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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玦金環錄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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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山亭小憩耳割八雙 峻嶺仰攻兵分三路

第十七回 山亭小憩耳割八雙 峻嶺仰攻兵分三路

李曠雖驍勇,無奈為地勢所限,數百衝鋒的精壯,被上面一排炮衝得紛紛往山下跌落;一瞬眼之間,就打死了一大半。二十四個把兄弟之中,也有八、九個中彈栽倒的。李曠料知不變更方略是絕衝不上去的,祇得傳令退下。才退到山底,嶺上的鎗炮,便即時停了開放;所有開炮放鎗、搖旗吶喊的兵士,又都已伏下去,不見蹤影,不聞聲音了。
「這八個人便又計議起來,那個銅仁府的人說道:『倒是這漢子的氣力不小!這擔子有四幾斤?百多斤,他能挑著跟在馬後行走,一點兒不現出吃力的樣子;非有五、六百斤的蠻力,休想顯這樣神通。銅仁府徐青天確是一個清白如鏡的好官,這人剛才所說的情形,也實在不是假話。我想不如依張二哥的話,放他過去罷!這人的本領雖不知道怎樣,然祇就這個挑皮箱的而論,已是不易對付。』
這金雞嶺並不十分陡峻,不過山路仄狹,路兩旁荊棘叢生,衝上去很不容易。已衝到半山,才聽得嶺上一聲鼓響,就有無數的大炮,同時向嶺下轟擊。
李曠退下來和張必成計議道:「這一次敗仗,真出我意料之外;實在想不到瀘溪地方,除了周開發之外,還有這麼一個能人。看嶺頭大旗上寫著那麼大的一個劉字,可見得這人姓劉;祇是我在瀘溪盤桓的時日也不少,卻從來沒聽說有姓劉的武官有甚麼能耐。這倒得先探聽出姓劉的來歷,再作計較。」張必成道:「依我看來,不見得是姓劉的有甚麼能耐;多半就是周開發回來,姓劉的不過奉他的命令行事。」
張必成道:「你所見的一點兒不錯。我們昨夜、今日已兩次受挫;他們若是兵力厚,乘勝衝殺出來,我們此刻能在這裡立足嗎?」李、張二人各就軍中挑選了五百名勇敢之士,並將其餘的兵士分做幾隊,輪流在正面向嶺上攻擊,使嶺上的兵不得休息。佈置停當了,李、張二人便各帶了五百兵分途出發。要知能否佔領金雞嶺?下回分解。
「這七個人祇得連忙說道:『要幹大家幹,我們不是一般的不好意思空手回去嗎?』那資格最老的又說道:『這小子若始終把那兩口皮箱放在外面不動,完全應了張二哥的話,我倒有些相信他是一個不好惹的東西;他一教那漢子挑進上房,我就立刻斷定他是個不足怕的。張二哥吩咐我們探聽他的來歷再下手,剛才他已盡情說了出來,也用不著探聽了;祇要找一處好下手的地方便了。』當下八人議定之後,各自在火舖裡安歇。
「少年當下現出很高興的神氣說道:『既是如此,真再好沒有了!承諸位的盛情,肯一路照顧兄弟到銅仁。如何酬謝的話,兄弟的力量有限,不敢胡亂許願;這一路打尖宿店的費用,不用諸位破鈔,兄弟一概照付。』這八個人還謙讓了幾句,少年才收了洋錢,教那壯丁挑著進上房去了。
