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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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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劫金珠小豪傑出世 割青草老英雄顯能

第一回 劫金珠小豪傑出世 割青草老英雄顯能

周亮笑嘻嘻的,將手中的馬鞭和韁頭,都掛在判官頭上。那馬教練慣了的,只要把韁頭往判官頭上一掛,周亮走到那裡,牠就跟到那裡,旁人誰也牽牠不動。周亮彎腰將草籃往手中一托,也照王老頭的樣,左手兩個指頭,套在草籃的小窟窿裡,扶住草籃,不教傾倒。王老頭在前面走著道:「老朽在前引道了。」
「兩崑崙」這首絕命詩,當時傳遍了全國,無人不知道,無人不念誦;只是這詩末尾那句去留肝膽兩崑崙的話,多有不知他何所指的。曾有自命知道的人,說那兩崑崙,係一指康有為,一指大刀王五。究竟是與不是?當時譚嗣同不曾做出註腳;於今嗣同己死,無從證實。只好姑且認他所指的,確是這兩個。不過在下的意思,覺得這兩人當中,當得起「崑崙」兩字,受之能無愧色的,只有大刀王五一人。至於康有為何以夠不上「崑崙」兩字,不俟在下饒舌,也不俟蓋棺論定,看官們大約也都明白,也都首肯。
這部書本是為近二十年來的俠義英雄寫照,要寫二十年來的俠義英雄,固不能不講出一位事業在千秋、聲名垂宇宙的英雄,作一個開場人物。然二十年來的俠義英雄,和大刀王五不相伯仲的,很有不少的人;這便不能不就這部書中,所要寫的人物和事實當中,揀一位年代次序都能與文字上以便利的,開始寫來。大刀王五的事蹟,又恰是年代次序,都能與文字上以便利;所以單獨請他出來,作個開場人物。好好的姓王行五,就叫做王五好咧,為什麼卻要加上「大刀」兩字呢?姓名上有了這大刀兩字,不論何人,一聽到耳裡,便能斷定這人,是一個會武藝的。從來江湖上的英雄,綠林中的好漢,無人不有一個綽號。綽號的取義,有就其形像的,有就其性質的,有就其行為的,有就其身分的,有就其技藝的。不問誰人的綽號,大概總難出這五種的範圍。
但是每一趟生意,都得孝敬周亮多少銀兩;銀兩雖是取之客商,並不須鏢行破費,然面子上總覺得過不去。後來卻被幾家鏢行,想出一個妥當的巴結法子,和周亮商量,公請周亮,做幾家鏢行裡的大總頭,大碗酒、大塊肉的供奉著周亮,一次也不要周亮親自出馬;每趟生意,恭送三成給周亮。周亮見各鏢行都如此低頭俯就,也就不願認真多結仇怨,當下便答應了各鏢行。
那時有幾處鏢行和*圖*書裡,都上過這位周亮的當;打又實在打他不過,避也避他不了。各鏢行都心想:我們既以保鏢為業,倒弄得要仰周亮的鼻息;我們孝敬他銀錢,他說給我們保,我們才能保,他說不給我們保,我們就真保不了,他反成了我們的鏢手,豈不是笑話嗎?於是大家要商議一個對付他的方法。只是周亮的本領,高到絕頂;聰明機警,也高到了絕頂。幾家鏢行所商議對付他的方法,起初無非是要將他弄死,那裡能做得到呢!三番五次,都是不曾傷害得周亮毫髮,倒被周亮用金錢鏢,打瞎了好幾個有聲名的好手。弄到後來,差不多沒人敢和周亮交手了。
