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玉玦金環錄

作者:平江不肖生
玉玦金環錄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九回 招算命好友設圈套 騙測字清官訪案情

第十九回 招算命好友設圈套 騙測字清官訪案情

魏丕基大驚失色問道:「這話怎麼講?不要你直說,又何須請你來推算呢?八字壞到極點,也不過是死;我於今已活到五十四歲了,就死也不算是夭折短命,有甚麼要緊?你還是照實說罷!」
魏丕基道:「你能等到驗後拿錢,休說十兩、八兩,便再多取些兒,出錢的也心甘情願。我剛才報的這八字,請你仔細推算推算。你說命金要多少,就給你多少,一文也不短少你的。」陳化龍將魏丕基報出來的八字推算了一會,回問了魏丕基幾句父母存亡、有無兄弟的話,將生時的上下刻斷定了之後,緊閉著兩眼,偏著頭好像沉思冥索的樣子。好一會才忽然抬頭睜眼向魏丕基大聲說:「這……這個八字,我自願一文錢不要,老先生也無須要我直說;免得聽了心裡難過。」
魏丕基撲通一聲跳下水後,就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了。河裡的水流得很急,眾人說道:「像這樣急的河流,便是識水性的人也難下去;何況他是一個文弱書生,又有五十多歲的年紀,在這黑夜之中,跳下水去安有生理?」周禮賢不由得望著河裡號哭,眾親友也多流淚哭泣。好一會工夫,眾親友才勸得周禮賢回魏家。
周禮賢拭著眼淚說道:「丕基自從回通城後,便無日不和我在一塊兒盤桓說笑;就論朋友的交情,也可算是很厚的了。這回我看他的氣色,雖是惡劣到了極點;然他關著門度日月,已過到了今日,我以為他身上的禍事,已可望躲避過去了;誰知他頃刻之間,會有這種現象發出來?真應了俗語那句『是禍躲不掉』的話了。
眼望著魏丕基一路砍出客廳,周禮賢跟在後面追了出來,氣急敗壞的對眾人說道:「請諸位親友大家追上去將他捉住罷!我姪女已被他砍傷了。」說著急匆匆追出客廳。眾親友見周禮賢追出,也就放膽跟上去。祇見魏丕基奔出客廳,便折身向後門跑去,祇一腳就把後門踢開了;口裡還是不住的說:「我跟你到閻王那裡算賬去。」
忽見周氏跟前的一個老媽子走出來,到魏丕基跟前低聲說道:「太太不知怎的一時氣痛得很厲害?猜老爺進去看看。」魏丕基聽了驚慌道:「怎麼好端端的會氣痛?難道我的災難倒應在她身上嗎?」一邊說一邊起身,步履歪斜的往裡走。周禮賢的坐位靠近魏丕基,聽了便向眾親友說道:「小姪女忽然氣痛?我祇得也進去瞧瞧。諸位請多坐一會,立刻便出來奉陪。」眾人齊起身說:「老先生請便,我們都不是外人,用不著客氣。」周禮賢即匆匆跟著進去了。
又過了一個月,這日呂良才因奉了劉知事的委任,下鄉踏勘一件田土案子。離縣城有幾十里路,入夜就在一家飯店裡歇宿。
日復一日的安然過將下去,看看三個月快要滿了。一日周禮賢對魏丕基道:「恭喜你的惡宿快要過去了!祇要是這麼安然過滿了這個月,我可包你至少還有二十年的壽數,不過你這回的災難,虧你居然能躲避得和沒事人一樣。據我推想,其所以能躲避得乾淨的道理,一則是因你的心地好,不應遭橫事;二則是由於你祖宗有德,才能是這般大事化小事,小事化無事。這真是很難得的。三個月圓滿的這一日,不可不辦一桌酒席,虔誠祭祀你家的祖宗,以表示感謝祖宗功德庇護之意;並將親戚故舊邀幾位來,就這一桌祭祖的酒席,大家慶賀慶賀。從此否去泰來,永遠安樂。」
