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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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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王子斌發奮拜師 譚嗣同從容就義

第四回 王子斌發奮拜師 譚嗣同從容就義

王五這時連輸了三次的人,心裡雖是不服,卻也不免有些害怕,換一個方向站著,離被窩很遠,心裡就是打不過,只要不再跌進被窩,面子上也還下得去一點兒。可憐他這回那裡還敢輕敵,自己緊守門戶,專尋姓董的破綻。
王五心裡正在這麼思想,姓董的已笑著問道:「已打得你心悅誠服了麼?」王五隨口答道:「這樣跌不能上算,只怪我上了你的當。要我心悅誠服,得再走一趟。若再是這麼跌了,我便沒有話說了。」姓董的點點頭,望著四個徒弟道:「你們這麼高大的身量,不會功夫,難道蠻力也沒跟你們師傅學得幾斤嗎?怎麼四個人抬一個人也抬不起呢?你這個師傅,跌死了沒要緊;只這外面看的許多人,教他們去那裡營生,天下還尋得出第二個這麼好奉承養閒人的王五麼?你們這回須得仔細,不要再鬆手,把你師傅跌了。」外面看的人,聽了這些話,一個個羞得面紅耳赤。
姓董的哈哈笑道:「你固然夠不上說到功夫兩字,難道我就夠得上說這兩個字嗎?功夫沒有止境,強中更有強中手!功夫的高下,原沒什麼要緊。即如你於今開設這會友鏢局,專做這保鏢的生意;有了你這般的功夫,也就夠混的了。在關內外橫行了這麼多年,何曾出過什麼意外岔事?你的功夫,便再好十倍,也不過如此。但是江湖上都稱你做個雙鉤王五,你的雙鉤,就應該好到絕頂,名實方能相稱;不至使天下英雄,笑你純盜虛聲。你現在既虛心拜我為師,我就收你這個徒弟也使得。不過我有一句話,你須得聽從!」
王五整整的哭了三日三夜,不願意在北京聽一般人談論譚嗣同的事,獨自帶了盤川行李到天津,住在曲店街一家客棧裡。這時正是戊戌年十一月初間,一連下了幾天大雪,王五住在客棧裡,也沒出門。
其實較量拳棒,不比下棋,下棋佔先的佔便宜,拳棒先動手的,反吃虧些,那個道理,王五如何不懂得呢?見姓董的讓他先動手,便說道:「你畢竟是客,仍得請你先來。」姓董的放下一個右手來,左手仍反操著,並不使出什麼架式,就直挺挺的站著,說一聲:「我來了!」即劈胸一拳,向王五打去。
四個徒弟雖牽著被窩,立在房角上,心裡都以為不過是形式上是這麼做做m•hetubook•com.com,豈有認真跌進被窩之理?所以手雖牽著,並沒注意握牢。王五的體量又重,跌下去如大魚入網,網都衝破。王五一跌到被裡,即有兩個徒弟鬆了手。這一交跌得不輕,只跌得屁股生痛,好一會兒才爬起來;羞得兩耳通紅,但是心裡還有些不服。因自己並不曾施展手腳,又只怪自己見姓董的打來的手,不成拳法,存了輕視的心,以致有此一跌。若當時沒有輕敵的心,姓董的右手,向我的後臀托來;我的腿,能前後都踢得動三百斤,何不趁姓董的閃到身後的時候,急抽腳朝後踢去呢?怕不將他踢得從頭頂上,翻倒在前面來嗎?
