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近代俠義英雄傳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回 八齡童力驚白日鼠 雙鉤手義護御史公

第二回 八齡童力驚白日鼠 雙鉤手義護御史公

這回周亮到了王家,和王得寶說得甚是投契,彼此結為生死之交。周亮把王得寶請到鏢局裡,震遠鏢局的聲名就更大了。王得寶在震遠鏢局,沒幾年功夫,一病死了。臨死的時候,將自己的兒子王子斌,託給周亮;要周亮帶在跟前,教他的武藝。王子斌就是周亮初次到王家的時候,在大門外看見的那個雙手捧草籃的小孩,天生牯牛一般的氣力。王得寶在家的時候,已教給他一些武藝。王得寶死時,王子斌才得十二歲;叔伯兄弟的排號第五,自己並沒有親兄弟。王子斌跟著周亮,在震遠鏢局學武藝,周亮自己沒有兒子,將王子斌作自己親生的兒子看待。
周亮被肩上的這籃草,壓得喘不過氣來了;別說點頭答禮,連回話都怕發聲顏動,給人笑話。好在王老頭十分通竅,連忙在旁答道:「怎麼不是呢?就是我兒平日,時常放在口中稱讚的周亮大哥。」隨指著壯士對周亮說道:「這是小兒王得寶,終日在家仰慕老哥的盛名,只恨不得一見,今日算是如了他的願了。」王得寶即伸手將草籃接過,只一隻手托住籃底,左手並不勾扶。
當時王五並沒給安維峻知道,直待到了發配地點,王五才和盤托出來,交給安維峻道:「這一點點銀兩,雖算不了什麼,然也難得他們一片景仰的心;推卻倒是不好,我所以都代先生收了,向他們道了謝。」安維峻長嘆了一聲道:「他們誰不是看義士的顏面!我於今發配到此,那用著許多銀兩?」王五知道安維峻說這話的用意,便說道:「看先生留了多少,在手中用度;餘下來的,我替先生帶到北京,送到先生府上去。」安維峻自然道好。
這消息傳達得真快,一時就傳到了雙鉤王五耳裡。王五不聽猶可,聽了就陡的跳了起來,大聲叫道:「北京城裡還有人嗎?」這一聲叫,嚇得坐在旁邊的人,都跳了起來。當時有一個自命老成的人,連忙揚手止住王五道:「快不要高聲,這書獃子彈劾的是李合肥,這本是不應該的。」
惟有滿朝的官員,見慈禧太后正在盛怒之下,安維峻參奏的,又是滿朝畏懼的李鴻章,竟沒一個人敢睬理安維峻;一個個都怕連累,恨不得各人都上一本表明心跡的摺子,辯白得連安冷維峻這個人都不認識才好,誰還敢踏進安維峻的門去慰問慰問他呢!就是平日和安維峻很要好的同僚,見安維峻犯了這種彌天大罪,就像安家犯了瘟疫症,一去他家,便要傳染似的,也都不敢來瞧一瞧了。
王老https://m•hetubook.com.com頭遠遠的就向那壯士喊道:「我兒來得正好,累苦了周大哥,快來把這籃草接過去。」那壯士走到了跟前,看了看周亮背後的馬,才向周亮拱手笑道:「就是江湖上人稱白日鼠周亮周大哥嗎?」
周亮這時的兩手一肩如釋了泰山重負;不過用力太多,一時雖沒了擔負,然兩膀的筋絡,都受了極重大的影響,彷彿痺麻了一般,好一會還不能回復原狀。王老頭竭力向周亮慰勞,周亮越覺得面上沒有光彩。他萬沒想到在這荒僻地方,也能遇見這般有本領的人物。心想虧得他父子是安分種地的農人,沒心情出來和我作對;若他父子也和我一般的,在江湖上做那沒本錢的買賣,有我獨自稱雄的分兒嗎?於今我鏢局裡,正用得著這般人物,我何不將他倆父子請去,做個有力量的幫手呢?