魏丕基道:「勞動尊紀,怎麼使得?」周禮賢笑道:「你我還用得著說這些客氣話嗎?我家的當差,不就是你家的當差一樣。」說罷,即喊了一聲阿貴。阿貴應聲而至,周禮賢問道:「你知道此刻在通城縣算命的瞎子當中,那個推算得最準麼?」阿貴道:「就在魏老爺這裡的後門過去,不到一百步遠近的河邊上,那個擺課棚的陳化龍,八字便推算得很靈。就將他叫來好麼?」魏丕基點頭道:「不錯!我這後門河邊上,有一個擺課棚的布招牌上是寫著陳化龍。就煩你去將他叫來也使得。」
魏丕基是個有身分、有財產的人,雖是這般死了,連屍都撈不著,然不能不舉辦喪事。當即由周禮賢作主,用棺木裝了和-圖-書魏丕基衣服鞋帽,一般的辦喪事開弔。
呂良才經過半晌,方能轉動,心想:「我老師若不是實在死得冤屈,絕不至是這般在我跟前顯形!祇是當日經許多親友在他家,都是親眼看見他老人家忽然得了瘋癲之症,投河自盡的;這其中就有冤屈,教我怎生伸雪呢?」當夜也不曾思量出如何伸雪的辦法來;不過他心中默祝,對於他老師之死,無論如何在回通城以後,總得盡力查出一個所以然來。
周禮賢更是吐舌搖頭的,指點著魏丕基的面孔向眾親友道:「諸位不曾研究相術,就目不轉睛的望著這面孔,也看不出有和尋常人不同之處;祇要略知相法的,看了這種氣色,便能明白他這番居然能在家中,安然無事的過到今朝,確非容易。我說出來請諸位瞧瞧!諸位但看他這印堂和這準頭的氣色,是不是比尋常人特別的晦暗?」
即時驚醒起來,覺得這夢很蹊蹺,次日便設法找著魏丕基的親友打聽。那些親友多是親眼看見魏丕基投河的,異口同聲說得與周禮賢所說的一般無二,毫無冤屈可疑之處。呂良才心想:夢境是不能為憑的,即算是死的冤屈,然因自己瘋癲了跳河而死,也不能歸罪於人。祇好以妖夢視之,不作理會。
劉知事點了頭,立時取了一張名片,選派了兩個幹役,祇說縣太爺叫算八字,乘黑夜不動聲色的將陳化龍騙了來。劉知事如何盤問?下回分解。
魏丕基聽了異常高興,連忙笑道:「祖宗庇護之恩,固應感謝,就是你老人家指引趨避之德,還不應該酬謝嗎?你老人家便不提起,我本心也是安排如此。有幾個平日對我很關切的親友,這回間別了三個月不曾見面,他們必然很想念我,正好借此暢敘一番。」周禮賢不住的點頭說好。魏丕基便教廚房備辦酒席,遍發請帖,招請了十多個至親密友,在月底這日來家飲宴。
周禮賢不曾回答,周氏已搶著說道:「甚麼大不了的事?且過了這三個月再辦,難道就怕來不及了嗎?」周禮賢這才從容答道:「這是你府上的事,我也不好怎麼說;祇是你既說在這三個月以內諸事不問,仍以緩辦的為是。」魏丕基道:「那麼就得打發人去通知敝族人,免得他們不斷的跑來糾纏了。」
魏丕基原打算留眾親友在家,坐到交次日的子時才罷,因此直吃喝到黃昏時候。周禮賢在席上提議同席的每人賀魏丕基三盃酒,魏丕基的酒量不大,飲到黃昏終席,已很有幾成醉意了。
周禮賢搖頭道:「俗語有一句『神仙難定生和死』的話,可見生死是很不容易斷定的。即算這人的形相命理,都應該夭折;然往往有陰隙可以延壽的。」說時回過臉來對魏丕基道:「你此刻就是氣色太壞,若是流年星宿不壞,倒可望沒有大妨礙。陳化龍既這麼說,我勸你在這三個月之內,處處謹慎一點兒;最好是甚麼地方也不去,終日祇在家中坐著。坐過了三個月,惡星宿一退,壞氣色也會跟著退去。」