「那個資格老的徒弟聽了,就搖著手笑道:『先生快收起來,我們是規規矩矩做麻生意的人,也是因為這條路上不大好走,時常聽說有打劫的事發生,特地邀集八個同行的一道走。不瞞先生說,我們是老在這條路上做生意的人;各人手上雖夠不上講有功夫;然每人對付兩三個蠻漢,還勉強對付得了。我們正要走銅仁府經過,先生若不嫌棄,我們陪先生同走;路上便是遇了打劫的強人,請看我們那挑麻的扁擔,兩頭都是很鋒利的鋼尖,也就可以幫先生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惠清和尚指著張躐蹋冷笑道:『你這話就該打,你不怪自己不該打發人去,卻怪人家不該欺負了你的人。你打算替我爭甚麼氣?你若是真替我爭氣的,這樣買賣也打發人去做嗎?且把那八個孽障提出來。』張躐蹋那敢申辯,隨將那八人提出。惠清和尚親口審問了一番,吩咐每人責打八百大板,祇打得一十六條大腿,條條皮開肉綻,鮮血直流;並教山寨裡除了八人名字,永遠不許在鎮遠道停留。張躐蹋心裡不服,等到惠清和尚的氣平了,才問道:『周開發那小子的能為雖是不錯,但弟子不見得便怕了他。他須知道是師傅手下派去的人,也應該顧全師傅一點兒顏面,用不著下這種毒手;不是存心給師傅過不去嗎?師傅何以全不與他計較,專滅自己的威風呢?』
「七人見少年說得這般清楚,真是說不m.hetubook.com.com出的心中悔恨!面上羞慚,大家都不知如何回答?少年一迭連聲的催促,其中才有一個膽氣稍壯的答道:『不奉張二哥的命,我們如何敢私自跟來?』少年很驚訝似的,連咦了幾句道:『這就奇了!是張躐蹋教你們跟到此地來動手的嗎?你們要知道這不是可以胡說亂道的事啊!到底是不是張躐蹋打發你們來的?』那膽氣壯的料知不能不說實話,祇得將張躐蹋兩次追趕上來,教他們回去的話說了。
「那少年話才說畢,資格最老的已跳起身來喝道:『不錯,對不起你,我們原定了是在此地下手的。』旋說旋從衣底拔出一把尺多長的尖刀來,祇將腳尖一墊,已躥到了少年跟前,擎刀便刺。少年不慌不忙的等到刀已刺近了胸前,才伸出兩個指頭,迎著刀鋒一捏,順勢往旁邊一拖。那人因來勢太猛,腳底下早已站立不牢,撲地一跤栽去,正倒在少年腳邊;少年一提腳就站在那人的背上。這七人看那人動手,也都跳起來,各自拔刀在手,待一擁攻上前去。
張必成聽到了這裡,忍不住插嘴笑道:「難道他們八個人都嚇昏死過去了嗎?怎麼痛起來也不知道躲閃呢?」
「『他怕差旁人押運這些金銀去銅仁府,在路上失事。在寒素之家,湊集這點兒東西,已是費了很大的氣力;若是半途遭了意外的事,眼見得我母舅永不能脫羈押的苦,而我衰老的外祖母勢必因悲傷喪命,所以命兄弟親自押運。如果我外祖母在這時候因傷痛喪生,我母舅天性純孝,必以身狗母;家母年近六旬,一旦遭這種大故,也萬無生理。因此兄弟不敢作主,拿這箱裡的金銀做人情。祇這幾包洋錢,是家母給兄弟做盤纏的,兄弟情願在路上節省些,分幾元送給諸位做茶錢草鞋錢。望諸位不要嫌少,賞臉收了。』
「惠清和尚道:『周開發的年紀雖輕,為人行事倒甚是老成達練,志趣也甚是高尚,確是一般後進當中的好漢。即論這回的事,祇能怪你派去的人盡是瞎了眼不認識人的東西;隨便換一個稍為知情識趣的人去,見了周開發那種畢動,也不致再動手,弄出這麼大的笑話。周開發在界嶺打發他們八個孽障走後,隨即寫了封詳細的信,把那一十六隻耳朵,專人送到光化寺來。』
