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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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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蓬菜僧報德收徒弟 醫院長求學訪名師

第七十四回 蓬菜僧報德收徒弟 醫院長求學訪名師

石屏的父親因自己年事已高,體氣衰弱,這回的大病,雖由圓覺用針法治好了,但是自覺衰老的身體,斷不能支持長久;時常想起圓覺萬事無常,那有隔別十多年不衰的話,不由得想跟著圓覺學些養生之術。於閒談時將這番意思表示出來。
圓覺很誠懇的合掌行禮問道:「黃大老爺別來十多年了,於今還想得起蓬萊縣千佛寺的圓覺麼?」黃石屏的父親本已忘記了這一回事,只是一見面提起來,卻想起在署蓬萊縣的時候,有幾個痞紳謀奪千佛寺的寺產,雙方告到縣裡,經過好幾位知縣,不能判決;其原因都是縣官受了痞紳的賄賂,直至本人署理縣事時,才秉公判決了。將痞紳懲辦了幾個,並替千佛寺刊碑勒石,永斷糾葛的這一段故事來。不覺欣然就枕上點頭道:「我已想起來了。不過我記得當時看見老和尚,就是現在這模樣兒,何以隔別了這十多年,我已老的頹唐不堪了,老和尚不但不覺衰老,精神倒覺得比以前充滿?佛門弟子畢竟比我等凡夫不同,真教人羨慕!」
那葉院長說道:「這上海是受外國法律制裁的地方,不像內地沒有法律,可以胡鬧。據我們西醫的學理,胸腹上及兩眼中是不能打針的,打下去必發生絕大危險,我若不是學西醫又在此地開設醫師,在旁看了也沒有多大關係。我是個懂得醫理的人,倘若你用針亂歡,鬧出危險來,到法庭上作證,我是得負責任的。我雖不至受如何重大的處分,但我既明知危險,而袖手旁觀,不出面勸阻,就不免有幫助殺人的嫌疑。」
黃石屏問黛利絲,貴友是何病症?黛利絲幫助雪羅將上衣解開,露出贅瘤給黃石屏看了。雪羅的丈夫對黃石屏說道:「我平常不曾見中國醫生治過病,對於中國醫術,沒有信仰;今日因黛利絲夫人介紹,到黃先生這裡來求診,不知黃先生對敝內這病,有沒有治好的把握?」黃石屏道:「尊夫人這病,與黛利絲夫人去年所患的病,大體一樣,黛利絲夫人的病,是由我手裡治好的,此刻治尊夫人的病,大約有七八成把握。」
院長道:「不是除了點死,還有許多點法嗎?請你揀最輕的試驗給我看。最輕的應驗了,重的當然也是一般的應驗。」黃石屏笑道:「你不怕吃苦麼?這穴道不點則已,點了是沒有好受的,我雖不曾被人點過,也不曾點過旁人,但是我學的時候,就確實知道被點的人,難受到了極點。越是輕微的越不好受,倒是重的不覺得,因為重的失了知覺,有痛苦也不知道。」院長道:「我不怕吃苦,無論如何痛苦,我不僅能受,並很願意受,請你今日就點我一下罷!」不知黃石屏怎生回答,且俟第七十五回再說。
院長沉思著答道:「不用說治病有這般神速的效驗,無論何人得承認他有極大的道理。就專論他用針的地方,我等西醫所認為絕對危險,不能下針的所在,他能打下去五六寸深,使受針的並不感覺痛苦,這道理就很精微。我行醫將近三十年了,不知替人打了多少針,我等所用的針,是最精的煉鋼所製,針尖鋒銳無比;然有時用力不得法,都刺不進皮膚,因為人的皮膚,有很大的伸縮及抵抗力量。我剛才仔細看他用的針,不但極細極柔軟,針尖並不鋒利,若拿在我等手中,那怕初生小孩的嫩皮庸,也刺不進去,何況隔著很厚的衣服。專就這一種手術而論,已是不容易練習成功。我們不可因現在中國下等社會的人,沒有知識,不知道衛生,便對於中國的一切學術,概行抹煞!中國是一個開化最早,進化最遲的家,所以政治學術,都是古時最好。便是一切應用的器物,也是古時製造的最精工。」雪羅的丈夫聽了,又有替他妻子治病的事實在眼前,才漸漸把他歷來輕視中國人的心理改變了。
院長道:「我多久就想去看看,那醫生既在上海設了診所,想必不至發生危險。我曾和中國朋友研究過,倒是西醫治病,有時發生危險。因為西洋醫學發明的時期不久,尚有許多治療的方法,或是沒有發明,或是還在研究中。各國雖都有極明顯的進步,然危險就是進步的代價。中國醫學發明在三四千年前,拿病人當試驗品的危險時期,早已過了。所有留傳下來的治療方法,多是很安全的。近代的中國醫生,不但沒有新的發明,連舊有的方法,都多半失傳了。」
黛利絲始終低著頭,裝做不認識那院長的。那院長倒也沒注意。雪羅解開上衣,露出贅瘤來給院長看,院長診察了半晌!說出來的話,與對黛利絲說的一樣。雪羅也是問開割後,有無生命的危險?院長搖頭道:「因為這地方太重要,患處又太大,割後卻不能保證沒有危險;倘割後經四十八小時不發高熱,便可以保證無危險了。」
這時張季直已四十多歲了,還沒有兒子,討了個姨太太進來,也是枉然!反因為望子心切的緣故,得了一個萎陽症,竟不能與姨太太交接。這麼一來,求子的希望,更是根本消滅了。張季直不由得異常憂鬱,每每長吁短嘆,表現著急的樣子。黃石屏三番五次看在眼裡,忍不住問道:「嗇老心中,近來好像有很重大的事,沒法辦理,時常憂形於色;我想嗇老一切的事業,都辦的十分順暢,不知究為什麼事,這麼著急?」張季直見問,只是嘆氣搖頭,不肯說出原因來。黃石屏再三追問,張季直才把得萎陽症,生育無望的話說出來。