周氏道:「這為甚麼不好說出來?算八字的說你三個月內有飛來之禍,他們族人能擔保你沒有禍事來麼?他們能擔保便罷,若不能擔保,就得由你在家裡躲避;除了自己家裡人以外,隨便甚麼人也不見一面。一不出外,二不見客,終日關了門過活,看他飛來之禍從甚麼地方飛來?世上人誰不怕禍,我想族人雖看了你這點兒產業眼睛發紅,接了你的通知,也絕不至偏要在這三個月內,逼著你辦承繼。」周禮賢望著周氏道:「你為避嫌起見,確以拿著看相算八字如此這般說法的原因,照實通知族人的為妥。」
陳化龍看那打在頭上的黑東西,卻是一隻破了的男鞋子,登時也不由得氣忿起來;待與周氏辯論,阿貴已走進來拉著陳化龍出去了。
「我當時看見他這種神情,就嚇了一跳,忙呼著他的名字,問他看見怎麼了。他彷彿沒聽得的樣子,理也不理,對空作了幾個揖,似乎求情不曾求准,被人毆打的模樣;兩手握著拳頭,左撐右拒的亂鬧起來。我知道他是瘋癲了,打算指揮當差的將他捉住,把手腳縛了。正待叫當差的過來,誰知他一眼看見www•hetubook.com.com櫥底下一把新買未曾用過的切菜刀了,一彎腰就搶在手中,向左右亂砍。
眾親友都點頭嘆息道:「似這般變故,真是防不勝防!聽丕基說話的口氣和舉動,好像是被許多冤魂尋著了他的樣子。」周禮賢連忙說道:「不錯不錯!我也覺得是這麼一回事。丕基在日,我曾聽他說過,有一次為收人五百兩銀子,冤屈了一個好人,事後追悔已來不及了。說時長嘆了一聲道:『常人都說「公門之內好修行」,這確是不錯!當刑名老夫子的更是要存心好,不然造孽非常容易。』」
魏丕基見二人都這麼說,思量也有道理,當下就寫了一封通知族人的書信,打發人送去了。從此就閉門謝客,一步也不跨出房門;覺著寂寞的時候,周氏祇遣人迎接周禮賢來家閒談。好在周禮賢是一個沒正經職業的人,回家也沒甚事可做,夜間懶得回去,便在魏家歇宿。
「舍姪女雖氣痛得不能轉動;然見丈夫忽然變成了這種模樣,如何能忍心坐視不動呢?祇得下床來想將丕基抱住。那知道丕基在這時候已不認識人了,對舍姪女迎頭一刀劈下去;幸虧舍姪女將頭偏了一偏,一刀劈在肩上,當下就被劈倒在地,放出許多血來。當差老媽子見丕基連自己的老婆都不認識,誰還敢上前呢?我也因多了幾歲,年紀精力衰頹了,更不敢去捉他。祇得聽憑他一路砍出了房門,才叫老媽子先將舍姪女抬到床上,緊關著房門;恐怕丕基再劈進房來。丕基砍出睡房之後,遇著什物就搗毀,見了當差的就追上去亂砍;當差的嚇得往客廳裡奔逃,他也追出客廳。
周氏道:「打發人去通知他們的時候,你儘管將原因說出來,使他們知道,並不是為著旁的緣故;若不然,他們說不定還要猜疑是我不願意辦承繼,從中阻梗。」魏丕基躊躇了一會兒,說道:「這種原因怎麼好說出來呢?」
正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時候,祇見魏丕基披散著頭髮,滿身滿頭的灰塵泥垢,一件嶄新的袍子,在肩上撕破了一大塊,還汙了些血跡在上面。手舞著切菜刀,旋跑旋向左右亂砍,並放開又嘶又破的喉嚨說道:「好好好!同到閻王那裡算賬去。你們不要來拿我,我自己會走,硬要動手來拿嗎?砍死你,砍死你!」一面說,一面亂砍,好像和人對打的神氣。眾人恐被菜刀砍著,無不抱頭而竄,誰也不敢上前攔阻。