李曠躊躇道:「或者如你所料,也未可知。你我既奉命率師來攻瀘溪,便是周開發真個回來和我為難作對,我也不害怕。這金雞嶺非十分險要可守之地,嶺上的地面不寬,不能容多少人馬。你我各選五百壯丁,就在今夜分左右抄上嶺去,這正面也同時向上衝殺。我料守這嶺的兵馬不多,所以昨夜不敢迫近森林,今日不敢顯明出戰。我們帶了上萬的人馬,若攻打這個金雞嶺都攻打不下,還有甚麼面目回見祖師?」
張必成道:「那卻不見得!他既在世間稱好漢,父子之情豈能完全不顧?周金榜是個庸懦無能的人,若沒有能人幫助,他早已嚇得棄城而逃了;即如今晚這一陣地雷炮火的攻擊布置,就不是他周金榜的舉動。」李曠點頭道:「你這話不差!不過這也不是周開發的舉動。周開發若在瀘溪,知道是我帶兵來打瀘溪,必遣人向我來說,我們沒有這麼容易過分水墺的。你瞧著罷!天色已快要發亮了,待一會到金雞嶺便見分曉。」
「八人約坐了一頓飯久的工夫,祇見那少年忽伸了一個懶腰,一眼就望著那個資格最老的,從容笑道:『承諸位的盛情,一路跟隨兄弟到了這裡,兄弟實在感激之至!祇是兄弟有一句不中聽的話,想向諸位說說,望諸位不要動氣。諸位雖說是去雲南做麻生意的,不但不轉我這點兒金銀的念頭,並可以幫助我對付外來轉念頭的。話是說得好聽,不過我是個初出門的人,膽量小,疑心多,總有些著慮諸位的話不甚靠得住。我待時時刻刻的防備著諸位罷,提心吊膽的覺得太苦;待不防備罷,恐怕落了諸位的圈套,萬一失事,不是當耍的。再四思量,不如大家索性推開窗子說亮話,你們真是做麻生意的行商便罷,不妨大家做一道走;若我疑慮的不錯,你們果是特地跟來轉我這兩箱金銀的念頭,那麼在此地就得動手了。因為過了這界嶺,一路到銅仁,多是平陽大道,再也尋不出這麼好的所在了。你https://m.hetubook.com.com們老實說罷!』
「這少年見八人不肯受,倒像有點兒吃驚的樣子,說道:『真菩薩面前不能燒假香。兄弟這番從貴境經過,承諸位老哥賜步,不得不把兄弟這番出來的情由,老實說一說。兄弟的母舅,就是現在做銅仁府徐知府。他老人家今有五十多歲了,做了二十幾年的官,真是兩袖清風,一塵不染。徐青天的聲名,諸位在這一方多年,大約時常聽得人傳說的。』少年才說到這裡,未出師的四人當中,有一個即插嘴說道:『銅仁府的徐知府麼?我就是銅仁府的人,知道的很清楚,他曾做過思南府的。他於今不是因虧空了一萬多兩銀子的公款,賠不出錢來,不能交卸脫手的嗎?』
「醉飽後又登程追趕,到相約的火舖,果見那少年又笑容滿面的迎接出來,酒菜也已安排好了。八人就在這晚想下手,無奈這火舖很熱鬧,歇宿的客商太多,其中有好幾幫帶了鑣師同走的;下手必驚動別人,有多少不便,祇得再忍住一夜。
「祇見那少年兩眉一豎,望著七人厲聲叱道:『敢動者死!』七人聽了這聲音,一看少年的臉色,那兩隻眼睛就如兩道閃電,神光四射,使人看了不寒而慄。原是一個極飄逸的美少年,言詞典雅,舉止溫文,一些兒沒有使人望而生畏之處;不料一轉眼之間完全改變了一副神氣,真是神威抖擻,直可辟易千人。那七個人雖已各自拔刀在手,待一擁上前廝殺;但一遇那種神威,便不知不覺的嚇得手腳都軟了。加以眼見得那個資格最老、本領最高的同夥,尚且絕不費事的就被那少年打翻在地,不能動彈;人孰不怕死,自然再也鼓不起上前廝殺的勇氣。一個個不由自主的往後倒退。
「那少年伸手在幾個洋錢紙包當中取了一包最短的在手,約莫也有二、三十元,立起身笑嘻嘻的向八人道:『對不起,辛苦了諸位!兄弟這一點兒小意思,真是吃飯不飽,喝酒不醉;祇能請諸位吃一頓點心。望諸位賞臉收了,高手放兄弟過去。』八人見少年這般舉動,那個資格最老的便假裝不懂得的樣子,說道:『先生這是幹甚麼?古話說無功不敢受祿,我們是去雲南做麻生意的,無緣無故要先生送我們這些錢做甚麼?』