王五的徒弟和食客,都遣散了之後,姓董的才對王五說道:「你知道我這番舉動的意思麼?何嘗是為的怕分了你心呢?你要知道,我們練武的人,最怕的就是聲名太大。常言道:『樹高招風,名高多謗。』從來會武藝,享大名的,沒一個不死在武藝上。你的武藝,只得如此,而聲名大得無以復加,不是極危險的事嗎?我所以當著一干人,有意是那麼挫辱你,就是使大家傳播出去,好說你沒有實在功夫;二則也使你好虛心苦練。
譚嗣同少時,便是這般心胸,這般見解;到壯年就醉心劍術,凡是會武藝的人,他也是誠心結納。王五本有關東大俠的聲名,譚嗣同和他更是氣味相投。譚嗣同就義的前幾天,王五多認識宮中的人,早得了消息;知道西太后的舉動,連忙送信給譚嗣同,要譚嗣同快走,並願意親自護送譚嗣同,到一處極安全的地方。譚嗣同從容笑道:「這消息不待你這時來說,我早已知道得比你更詳確。安全的地方,我也不只一處,但是我要圖安全,早就不是這麼幹了。我原已準備一死,像這般的國政,不多死幾個人,也沒有改進的希望。臨難苟免,豈是我輩應該做的嗎?」
王五怒道:「你欺人也未免太甚了。還不曾交手,你就知道勝負在誰嗎?我倒要問你,看你打算怎麼跌,我也照你的話辦理便了。」
王五從被窩裡翻到地上,也不抬頭,就這麼跪下,朝著姓董的叩頭道:「我王子斌瞎了眼,不識英雄!直待師傅如此苦口婆心的教導,方才醒悟,真可謂之下愚不移了。千萬求師傅念王子斌m.hetubook•com•com下愚,沒有知識,收作一個徒弟,到死都感激師傅的恩典。」
王五喜道:「師傅請說,不論什麼話,我無不聽從便了。」姓董的道:「你於今尚在當徒弟的時候,當然不能收人家做徒弟;你的徒弟,從今日起,都得遣散。」王五連連答道:「容易容易,立刻教他們都回去。」
姓董的仍是笑道:「既是這麼說,好極了!我於今打算要仰起跌一交;你若辦不到,我便將你打得仰跌在被窩裡。」說時向四周看的人拱手笑道:「諸君既願替他作證,也請替我作個證。是他親口問我要怎麼跌,我說了要仰跌的。」
「聶政刺韓隗,和荊卿刺秦政一樣,但是秦政的左右侍衛,都是手無寸鐵,沒有抵抗力的人;荊卿又已到了秦政跟前,秦政一些兒不曾防備。不像韓隗的巍然高坐,堂下許多武士,都拿著兵器護衛;韓隗更身披重甲,這時若要荊軻去刺,說不定還跑不到韓隗跟前,就要被堂下的執戟武士殺翻了。能夠和聶政一樣,如入無人之境的,把韓隗刺死了,還殺死許多衛士,才從容自殺嗎?」
王五莫名其妙,望望石滾,又望望旁邊的人,實在看不出這兩個石滾,有什麼出色驚人的所在,能鬨動這麼多人來看。且看了都不約而同的搖頭吐舌。再看淮慶會館的大門上,懸著一塊淮慶棧的牌子;會館大門裡面,一片很大的石坪,石坪裡也立著好幾個人。看那些人的神氣,也像是閒著無事,在那裡看熱鬧的。
姓董的滿臉堆笑的將王五拉了起來說道:「你這時可曾知道你的功夫還不夠麼?」王五道:「豈但功夫不夠,還夠不上說到功夫兩個字呢?不是師傅這般指教,我王子斌做夢也夢不到世間竟有師傅這般功夫咧。」
他讀到荊軻傳,又廢書嘆道:「可惜荊軻只知道養氣,而不知養技。荊軻的氣,可以吞秦政,而技不能勝秦政,以致斷足於秦廷,而秦政得以統一天下。至於秦人武陽,則氣與技皆不足道,反拖累了荊卿。若當時荊卿能精劍術,何至等到圖窮匕首,方才動手?更何至相去咫尺,動手而不能傷損秦政毫髮呢?秦政並不是一個如何會武藝的人物,可見得荊卿不過是一個有氣魄的男子,武藝比聶政差的太遠。