只見黃石屏用針,果如黛利絲所說,將金針圍繞在食指尖上,用大拇指緩緩的向皮膚裡面推進,深的打進五六寸,淺的也有二三寸。西醫平日所認為不能打針的地方,黃石屏毫不躊躇的打下去,效驗之神速,便是最厲害的嗎啡針,也遠不能及。診一個人的病,有時不到一分鐘,打針的手續就完了。因此房中雖坐有十多個病婦,只一會兒就次第診過了。診一個走一個,頃刻之間,房中就只有雪羅等四個人了。
雪羅的丈夫問道:「你的解剖經驗是很多的,人的大小腸是不是有方法,能使移在一邊,或移到臍眼以下?」院長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們西醫所以不敢在肚子上打針,為的就是怕穿破了大小腸,危險太大。」雪羅的丈夫道:「大小腸的質體,也是很有伸縮性的,這金針極細,比西醫注射藥水的針,還細一倍,必是刺通幾個小窟窿,沒有妨礙。」院長只管搖頭道:「沒有這道理。大小腸雖是有伸縮性的質體,然裡面裝滿了食物的渣滓,質體又不甚厚,豈有刺破無妨之理?」二人一問一答的研究,終研究不出這道理來。
於今且說黃石屏同胞兄弟四人,他排行第四,年紀最小。他在十歲的時候,隨侍他父親在宜昌做釐金局局長,他父親是湖北候補知縣,也署過闊缺,得過闊差事。做宜昌釐金局局長的時候,年紀已有六十來歲了,忽然得了一個半身不遂的病,有錢的人得了病,自然是延醫服藥,不遺餘力。只是請來的許多名醫,都明知道是個半身不遂的病,然開方服藥,全不生效。時間越延越久,病狀便越拖越深。石屏的大胞兄已有三十多歲,在江蘇作幕;二胞兄也將近三十歲,在浙江也正幹著小差事;三胞兄也隨侍在宜昌。此時因父親病重,石屏的大哥二哥也都趕到宜昌來侍疾。石屏年小,還不知道什麼事。年長的兄弟三人,眼見父親的病症,百般診治,毫無轉機,一個個急得愁眉苦臉,嘆氣唉聲。
有一個德國婦人名叫黛利絲,在好幾年前,因經商跟著丈夫到上海來,南北各省都走過。黛利絲的性質,比平常的外國人不同,平常外國人,對於中國的一切,無不存一種輕視之心;黛利絲卻不然,覺得中國的一切,都比她本國好,尤其是歡喜中國的服裝,及相信中國的醫藥。她說西醫診治,經年累月不能治好的病,中醫每每一二帖藥就好了;還有許多病,西醫無法醫治,中醫毫不費事就治好了的。她對同國的人,都是這般宣傳;除卻正式宴會及跳舞,她都是穿中國衣服。不幸到中國住不了幾年,她丈夫一病死了。
圓覺先問了病情,復診察了好一會說道:「大老爺這病,服藥恐難見效,最好是打針;不過打針也非一二日所能全好,大約多則半月,少則m•hetubook•com•com十日,恢復原來的健康。」石屏的父親喜道:「只要能望治好,休說十天半月,便是一年半載,我也感激老和尚。」
那院長說道:「在學理上雖然沒有根據,但我們不能否認事實。黛利絲夫人去年患病的時候,曾來我這裡診視;後來經那醫生治好了,又曾到我這裡來送給我看,我正待打聽那醫生的姓名住處,親去訪問他研究一番,黛利絲夫人卻已走了。」黛利絲聽了喜道:「是呀!我有事實證明,任何人也不能反對。」雪羅截住黛利絲的話頭問道:「你去找那中國醫生打針的時候,痛也不痛?」黛利絲道:「打針時毫不覺痛,比較注射防疫針時的痛苦輕多了。」雪羅望著自己丈夫道:「我決定不在這裡割治,我同黛利絲夫人到中國醫生那裡去。」
黃大少爺兄弟同聲應是。齊到外邊迎接,只見一個年紀在六十以上的和尚,草鞋赤腳,身著灰布僧衣,背負破舊棕笠,形式與普通行腳僧無異。只是花白的鬚眉,都極濃厚,兩道眉毛,長的將近二寸,分左右從兩邊眼角垂下來,拂在臉上,和平常畫的長眉羅漢一般;雖是滿面風塵之色,卻顯露出一種慈祥和藹的神氣。門房指點著對黃大少爺兄弟道:「就是這位老和尚。」一面對和尚說:「這是我們的大少爺二少爺。」
秦鶴岐道:「他這種針,對於你這種氣痛,及那人手腳不能動彈的病,特別能見奇效,有些病仍是打針無效的。」彭庶白問道:「那針裡面既無藥水,不知何以能發生這麼大的效力?」秦鶴岐道:「這話我也曾問過石屏,他是一個修道有所得的人,平日坐功做得好,對於人身體臟腑的組織部位,及血液筋絡的循環流行等,無不如掌中觀紋。他說出很多的道理來,都是道家的話,不是修道有得的人,就聽了也不能明瞭。」
黃石屏道:「我的治法,與尋常醫生完全不同,一不服壯陽的藥,二不服種子的藥。」張季直道:「既是如此,看應該如何治,就請你治罷。」黃石屏道:「此時就治,不見得便有效,須待嗇老的姨太太的經期初過的這幾日,方能施治。」張季直果然到了那時候來找黃石屏,石屏在張季直小腰上打了一針。作怪得很,這針一打下去,多久不能興奮的東西,這夜居然能興奮了。於是每月到了這時期,便請石屏打一針,三五次之後,姨太太真個有孕了。
那院長在車中對雪羅的丈夫道:「尊夫人明日想必是要來這裡覆診的,希望先到我醫院裡來,我還想到這裡看看。」雪羅的丈夫點頭問道:「據你看他這種打針的方法,是不是也有些道理?」
圓覺點頭道:「三位公子,老僧都見過,只四公子不曾見面,大約是不在此地?」石屏父親說道:「我就為四小子是一個白癡,年紀雖已有十多歲了,知識還趕不上尋常五六歲的小孩;對人說話,顯得意外的蠢笨,所以禁止他不許他見客,並非不在此地。」圓覺笑道:「這有何妨!可否請出來與老僧見見?世間每有表面現得很癡,而實際並不癡的。」石屏父親聽了只管閉目搖頭說道:「但怕沒有這種事。」圓覺不依,連催促了幾遍,石屏父親無奈,只得叫當差的將石屏請出來。