「他追出客廳以後的情形,諸位都是親目所見的,用不著說了。凡蠢得一點兒相法的人由一人見了他,雖都能一望而知道他的氣色不好;像這樣的變生俄頃,任憑誰也看不出。」
話說魏丕基看中了周氏,派人到周禮賢家裡,央他做媒。周禮賢對著來人故意為難了一會,才答應去撮合。往返磋商了好幾遍,周氏有種種要求的條件,魏丕基都應允了,親事便已成功。周氏嫁到魏丕基家,雖是老夫少妻,倒顯得十分恩愛。祇是魏丕基在外省半生辛苦,積蓄得來的一些兒財產,很看得珍重,輕易不肯花費一文錢。家中日用油鹽柴米瑣屑的事,魏丕基是從來親自經手慣了的,不肯委人經理;周氏嫁到魏家,祇有穿衣吃飯的權,一切家事都不能過問。周禮賢與魏家往來最密,曾屢次勸魏丕基將家務交給周氏管理,自己好安享安享;魏丕基總像有些不放心的樣子,仍不許周氏問事,周禮賢便也不再勸了。
「舍姪女往日雖曾有個氣痛的毛病,然近來已有兩年不發了,不知怎的剛才徒然氣痛起來?丕基聞報進去,見舍姪女睡在床上,還到床跟前殷勤慰問了幾句。等我跟進房的時候,丕基就改變了聲音登時改變了聲音舉動了;兩眼很慌張的樣子,向房中四處望了一望,即對著空處說道:『哎呀!你們都來了嗎?我對不起你們!』一邊說,一邊對著空處作揖。
魏丕基連忙問道:「幾句甚麼話?」周禮賢道:「我看你的左邊屁股上應有一顆黑痣,有沒有呢?」魏丕基很驚訝的答道:「有的有的!你老人家怎麼知道的?」周禮賢微笑點頭道:「既對了再說。你的右邊大腿上也應該有兩顆一大一小的痣;大的色黑,小的色紅。hetubook.com.com
眾人雖不知道究竟為的甚麼,然「趨吉避凶」是人有同情的,一個個都來不及似的,也回身仍向廳上奔逃。祇見阿貴在前,魏家當差的在後,慌裡慌張的逃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口裡喊軔空出奇處道:「不得了!魏老爺瘋了!手拿菜刀,逢人便砍。諸位老爺快些閃開些罷!」眾人一聽這話,一個個都嚇得走投無路。
這些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各自點頭議論道:「不說出來,我們都不在意;說破了,果是不同。不但印堂、準頭晦暗,就是滿臉也像有一層薄煙罩住了的一樣。這是甚麼道理?」
魏丕基連忙起身安慰周氏道:「這也生氣做甚麼呢?」周氏道:「好端端的為甚麼要把這東西叫來放狗屁呢?」魏丕基指著周禮賢,向周氏說道:「你也不問個原委就生氣鬧起來!因為他老人家剛才在這裡看相,說我現在的部位和氣色都很不好;祇是為不知道我八字上的流年星宿怎樣,不敢斷定,所以便打發阿貴帶張四去將這陳化龍叫來。」
劉知事是一個精明幹練的能員,一聽魏丕基死時的情景,便說道:「這其中必有原故,我有方法能替死者伸雪。」當即打發人去河邊,叫陳化龍來縣衙裡算命。一會兒去的人回報道:「河邊上並沒有擺課棚的,不過打聽陳化龍這個人,知道的倒不少。在通城擺設課棚已有好幾年了,往年是擺設在祝融殿的,搬到河邊上不到一個月就收歇了。拆字算命的生涯已不幹了,有人說他積蓄了幾百兩銀子,現在做小本生意。」