至於就其身分的,如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船火兒張橫、浪子燕青等等。很多很多,不勝枚舉。雙鞭呼延灼、金槍手徐寧、雙槍將董平、沒羽箭張清、鐵叫子樂和、玉臂匠金大堅,都是就各人所長的技藝。於今在下所寫的大刀王五,是和梁山泊上的大刀關勝一樣的。不論「水滸傳」上,所寫大刀關勝的寫法,是一樣一樣的都模仿著「三國演義」上所寫的關雲長。關雲長使的是青龍偃月刀,關勝使的也是青龍偃月刀;青龍偃月刀是馬上臨陣的兵器,長大是不待言,所以人稱為大刀關勝。只是這種大刀,因是關雲長曾用過,至今人都稱關刀,並不稱大刀。
話說前清光緒二十四年戊戌,因新政殉難的六君子當中,有一個瀏陽人譚嗣同,當就刑的時候,口號了一首絕命詩道: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正要轉到上楊柳窪的道路,只見路邊一個鬚髮都白的老頭,割了一竹籃的青草,一手托住籃底,一手用兩個指頭,套在竹籃的小窟窿裡,高高的舉在肩頭上行走。周亮估量那大籃青草,結結實實的,至少也有一百斤上下,那老頭一手托得高高的,一些兒也不像吃力;心中已是很有些納罕,故意勒住馬,一步一步的跟在後面走,想看這老頭是那一家的。
王老頭哈哈笑道:「送給老朽馱草籃,那就更加可惜了!寒舍即在前面,老哥是不容易降臨的貴客;老朽倒沒有什麼,小兒平日聞老哥的大名,非常仰慕,時常自恨沒有結識老哥的道路。今日也是有緣,老朽往常總是在離寒舍三五里地割草,今日偏巧高興,割到十里以外去了,不然也遇不和圖書著老哥?」
周亮答道:「如果有干城之將,效力疆場,小輩固願將這馬奉送。就是有綠林中人物,夠得上做這馬主人的,小輩也不吝惜。奈幾年不曾遇著,若是老英雄肯賞臉將牠收下,小輩可即時奉贈。」
周亮聽得,暗想這老頭,並沒請教我姓名,聽他這話,竟像是認識我的,可見得我的名頭,實在不小。心中高興不過,對王老頭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勞,請你老人家把草籃放下來,小輩替你老人家,馱到尊府去。」周亮說這話的用意,是想量量這一大籃青草,看畢竟有多重?看自己托在手上,吃力不吃力。王老頭似乎理會得周亮的用意,只隨口謙讓了兩句,便將草籃放下來笑道:「教老哥代勞,如何敢當,仔細弄髒了老哥的盛服。」
只是周亮是個少年好動,又是有本領要強的人;像這般坐著不動,安享人家的供奉,吃孤老糧似的,一則無功受祿,於體面上不大好看;二則恐把自己養成一個偷惰的性子,將來沒精神創家立業。因此在鏢行當這公推的大總頭,當不到幾月,便不肯當下去了。有人勸周亮自己開一個鏢行的,周亮心想也是,就辭了各鏢行,獨自新開了一個,叫做震遠鏢局,生意異常興旺。山東西、河南北,都有震遠鏢局的分局。在震遠鏢局當夥計的,共有二三百人;把各鏢行的生意,全部奪去了十分之八九。
但是大刀王五,是個什麼人?如何當得起「崑崙」兩字?如何倒受之能無愧色呢?在下若不說明出來,看官們必有不知道的;必也有略略知道而不詳悉的。
周亮是保定府人,練得一身絕好的武藝,十八般兵器以內的,不待說是件件精通;就是十八般兵器以外的,如龍頭桿李公拐之類,也沒一樣不使出來驚人。周亮在十五六歲的時候,就在山東河南直隸一帶,單人獨騎的當響馬賊;這一帶的保鏢達官們,沒一個不是拚命的要結識他。結識了他的,每一趟鏢,孝敬他多少,他點了頭,說沒事,便平安無事的一路保到目的地;若是沒巴結得他上,或自己逞能耐,竟不打他的招呼,他把鏢劫去了,還不容易討得回來呢。不過他動手劫的鏢,總是珠寶一類最貴重而又最輕巧易拿走的;笨重的貨物,再多的他也不要。