雪羅對丈夫道:「你不贊成我去找中國醫生,就得陪我去醫院裡診治。」黛利絲道:「這上海的醫院,還是我們本國的最好,我去年害這病的時候,經那院長診察,說非開刀割治不可,而割治又不能保證生命沒有危險,因此我才不割,賭氣跑了出來。」雪羅的丈夫說道:「那院長是我的朋友,我素知道他的手術,不但在上海的醫生當中,是極好的,便是在歐美各國,像他這樣的也不多。我立刻就帶你去這裡瞧瞧;如必須割治,至少也得住兩星期醫院。」麻利絲道:「我也陪著你們去醫院看看,看那院長如何說,或者不要開割也不一定。」雪羅道:「我正要邀你同去。」於是三人一同乘車到德國醫院來。
但是圓覺並不教黃石屏打針,也不教與醫學有關的書籍,只早晚教黃石屏練拳練武,日中讀書寫字。所讀的書,仍是平常文人所讀的經史之類,黃家的人看到石屏讀書習武穎悟的情形,才相信石屏果然不癡。
院長見黃石屏在雪羅臍眼上下半寸的地方打針,嚇得捏著一把汗問道:「這地方能打針嗎?」黃石屏道:「這是兩個很重要的穴道,有好幾十種病,都非打這穴道不可。」院長問道:「我看先生的針有七英寸,留在外面的不過一英寸,餘六英寸都打進肚皮裡面去了。細看針尖是直插下去的,並不向左右上下偏斜,估量這針的長度,不是已達到了尾脊骨嗎?」
雪羅是很相信的,無奈雪羅的丈夫,是一個在上海大學教化學的,全部的科學頭腦,平日對於中國人之齷齪不衛生,沒有科學常識,極端的瞧不起,那裡還相信有能治病的醫學。見自己愛妻聽信黛利絲的話,便連忙反對道:「你這病去招中國醫生診治,不如用手槍把自己打死,倒還死得明白些!找中國醫生治病,必是死得不明不白。我若不在此地,你和黛利絲夫人去找中國醫生,旁人不至罵我;於今我在這裡,望著你去找中國人看病,旁人能不罵我沒有知識嗎?」雪羅聽了他丈夫這些話,還不覺著怎樣,黛利絲聽了,卻忍不住生氣說道:「找中國醫生治病,便是沒有知識,你這話不是當面罵我嗎?我的病確是中國醫生治好的,你卻用什麼理由來解釋?」雪羅的丈夫自知話說錯了,連忙著陪罪。
院長這才恍然大悟的說道:「原來是這種道理。我昨日看先生打了數十針,沒有一次抽出針來,針眼出血,我在懷疑,不知什麼方法,一次也不刺破血管,大約也是因針尖不鋒銳的關係。」
院長道:「我生平還沒有見過治病的針,全部只有頭髮粗細的。」黛利絲道:「今假定有這種全部只頭髮粗細的針,你說裡面有藥水沒有?」院長道:「那是絕對不能裝的。」黛利絲道:「那麼黃石屏所用的就是這種全部一般粗細的針,並且我親眼看見他在未打針之前,將那頭髮般粗細的針,一道一道的圍繞在食指上,僅留一截半寸多長的針尖在外;然後按定應打的地方,用大拇指一下一下的往前推。那針被推得一邊從食指上吐散下來,一邊刺進皮膚裡面去。」
黃石屏哈哈笑道:「將大小腸打穿無數個窟窿,那還了得?那麼病不曾治好,已鬧出大亂子來了。」院長沉思著說道:「我也知道應該沒有這種危險,但是用何方法,能使這針直穿過去,而大小腸絲毫不受影響呢?」黃石屏笑道:「先生是貴國的醫學博士,貴國的醫學,我久聞在世界上沒一國能趕得上,何竟不明白這個極淺顯的道理?只怕是有意和我開玩笑吧?」
德醫趕著問她為什麼是這麼就走?黛利絲忿然說道:「我不割不過行動不大方便,不見得就有生命的危險;割時得受許多痛苦,割後還有生命的危險,我為什麼要割?我原不相信你們這些醫生,聽了你剛才的話,更使我不由得生氣。」一面說一面跑了出來,仍託人四處打聽能治贅瘤的醫生。
「至於古人如何能這樣發明,我現在雖不能確切的知道,但可以斷定絕對不是和西醫一樣,以分由解剖得來的。因解剖的是死人,與活著的身體大不相同,不用說一死一生的變化極大,冷時的身體與熱時的身體,都有顯明的變化;即算你們西洋人拚得犧牲,簡直用活人解剖,你須知道被解剖的人,在解剖時已起了變化,與未受痛苦時大不相同了。若用解剖的方法定穴道,是絕不可靠的。」院長道:「不用解剖又如何能知道?」黃石屏笑道:「我剛才說的用解剖不能定穴道,當然留傳下來的穴道,不是由解剖得來的。至於不用解剖,用什麼方法,這道理我們中國人知道的多,便是不知道的,只要對他說出來,他一聽就能了解。若對你們專研究科學,及相信科學萬能的西洋人說,恐怕不但不了解,並不相信有這麼一回事。」
黛利絲料知開割必甚痛苦,不敢請外科醫生診治。既是經過中國的內外科醫生都不能醫,就只得到德國醫院去,德國醫生看了,也和中國的外科醫生和_圖_書一樣,說除了用刀割去,沒有其它治法。黛利絲問割治有無生命的危險?德醫道:「治這種贅瘤,是非割不可,至於割後有無生命的危險,這又是一個問題。須得診察你的體格,蕃看割治後的情形,才能斷定,此刻是不能知道的。」黛利絲聽了,話都懶得說,提起腳便走。
雪羅嚇得打了一個寒噤道:「有沒有危險,要割後四十八小時才知道,請你去割別人,我是寧死不割的。」黛利絲對雪羅笑道:「這些話我不是早已在你家說過了嗎?去年他就是向我這般說,不然我也不至於去找中國醫生打針。」院長見黛利絲說出這番話,才注意了黛利絲幾眼,也不說什麼。雪羅的丈夫指著黛利絲對院長說道:「據我這朋友黛利絲夫人說,她去年腰間也曾生一個很大的贅瘤,是由一個中國醫生用打針的方法治好的。我不是學醫的人,不能斷定用打針的方法,是不是有治好這種贅瘤的可能?」
