怨?我很想知道這裡面的緣由。」
「四個出師的徒弟答道:『我等在二哥左右這麼多年,種種訣竅,聽也聽熟了,你老人家放心!這兩個東西,外面雖完全是嫩夥子;然我們跟去,也斷不敢存心欺他是嫩夥子,便冒昧動手。我們打算假裝是走雲南的麻販子,緊跟著他們走兩日,走到好下手的地方才下手。如果他們也是假裝的嫩夥子,我們跟隨得一兩日,總可以看得出來。若估量做他不翻,我們絕不輕易下手;留六個兄弟仍緊緊的跟著,打發兩個回來稟報,候二哥的示再作計較。』張躐蹋聽了點頭道:『這話很對,你們就照這種打算,小心去做罷!』
論這四路的兵力都很雄厚,常德劉提督又有廣德真人親自出兵牽制了;若能照襲取五縣那般容易,湘西二十餘縣,也應該不須多少時間,不費多少氣力,就可取置掌握之中。無如天地之間,一物剋制一物,彷彿是早已安排停當了的;不問廣德真人的道力如何神奇,佈置如何周密,遇了這種天造地設的剋制,也祇歸咎於天命所在,無可奈何。祇是廣德真人的兵,連他自己分做五路出發去,攻城奪地;而在下的一枝筆,卻不能同時寫出兩件事;祇好揀緊要的次第寫來。
李曠道:「自然是他自己不情願,我也知道他不情願的道理;他一不是不歡喜我們會裡的規矩,二不是怕入了會連累他父親的官聲。祇因他的性情不似他父親麤魯,深沉機警,凡事都喜用心計。聽說他在三年前,曾在貴州路上與惠清和尚的手下兄弟結過一番仇怨。在惠清和尚心裡,對於那回的事,不但待周開發沒存一點兒芥蒂,並即時將那幾個兄弟重重的責罰了一頓,永遠不許在貴州道上做生意,以為總可以對得起周開發了。誰知周開發的猜忌心最重,見惠清和尚責罰手下兄弟的那番舉動,疑心是懷恨於他,無處可以發洩,祇得在那幾個兄弟身上出氣;如果惠清和尚有機緣報怨,一定還是要報復的。
「其所以祇是這麼虛張聲勢的鬧一會就燈消火滅、寂然無聲的緣故;若不是另有詭計,便是因他們自己的兵力太單薄了;恐怕一殺進樹林放火,逼迫得我們沒有路走了,祇好與他們拚命相殺。那時他們人少了,抵敵不住,倒弄得轉勝為敗,自喪銳氣,城池反難保守了。但是我於今也不管他們畢竟是用甚麼詭計?或是兵力單薄?我祇拿定主意,等候到天明再作計較。你們再去傳令各營兄弟,都和衣歇息,養精蓄銳,明早好上陣廝殺。」
「我記得瀘溪的守備是周金榜,已有五十來歲了,是個武舉人出身;弓馬是好的,然性情麤魯,遇事並沒有主見。祇他一個兒子周開發,倒有一點兒能耐。我前年在瀘溪開山堂的時候,曾幾番設法拉周開發入會,他推託怕他父親知道。其實周金榜就祇他一個兒子,痛愛得寶貝似的,他要如何便如何,一些兒不忍拂逆他的意思。他若肯真心入會,不但可以瞞著周金榜不使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斷不至說不答應的話。」
那巨響之後,祇聽得一片呼號悲慘的聲音,李曠不由得跺腳說道:「不得了!我你受了人家的暗算了。這是官兵預先埋下的地雷,用線香燒著引線才炸發的。既有埋伏,便不祇這一個。諸位兄弟和-圖-書趕緊分頭去傳令各營兵士,不得自相驚擾;祇各自就近向山頂上移動,不可散亂。」不曾驚仆的把兄弟,得了李曠的命令,正分頭飛奔各營傳達。
李曠道:「事到其間,我們萬無灰心之理;惟有鼓著勇氣,身先士卒,拚一個死戰。」張必成聽了李曠的話,自覺轉錯了念頭,連忙答道:「好的,大丈夫做事應該如此。但是我們於今將怎生辦法?終不能束手就死,不想法逃生。」