「幾個未曾出師的徒弟說道:『我們因不聽張二哥的話,以致弄到這麼一個結果,還有甚麼面目回山寨去呢?不如就此散夥,各自另謀生活;就是張二哥將來知道,也可以原諒我們是出於不得已,不是背叛山規。』幾個已出師的徒弟說道:『那如何使得?我們今日受了周開發小子這般凌|辱,此仇!不報?我們八個人都是初次出來做買賣,本來沒有多大的能為,栽倒在周開發手裡,算不了甚麼!回去報知張二哥,山寨裡多少能人,自然有人出頭代我們報仇雪恨,替山寨爭氣揚名的。趁周小子還不會趕到銅仁府的時候,我們晝夜兼程回山寨報信,也還來得及。若就是這麼散了夥,張二哥得不著我們的消息,每日盼望我們回去;祇須再耽擱幾日,周小子必已在銅仁府,安然把救他舅父的事情辦妥,天南地北的不知去向了,教張二哥那裡報這仇恨呢?』
「次早起來,見那少年住的上房空著,兩口皮箱也沒有了。叫店小二打聽時,店小二回道:『那客人已關照過了,他們因要趲趕路程,不得不早走一步!你們八位客人的房飯錢,那客人已替你們給過了;並約了今日到某處某招牌火舖裡打尖,那客人在那火舖裡等候,要你們八位務必趕到那火舖同吃飯。』八人聽了沒得話說,吃了早飯,又跟蹤追趕。好在從玉屏到銅仁,祇有此一條必由之路,八人也不愁那少年跑掉。少年相約打尖的火舖,距昨夜歇宿的火舖有六十里,須半天工夫方能趕到。
「這八個人的武藝都已練得有個樣子了,肩上的麻又不甚重,行走起來,比尋常人自是加倍的快;但是努力的向前追趕,追了二、三十里遠近,仍不曾追上那少年。八人倒不由得有些著急起來,暗想那少年騎在馬上,雖能跑得很快,何以那漢子挑著那般重擔,也能跟得上呢?一面這麼揣想,一面仍是努力前追。直追到界嶺底下,才遠遠的望見那少年反操著手,立在嶺上的休息亭中,神閒氣靜的朝嶺下看著;皮箱、馬匹都在亭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旁邊。八人見了,好生歡喜,一個個腳不停步的爬上了嶺。祇見那少年很殷勤的迎著說道:『諸位真辛苦了!請坐下來休息罷!』
「那少年已將那把尺多長的尖刀奪在手中,見七人都往後退,有想逃走的意思。接著又厲聲叱道:『站住,不許動!』說也奇怪,七個人雖沒有了不得的本領,然也不是軟弱無能之輩;打不過罷了,難道逃也逃不了嗎?不知怎的,少年一叱道站住,七人竟比聽了軍令還顯得服貼,一個個真個矗然立住不動了。少年現出盛怒的臉色,向七人瞪了一眼,祇瞪得七人如篩糠一般的抖起來。
「出師徒弟的力量畢竟大些,這幾個未出師的拗不過,祇好依從。於是八個人腳不停步,三日的路程,祇一晝夜便趕回了山寨。張躐蹋一眼看見了八人的狼狽情形,立時氣得幾乎昏死了。八人仍不敢不照實稟報;張躐蹋氣恨得拔出佩刀來,要將八人一併殺卻,再親自下山找周開發拚個死活。山寨中眾徒弟都環跪替八人要求繞命,張躐蹋執意非殺不可;虧得不前不後,正在這緊急的時候,忽有一個小兄弟飛跑進來報道:『老祖師來了!已到了山下。』他們所謂老祖師,就是惠清和尚。
「那個資格最老的聽了,大不謂然,氣忿忿的說道:『你是銅仁府的人,便要幫銅仁府的知府說話;不用說這小子信口胡謅的話靠不住,即算句句是實情,我們是做甚麼事的人,那裡顧得了他們的家事?要存心做好事,就不應該吃這碗飯。這小子若真有驚人的本領,絕不肯說剛才這一大篇告哀乞憐的話。二哥今日追來吩咐,看人的訣竅,你難道就忘記了嗎?這小子有意當著我們打開皮箱,又說了這一大篇的苦話,可見得他的氣已餒了。你要知道有驚人武藝的人,肩頭上斷不能挑這麼重的擔子走遠路;這漢子是生成的蠻力,算不了一回事。