黛利絲冷笑道:「於學理有沒有根據,及純金是否能用藥水製鍊,是你們當醫生,尤其是當院長的所應研究的事;我只知道我腰間的贅瘤,是經黃石屏醫生三次針打好了,與你當日所診斷的,絕對不同。我因你是我德國的醫生,又現在當著院長,我為後來同病的人免割治危險起見,不能不來使你知道,生贅瘤的用不著開割;有極神速的治法,可以內消,希望你以後不要固執西洋發明不完全的醫理,冤枉斷送人的生命!」黛利絲說完這些話就走了。
黃石屏道:「我所說的穴道,也包括拳術家點穴的穴道在內。拳術家的穴道少,我打針的穴道多;只要穴道不曾打錯,無論用什麼針打下去,是絕不會出血的。如果出血,便是打錯了穴道。」院長思索了一會,正待再問,只見外面又來了就診的人,黃石屏說了句對不起,走過對面廂房診病去了。
南通人原極信仰張季直,而張季直中年得萎陽症,不能生子,因石屏打了幾針,居然懷孕的事,又早已傳遍南通;因此南通人與張季直同病的,果然爭先恐後的來找黃石屏打針。就是其他患病的人,也以求黃石屏診治為最便當。旁的醫生收了人家的診金,僅能替人開一個藥方,還得自己拿錢去買藥,服下藥去,能不能癒病,尚是問題;找黃石屏診治,見效比什麼藥都來得快,只要診金,不要藥費。所以掛牌數月之後,門診出診,每日真是應接不暇。並有許多外省外縣的人,得了多年痼疾,普通醫生無法診治,聞黃石屏的名,特地到南通來迎接的,尤以上海為多。在南通懸壺四年,差不多有兩年的時間,在上海診病。
黃石屏隨手將一根金針遞給院長道:「你仔細檢查這針,就自然知道這道理了。」院長接過來,就光線強的地方,仔細察看,覺得和昨日所看的一般無二。雪羅的丈夫是個研究物理化學的人,聽了黃石屏的話,也接過金針來細看了一陣,實在想不出所以然來。低聲問院長道:「你明白了麼?」院長見黃石屏在繼續著替別人打針,只搖搖頭不答白。
張季直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感激,對黃石屏說道:「你既有這種驚人的本領,何不就在此地掛牌行醫,還用謀什麼差事呢?這南通地方,雖比不上都會及省會繁華熱鬧,但市面也不小,像你這般本領,如在此地行醫,一二年下來,我包管你應接不暇,比較幹什麼差事都好。」黃石屏本來沒有借這針法謀利的心思,當圓覺和尚傳授他的時候,也是以救人為目的。不過此時的黃石屏既迫於生計,聽了張季直的話,只得答應暫時應診,以維生計。張季直因感激石屏的關係,親筆替石屏寫了幾張廣告,黏貼在高腳牌上;教工人扛在肩上,去各大街小巷,及四鄉行走。
黛利絲又急又氣的說道:「我不學醫,不知道治病的道理,難道我兩隻眼睛,因不學醫也看不出那針裡面有沒有藥水嗎?那針比頭髮粗不了一倍,請問你裡面如何能裝藥水?」院長道:「我們醫院裡所用的針,也都比頭髮粗不了多少。要刺進病人皮膚裡面去的針,怎麼有多粗?」
石屏的父親交卸了局務歸江西原籍,圓覺也跟著到江西,教習了三年之後,圓覺才用銀硃在粉壁上畫了無數的紅圈,教黃石屏拿一根竹籤,對面向紅圈中間戳去;每日戳若干次,到每戳必中之後,便將紅圈漸漸縮小;又如前一般的戳了若干日,後來將紅圈改為芝麻般小點,竹籤改為鋼針,仍能每戳必中。最後方拿出一張銅人圖來,每一個穴道上,有一個繡花針鼻孔大小的紅點,石屏也能用鋼針隨手戳去;想戳什麼穴,便中什麼穴,極軟的金針,能刺進寸多深的粉牆,金針不曲不斷。圓覺始欣然說道:「你的功夫已有九成火候了。」至此才把人身穴道,以及種種病症,種種用針方法,詳細傳授。石屏很容易的就能領悟了。石屏學成之後,圓覺方告辭回山東去。
院長聽了哈哈笑道:「這就更奇了,那針能在食指上一道一道的圍繞著,不是軟的嗎?」黛利絲道:「誰說不是軟的?你說純金是不是軟的?並且僅有頭髮般粗細,當然是極柔軟!」院長很疑惑的搖頭說道:「照你這種說法,及針所打的地方,於學理都絕無根據。那種純金所製的針,果然不能裝藥水,就是要用藥水製鍊,借針上的藥性治病,事實上也不可能。因為其他金屬品,可以用藥水製鍊,純金是極不容易製鍊的。」
圓覺笑道:「萬事都是無常,那有隔別十多年不衰老的人?老僧也正苦身體衰弱,一日不如一日;只以為那年為寺產的事,蒙黃大老爺的恩惠,為我千佛寺的僧人留碗飯吃,老僧至今感激,時時想圖報答,但是沒有機緣。近來方打聽得黃大老爺在此地得了半身不遂的病,經多人診治不效;老僧也曾略習醫術,所以特地趕到此地來,盡老僧的心力,圖報大恩。」黃石屏的父親就枕邊搖手說道:「老和尚快不要再提什麼受恩報答的話,當年的事,是我分內應該做的,何足掛齒!」當即請圓覺就床沿坐下,伸手給他診脈。
大家正在無可奈何的時候,忽有門房進內報道:「外面來了一個老年和尚,請見局長,他自稱是山東蓬萊縣什麼寺裡的住持。局長十年前署理蓬萊縣的時候,有地痞和他爭寺產,打起官司來,蒙局長秉公判斷,並替他寺裡立了石碑,永斷糾葛;他心中感激局長的恩典,時思報答。近來他聽道局長病重,特地從山東趕到這裡來,定要求局長賞見一面。」
黛利絲想起那德醫非動刀割治,沒有其他治療方法的話,實在不服這口氣,親自跑到那醫院去,找著那醫生問道:「你不是說我這腰間的贅瘤,非用刀割去,沒有其他治療方法嗎?你看,我不用刀割治,現在也完全好了。幸虧我那日不曾在你這醫院裡治療,若聽了你的話,不是枉送了我的生命嗎?」