王老頭請周亮到裡面一間房裡坐下,周亮開口說道:「便道拜府,實不成敬意。小輩這番保了幾車貨物,和騾夫約了在楊柳窪打尖,本是不能在尊府厚擾的;不過像你老人家這般年老英雄,小輩深恨無緣,拜見得太晚。今日天賜的機緣,得邂逅於無意之中,更一時得見著父子公孫,三代的豪傑!心中實在不捨立時分別。」
那時合肥李鴻章用事,慈禧太后極是親信他;滿朝文武官員,不論大小,沒一個不畏李鴻章的威勢,也沒一個不仰李鴻章的鼻息。偏有一個不識時務的御史安維峻,看不過李鴻章的舉動,大膽的參了一摺子;大罵李鴻章和日本小鬼訂立馬關條約,如何喪權辱國。這本參摺上去,大觸了慈禧太后之怒,立時把安維峻「發口」。發口就是充軍,要把安維峻充到口外去。
王五在那發配地,盤桓了幾日,一切都代安維峻安置停當了,才告別回京。安維峻感激王五的心,自不待說。而王五只因有了這番俠義舉動,從前的聲名雖大,只是江湖上的人知道,於今卻是名動公卿了。江湖上的人,都仍是稱他雙鉤王五,一般做官的,和因這番舉動而受了感觸的人,竟都稱他為關東大俠。
王子斌最好交結,保鏢所經過的地方,只要打聽得有什麼奇特些兒的人物,也不必是會武藝的,他必去專誠拜謁。若是聽說某處,有個俠義男兒,或某處有個節孝的女子,於今有什麼為難的事,他必出死力的去幫助,一點兒不含糊。略懂得些兒武藝的人,流落了不能生活,到會友鏢局去見他,他一百八十的銀兩,送給人家,絲和-圖-書毫沒有吝色。
王五圓睜著一雙大眼,望了望這說話的人,咬了一咬牙根,半晌才下死勁呸了一口道:「我不問彈劾的是誰,也不管應該不應該,只知道滿朝廷僅有姓安的一個人敢說話!就是說的罪該萬死,我也是佩服他,我也欽敬他。我不怕得罪了誰,我偏要親自護送姓安的到口外,看有誰真能奈何了我。」旁邊那個人自命老成的,見王五橫眉豎目、怒氣沖霄,只嚇得把頷子一縮,不敢再開口了。王五也不和人商量,自己檢點了一包裹行李,吩咐了局中管事的幾句話,立刻跑到安御史家裡。
好在安維峻早料到有這般現象,並不在意。不過他家境既是貧窮;自己發口,雖不算事,妻室兒女,一大堆的人,留在北京,卻怎麼生活呢?並且自己的年紀也老了,這回充軍到口外去,口外的氣候嚴寒,身上衣衫單薄,又怎麼能禁受的了呢?他一想到這兩層,不由得悲從中來,望著妻室兒女流淚。左右鄰居的人見了,也都替安家傷感。
安維峻看了王五,這般舉動,心裡也不知是酸是苦?走過來向王五作了一個揖道:「承義士慨助多金;邂逅之交,本不應受!但出自義士一番相愛的心,我若推讓,反辜負了義士的盛意,只得拜義士之賜了。不過親送出口的話,實不敢當!我有何德何能,敢叨義士這般錯愛?」
這事在於今看來,原算不了一回事。在清朝當御史的人,名位雖是清高到了極處,生活又就清苦到了極處。一般御史的家裡,每每窮得連粥都沒有飽的喝;人一窮到了無可如何的時候,就免不得有行險僥倖的舉動了。什麼是一般御史行險僥倖的舉動呢?就是揀極紅極大的官兒,參奏他一下。遇著那又紅又大的官兒,正當交運、脫運的時候,倒起楣來,這一摺子就參准了。如明朝的徐階參嚴世蕃一般。參倒了一個又紅又大的官兒,即一生也吃著不盡了。怕的就是自己的運氣,敵不過那又紅又大的官兒。然而他自己,本來也在窮苦不堪的境況裡面度日月,縱然參不著,或受幾句申飭,或受些兒處分,正合了一句俗話,叫化子遭人命,禍息也只那麼兇。
王五直走進安家,眼看了這種慘狀,即向安維峻拱了拱手道:「恭喜先生,恭喜先生!這那裡是用得著號哭的事?我便是會友鏢局的雙鉤王五,十二分欽敬先生,這回事幹的好!自願親送先生出口。我這裡有五百兩銀票,留給先生家,作暫時的用度;如有短少的時候,儘管著人去我鏢m•hetubook.com•com局裡拿取,我已吩咐好了。」說時,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來,雙手遞給安維峻。安維峻愕然了半晌,幾疑是在夢中。接了銀票,呆呆的望著出神。
王得寶喝了一聲道:「呆呆的望著幹嗎?還不把這草接進去餵牛。」那小孩嚇得連忙走過來,伸著雙手,接了那籃草。奈人小籃大,草籃比小孩的身體還高大;只得用雙手捧著,高高的舉起,走進大門裡面去了。