「少年喜笑道:『正是正是!老哥既知道的這麼清楚,就更好說了。兄弟此行,就是為他老人家虧空了那多公款,沒錢賠,不能交卸,才特地從家鄉帶了這點兒財物,到銅仁府去的。不瞞諸位說,這兩隻皮箱裡面,實有五千兩銀子、五百兩金子;祇是這些金銀,並不是我母舅的。我還有外祖母,今年八十六歲了,我母舅迎養他老人家在任上。因我母舅虧空了公款,無法償還,外祖母祇急得日夜哭泣;家母知道了這情形,祇得變賣家產,勉強湊足了我母舅所虧空的數目。
李曠營裡帶的大炮是鐵鑄的,力量雖可及遠,然笨重非常;山路崎嶇,更是不容易行動。嶺上的炮,是用新鋸下來的溼松樹,鑿空樹心做炮身,隔一兩寸遠上一道鐵箍,和鐵炮一般的灌硝藥子彈;雖打不到鐵炮那麼遠,祇是在一里以內,比鐵炮還兇得可怕,轉動尤為靈巧。這種木炮裡面灌的是散子,一炮轟出,炮彈如雨點一般射下。
「八人自從火舖裡動身,一口氣追了四十多里路,又不停留的爬上這座界嶺,也實在累得乏了,不能不坐下來休息一會;等精力略略的回復了,再動手和少年廝殺。當即各擇了一個地方坐下來;看那挑皮箱的漢子已仰面朝天的躺在亭子裡睡著了,呼呼的鼾聲從鼻孔裡發出來,好像也是累得疲乏不堪的樣子。連那馬匹都垂頭戢耳的,祇三隻蹄著地,一隻蹄提起來休息;肚帶已解鬆了,鞍韉歪在一邊。少年靠亭柱坐著,兩眼垂下,現出要睡卻不敢安睡的神氣。八人見了這種情形,都安心樂意的休息;料知那少年一時斷不能就走,不妨多休息些時;免得因累乏了,減少廝殺的力量。
「八人走進約定的那家火舖,祇見那少年正立在門內恭候,見面即笑向八人道:『辛苦了!兄弟已等候了一個時辰,恕不能再等了。這裡的伙食錢,兄弟已付過了,請諸位儘管放量吃。今夜兄弟準在某處某火舖裡歇宿,當預備些酒菜,專等諸位到那裡一同吃喝。』說罷,笑嘻嘻的拱手道了一聲再會,便出門上馬,帶著挑皮箱的走了。八人也不說甚麼,火舖裡不待招呼,就開上很豐盛的酒菜上來,說是那騎馬的客人關照的,酒菜錢他已給了。八人吃了一個酒醉飯飽,始終認定那少年是膽怯害怕,才有這種巴結的舉動。
「我一見那大包血淋淋的耳朵,祇氣得發昏。當時還有些不相信你派去的www•hetubook•com•com人,竟有那麼混帳!周開發一面之辭,不見得句句實在。即打發人去那一路探聽,才知道你派去的八個孽障,簡直是存心要討沒趣,一點兒不與周開發相干。我心想那八個孽障既有那麼糊塗混帳,受了周開發的折磨,難保不回山寨向你挑撥是非,慫恿你去銅仁府與周開發拚命,好替他們出氣。若真個是那麼一來,天下英雄都得罵我們不識抬舉,不是好漢,所以我祇得親自到這裡來。果不出我所料。」
「少年才仰天打了一個乾哈哈道:『你們這些東西好大的狗膽!我本待盡取你們的狗命,替張躐蹋整頓山規;既不是私自跟來,姑饒你們一死。祇是張躐蹋兩次追你們回去,你們何以不聽?死罪可免,活罪萬不能逃。你們有耳不聽寨主之言,要這耳朵何用?』說罷,彎下腰去就用手中尖刀哧哧兩下,將躺著的兩耳割了。七人眼睜睜的望著,心中害怕萬分。眼見得就要割到自己頭上來了,祇是不但不敢動逃走的念頭,連躲閃都不敢躲閃一下,呆呆的立著與木偶一般;硬著頸項,聽憑少年一刀一隻耳朵,八個人整整的被割去一十六隻耳朵。」