黛利絲問道:「是不是要用刀將這贅瘤割去?」黃石屏搖頭道:「那是外科醫生治療的方法,我專用金針治病,雖有時也替人開方服藥,但是很少,休說用刀。你這病大約可專用針治好,不致服藥。」黛利絲喜道:「既是如此,就請先生醫治罷。」黃石屏在黛利絲腰間腹上連打了三針,約經過三四分鐘光景,黃石屏指著贅瘤給麻利絲看道:「你瞧這上面的皮膚,在未打針以前,不是光滑透亮嗎?於今皮膚已起皺紋了,這便是已經內消的證據。」黛利絲旋看旋用手撫摸著喜道:「不但皮膚起了皴紋,裡面也柔軟多了。」歡喜得連忙伸手給黃石屏握,並再三稱謝而去。次日又來針治,已消了大半,連治了三次,竟完蠢了。
黃石屏笑道:「你們西醫說胸腹上及兩眼中不能打針,打了有絕大的危險,何以我每日至少有二三十次在病人胸腹上打針,卻一次也未曾發生過危險呢?這究竟是你們西醫於學理不曾見到呢?還是我僥倖免了危險呢?」
次日又邀同那院長到黃石屏診所來,院長拿出自己印了中國字的名片,遞給黃石屏說道:「我雖在上海開設醫院,二十多年了,然一方面替人治病,一方面不間斷的研究醫術,很想研究出些特效的治療方法來,完全是欲為人類謀幸福,並非有牟利之心。去年我聽黛利絲www.hetubook•com•com夫人說起先生的針法,就非常希望和先生訂交,以便研究這針法的道理。怎奈沒有和先生有交情的人介紹,直等到此刻,只好跟著雪羅君夫婦同來,希望先生不嫌冒昧,許我做一個朋友。」說畢鞠了一躬。黃石屏見這院長態度十分誠懇,說話謙和,知道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遂也很誠懇的表示願意訂交。
石屏的父親此時雖病得極危殆,但是睡在床上,神智甚為清明,門房所說的話,他耳裡都聽得明白;見大兒子二兒子同時對門房回說,病重了不能見客的話,便生氣說道:「你們兄弟真不懂得人情世故,這和尚是上了年紀的人,幾千里路途,巴巴的趕到這裡來;我於今還留得一口氣在,如何能這麼隨便回絕他,不許他見我的面?你們兄弟趕緊出去迎接,說我實在對不起,不能親出迎接,請他原諒。並得留他多住幾日,他走時得送他的盤纏。」
那院長弄得羞慚滿面,心中甚想問黃石屏的診所在什麼地方,以及黃石屏三個中國字如何寫法,都因黛利絲走的過急,來不及問明,也就只得罷了。偏是事有湊巧,黛利絲的贅瘤好後,不到一年,黛利絲有一個朋友名雪羅的,也是生一個贅瘤在腰上;所生的地位,雖與黛利絲有左右上下之不同,大小情形,卻是一般無二。雪羅是有丈夫的,年齡也比黛利絲輕,生了這東西,分外的著急。他知道黛利絲曾患這一樣的病,但不詳知是如何治好的,特地用車將黛利絲迎接到家中,問當日診治的情形。黛利絲當然是竭力宣傳黃石屏的治法,穩妥神速。
此時石屏已十四歲,本來相貌極不堂皇,來到圓覺跟前,當差的從背後推著他上前請安,圓覺連忙拉起;就石屏渾身上下打量了幾眼,又拉著石屏的手看了看,滿臉堆笑的向石屏的父親說道:「老僧方才說世間表面現得很癡,而實際不癡的,這句話果然應驗了。我要傳的徒弟,正是四公子這種人。」石屏父親見圓覺不是開玩笑的話,才很驚訝的問道:「這話怎麼說?難道這蠢材真能傳得嗎?」
院長插口問道:「治雪羅夫人的病,也是打針麼?」黃石屏點頭應是。院長道:「打針不至發生危險麼?」黃石屏笑道:「如何會發生危險?我在上海所治好的病,至少也在一萬人以上,危險倒一次也不曾發生過。方才你們親眼看見我治了十多個人,是不是絕無危險?總應該可以明白了。」
黃石屏笑道:「我有發明這種針法的能耐就好了。是我國四千年前的黃帝發明的,後人能保存不遺失,就是了不得的豪傑,如何還夠得上說發明。」說話時又來了就診的病人,黃石屏沒閒工夫陪著談話,雪羅等四人只得退出診所。
雪羅的丈夫說道:「照你這樣說,中國的醫學,在世界上要算發明最早最完全的了。」院長搖頭道:「我方才說的,是一個中國朋友所說的話,我不曾研究過中國醫學,只覺得這些話,按之事實也還有些道理。」雪羅在旁催促道:「不要閒談了罷!恐怕過了他應診的時間,今天又不能診治了。」雪羅的丈夫要院長攜帶藥箱,以便應用。院長答應了,更換了衣服,提了平常出診的藥箱,四個人一同乘車到黃石屏診所來。
雪羅的丈夫對院長道:「我始終不相信全無知識的中國人,有超越世界醫學的方法,能治好這種大病。我想請你同去,先與那醫生交涉保證沒有危險;如打針的時候,倉卒發生何種變態,有你在旁,便可以施行應急手術。」
話說秦鶴岐聽了霍元甲的話笑道:「我的早點在天明時就用過了,再坐坐使得。」於是一同進去。彭庶白和農勁蓀正提心吊膽的坐著等候,見三人回來,劉震聲並不攙扶霍元甲,霍元甲已和平時一樣,挺胸豎脊的走路,二人都覺奇怪,一同起身迎著問道:「已經不痛了嗎?」霍元甲點頭笑道:「像這種神針,恐怕除卻這位黃老先生而外,沒有第二個人;不但我的氣痛,抽針就好,我還親眼看見他在幾分鐘之內,一針治好了一個兩年多不能動彈的手膀。我是因為那診室小,候診的人多,不便久坐,不然還可以看他治好幾個。」
石屏診所旁邊,有一個小規模的醫院,是一個西洋學醫的學生,畢業回國後獨貲開設的,生意本甚清淡,黃石屏診所卻是從早至晚,診病的川流不息,越發顯得那小醫院冷落不堪。那姓葉的院長覺得奇怪,不知黃石屏用的什麼針,如何能使人這般相信!忍不住借著拜訪為名,親到石屏診所來看。望著石屏替人打針,覺得於西醫學理上,毫無根據,只是眼見得多年痼疾,經黃石屏打過幾針,居然治好,實在想不出是什麼道理來。有時看見黃石屏在病人胸腹上及兩眼中打針,他便嚇得連忙跑開。黃石屏問他為什麼看了害怕?