那時譚嗣同在北京,抱著一個改良中國政治的hetubook.com.com雄心;年少氣壯,很有不可一世之氣概。生性極好武藝,十幾歲的時候,就常恨自己是個文弱書生,不能馳馬擊劍。每讀項羽本紀,即廢書嘆道:「於今的人,動輒藉口劍一人敵不足學的話,以自文其柔弱不武之短;殊不知要有扛鼎之勇蓋世之氣的項羽,方夠得上說這一人敵不足學的話。於今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豈足夠得上說學萬人敵的嗎?」
這回牽被的四個徒弟,卻握得堅牢了,四人都下死勁的拉住。王五撲到裡面,雖不似前回跌得疼痛,只是被窩憑空扯起,軟不受力,那裡掙扎得起來呢?右邊的手腳用力,身體就往右側倒;左邊的手腳用力,身體就往左邊側倒。一連翻滾了幾下,只氣得圓睜二目,望著前面兩個徒弟喝道:「再不放手,只管拚命拉著幹什麼呢?」兩個徒弟這才把手鬆了。
姓董的道:「還有一層,你既想練功夫,便不能和前此一般的專講應酬,把練功夫的心分了。目下在你家的食客,一個也不能留在你家裡;請他們各去自尋生路,免得誤人誤己,兩方都不討好。你依得我的話,我便收你做徒弟。」王五聽了這話,望著外面看的人,不好回答。食客中略知自愛的,都悄悄的走了。只剩下幾個臉皮堅厚的人,王五認識這幾個,正是姓董的害病的時候,在管事的人跟前進讒,出主意要把姓董的驅逐的人,到這時還貪戀著不去。王五也就看出他們的身分來,只好教管事的,明說要他們滾蛋。
王五不待譚嗣同再說下去,即跳起來,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道:「好呀!我愧不讓書,不知聖賢之道。得你這麼一說,我很悔不該拿著婦人之仁來愛你,幾乎被我誤了一個獨有千古的豪傑。」過不了幾日,譚嗣同被阿龍賨刀腰斬了。
話說王五自信拳腳工夫,不在人下,並且看這姓董的身量,不過六七十斤輕重;自己兩膀,足有四五百斤實力,兩腿能前後打動三百斤砂袋;平常和人交手,從沒有人能受得了他一腿。暗想這姓董的身體,只要不是生鐵鑄成的,三拳兩腿,不怕打不死他。他縱然手腳靈便,我有這麼重的身軀,和這麼足的實力,好容易就把我打進被窩裡去嗎?
王五見他打來的,不成拳法,只略略讓開些兒;右腿早起,對準姓董的左肋踢去。m.hetubook.com.com以為這一腳,縱不能把姓董的踢進被窩,也得遠遠的踢倒一交。誰知姓董的身體,電也似的快捷;看不見他躲閃,已一閃到了王五身後,右手只在王五的後臀上一托,王五一腳踢去的力太大,上身隨勢不能不向後略仰;後臀上被姓董的一托,左腳便站立不穩。姓董的順勢一起手,王五就身不由己的仰面朝天,跌進了被窩裡面。
王五見姓董的只管囉唣,氣得胸脯都要破了。大吼一聲道:「住嘴,儘管把本領使出來罷。」姓董的倒把雙手反操在背後道:「我已佔了兩回先,這回讓你的先罷。」
這日早起,天色晴朗了,王五正在簷下洗臉,只見街上的人,來來去去的,打客棧大門口經過,彷彿爭著瞧什麼熱鬧似的。王五匆忙洗了臉,也走到大門口,向兩邊望了一望,見左邊轉拐的地方,圍著一大堆的人,在那裡觀看什麼?王五橫豎是到天津閒逛的人,也就跟著行人,向那邊轉拐的地方走去。走到跟前一看,並沒有什麼新鮮東西;就只淮慶會館的大門前面,一顛一倒的,臥著兩個滾街的大石滾子,每個約莫有八九百斤輕重。許多看的人,都望著兩個石滾,搖頭吐舌。