二人談到這裡,李曠便傳令拔隊前進,到金雞嶺下,天光已經大亮了。看金雞嶺上的旗幟鮮明,遠遠的就看見一面極大的旗上,被風飄得展開來,分明是一個很大的劉字。守兵都伏在嶺上,寂靜無聲,不見一個人走動,看不出究有多少兵把守?李曠既率兵到了這裡,自然傳令攻上去。營中也帶了抬鎗大炮,同時向嶺上仰攻,祇是嶺上並不開炮還擊;李曠祇得親率二十四個把兄弟,並數百精壯敢死的會黨,當先衝殺上嶺。
「張躐蹋聽說老祖師已到了山下,料猜事非尋常,連忙吩咐將八人綁起來聽候發落;一面整理衣冠,率領眾兄弟下山迎接。心想:『老祖師在光化寺,輕易不肯跨出山門,有事總是打發人來傳我去吩咐,怎的今日卻親自到這裡來?』一邊想,一邊走到半山,祇見惠清和尚已走了上來。他們雖是強盜生涯,卻很有些規矩禮節,惠清和尚所到之處,手下眾嘍囉都得排班跪接。
「七人當即翻身起來,忽見那少年來到房門口向八人招呼道:『對不起諸位,兄弟先走了。這裡已安排好了酒菜,恕不奉陪。兄弟在界嶺等候諸位便了。』說畢,打了一拱,即回身走了。八人聽了,不由得怔了一怔。便有一個精明些兒的說道:『看這小子急忽忽的情形,簡直是已看出了我們的底蘊,不敢和我們做一道走。若始終照這般走法,他走到銅仁府,我們送到銅仁府,豈不也是一樁笑話!』那個資格最老的便笑道:『我們不存心放他去銅仁府,他就插翅也飛不去。他越是這般不教和我們做一道走,越顯得他沒了不得的本領,才望著我們膽怯害怕。我們快吃了飯趕上去,他說了在界嶺相等,我們不要到界嶺就得趕上他。』於是八人吃喝了那少年安排好了的酒菜,挑了麻擔出門追趕。
「惠清和尚來到山寨裡坐定,正色向張躐蹋問道:『我教你在這山寨裡幹甚麼事的?』張躐蹋看了惠清和尚生氣的神氣,祇嚇得跪下地說道:『師傅是為周開發的事麼?弟子就為這事氣了一個半死。這事實在怪弟子太荒唐,不應該打發他們新手去做。弟子正待到光化寺裡稟報師傅,不知道師傅的法駕親臨;弟子情願拚著性命立刻去銅仁府與周開發見個高下,寧死也得替師傅爭了這口氣。』
李曠搖頭道:「這話不是我捏造得來的,當日同被割了兩耳的人,親口對我說的。譬如耗子見了貓,池魚遇了獺,就有逃跑的力量,到那時也施展不出來了。那少年割完了一十六隻耳朵,才將尖刀往地下一攢,道:『你們回山寨去,祇說我周開發拜上張寨主,已領教過了,下次恕不再到山寨拜訪。去罷!』撲在地下的那人,當周開發提步去割七人耳朵的時候,背上如釋了千觔重負,已掙扎得站起身來。『去罷』兩字一出周開發的口,八人登時活動了,掉轉身就待逃竄下嶺;周開發又喝一聲站住,嚇得八人又不敢跑了。
「少年虎吼了一聲罵道:『狗賊的強盜,簡直不識抬舉!我因久聞張躐蹋的名,以為他是一個好漢,本當繞道到他山寨裡拜訪的;無奈官事緊急,我母親限我七日趕到銅仁,沿途不許眈擱,祇得打算再回到山寨道和_圖_書歉。以為張躐蹋既是鎮遠道上的好漢,做買賣必得做個來清去白,不至胡亂動手;誰知他手下竟收了你們這種辱沒師門的徒弟。我素聞張躐蹋的山規很嚴,無論在他手下多年的徒弟,大小買賣都得稟明他,聽他吩咐。派誰的出馬,都得由他作主;如敢私自在外傷人一根毛髮,便處死罪。你們這次是私自跟來動手的嗎?還是奉命而來的呢?快照實說出來,我好發落。』
「『我們今日都是第一次開張出來做買賣,若就這麼空勞往返,不但給山寨的弟兄們笑話,並且也不吉利。二哥現在把我們看得不如他們常在外面做買賣的兄弟,我們再不爭一把氣,以後還有甚麼面子在山寨裡穿衣吃飯拿津貼呢?何況這趟差使是我們自己討得來的。那怕你們七個人都好意思回去,我一個人也得幹一幹,不好意思空手回去銷差。』
