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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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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班諾威假設歡迎筵 黃石屏初試金針術

第七十三回 班諾威假設歡迎筵 黃石屏初試金針術

霍元甲與秦鶴岐談話的聲音雖低,黃石屏似已聽得明白,即走過來搶著答道:「笑話笑話,休說是鶴老介紹過來的,我萬分不好意思要診金,我只要知道是霍元甲先生,也絕沒有受診金之理。我多日就誠心欽仰霍先生,實因不知道和鶴老是朋友,無緣拜訪;難得今日有會面的機緣,又因候診的人多,若不早給他們診視,一會兒來的人更多;門診的時間過了,還有若干號來不及診視,所以想陪先生多談幾句,也苦於沒有時間。霍先生現住什麼地方?好在我看報上廣告,知道一時還不至離開上海。請把尊寓的街道門牌留在這裡,改日我必來奉看,那時再多多領教。」霍元甲見黃石屏說得這麼誠懇,不好意思再說送錢的話,只得連連道謝;留了一張寫了地名的名片,與秦鶴岐作辭出來。
柳惕安很著急似的說道:「我怎敢作欺人之談,我在山上經過的情形,無論對什麼人都可以說;不過恐怕給人家聽了笑話,所以我非其人,不願意說。我在山裡學的東西很多,確是沒有一樣叫做道,我學的時候是獨自一個人,學了下山也沒有教過旁人,不知道是不是人人可以學。不過我曾聽得我師傅說過,要尋覓一個可以傳授的徒弟,極不容易。照這樣說來,或者不是人人可以學,如果人人可學,又不要花錢,如何說要尋覓一個徒弟不容易呢?」
霍元甲此時湊近秦鶴岐耳根說道:「黃先生診例我不知道,這裡十元錢鈔票,不知夠也不夠?」秦鶴岐道:「黃先生為人最豪俠,最好結交朋友;由我介紹來的,他已不要診金,何況所介紹的是你呢。」霍元甲搖頭道:「這斷乎使不得,他既是掛牌行醫,兩邊都用不著客氣;我不必在診例之外多送,他只管依照診例照收。」
秦鶴岐回頭對霍元甲道:「黃先生此刻還在樓上抽煙,我們且到他診室裡去等。」說著引霍元甲走進東邊廂房,只見房中也坐了七八個待診的,秦鶴岐教霍元甲就一張軟沙發上躺下,自己陪坐在旁說道:「對門是女客候診室,中間是施診室,他這裡的規則,是挨著掛號的次序診視的,掛號急診,須出加倍的診金。我方才已辦了交涉,黃先生下來先給你瞧。」霍元甲道:「既是有規則的,人家也是一樣的有病求診。」
次日天明,農勁蓀對劉震聲道:「彭庶白在上海住了多年,他必知道上海的中西醫生,是誰最好,此刻已天明了,你就去彭家走一遭罷,他能親自到這裡來商量診治更好;倘若他有事,一時不能來,你便問他應請那個醫生;並請他寫一張片子介紹,免得又和昨夜一樣敲竹槓。」劉震聲曾到過彭庶白家多次,當時聽了農勁蓀的話,即匆匆去了,只一會兒就陪著彭庶白來了。彭庶白向農勁蓀問起病的緣由,農勁蓀將昨日赴嘉道洋行的情形說了道:「霍四爺是一個生性極要強的人,無端受那班諾威的冷淡,心裡必是十分難過,大概是因一時氣忿過度的緣故。」彭庶白道:「不是因扳那腕力機用力過度,內部受了傷麼?」