「這日在玉屏縣境內,遇見了一個騎馬的少年,大約二十四、五歲,衣服華麗,鞍轡鮮明;後面跟著一個三十多歲壯漢模樣的人,挑著一副黑色皮箱擔,像是很沉重的。幾個人看在眼裡,私相計議道:『這副皮箱擔裡面有多少財物?我們雖看不出;然祇就這少年身上馬上的估計,這一件玄狐的皮袍和這一副鞍轡,已在一千兩銀子以上了。我們初次出手,得尋個利市,不能做大幫買賣;這是一對初出茅廬的嫩夥子,正合我們的式。快回去稟報張二哥,不要放他們走遠了,難得追趕。』當下議定了,即回山寨將情形報告張躐蹋。
「時常在黔中、貴西、鎮遠三道做生意的,另有三個山寨。那三個山寨中,都有他老人家的大徒弟為首,主持一切。每月孝敬他老人家多少,有一定的額;非有大買賣及大事故,都不來寺裡驚動他老人家。掌管鎮遠道山寨的大徒弟,就是在貴州三道八十餘縣都有大名的張躐蹋,因排行第二,自家人一律稱他張二哥。張二哥跟惠清和尚將近三十年了,他有了五十來歲;南七省水旱兩路的有名人物,容有不知道惠清和尚的,倒沒有不知道張躐蹋的。
李曠看了指給張必成看,道:「你瞧那火星是那裡來的?我已下令軍中在今夜不許點燈火,為甚麼卻有幾點火星還好像在那墺上走動呢?」張必成道:「想必是鄉下人不知道這裡有我們駐紮,行夜路打這分水墺經過的。」
「出師徒弟道:『祇怕他是個空城計,知道二哥是極謹慎的人,有意做出這全不害怕的樣子,打算哄騙過去的。如真個放他過去,豈不上了他的當?生意沒做成雖不算一回事,被他哄騙得居然不敢下他手,豈不更給人笑話?總而言之,不問他到底怎樣,我們祇小心謹慎的跟上去,見機行事;但求不壞二哥的聲名就是了。我們跟了二哥這麼多年,難道二哥還不相信我們不是荒唐冒失的人麼?』張躐蹋這才略略的點頭道:『也罷!祇要你們知道謹慎,就去跟著他瞧瞧,倒也不要緊。好,你們去罷!』
「他離開瀘溪去外省遊歷山水,一半也因周金榜不聽他勸,他便嘔氣不願意在家。他每次看見周金榜見上司的那種恭順樣子,及受上司申斥不敢抗辯的神情,祇氣得躲著痛哭;嘗對人罵三品以下的官,多半是生成的賤骨頭。他既生成是這般不肯服低就下的性質,早已巴不得他父親丟官不幹,這番又何至替他父親與我作對,倒因此保全他父親的地位呢?」
「張躐蹋這麼說了,四個未出師的沒話說,祇四個已出師的不相信,隨即辯道:『二哥不曾親眼看見那一對嫩夥子,所以疑心必是有大能為的人;其實那是一個公子少爺,祇知道鬧闊搭架子,那裡懂得出門的艱難?這麼好做的生意,若二哥高抬貴手放他過去了,豈不太覺可惜?』張躐蹋搖頭道:『俗話說的好:「死人旁邊有活人,醉人旁邊有醒人。」他就是一個全不懂得世道艱難的公子少爺,豈有和他沾親帶故的人中間,也沒一個能點破他的?他若真是喜鬧闊搭架子的公子少爺,就應該前呼後擁,多帶僕從。據我推想,這人一定有些古怪,還是不去跟他的妥當。』
「八個人一面是這般計議,一面各挑苧麻,緊緊的向少年走的那條路上追趕。直追到午飯過後才追上,追上了就跟在馬後行走。那少年在馬上果然不住的回頭向八個人身上打量。八個人心裡明白,應了張二哥的話了,多半是一個沒有大能為的。祇是這少年雖不住的回頭打量,臉上卻看不出一點兒驚慌害怕的樣子;打量過好幾次之後,忽點了點頭,好像已看出了八人的行徑。八人緊跟在馬後,聽憑那少年打量,始終祇作沒看見。
「張躍蹋道:『有人敢違背我這規條,先做後報;我不問做了多大的生意,動手的人一概辦死罪。你們既看得出確是嫩夥子,就派你們去做罷!但是祇許去八個人,不能再多一個。』張躐蹋隨即指定了四個已出師的、四個未曾出師的,並吩咐道:『出外做生意最重臨機應變,料到下手萬全無患,方可下手。一些兒不能魯莽,不可輕敵。』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