雙鉤王五一得名,周亮就得了一個不能動彈的病。原來周亮當響馬的時候,常是山行野宿,受多了雨打風欺;又愛喝酒,兩腳的溼氣過重。初起仗著體質堅強,不拿他當一回事;一認真病起來,就無法醫治了。上身和好人一樣,能飲食,能言笑。只兩條腿,浮腫得水桶一般粗細,僅能坐著躺著,不能立著。前回書中已經說了,他是個極要強,極好動的人;得了這種病,如何能忍受的了,便不病死,也要急死了。周亮死後,沒有後人,王子斌感激周亮待自己的恩義,披麻帶孝的,替周亮治喪;是周亮的財產,都交給師母,自己絲毫也不染指。當下把震遠鏢局收了,自己另開了一個,名叫會友鏢局,取以武會友之意。
王老頭回頭笑向周亮道:「寒舍是已到了;不過作田人家,什物牆壁,都齷齪不堪,當心踏髒了老哥的貴腳。」
王五遂朝著押解的人,點頭笑道:「這趟要辛苦諸位,安先生這裡打點了些兒銀兩,送給諸位。只是數目太菲薄些,真是吃飯不飽、喝酒不醉,請諸位喝一杯清茶罷。」旋說旋從懷中抽出一個紙包來,遞給為首的押解人。押解的接在手中,掂了一掂,很覺沉重,約莫也有百多兩。這東西一到手,煞是作怪,押解人的神氣態度,登時完全改變了。
安維峻便是御史當中第一個窮苦得最不堪的。當立意參奏李鴻章的時候,本已料到是參不倒的。只因橫豎沒有旁的生活可走,預計這本摺子上去,砍頭是不會的;除卻砍頭,以外的罪,都比坐在家中窮苦等死的好受。而這一回直言敢諫的聲名,就不愁不震動中外,因此才決心上這一摺子。他上過這本摺子之後,果然全國都震動了。北京城裡,更是沸沸揚揚的,連婦人孺子都恭維安維峻,是一個有膽有識的御史,是一個有骨氣的御史。
話說周亮照王老頭的樣,托了那籃青草,已是走得支持不來了。王老頭的腳步,走得更加快了許多。周亮生平不曾使用過這般笨力,教他如何能支持得下?心裡一著急,就悔恨自和圖書己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多事,替他代什麼勞?真是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由強出頭。這回只怕要把我好幾年的威名,一朝喪盡!正要想一個支吾的方法,好掩飾自己力乏的痕跡。忽見從對面來了一個壯士,年紀約在三十左右,身上的衣服,雖是農家裝束,十分樸素;但劍眉電目,隆準高顧,很有驚人的神采。
這番安維峻,因有王五護送,在路上饑餐渴飲,曉行夜宿,一些兒也不感覺痛苦;便是押解的人,也很沾著王五的好處。為的是王五在北道上的聲名極大,這回護送安維峻的事,又傳播得很遠;沿途的江湖人物、綠林好漢,認識王五的,便想瞻仰瞻仰安維峻,看畢竟是什麼樣的人物,能使王五這麼傾倒;不認識王五的,就要趁此結識英雄。因此到一處,有一處的人擺酒接風,送安維峻的下程。一路之上,王五代安維峻收下來的程儀,倒很有幾千兩。
王五大笑道:「滿朝廷的大官員,盈千累萬,找不出第二個先生這般的獃子來;我王五不欽佩先生,卻去欽佩那個?我王五不護送先生,又有那個來護送先生?各行各是,各求心裡所安,彼此都用不著客氣。」安維峻聽了,便點頭不再推讓。
周亮看這村莊的房屋,雖很矮小,卻是瓦蓋的,也有十多間房子。大門外一塊曬糧食的場子,約有兩畝地大小,幾副石擔石鎖,堆在一個角上,大小不等。小的約莫百多斤,大的像七八百斤的樣子;握手的所在,都光滑滑的,望而知道是日常拿在手中玩弄的。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子,從大門裡跑了出來,向王老頭呼著爺爺道:「你老人家怎麼……」話不曾說完,一眼看見周亮身後的那匹翻毛赤炭馬,即截住了話頭;兩眼圓鼓鼓的,只管望著。
周亮看了,驚得吐出舌頭來。心裡想著:「若不是我親眼看見,不論誰把今日的事,說給我聽,我也不相信是真的。」周亮心裡正在思量的時候,王得寶過來,接了韁頭。
安維峻這時正在訣別家人,抱頭痛哭。押解他的人,因這趟差使,撈不著甜頭;一肚皮沒好氣,那管人家死別生離的悽慘,只一迭連聲的催促上道。安家的老幼|男婦,沒一個不是心如刀割;為的就是安維峻一走,家中的生活,更沒有著落。就像食貧的小戶人家,靠一個得力兒子支持全家衣食,忽然把兒子死了的一般;教這一家人,如何能不慘痛呢?