圓覺聽了躊躇好一會才答道:「論黃大老爺的為人,及當年對我千佛寺的好處,凡是老僧力所能辦的事,都應該遵辦。不過老僧在好幾年以前,曾發了一個誓願,要將針法傳授幾個徒弟,以便救人病苦;如老僧認為能學針法,出外遊行救人,就可傳授道術。黃大老爺的年紀太大,不能學習,實非老僧不肯傳授。」石屏父親問圓覺已經收了幾個徒弟?圓覺搖頭道:「那裡能有幾個,物色了三十年,一個都不曾得著。」石屏父親道:「教我學針法,我也自知不行,老和尚既說物色了三十年,一個都不曾得著,可知針法極不易學。請問老和尚,究竟要怎麼樣的人,才可以學得呢?」圓覺道:「這卻難說,能學的人,老僧要見面方能知道,不能說出一個如何的樣子來。」
雪羅本人原很願意,當下就請黃石屏診治。黃石屏在雪羅身上打了四針,抽針之後,雪羅即感感轉側的時候,腰背活泛多了。大家看這贅瘤,來時脹得很硬的,此時已軟得垂下來,和婦人的乳盤一樣了。院長要看看黃石屏的針,黃石屏取出一玻璃管的金針,給院長看。院長仔細看了一會,仍交還黃石屏說道:「先生這種針法,是由先生發明的呢?還是由古人發明,將方法留傳下來的呢?」
雪羅的病既好,自然不再到黃石屏診所來,院長只得獨自來找黃石屏談話。這日恰好遇著就診的略少,院長深喜得了機會;黃石屏也因這院長為人很誠篤,願意和他研究,將他邀到樓上客廳裡坐談。黃石屏一面吸著大煙,一面陪他談話。
院長思量了一會說道:「你說的話,我是極相信的,不過我不相信果有這種事。承你的好意,認我做個朋友,你可不可以將點穴的事,試驗給我看看?」黃石屏道:「這是不好試驗的。因為沒有一個可以給我點的人,憑空如何試驗?」院長道:「就用我的身體做試驗品不行嗎?」黃石屏笑道:「我和你是朋友,怎好用你的寶貴身體,當點穴的試驗品。」院長道:「這倒不算什麼。我們西洋人為研究學術,犧牲性命的事,在所都有;我為研究這點穴的道理,就犧牲性命也情願,請你不用顧慮。」黃石屏道:「你犧牲個人的性命,如果能把點穴的方法研究成功,那還罷了。於今當試驗品犧牲了,豈非笑話?」
這院長自聽了黃石屏這番聞所未聞的言語後,心裡欽佩到了極點,第三天又跟著雪羅來,希望能和黃石屏多談。無奈門診的病人太多,他在上海開設了二十多年的醫院,從來沒有一天有這般擁擠的。一個醫院的號召力量,還遠不如黃石屏個人,即此可以想見針法的神妙了。雪羅的贄瘤,也只四天就完全好了。
黃石屏驚訝道:「歐洲各國都有修道的嗎?你且說歐洲各國修道的,是如何的情形。」院長道:「歐洲各國修道的,是住在教會裡面,不大和外人接近,每日做他們一定的功課,他們另有一種服裝,與普通教會裡的人不同,使人一望就認識。」黃石屏道:「我中國修道的,和這種修道的不同。中國修道的人,修到了相當的程度,便能在靜坐的時候,看出自己身上血液運行的部位,人身穴道的規定,就是得了道的古人發明出來的。」
黃氏兄弟連忙向和尚拱手道:「家嚴因久病風癱,不能行動,很對不起老師傅,不能親自出來迎接。請教老師傅法諱,是怎麼稱呼?」老和尚合十當胸說道:「和*圖*書原來是兩位少爺,老僧名圓覺,還是十多年前,在蓬萊縣與尊大人見過幾面,事隔太久,想必尊大人已記不起來了。老僧因聞得尊大人病在此地,經過多少醫生診治無效,才特地從山東到此地來;老僧略知醫道,也曾經治好過風癱病,所以敢於自荐。」黃氏兄弟見圓覺和尚說能治風癱,自然大喜過望,當即引進內室,報知他父親,然後請圓覺和尚到床前。
石屏父親說道:「不知我三個小兒當中,有一二個能學的沒有?」圓覺詫異道:「一晌聽說大老爺有四位公子,怎說只有三位?」石屏面上顯得很難為情的樣子說道:「說起來慚愧,寒門不幸,第四個小子,簡直蠢笨異常,是一個極不堪造就的東西。這三個雖也不成材,然學習什麼,還肯用心,所以我只能就這三個小子當中,看有一二個可以學習麼?如這三個不行,便無望了。」
黛利絲問道:「你們醫院裡所用的針,比頭髮粗不了多少的,是不是只用針尖一部分,還是全部都只有頭髮粗細。」院長道:「自然是只用針尖一部分,後半截的玻璃管是裝藥水的,何能只有頭髮粗細。」黛利絲點頭道:「若是針的全部,都只有頭髮粗細,也沒有玻璃管,也沒有比較略為粗壯的地方,是不是有裝藥水的可能呢?」
院長見黃石屏說話,很透著不高興的神氣,知道雪羅的丈夫素來瞧不起中國人,恐怕兩下因言語決裂,將診治的事弄面,連忙陪笑向黃石屏說道:「想要求黃先生出立憑單,並非不相信,實因他夫婦的愛情太好,無非特別慎重之意,先生既不願照辦,就不這麼辦也使得。」說畢對雪羅丈夫竭力主張在此診治。
這院長說道:「你說出來我不了解,容或有之,相信是很相信的,因我早已相信你這個人,不至隨口亂說。」黃石屏道:「你相信就得了。你知道我中國有一種專門修道的人麼?這種人專在深山清靜的地方,信鍊道術,不管世間的一切事,也不要家庭。」院長點頭道:「這種修道的人,不但中國有,歐洲各國都有。」
圓覺去後數年,石屏的父親才死。石屏因生性好靜,不但不願他的三個哥子一般,到官場中去謀差使,便是自己的家務,也懶得過問。他們兄弟分家,分到他名下,原沒有多大的產業,他又不善經理,圓覺曾傳授他許多修煉的方法,他每日除照例做幾次功課外,無論家庭社會大小的事,都不放在他心上。沒有大家產的人,常言坐吃山空,當然不能持久。分家後不到十年,石屏的家境已很感覺困難了。在原籍不能再閒居下去,他父親與南通張季直有些友誼,這時張季直在南通所辦的事業已很多,聲望勢力已很大,石屏便移家到南通來居住。
她因在上海有些產業,又有生意正在經營著,不能回國去,仍繼續她丈夫的事業經營。不過她夫妻的感情,素來極好,一旦丈夫死去,心中不免抑鬱哀痛,因抑鬱哀痛的關係,腰上忽然生出一個氣泡來;起初時不過銅錢般大小,看去像是一個瘡,只是不發紅,也不發熱;用手按去,覺得有異樣的感覺,然又不痛不癢,遂不甚注意。不料一日一日的長大起來,不到幾個月,就比菜碗還大,垂在腰間和贅瘤一樣,穿衣行路,都極不方便。因恐怕這贅瘤繼長增高,找著上海掛牌的中國醫生診視,有幾個醫生都說這病藥力難到,須找外科醫生,外科醫生看了,說非開割不可。