農勁蓀不曾回答,霍元甲睡在床上說道:「那腕力機不是活的,不能發出力量和我抵抗,應該沒有因此受傷之理。」彭庶白搖頭道:「那卻不然!習武的人因拉硬弓舉石鎖受傷的事常有,我問這話,是有來由的。我曾聽秦鶴岐批評過四爺的武藝,他說四爺的功夫,在外家拳術名人當中,自然要算是頭兒腦兒,不過在練功夫的時候,兩手成功太快,對於身體內部不暇注意;這雖是練外家功夫的普通毛病,然手上功夫因趕不上四爺的居多,倒不甚要緊。他說四爺一手打出去,有一千斤,便有一千斤的反動力,若打在空處,或打在比較軟弱的身上還好;如打在功夫好,能受得了的身上,四爺本身當受不住這大的反震;我想那腕力機有一千二百磅,那外國人又說非有千五百磅以上的力量,不能將機器扳斷,那麼四爺使出去一千五百磅以上的力,反動力之大,就可想而知了!內部安得不受傷損呢?」
「石屏一跨下車,就有兩個強盜過來,一邊一個把石屏的胳膊架住,石屏說道:『我是一個做郎中的老頭兒,又抽著大煙,連四兩氣力也沒有;你們四個人,還有手槍,難道還怕我能逃跑嗎?何必是這般將我捉住,使我痛的動也動不得呢。你們不過是想我的錢,我一雙空手到上海來行醫,於今掙了幾十萬家;並不是刻薄積得來的,實在是生意好,你們要多少,只要我拿得出,絕不推辭;但求不給我苦吃,無論要我出多少錢,我都情願。我賺錢容易,身體卻推扳不得。』那兩個強盜見石屏說得這麼近情近理,便把捉胳膊的手略鬆了些,仍是催著快走。
劉震聲嚇得叫農爺。農勁蓀不懂醫理,看了這情形,也驚得不知要如何才好。只得叫客棧裡賬房就近請來一個西醫,診脈聽肺,鬧了半晌;打開藥箱,取出一小瓶藥水,在霍元甲左臂上注射了一針,留下幾小片白色的藥,吩咐做三次吞下;也沒說出是何病症來,連診金帶藥費倒要一十八元五角。遵囑服下白色藥片,痛苦仍絲毫不減;然經過西醫一番耽擱,服藥後已到半夜十二點鐘了,不好再接醫生。農勁蓀也不知道那個醫生可靠,胡亂挨過了一夜。
「那人去了一點多鐘,石屏才從外面出診回來。聽了掛號的話,心裡雖急於要去虹口診病,但是吸烏煙的人,在外面出診了幾點鐘回家,不能不吸煙。我聽石屏說過,打針不比用藥,用藥只須用腦力,不須用體力;打針是要拿全身的力量,都貫注在針尖上,針尖刺入皮膚,直達內部;若不能全力貫注,純金是軟的,一刺便彎了。烏煙不過足癮,全身都沒有力氣,那裡還能貫注到針尖上去!所以無論如何緊急,他非等到抽好烏煙不可。石屏抽好烏煙,天色已經昏黑了,那時又正下著大雨,然既收了人家的錢,勢不能不去。
柳惕安道:「這不是容易的事,我不敢亂說。」霍元甲問道:「要如何才能知道呢?」柳惕安道:「須得了道的人才能知道。」霍元甲道:「照柳君這樣說來,凡是修道的人,必待自己得了道,方能收徒弟麼?」柳惕安笑道:「收徒弟又是一回事,修道的不見得人人能得道,就是因收徒弟的不知這徒弟能不能學道。」霍元甲問道:「那麼自己不曾得道,也可以收徒弟嗎?」柳惕安道:「這有何不可?譬如練拳術的,不見得能收徒弟便是好手。」霍元甲又問了問柳惕安在山中學道時的情形,柳惕安才和彭庶白一同告辭而去。
說話時,已將近四點鐘,漸漸的來了幾個西洋人,經班諾威一一介紹,原來都是在上海多年的商人,不但不是武術家,也不是運動家。農勁蓀問班諾威,羅先生何以不見?班諾威道:「他今早因有生意到杭州去了。」農勁蓀聽了也沒注意。