陳化龍聽了這番話,也即改換了一副面孔說道:「老先生既如此達觀,小子照命理實說便了。依小子據這八字推算,至多不出三個月,就是糧倒限傾的時候。便有神仙下凡,也挽不回這劫數;並且還得防飛來之禍,不得壽終正寢。」
周禮賢接著說道:「這個陳化龍算八字,倒有點兒道理。他是素來有名的,無論替誰算命,不奉承、不巴結,好歹都照命理直說。」魏丕基道:「看相算八字,原是要照實說才對,奉承巴結有甚麼用處呢?」周氏聽了,登時現出急得失魂喪魄的樣子,兩眼發直,呆呆的望著魏丕基。半晌才流淚對周禮賢說道:「你老人家會看相,也是素來有名的。我平日聽你老人家斷人的吉凶生死,一次也不曾差錯過;這回你老人家看他的部位氣色,畢竟有甚麼不好的地方呢?」
周禮賢笑道:「這裡面自然有一定不移的道理,不過教人說出一個所以然來;就是老走江湖的相士,也不容易說出。諸位可細心看著,他這三個月的限期,此刻還差幾個時辰才滿,所以印堂、準頭的晦氣,還不能退掉;祇要一過了今日,到明朝諸位再看,必較此時光明多了。」
喪葬辦了之後,周氏便關著門守節;除了周禮賢而外,凡是魏家的一切親友,均斷絕來往。親友中之自愛的,也因周氏尚在年輕,巴不得不來往,免得招人物議;其不知自愛的,因畏懼周禮賢,不敢對周氏有需索的舉動。通城一般人對於周氏的議論,因她能認真守節,不曾鬧出辱名喪節的事來,倒很恭維她,說是難得。
魏丕基道:「就你老人家在這裡的時候,打發人去叫一個算命的瞎子來好麼?隨便在街上叫一個都行嗎?」周澧賢道:「江湖算命的,都是一樣的師承;其中雖也有精粗的分別,然大概都差不多,流年星宿是個個都能推算得出來的。我那當差的阿貴,他認識好幾個算八字的,我就打發他去叫一個來。」
幸得天色剛昏黑沒一會,在數丈以內,還能瞧得見人影。周禮賢不顧性命追逐,眾人也祇得努力向前;看著要追上了,相離不到一丈遠近,已到河邊,魏丕基頭也不回的撲通一聲向河裡跳去。周禮賢近到河邊時,已來不及拉扯了,連忙回頭問眾人道:「那位識得水性?請下河去救他起來。」眾人都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竟沒一個識得水性,敢跳下河去拯救的。大家祇是跺腳,對著河裡嘆氣。
阿貴去後,沒一刻工夫,就引了一個年約五十來歲滿面寒酸氣的人來,進門向魏、周二人都作了個揖。阿貴端了一條櫈子,在下邊給陳化龍坐和圖書了。周禮賢先笑著開口說道:「久聞你推算命理很準確,因此特請你來推算。」說著叫魏丕基將八字報出來。魏丕基報了八字,陳化龍正待捏指推算,周禮賢接著說道:「君子問兇不問吉,你務必照實說出來;不要褒獎,不要奉承。」陳化龍應道:「小子就因不會褒獎、不會奉承,才落到今日靠拆字算命餬口。命理經小子推算出來的,好歹都可以具結;日後不驗,儘管撕破我的招牌,搗毀我的課棚。祇是有一句話,得事先說明。小子從來推算命理,命金是看這八字的好壞定多少的。好八字要十兩、八兩也說不定;如果當時不信,不妨等到驗後再給,暫時一文不收也行。」
魏丕基點頭道:「我也正打算是這麼諸事不問的,過三個月再看。不過敝族人要替我辦承繼的事,已來磋商過好幾次了,這是用不著我出大門的事;你老人家以為是緩辦的好呢?還是就辦的好?」