於今且借梁山泊上人物的綽號,證明這五種的取義來。曾讀過「水滸傳」的先生們,當那讀一百零八人綽號m.hetubook•com•com的時候,讀了「摸著天」和「雲裡金剛」這兩個綽號,必知道杜遷、宋萬二人的身量,是很高的。「矮腳虎」王芙是很矮的。「白面郎君」鄭天壽是很漂亮的。「美髯公」朱仝、「紫髯伯」皇甫端,是鬍鬚生得很好的。這種綽號,就是就其形像的取義。讀了「霹靂火」、「拚命三郎」兩個綽號,必知道秦明的性子最暴躁,石秀的性子最好勇鬥狠。這種綽號的取義,便是就其性質的。讀了「及時雨」、「鼓上蚤」兩個綽號,必知道宋江是個肯周濟人的;時遷是個當小偷的,這便是就其行為的取義。
老頭一面打量周亮,一面點了點頭笑道:「對不起達官,恕老朽兩手不閒,不能回禮。老朽姓王,鄉村裡的野人,從來沒有用名字的時候。現在人家都叫我王老頭,我的名字,就是王老頭了。」
幾十年前的軍隊裡,槍炮很少,大部分用的,是蛇矛刀叉。這種刀在軍隊裡,也佔相當的地位,卻不稱為大刀,也不稱為關刀。因為南洋器械中,有這種刀,大家就稱為南洋刀。不是軍隊裡的人,不論如何會武藝的,使用這種的最少,為的是太長大、太笨重,極不適用。但王五何以又得了這大刀的綽號呢?原來北道上稱單刀,也稱大刀。「水滸」上既有個現成的大刀關勝,一般人便也順口稱大刀王五了。其實就是單刀王五。王五得這大刀的綽號,卻不尋常,很有些好聽的歷史,待在下慢慢的寫來。
周亮的威名,越弄越大;保鏢達官們的膽量,便越弄越小。那時江湖上的人,也就替周亮取了一個梁山泊上人物的現成綽號,叫做「白日鼠」。為什麼把這樣一個不雅馴不大方的綽號,加在有大本領的周亮身上呢?這也是就其行為的取義。
一日,周亮親自押著幾騾車的鏢,打故城經過。因是三月的天氣,田野間桃紅柳綠,燕語鶯啼,周亮騎著那一匹日行六百里的翻毛赤炭馬,在這般陽和景物之中,款段行來,不覺心曠神怡。偶然想起幾年前,就憑著這匹馬,這副身手,出沒山東河南之間,專一和鏢行中人物作對;沒人能在我馬前,和我走幾個回合。弄得一般鏢行中人物,望影而逃;幾十年來的響馬,誰能及得我這般身手。綠林中人,洗手改營鏢業的,從來也不在少數,又誰能及得我這般威鎮直、魯、豫三省!怎的幾年來,卻不見綠林中再有我這般人前來和_圖_書和我作對?可見得有真實本領者的人很少。俗語道得好:「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有多麼高的樹兒,有多麼大的影兒;有多麼高的本領,便有多麼大的聲名。我如今的聲名,蓋了三省,自然本領也蓋了三省,怪不得沒人敢出頭和我作對。
說話時,仍不肯將草籃放下。周亮看了王老頭這般神氣,更料知不是個尋常人物,復作了一個揖道:「小輩想到老英雄府上,拜望拜望,不知尊意如何?」王老頭且不回周亮的話,兩眼注視著那匹翻毛赤炭馬,不住的點頭笑道:「果是名不虛傳,非這般人物,不能騎這般好馬;這倒是一匹龍駒,只可惜不能教牠在疆場上建功立業。就退一步講,在綠林中,也還用得牠著。」說時,回頭望著周亮笑道:「老哥的意思,以為如何?老哥現在,是不是委屈了牠呢?」
因為那時一般江湖上的心理,說綠林好漢,譬如耗子;保鏢達官譬如貓兒;所保的財物,譬如五穀雜糧。多存留了五穀雜糧的人家,若沒有貓兒,耗子必是肆無忌憚的把五穀雜糧搬運到洞裡去。猶之財物有保鏢的,就不怕綠林好漢來劫。然而周亮竟不怕保鏢的,竟敢明目張膽,來劫保鏢達官所保的鏢,這不是猶之大膽的耗子一般嗎?公然敢白日裡出現,心目中那裡還有貓兒呢?幾家鏢行,既是沒法能對付這白日鼠周亮,就只得仍走到巴結他的這條道路上去。