黃石屏點頭笑道:「要你覺得難受才好,你這種病,如果針插在裡面不難受,便一輩子沒有好的希望;竭力忍耐著罷,再難受一會子,你的病就完全好了。此時抽出來,說不定還要打一次或兩次。」這人無法,只好咬緊牙關忍受,額頭上的汗珠,黃豆一般大的往下直流,沒一分鐘工夫又喊道:「老先生,我再也不能忍受了,身體簡直快要支持不住了,請快抽出來罷。」黃石屏即停了診視,走到這人跟前,將針抽了出來,這人登時渾身發抖,面色慘白,不斷的說:「老先生怎麼了,我要脫氣了。」黃石屏道:「不妨不妨,你若覺得頭腦發昏,就躺在沙發上休息休息。」
「這種力,絕對不是提舉笨重東西,如大鐵啞鈴及石鎖之類的氣力。霍先生扳這腕力機的力量,據班先生說在一千五百磅以上,若有一千五百膀以上的鐵啞鈴,教霍先生提起或舉起,倒不得有這般容易。像霍先生手提肩挑的力量,本來極大;中國還有許多拳術家,手提肩挑的力量,還不及一個普通的碼頭挑夫,然打人時所需要發射的力量,卻能與霍先生相等,甚至更大,這便是中國拳術勝過世界一切武術的地方。」
在馬路上秦鶴岐說道:「前番你要我介紹武藝好的朋友,我原打算引你會會黃石屏的,就因為他的醫務太忙,他又吸烏煙,簡直日夜沒有閒暇的工夫。你瞧著他這身體似很瘦弱,又是一種雍容儒雅的態度,在不知道他的人,莫不以為他是一個文人,必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誰知道他不僅內外家功夫都做的極好,並且是道家的善知識。我和他認識的年數雖不少了,但只知道他以神針著名,直到三年前他忽然遇著一件綁票的事,事後他的車夫對我說出來,我才知道他除了金針之外,還有一身驚人的武藝。
霍元甲道:「可惜不曾追著那少婦,不知道他為什麼,半夜三更的獨自是這般驚驚慌慌的行走?」農勁蓀道:「想必是人家的姨太太,不安於室,趁半夜避夫逃走?斷https://m.hetubook.com.com非光明正大的行動。」霍元甲笑道:「上海這地方,像這樣差不多的事情,每日大約總有幾件,那少婦真是造化好,湊巧遇著兩位熱腸人。我看柳君的年齡,至多不滿二十歲,不知是從那裡練的武藝,這麼了得!請問貴老師是那位?」
秦鶴岐湊近前看了說道:「這針和方才所用的不是一樣嗎?」黃石屏道:「粗細長短都一樣,就只金子的成色不同,普通用的是純金,這是九成金,比純金略硬。」霍元甲問道:「這麼長一口針,打進肚子裡面去,不把腸子戳破了麼?」黃石屏笑道:「豈但肚子上可以打針,連眼睛裡都一樣的可以打針。」
農勁蓀道:「班先生不可以試驗給我們瞧瞧麼?」班諾威道:「試驗是很容易的,但是須更換運動衣服,穿著我身上這樣衣服,不好繼續不斷的打,略試幾下給兩位看罷。」隨即將洋服的上衣脫了,襯衫的袖口也捋到手腕上,走近那皮人,對準胸膛一拳打去。只見皮人往後一仰,接著兩條臂膊由下而上的打出來,左先右後打過頭頂,仍掉落下去;看那打出來的速度和形勢,似乎很有力量,倘若被打著一下,不問打在什麼地方,總得受點兒傷損。班諾威不待皮人的右手落下,一把將臂膊擒住,往旁邊一拖,皮人跟著往旁邊一倒;就在這一倒的時候,皮人的左手朝班諾威腰間橫掃過來,班諾威趁勢向前進一步,雙手把皮人的頸項抱著。皮人的兩條臂膊,正與活人一樣,一上一下不住的在班諾威背上敲打,班諾威抱著用力往下按,皮人陡然跳起來,班諾威也就鬆手跳離了皮人。皮人仍豎在原處,只管搖晃。