王老頭笑道:「老哥說的太客氣,老朽父子,都是鄉村裡的野人,什麼也不懂的。平日耳裡,只聞得老哥的hetubook•com•com威名;今日見面,因看了那匹馬,就想到非老哥不能乘坐,所以料知是你老哥。」周亮聽王老頭的言語,看王老頭的舉動,心中總不相信真是個在鄉村裡作田的農夫。談到後來,才知道王老頭在四十年前,也是一個名震三省的大響馬,單名一個順字。
那時一般鏢行,對付王順,也和對付周亮一樣。不過周亮卻不過情面時,自己也投入鏢行;王順卻不過情面,就洗手再不做強盜了——改了業,安分守己的種田,做個農人。只是他的兒子王得寶的性質,又和王順相反。起初聽得周亮當響馬的種種行為,王得寶不住的嘆息,說是可惜!怎麼有這麼好的身手,不務正向上;若一旦破了案,豈不白白的把一個好漢子斷送了。後來聽得被幾家鏢行請去當鏢頭,不一會,又聽得開設震遠鏢局;王得寶才拍手稱讚,說周亮畢竟是個好漢子,就很有心想結識周亮。只因知道周亮的年紀太輕、聲名太大;王得寶恐怕周亮志得意滿的時候,目空一切,自己先去結識他,遭他的輕視,所以不肯先去。若論王得寶的本領,並不在周亮之下。
王子斌學藝,極肯下苦功,朝夕不輟的,練了八年,已二十歲了。武藝練得和周亮一般無二,沒一種兵器,不使得神出鬼沒。他平日歡喜用的,是一對雙鉤,比旁的兵器,更加神化。周亮見他武藝去得,每有重要的鏢,自己分身不來,總是教王子斌去。綠林中人欺他年輕,時有出頭與他為難的。他那一對雙鉤,也不知打翻了多少好漢,江湖上人因此都稱他為雙鉤王五。
周亮心中一邊計算,眼裡一邊望著王得寶,獨手擎著草籃,行所無事的往前走;施走旋回頭和王老頭說話。說的是因家中的午飯,已經好了,不見王老頭割草回來,不知是什麼緣故;有些放心不下,所以特地前來探著。談著話,沒一會,就到了一個村莊。
王順當響馬的時候,也是歡喜和保鏢的作對;但他不是和周亮一般的,要顯自己的能為,也不是貪圖劫取珠寶。因他生成的一種傲骨,說大丈夫練了一身本領,當驅使沒本領的人,不能受沒本領的人驅使。與其替人保鏢,如人家的看狗一樣,不如爽爽利利的,當幾年強盜,一般的撈幾文錢餬口。替人保鏢,是受沒本領的人驅使,那有當強盜的高尚。王順既是這般心理,因此就瞧不起一般保鏢的。不問是誰人的鏢,他只要能劫取到手,便沒有放過的。
他就因為這俠義的名聲太大,便弄出殺身大禍來。不知是什麼殺身大禍,且俟第三回再說。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