光陰易過,魏丕基死後,一霎眼又是新年了。這日劉曦知事新來通城上任,帶來的一個書辦姓呂名良才,是魏丕基的門生;一到通城,就抽空來魏家看老師。進門會著周禮賢,才知道魏丕基在半年前是那麼死了。當下呂良才對供設的靈位叩了頭,要拜見師母;周氏推辭不出來,呂良才也不勉強,即作別回縣衙去了。
周禮賢笑道:「這倒算不了一回事。你問我看你的相到底怎樣?我之所以很遲疑的緣故,第一就是為不知道你的內五行與外五行合也不合?於今既問明知道相合了;卻還有一層,我仍參不透其中道理。據我看你的相,你將來的晚景也應該好的了不得,與我姪女的相符合;然而就部位與氣色兩項,仔細推詳起來,在三個月之內,你務須小心謹慎才好。可惜我不會推算八字,不知道你的流年星宿怎樣。最好等街上有算命的瞎子經過,叫一個進來,將來把八字報給他算算,看是怎樣說法;算出流年星宿來了,我再看相,就更有把握了。」
呂良才在鄉下沒幾日耽擱,便將奉委踏勘的田土案子辦好了,回衙覆命。他自己既思量不出如何伸雪的方法,祇得將魏丕基死時的情形,及示夢顯形的種種怪異,祕密呈明劉知事。
魏丕基著急道:「我此刻已是五十四歲了,終久將到甚麼時候?你老人家是精通相理的,她的相上應該有兩個貴子,請看我的相到底怎麼樣呢?」周禮賢端詳了魏丕基幾眼,現出遲疑的神氣說道:「你的相我早已認真看過了;祇是有些拿不定,不敢亂說。我問你幾句話,看對不對?對了再說,不對便毋須談了,算是我的相術不準。」
他頓時覺得陰森之氣滿室,不知不覺的遍體肌膚起粟,一顆心也不由得怦怦的跳動;料知是將有鬼物出現了。正待起身把隨行的人推醒,偶一抬頭便見魏丕基若隱若現的立在前面,其形象與一月以前夢中所見的毫無差別。
魏丕基是個極迷信星相的人,聽了這些話不由得問說:「據你老人家看,我的部位氣色畢竟怎麼樣呢?大約不至有甚麼禍事吧!」周禮賢躊躇了半晌答道:「我也是這麼想,像你的為人和你的處境,應該不至有甚麼禍事到你頭上來,所以我才遲疑不敢斷定。若在尋常人,生了你這種部位,又現了這種氣色,我祇一望便能斷定;也無所用其遲疑,更不須叫算命的來推算八字了。」
一更過後,呂良才還坐在燈下查案卷,不曾上床睡覺,忽一陣冷風吹來,祇吹得窗紙瑟瑟的響。一盞寸來長火燄的油燈,登時被那從窗格中吹進來的冷風,驚得搖閃不定,險些兒要吹滅了;在那將滅未滅之際,卻又從新發出一種火燄來。祇是這火燄不似未經風時的光明了,燄頭透著青綠的顏色,一閃一閃的向上升長,竟升高到五、六寸。
周禮賢道:「且慢!你一個人去叫不行。陳化龍擺了一個課棚在那裡,你去叫他到這裡來;課棚沒有人看守,他怎麼好離開呢?你把姑老爺的當差張四帶去,你引陳化龍來了,便叫張四坐在課棚旁守著。」魏丕基笑道:「還是你老人家想得周到。一個擺課棚的人,能有多大的氣魄,祇要有人把他一個硯池偷去了,他的生意便做不成功了。和*圖*書」一邊說一邊叫了聲張四,不見答應。阿貴道:「姑老爺用不著叫喚,阿貴出外叫他同去便了。」魏丕基便不再叫了。
這日魏丕基心裡十分舒暢,以為三個月的期限,就在今日圓滿了;過了今日,便還有二十年的後福可享。來慶賀魏丕基的親友,雖有不信命理相法果然靈驗的;然因魏丕基迷信看相的原故,也祇跟著說能躲掉這回的災難,算是魏家的福份大。