「那幾個流氓,真是要錢不要命,見我突然停步在馬路中間立著,一點兒不躊躇的對我奔來。我朝旁邊一閃,用中食兩指頭,在他軟腰上點了一下,不中用的東西,點得他即時往地下一蹲,雙手捧著痛處,連哎呀也叫不出。我還怕他一會兒又能起來,索性在他玉枕關上,又賞他一腳尖。第一個被我是這麼收拾了,接連追上來的第二個第三個,卻不敢魯莽衝上來了;分左右一邊一個站著,都回頭望望背後。我料知他們的用意,是想等後面那些流氓追到切近了,他兩個方上前將我困住,好讓那些流氓衝過去下手。
柳惕安笑著搖頭道:「我從來不但沒有練過武藝,並不曾見旁人練過武藝,也不曾聽人說過武藝。胡亂和那些流氓打打架,如何用得著什麼武藝?」
農勁蓀道:「這班諾威是英國人,說不定與奧比音或沃林是朋友,因心裡不滿意四爺定要和沃林訂約,與奧比音較量,所以有這番舉動。」霍元甲道:「農爺認識的外國朋友多,能不能探聽出他的用意來?」農勁蓀想了一想道:「探聽是可以探聽出來的,今天時候不早了,明天我且為這事去訪幾個朋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二人因一邊說話,一邊行路,不知不覺的一會兒便步行到了。
霍元甲聽了即掙起身坐著說道:「秦老先生既能證實我不是內部受了傷損,我心裡立時覺得寬慰多了。」說時回頭問劉震聲道:「馬車已打發走了麼?」劉震聲道:「秦老先生定不肯坐馬車,因此不曾雇馬車。」霍元甲望著秦鶴岐道:「老先生這麼客氣,我心裡實在不安。」秦鶴岐笑道:「你我至好的朋友,用不著這些虛套。我平常出門,步行的時候居多,今日因聽得劉君說病勢來得很陡,我怕耽誤了不當耍,才乘坐街車;若路遠,馬車自比街車快,近路卻相差不多。像你此刻有病的人,出門就非用馬車不可。」因向劉震聲說道:「你現在可以去叫茶房雇一輛馬車來。」劉震聲應是去了。
黃石屏就沙發旁邊椅上坐下,診了兩手的脈,看了看舌苔說道:「肝氣太旺,但求止痛是極易的事;不過這病已差不多是根深柢固了,要完全治好,在痛止後得多服藥。」一面說一面望著秦鶴岐道:「這脈你曾看過麼?」秦鶴岐道:「因看了他的脈才介紹到遍裡來。」黃石屏已取了一口金針在手說道:「我覺得他這脈很奇怪,好在兩尺脈很安定,否則這病要用幾帖藥治好,還很麻煩呢!」
到了十多個西洋人之後,當差的搬出許多西洋茶點來。班諾威請農霍二人及來賓圍著長桌就坐,並不要求霍元甲演說,就是這十多個來賓,因都不是拳術家和運動家的緣故,對於霍元甲並沒有欽佩的表示;班諾威也不曾將霍元甲扳斷腕力機的事說出來。表面上說是歡迎會,實際不過極平常的茶話會而已。霍元甲見班諾威的態度,初來時顯得異常誠懇,及來賓到了之後,便漸漸顯得冷淡了。在用茶點之時,一個西洋人和班諾威談生意,談得津津有味,更彷彿忘記席上有外賓似的。農勁蓀很覺詫異,輕拉了霍元甲一下,即起身告辭。班諾威竟不挽留,也不再用汽車送。
霍元甲笑道:「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理由,我只覺得並沒有盡我的力量而已。」農勁蓀道:「這理由我願意解釋給班先生聽,我中國拳術家與外國拳術家不同的地方,不盡在方式,最關重要的還在這所用的氣力。外國拳術家的力與大力士的力,及普通人所有的力,都是一樣,力雖有大小不同,然力初成分是無分別的。