雪羅對這院長說道:「黃醫生的門診二元二角,此外並無其他費用,也不要花藥費,四次僅花了八元八角;這麼重要的病症,只這點兒小費,就完全好了,又不受痛苦,怪不得一般病人都到黃醫生那裡去!若是住醫院割治,至少也得費五百元,還不知有不有生命危險?」院長點了點頭道,口裡不說什麼,心裡想跟黃石屏學針的念頭,越發堅決了。
黃石屏道:「能點穴的當然如此,豈但使人不知不覺受重傷和昏倒,便是要被點的人三天死,斷不能活到三天半;要人啞一個星期,或病一個星期,都只要在規定之穴道上點一下,就沒有方法能避免。不過古人傳授這種方法,是極端慎重的,非宅心忠厚仁慈的,絕不肯傳授。這種方法,只能用在極兇惡橫暴的人身上。」院長道:「你既知道這些穴道,自應該知道點穴法。」黃石屏道:「不知道點穴,怎能知道打針?」
圓覺拉著石屏的手高興的說道:「我萬不料無意中在此得了你這個可以傳我學術的人,這也是此道合該不至失傳,方有這麼巧合的事,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說罷仰天大笑不止。那種得意的神情,完全表現於外,倒把個黃大老爺弄得莫名其妙,不知圓覺如何看上了這個比豚犬不如的蠢孩?只是見圓覺這麼得意,自己也不由得跟著高興,當下就要石屏拜圓覺為師,圓覺從此就住在黃家。
院長急忙辯白道:「我初與先生訂交,並且是誠心來研究醫術,如何敢有意和先生開玩笑。像先生這種針法,我德國還不曾發明,我生平也僅在先生這裡見過;平日對於這種方法,沒有研究,在先生雖視為極淺顯的道理,我卻一時索解不得。」
上海的地方比南通大幾倍,人口也多幾倍,聲名傳揚出去,自是接連不斷的有人迎接診病;後來簡直一到了上海,便沒有工夫回南通。而南通的人得了病,曾請黃石屏診過便罷,如未經請黃石屏診過死了,人家就得責備這人的兒女不孝,這人的親戚朋友,更是引為遺憾。一般人的心理,都認定黃石屏確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院長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血管是很薄的,全身都佈滿了。究是什麼道理能不刺破呢?」黃石屏道:「你們西醫最注重解剖,應該知道人身上有多少穴道。」院長搖頭道:「我西醫雖注重解剖,但是並不知道這穴道的名詞。在上海倒曾聽得中國朋友說過,中國拳術家有一種本領,名叫點穴。據說人身上有若干|穴道,只要在穴道上輕輕一點,被點的人還不感覺,甚至便受了重傷,或是昏倒過去。我心裡不承認有這種奇事,不知道先生所說的穴道,是不是拳術家點穴的穴道?」
黃石屏笑著搖頭道:「不刺破血管,卻另有道理,與針尖利鈍不相干,尖雖不甚鋒銳,然不碰在血管上面則己,碰著絕無不破之理!因為血管不能避讓,倘若這針尖連血管都刺不破,卻如何能刺進皮膚呢?」
那院長要看打針的地方,黛利絲一一指點給他看。院長問道:「針裡面注射什麼藥水,你知道嗎?」黛利絲連連搖手道:「那不是注射藥水的針,什麼藥水也沒有。」院長搖頭道:「那有這種奇事!既不注射藥水,卻為什麼要打針?你不是學醫的人,所以不知道這道理。他用六七寸長的針,裡面必有多量的藥水,注射到皮膚裡,所以能發生這麼偉大的效力,只不知道他用的是何種藥水,能如此神速的使贅瘤內消?」
張季直以為石屏不過是一個尋常少爺的資格,除卻穿衣吃飯以外,沒有什麼本領。石屏的知識能力,雖是很充分,然表面的神情舉動,較之十四歲以前,只有老少的分別;對人的言談交際,因在宜昌與在原籍,都沒有給他練習的機會,他又絕不注意在這些事上,所以仍是和十四歲前一樣。至於表現他自己能耐,求人知道,他更是連這種心思也沒有。張季直雖與他父親有些交誼,只是已多年沒有來往,不知石屏從圓覺學針的事,因此看了黃石屏這種獃頭獃腦的神氣,只道是一無所長的,不好給什麼事他做。石屏以為是一時沒有相當的事可委,也就不便催促。不過石屏心裡很欽佩張季直的學問淵博,有心想多親近,好在文學上得些進益,時常到張季直家裡去談談。張季直和黃石屏談過幾次學問之後,才知道他不是一個獃子,待遇的情形,便也完全改變了。
黃石屏一會兒將候診的病人都診過了。走到這院長跟前笑問道:「已明白了麼?」院長紅了臉說道:「慚愧慚愧!這針我昨天已細細的看過了,今天又看了一會,實在不明白這道理。」黃石屏接過那根金針,在指頭上繞了幾繞,復指點著針尖說道:「其所以要用紙金製的針,而針尖又不能鋒銳,就為的怕刺破大小腸。這針的硬和_圖_書度,和這麼禿的針尖,便存心要把大小腸刺破,也不容易!何況大小腸是軟滑而圓的,針尖又不鋒銳,與大小腸相碰,雙方都能互讓,所以能從腸縫中穿過,直達穴道。不過所難的就在打的手術,因為金針太軟,腸縫彎曲太多,若是力量不能直達針尖,則打下去的針,一定隨著腸縫,不知射到什麼地方去了,斷不能打進穴道。不能打進穴道,打一百針也沒有效力。」
院長說道:「我相信有這道理,你那日說,你打針的穴道,包括拳術家點穴的穴道在內,那麼拳術家點穴的穴道,你是知道的了?」黃石屏道:「這是很簡單的玩意兒,怎麼不知道。」院長道:「果然能使被點穴的人,不知不覺的受了重傷,或是昏倒在地麼?」
黃石屏笑道:「這種病很容易治好,嗇老若早對我說,不但病已早好,說不定已經一索得男子。」張季直喜問道:「你僅醫術嗎?這病應該如何治法?尋常壯陽種子的藥,我已不知服過多少了,都沒有多大的效力。」
黃石屏點頭笑道:「這穴道是在尾脊骨附近,非從臍眼上下打進去。無論從何處下手,都不能達到這穴道,所以至當不移的要這麼打。」院長道:「臍眼附近是大小腸盤結在裡面,先生這針直插到尾脊骨,不是穿腸而過,大小腸上不是得穿無數個小窟窿嗎?」