周亮將全身的力,都運在一條右臂上,起初一些兒也不覺吃力,草籃重不過一百二十斤;才跟著走了半里多路,便覺得右肩有些痠脹起來了,只是還不難忍耐。又行了半里,右臂漸漸有些抖起來了;左手的兩個指頭,也脹疼得幾乎失了知覺,草籃便越加重了分兩個的。心裡想換用左手托著才好,忽轉念想起王老頭,行了十來里,又立著和我談了好一會,他並不曾換過手,且始終沒露出一些兒吃力的樣子;他的年紀,比我大了好幾倍,又不是個有大聲名的人,尚且有如此本領,我怎麼就這般不濟,難道一半也趕他不上嗎?他說他家就在前面,大約也沒多遠了;我道番若不忍苦,把這籃草托到他家裡,未免太給他笑話。周亮心裡既有此轉念,立時覺得氣力增加了好些。
王老頭旋走旋抬頭看天色,回頭向周亮笑道:「請老哥去寒舍午飯,此刻也是時候了,老哥可能快些兒走麼?」周亮是個要強的人,如何肯示人以和*圖*書弱呢!只得連連答道:「隨你老人家的便,要快走就快走。」王老頭的腳步,真個緊了。可憐周亮平生不曾吃過這種苦頭,走了里多路,已是支持不來了。在這支持不來的時候,更教他快走,他口裡雖是那麼強硬的答應,身體那裡能來得及?只把個周亮急得恨無地縫可入。
不知周亮這草籃,如何下地?且俟第二回再說。
老頭只管向前走,並不知道後面有人跟蹤窺探,也不回頭望一望。周亮跟著行了十來里見老頭始終是那麼舉著,不曾換過手,心裡不由得大驚;慌忙跳下馬來,趕到老頭面前,抱拳說道:「請問老英雄貴姓大名,尊居那裡?」
王五的名和字,都叫做子斌,原籍是關東人,生長直隸故鄉;生成的一副銅皮鐵骨,小時候的氣力,就比普通一般小孩子的大。又是天賦的一種俠義心腸,從小聽得人談講朱家、郭解的行為,他就心焉嚮往。傳授他武藝的師傅,就是他父親的朋友,姓周,單名一個亮字。於今要寫王五的事蹟,先得把周亮的歷史敘一敘。
周亮正在馬上,蹯躇滿志,高興得了不得;覺得騾車行得太慢,強壓著行六百里的馬,跟在後面,緩緩的行走,太沒趣味。便招呼騾夫,儘管駕著車往前走,約了在前面楊柳窪悅來火舖打尖。遂將韁頭一領,兩腿緊了一緊,那馬便昂頭揚鬣,從旁邊一條小路,向一座樹木青翠的小山底下飛跑。
周亮騎的一匹馬,遍身毛色,如火炭一般的通紅;最容易使人認識的,就是全體的毛都倒生著,望去如魚鱗一般。據說那匹馬是龍種,日行六百里,兩頭見日,並不十分高大;保鏢的達官們,遠遠的望見那匹馬,即知道是周亮來了。曾在他手裡吃過虧的,都望見馬影子,就棄鏢逃走了。
周亮用手拍著馬頸項,對馬笑著說道:「夥伴夥伴!我幾年就憑著你,走東西,闖南北,得著今日這般地位,這般聲望,何嘗不是全虧了你。我知道你生成的這般筋骨,終日投閒置散,是不舒服的;難得今日這麼好清朗的天氣,又在這田野之間,沒什麼東西礙你腳步;可盡你的興致,奔馳一會,乏了再去楊柳窪上料。」那馬就像聽懂了周亮的言語似的,登時四蹄如翻銀盞,逢山過山、逢水過水,兩丈遠的壕坑,只頭一點,便纘過去了。一氣奔騰了七八十里地,周亮一則不肯將馬跑得太乏,一則恐怕離遠了鏢,發生意外,漸漸的將韁頭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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