霍元甲望著皮人不曾回答,農勁蓀不願意霍元甲動手,即接著笑道:「中國拳術的形式方法,都與貴國的不同;這皮人的反抗作用,是按照貴國拳鬥家的形式方法製造的,和中國的拳術不合。中國人練拳術要用這東西做理想敵練習,也未嘗不可?但是有些動作,不合於中國拳理的,須得稍加改造;不知道這東西性質,是不好應用的。」霍元甲嘆道:「製造這東西的人,心思真細密得可佩服。用這東西練習對打,雖不能像活人一般的有變化,但有時反比活人好;因活人斷不肯給人專練習一種打法,每日若干遍。這東西只要機械不壞、彈簧不斷,是隨時可以給人練習的。」
彭庶白道:「我初和柳君見面的時候,不也是與四爺一般的懷疑嗎?後來與柳君接近的次數多了,才漸漸知道他在六歲的時候,便在四川深山中從師學道;近年來因不耐山中寂寘,方重入社會,想做一番事業。」農勁蓀點頭笑道:「這就無怪其然了,學道的人不必練習武藝,然武藝沒有不好的。中國有名的拳術,多從修道的傳下來,便可以證明了。練武藝練到極好的時候,也可以通道,只是很難,是因為從枝葉去求根本的緣故,這也不僅武藝,世間一切的技藝皆如此。若從修道入手,去求一切的技藝,都極容易通達;因為是從根本上著手的緣故,這道理是確切不移的。」
班諾威逞口而出的叫了一聲啊唷道:「好大的力量!到我這裡來的各國大力士都有,都曾扳過這東西,沒有能將這上面的鐵針,扳動走一圓圈的。我這部機器是德國製造的,算世界最大的腕力機了。鐵針走一圓圈,有一千二百膀的力量,若力量在一千五百磅以內,裡面的機器還不至於扳斷。」
「三年前冬天,氣候嚴寒,這日忽有一個人到黃家掛號,問到虹口出診要多少診金?黃石屏門診是二元二角,二角算掛號;出診有遠近不同,平常出診是四元四角,若路遠及不同的租界加倍,拔號又加倍。夜間不看病,如在夜間接他出診,也要加倍。那人到黃家掛號的時候,已是下午四點多鐘,過了出診的時間,掛號自然回絕那人,教那人明日再來。那人再三懇求,說自己東家老太爺病得十分危急,無論要多少錢都使得,只求黃老先生前去救一救。
霍元甲道:「我昨夜請了一個外國醫生來,在我臂膀上打了一針,灌了一小瓶藥水到皮膚裡面。當打針的時候,倒不覺得如何痛;醫生走得不久,便漸漸覺得打針的地方,有些脹痛,用手去摸,竟腫得有胡桃大小。我懷疑我這病症,不宜打針。方才老先生說那位黃先生,也是打針,不知是不是這外國醫生一樣的針?」
次日下午才過兩點鐘,霍元甲農勁蓀正陪著李存義劉鳳春一班天津北京來的朋友談話,茶房忽帶著一個二十多歲,當差模樣的人進來,向霍元甲行了個禮,拿出手中名片說道:「我是嘉道洋行班諾威先生,打發來迎接霍先生農先生的。」
那當差的聽了說道:「班諾威先生其所以打發我此時來迎接,並不是學了此地平常請客的風氣,他因為欽佩霍先生的本領,想早兩點鐘接去,趁沒有旁的賓客,好清靜談話;一到四點鐘,來客多了,說話舉動,都有些受拘束似的。他打發自己坐的汽車接客,我在他跟前三四年了,此番還是第一次。他此刻在行裡坐候,請兩位就賞光罷。」農勁蓀對霍元甲笑道:「這般舉動,我平生結交的外國朋友不少,今日也是頭一次遇著;他既這麼誠懇,我們只好就此坐他的車和圖書去罷。」李存義等只得起身道:「他派車來迎接,當然就去,既不好教他空車回去,又不好無端留他的汽車在此等候到四點鐘。我們明天再來聽開歡迎會的情形罷。」說著都告辭走了。