說也奇怪,呂良才這日回到縣衙,夜間便做了一個夢。夢中見魏丕基渾身沾泥帶血的走了來,望著呂良才哭道:「我死得很慘,多久就望你來替我伸冤雪恨!」呂良才在夢中嚇了一跳,打算近前詰問時,一轉眼已不見魏丕基的蹤影了。
陳化龍才說到這裡,冷不防一件黑東西劈面飛來,正打在陳化龍頭上。陳化龍驚得哎呀一聲跳起來,剛待問這東西是那裡打來的;祇聽得裡面已有很嬌嫩的聲音罵道:「打死你這個放狗屁的東西!人家好好的坐在家中安享,不做強盜,家不犯法,有甚麼飛來之禍?」魏丕基聽時,原來是自己妻子周氏已從裡面罵將出來。
魏丕基笑道:「今天祇有幾個時辰了,終不愁過不去。請諸位陪著我坐到交明日子時再去。陳化龍說的飛來之禍,倒看他怎樣飛來?」親友中就有人說道:「祇有這幾個時辰了,還有甚麼飛來之禍?明日天季一亮,我們就一同到河邊上去,等陳化龍來問他,看他怎樣回答?回答的好便罷;若回答的不好時,便要把他的招牌撕破。」眾親友大家在客廳裡說笑著,當差的開上酒席來,分做兩桌開懷暢飲。
魏丕基不待周禮賢往下說,就立起身來一拱到地,說道:「你老人家真是相法神奇,不由我不五體投地的佩服。我這下身的三顆痣,不但沒外人知道,就是我自己也直到近年來才發覺出來。你老人家若在三年前問我,我還得到無人處褪下褲子來看一看,方能回答得出。像你老人家這般神妙的相法,我在外省遇了不少的江湖相士,簡直沒有一個趕得上!」
周禮賢在客廳裡談論,周氏已從裡面一路哭著出來了,向周禮賢追問魏丕基跳河的情形。周禮賢照實說了一遍,周氏祇哭得死去活來,眾親友大家勸慰他好生將養上的刀傷。
呂良才的膽量素小,嚇得兩眼發直,身體不能動,口不能言;祇有心裡還明白。耳中彷彿聽得魏丕基帶怒說道:「你受我裁成之德,我死得冤屈無伸,好容易混進縣衙示夢於你,教你替我伸雪,你竟敢以妖夢置之!你今後若再不理會,便休怪我不顧師生之誼。」說罷,鬼影一晃,就不見了。燈光立刻回復未經風以前的紅燄。
周氏過門了兩三年,還不曾懷孕。魏丕基想生兒子的心思很切,一日見著周禮賢忍不住問道:「你老人家當日不是曾說你姪女的相好,將來還可望有兩個貴子的嗎?怎麼已來我家這幾年了,還不生育呢?」周禮賢笑道:「你不用性急!他相上該有貴子,終久是免不了要出世的。」
眾人不知道周氏氣痛的情形,也都不在意,正各自坐著間談。猛聽得裡面房中唏哩嘩喇的打得一片聲響,好像有人在裡面搗毀器具的一般;接著就聽得男啼女哭,大叫「哎呀不得了」的聲音。眾人不由得都驚慌起來,想走進裡面去探看;還不曾走進中門,就聽得一陣很急驟的腳步聲,夾著「哎呀哎呀」的聲朝外面廳上奔來。
魏家的族人要辦承繼,周氏一口咬定不肯,說自己已有兩、三個月身孕了;如果將來生下是女,再辦承繼的事。魏家族人諒知道周禮賢是通城有名的訟棍,無人能惹得起他;周氏是周禮賢的姪女,來魏家兩三年不曾生育,只是魏丕基一死,忽然有兩三個月的身孕了;明知這身孕是靠不住的,然逆料是周禮賢主使,都不敢說甚麼。
周禮賢回身向眾親友跺腳道:「這卻怎麼了?他踢開後門出去了。外面漆黑的連星光都沒有,不怕失腳掉下河去嗎?請諸位上前將他拿住罷!」眾親友也急得跺腳道:「他手中有刀,是這麼亂劈亂砍,我們怎敢上前去捉他呢?」周禮賢道:「就給他砍一兩個也說不得,非上前將他捉住不得了。」率著眾親友又上前追趕。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