李曠述到這裡,張必成又插嘴問道:「惠清和尚這種舉動、這些言詞,周開發知道麼?」李曠搖頭道:「大約他不會知道,他若知道惠清和尚對於界嶺的事,心中毫無芥蒂,也不致時時還存心防範了。周開發自從到銅仁府將他母舅徐知府救出,益發覺得宦途沒有趣味,回到瀘溪便極力勸他父親告老乞休。無奈周金榜生成的賤骨頭,自以為做到了一個守備,有了不得的威風;周開發一味敗興的話,那裡聽得入耳呢?周開發覺得在瀘溪看了他的父親那種奴顏婢膝的樣子嘔氣,獨自一個人到三山五嶽遊覽去了。我逆料他就聽得瀘溪被圍的信,也絕不會趕回來,幫助他父親和我們作對。」
「次日天光還沒有亮,那個資格最老的就推醒七人說道:『我們今日不能和前、昨兩日一樣,離他們太遠,須緊跟在他們背後。離此地四十里,有一座山嶺名叫界嶺。那界嶺陡峭異常,從這邊上去,祇有一條道路,那路行走十分危險,因路的右邊是十多丈高的陡壁石岩,岩下不到兩尺寬的道路;左邊是一條河,河流到這路下沖起一個大漩渦,浪花時常濺到路上來,以致石路又滑又無可攀扯。從來上那界嶺的人沒有不是小心謹慎,一步一步往上爬的,爬到嶺上,都得氣呼氣喘坐下來休息。嶺上有一個休息的亭子,那亭子裡是一處最好下手的地方。我們須緊跟著他,等他們爬上嶺休息的時候,趕上去乘他不備,八人一齊擁上;除非他長著三頭六臂,才戳他不翻。若放他過了界嶺,就不容易再找好地方了。你們快起來,不可讓他們先走。』
「周開發仍回復了溫文爾雅的神態,笑指著麻擔並地下尖刀,說道:『你們的買賣沒做成,難道連本錢都損掉不要了嗎?何苦害怕到這一步!我如果要取你們的性命,你們便插翅也飛不了;既饒恕你們回去,就慢點兒走也無妨礙。』八人聽了這話,益發覺得羞慚無地。祇得拾起尖刀,各人挑了麻擔,忍痛低頭走下界嶺;回頭看嶺巔休息亭內,沒有周開發的影子了,才就路旁樹底坐下來。由那個資格最老的從身邊取出刀創藥,大家敷上了些兒,才止住了流血。
「張躐蹋心裡仍是不服,道:『那小子存心瞧不起我們,打我玉屏經過,連一個信都不通知我;怎麼天下英雄倒能罵我們不識抬舉,不是好漢呢?並且我派去的八個人,那小子應該知道都是新手,隨便顯點兒手段,就可以打發回來,何必要割取他們的耳朵?這道理恐怕也有點說不過去。』惠清和尚搖頭道:『你要知道他周開發這次打從玉屏經過,並不是拿薪俸替人家保鏢;是押解他自家的銀兩,又是為救他舅父之急;不通信打你的招呼,並不要緊。你派去的八個孽障,存心要取他的性命,他祇割下一對耳朵,有甚麼過分的地方?總之江湖重義氣,他不存心與我們為難,我們萬不可披簑衣打火,惹火燒身。』」
李曠繼續說道:「那少年從裡面走出來,只是笑向八人點頭道:『諸位辛苦了!』八人也祇得點頭道辛苦。少年從箱上取了鑰匙蹲下去開了鎖,隨手將箱蓋揭開。八人偷眼看箱裡,一封一封的皮紙包裹,塞滿了一箱。包裹上面放了長短不一的幾個紙包,那紙包的形式,使人一看就能知道包的是洋錢;長包約有七、八十元,短包不過二、三十元。八人看了,登時心裡又想到他們張二哥吩咐的話了:故意打開箱給人看,可見得是心虛害怕;各人膽量又覺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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