農勁蓀道:「我生平所結交的外國人很多,商人中也不少有往來的,卻從來不見一個舉動離奇像班諾威的。我平時每每說中國人遭外國人輕視,多由中國人自己行為不檢,或因語言不通所致,怪不到外國人;外國的上等人是最講禮貌,最顧信義的。若照班諾威今日這種忽然冷淡的情形看來,連我也想不出所以忽被他輕視的道理。好在我們和他原沒有一點兒關係,他瞧得起與瞧不起,都算不了一回事。」
彭庶白說到這裡,霍元甲用巴掌在床沿上拍了一下,嘆了一聲長氣,把彭庶白嚇得連忙說道:「四爺聽了這話,不要生氣,不要疑心秦鶴岐是有心毀謗四爺。」
農勁蓀笑道:「在尋常人看了,自然覺得了不得,假使四爺願意鬧著玩,一隻手的力量,就可以拉住這汽車,使開車的開不動。」霍元甲道:「我不曾幹過這玩意,不敢說一手能拉住。」說話的時候,車忽然停了。農勁蓀就車窗看停車的所在,門口懸著一塊嘉道洋行的銅招牌,那當差的已先下車將車門打開了,霍元甲問這是什麼街道?農勁蓀道:「好像是北四川路。」
班諾威笑道:「這是我國拳鬥家,因平常不容易找著對手練習,便造出這東西來,假做一個理想的敵人。我這個皮人,與英國拳鬥家普通所用的,有些不同的地方;普通所用的,表面的形式和這個一樣,不過裡面沒有機械,兩條臂膊不發生何等作用,下半段就和不倒翁一般。我這個的胸部裝有機械,兩條劈膊能作種種活動,有有規則的活動,有無規則的活動,可隨使用人的便。初練習的時候,只能防範他有規則的活動,練熟了之後,才漸漸能應付無規則的活動。我這個的下半段,雖也是不倒翁一般的作用,但有兩條極粗而有力的彈簧,在受人壓迫的時候,他能托地跳了起來,掉在地上,依舊豎立不倒,我覺得比普通的皮人好多了。」
霍元甲聽到這裡,連聲稱讚道:「辦得好。」談話時,馬車已到霍元甲寓所,霍元甲笑向秦鶴歧道:「今天把鶴老累到這時候,還不曾用早點,實在使我太不安了。彭庶白大約還在裡面,請進去用了早點再談談。」
「明天四爺演說,當然是由我來譯成英國話,便有些不完足的地方,我自知道將意思補充,儘管放心大膽的往下說便了。說過一段讓我翻譯的時候,四爺便可趁此當兒思量第二段,對外國人演說,討便宜就在這地方。」霍元甲當下又和農勁蓀商最了一陣演說應如何措詞。
霍元甲沒有見過外國人的運動房,見房門開了,也忍不住走近房門朝裡面看時,只見房中橫的豎的陳設著許多運動器具,壁上還掛著許多東西,都是不曾見過的。正待問農勁蓀,何以外國人運動,除卻尋常體操場所有的木馬鞦韆浪橋槓子等等而外,還有這一屋子的器具?只是還不曾開口,已聽得腳步聲響,漸走漸近,原來是班諾成出來了。滿面含笑的伸手與二人握了說道:「昨日約四點鐘,今日兩點鐘就請到兩位到敝行來,本是極無禮而又不近人情的舉動,只因我非常希望能與兩位多盤桓幾點鐘,所以冒昧迎接早兩小時屈臨。」霍元甲道:「先生這間運動的房子,可以進去參觀麼?」班諾威欣然答道:「有何不可,請進去看罷。」說著即將房門開了,引二人到房中。