不說窗外的人,是這般議論,就是手牽著被窩的四個徒弟,也都是這般心理;以為兵器可以打巧,拳腳全仗實力。姓董的也不管大眾如何議論,笑嘻嘻的望著王五道:「你打算要怎生跌呢?只管說出來,我照你說的辦理便了。」
二人搭上手,走了三四個回合,王五故意向前一腳踢去,姓董的果然又往身後一閃;王五正中心懷,不待姓董的手到後臀,急忙將腿抽回,盡力向後踢去。哈哈!那裡踢著姓董的。那腳向後還未踢出,姓董的就和王五的心思一般;王五的腳剛向後踢去,姓董的手,已到了王五的小腹上。也是趁王五上身往前一俯的時候,將手掌朝上一起;王五的左腳,又站立不牢,彷彿身在雲霧裡,飄然不能自主。一眨眼,就背脊朝天,撲進了被窩。
王五是個很精細的人,有些負氣不肯向人打聽;既見許多人都注意這兩個石滾,便在石滾的前後左右,仔細察看。這時街上的雪,雖已被來往的行人,蹂躪得和粥醬一般,然還彷彿看得出兩條痕跡來。什麼痕跡呢?就是這個石滾,在雪泥中滾壓的痕跡。看那痕跡的來路,是從和*圖*書淮慶會館的大門口滾來的,兩個都滾了一丈多遠。王五即走近大門,看門限底下,一邊壓了一個圓印,深有三四分,大小和石滾的相當,不差什麼。圓印靠外面的一方,比裡面的印深兩分;並一個壓了一條直坑,也有三四分深淺,像是石滾倒下來壓的。
王五看了這些痕跡,心裡已明白是有大力量的人,顯本領將石滾踢開到這麼遠的。但是心裡也就納罕得很。暗想我踢動三百斤的砂袋,已是了不得的氣力了。然而砂袋是懸空的,是遊蕩的,踢動起來,比這著實的自然容易。若將三百斤砂袋,擱在地下,我也不見得踢動。這兩個石滾,有這麼粗壯,每個至少也有八百斤,一腳踢倒,也不容易,何況踢開到這麼遠呢!並且看這兩個石滾,一顛一倒;倒在地下的,本是一個圓東西,要他滾還不算出奇;就是這豎起來的,踢得他一路觔斗,翻倒那麼遠,這一腳沒有千多斤實力,那能踢得如此爽利?王五想到這裡,忽然轉了個念頭,以為絕不是用腳踢的。
王五欣然跟山西老董,學會了一路單刀,從此就叫大刀王五,不叫雙鉤王五了。山西老董去後,王五雖仍是開著會友鏢局,做保鏢的生意;只是鏢局裡不似從前那般延攬食客了。所常和王五來往的,就只有李存義、李富東一般有實在本領而又是俠心義膽的人。
「我於今傳你一路單刀;十八般武藝當中,就只單刀最難又最好。單刀也稱大刀,你此後改稱大刀王五,也覺得大方些。雙鉤這種兵器,是沒有真實本領的人,用他討巧的。你看從來那一個有大能為的人,肯用這類小家子兵器?你學過我的單刀,大約不會有遇著對手的時候。萬一遇著了對手,你不妨跳出圈子,問他的姓名,再把你自己的姓名報出來;他若再不打招呼,你就明說是山西老董的徒弟,我可保你無事。」
不知王五何以想到不是用腳踢的,是何種理由?畢竟猜想的是否不錯,且俟第五回再說。
王五心裡這般一設想,膽氣便壯了許多;將袖口捋上,露出兩條筋肉突起又粗壯又堅實的臂牌來,對空伸縮了幾下。周身的骨節,一片聲喳喳的響。窗外的人,看看這般壯實的體量,實有馴獅搏象的氣概,又不禁齊聲喝采。一個個交頭接耳的議論,都說姓董的不識相,贏了雙鉤,還不收手,這番合該要倒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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