那葉院長搖頭道:「我不能承認西醫是學理上不曾見到,也不能說你是僥倖免了危險。僥倖只能一次二次,每日二三十次,斷無如此僥倖之理。」黃石屏笑道:「既不是僥倖免了危險,則於學理上當然是有根據的,我看若不是西醫不曾發明,便是中國人去外國學西醫的,不曾學得。可惜國家費多少錢,送留學生到東西洋去學醫,能治病的好方法,一點兒也沒學得。不僅對於醫學,不能有所發明,古人早經發明的方法,連看也看不出一個道理來,膽量倒學得比一般中國人都小。我在這受西洋法律制裁的上海行醫,已有三四年了,若打針會發生危險,不是早已坐在西牢裡不能出來了嗎?我希望你以後不到這裡來看,不是怕你受拖累,是恐怕你因見我在人胸腹上打針,並無危險;想發達你的生意,也拿針在人胸腹上亂戳,那才真是危險!說不定我倒被你累了。」這番話說得葉院長紅著臉開口不得,垂頭喪氣的走了,再也不好意思到石屏診所裡來。石屏也覺得一般西醫固執成見,不肯虛心的態度可厭,不願意那葉院長時常跑來看。
黃石屏笑道:「這便不是容易知道的一回事。我們學打針的時候,所學的就是這些穴道,發明這針法的古人,是不待說完全明瞭血管在全身的佈置,所以定出穴道來,那一種病,應打那一個穴道,針應如何打法,規定了一成不變的路數。我們後學的人,只知道照著規定的著手,從來沒有錯誤過,並且從來沒有失效的時候。
做書人寫到這裡,卻要騰出這枝筆來,將黃石屏的履歷寫一寫,因黃石屏表面雖是針科醫生,實在也是近代一個任俠仗義之士,他生平也幹了許多除暴鋤奸的事。他有一個女兒名叫辟非,從五歲時起,就由黃石屏親自教他讀書練武;到了十五歲時,詩詞文字都已斐然可觀,刀劍拳棍,更沉著老練;加以容貌端莊,性情溫順,因耳濡目染他父親的行為,也幹了些驚人的事,都值得在本書中,佔相當地位。
黃石屏搖頭笑道:「診金多少,我這裡訂有診例,你不能給少,我也不能多要。像尊夫人這病,我相信我的能力,確實能擔保治好,並能擔保確無危險。不過教我先出立憑單再診,我這裡沒有這辦法。我中國有一句古話,是醫行信家,病人對醫生有絕對的信仰心,醫生始能治這人的病,若是病人對醫生不信仰,醫生縱有大本領也不行。我的名譽,便是我替人治病絕大的擔保,你相信我,就在這裡診,不相信時,不妨去找別人。上海有名的中西醫院很多,你們何必跑到我這不可信的地方來呢?」
黛利絲道:「如何不能說給你聽。是上海一個叫黃石屏的中國醫生治好的,那醫生治我這病,不僅不用刀割,並不用藥,就只用一根六七寸長,比頭髮略粗些兒的金針,在我這邊腰上打了一針,小腹上打了兩針,這是第一次。三針打過之後,我這肉包就消了一小半,第二日又打了四針,第三日仍是三針。每次所打的地方不同,只這麼診了三次,就完全好了。」
這個醫生就是這醫院裡的院長。德國醫學,在世界上本是首屈一指的,而這個院長對於醫學,更是極肯虛心研究;他在中國的時間很久,中國話說得極熟,平日常和中國朋友來往,也曾聽說過中國醫術的巧妙,只是沒有給他研究的機會。他知道西學的學問手術,雖有高下,及能與不能的分別,但對於一種病治療的方法,無論那國,大概都差不多。像黛利絲這種贅瘤,在西學的學術中,絕對沒有內消的方法,那院長是知道得很確切的。今見黛利絲腰間的贅瘤,真個好得無影無形了;皮膚上毫無曾經用刀割治的痕跡,不由那院長不驚異。雖聽了黛利絲揶揄的話,心中不免氣忿!然他是一個虛心研究學問的人,能勉強按捺住火性問道:「你這病是那個醫生,用什麼方法治好的,可以說給我聽嗎?」
雪羅的丈夫說道:「敝內的病,求先生診治,我情願多出診金,聽憑先生要多少錢,我都情願。不過我想請先生出立一張保證包好,及絕對不發生危險的憑單,不知先生能不能允許?」
有人將黃石屏針法神奇的話,說給她聽,她便跑到黃石屏診所來,解衣給黃石屏看了,問能否診治。黃石屏問了問得病的原因說道:「這病可治,不過非一二次所能完全治好,恐怕得多來看幾次。」黛利絲現出懷疑的態度問道:「真能治好嗎?不是不治之症嗎?」黃石屏笑道:「若是不治之症,我一次也不能受你的診金。我從來替人治病,如認為是不治之症,或非我的能力所能治,我就當面拒絕治療,不收人的診金,因此凡經過我診治的,絕非不治之症。」
此時正在午後三點鐘,黃石屏的門診正在擁擠的時候,兩邊廂房裡男女就診的病人,都坐滿了。黛利絲曾在這裡診過病,知道就診的手續,及候診的地方,當下代雪羅照例掛了號,引到女賓候診室。這時黃石屏在男賓房裡施診,約經過半小時才到女賓房中來。黛利絲首先迎著給雪羅介紹,黃石屏略招呼了幾句說道:「我這裡治病,是按掛號次序施診的,請諸位且坐一會,等我替這幾位先看了,再替貴友診視。」雪羅的丈夫和那院長心裡,巴不得先看黃石屏替別人治病是如何情形,遂跟著黃石屏很注意的觀察。
黃石屏自己的體格,原不甚強壯,雖得了圓覺和尚所傳修練的方法,只以應診之後,生意太忙,日夜沒有休息的時間;加以打針不似開藥方容易,開藥方只須運用腦力,並能教人代替書寫。打針須要聚精會神,提起全身的力量,貫注在針尖上,方能刺入皮膚,精神略一鬆懈,就打不進去。一日診治的人太多了,便感覺精神提振不起來,只得吸幾口鴉片煙,助一助精神。不久鴉片煙上了癮,就懶得南通上海來回的跑了。石屏覺得在上海行醫,比較南通好,遂索性將診所移到上海,診務更一天一天的發達。
這院長問道:「你那日說人身穴道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診病的把話頭打斷了。為什麼打中了穴道,便不出血呢?」黃石屏笑道:「不是打中了穴道不出血,是打去不出血的地方就是穴道。」院長道:「人身上血管滿佈,如何知道這地方打下去會不出血呢?」
圓覺一面謙謝,一面從腰間掏出一個六七寸長的布包,布包裡有一個手指粗細的竹管,拔去木塞,傾出十多根比頭髮略粗的金針來,就石屏父親周身打了十來次,不到一刻工夫,便已覺得舒暢多了。石屏父親自是非常欣喜,連忙吩咐兩個大兒子好生款待圓覺。次日又打了若干針,病勢更見減輕了;於是每日打針一兩次,到第五日就能起床行動了。石屏父親感激圓覺和尚自不待說,終日陪著圓覺談論,始知道圓覺不但能醫,文學武藝都極好,並有極高深的道術。用金針替人治病的方法,便是由道術中研究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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