「我看霍先生扳機的形式,也和那些大力士不同。那些大力士多是握住鐵手,慢慢的向懷中扳動,頂上計數的針,也慢慢的移動。假定這大力士能扳動八百磅,扳走到七百磅的時候,就忽上忽下的顫動起來,沒有在這時候,能保持不動的;也沒有能扳得這針只往上走,不停不退的。霍先生初握鐵手的時候,絲毫不動,只向懷中一扳,似乎全不用力,針卻和射箭一般的,達到千二百磅。針到了千二百磅的度數,機的內部才發生喳喇的響聲。有這麼大的力,還不驚人,最使我吃驚的,就在不知如何能來得這般快!這理由我得請霍先生說給我聽。」
霍元甲半晌方答道:「我倒不為這個,我覺得費了很多銀錢,用了很多心力,擺設這麼一個擂臺,滿擬報紙上的廣告一登出,必有不少的外國人前來比賽;中國人來打擂的多,是更不用說的了。誰知事實完全與我所想像的相反,連那個王子春都不肯到臺上去與我交手。那王子春的年紀既輕,又是一個初出茅廬的人,目空一切,什麼名人,他也不知道害怕;加以存心想和我試試,我以為他必不至十分推辭的,真想不到他居然堅執不肯到臺上去。他若肯上臺,我和他打起來,比和東海趙打的時候,定好看多了。人家花錢買入場券來看打擂,若一動手就分了勝負,臺下的人還不曾瞧得明白,有什麼趣味呢?我就希望有像王子春這種能耐的人上臺,可以用種種方法去引誘他,使他將全副蹤跳的功夫,都在臺上使出來,打的滿臺飛舞;不用說外行看了兩眼發花,便是內行看了也得叫好,那時我絕不和在此地交手時一般硬幹了。這般一個好對手走了,去那裡再尋第二個?這樁事教我如何不納悶?」
「我那裡還敢怠慢?估量站左邊那個比較強硬些,只低身一個箭步,就躥到了他身邊,正待也照樣給他一下不還價的;誰想那東西,也會幾手功夫,身手更異常活潑;我剛躥到他身邊,他彷彿知道抵敵不過,不肯硬碰,忙閃身避過一邊,飛起右腿向我左脅下踢來。我不提防他居然會這一手,險些兒被他踢個正著。我因為腳才落地,萬分來不及躲閃,只好用左手順勢往後面一撩;恰巧碰在他腳背上,他的來勢太猛,這一下大概碰的不輕,登時喊了一聲哎呀!便不能著地行走了。
農勁蓀伸手接過名片來,看是班諾威的,便說道:「昨日班先生親自在這裡約的,不是下午四點鐘嗎?此刻剛到兩點鐘,怎麼就來接呢?」李存義笑道:「中國人請客,照例是得催請幾番才到的;這班諾威在上海做了多年的生意,必是學了中國的禮節。」農勁蓀笑道:「他若真是染了中國造類壞風氣,我原預備四點鐘準時前去的,倒要遲一兩點鐘去方好。因為中國人請四點鐘,非到五六點鐘,連主人都不曾到。」
霍元甲禁不住吐舌道:「七個人至少也有七百斤,再加以這般重的車身,總在一千斤以外;這部機器開動起來,若沒有一萬斤以上的力量,如何能載著千斤以上的東西,這般飛跑?」農勁蓀搖頭道:「這機器並沒有這麼大的力量。其所以能跑的這麼快,機器的力量固然不小,因為馬路堅硬平坦,四個氣皮輪盤能發生一種彈力,使壓在地上的重量減輕,也是一個大原因。倘若在不平而鬆軟的路上,再用四個鐵輪盤,就是一個人不坐在上面,也開行不動;這樣的馬路,只要跑發了勢,絕不要多少力量去推動他。四爺只看那些拉人力車的,只顧兩腳向前飛跑,便可以知道是不大費氣力的了。尋常拉人力車的,多有五十歲以上的老年人,還抽著鴉片煙,這種車夫,難道能有多大的力量?一個坐車的百多斤,加上七八十斤重的車身,論情理要拉著飛跑,不是至少也得三四百斤的力量嗎?事實上何嘗有如此大力的車夫呢?」
話說彭庶白見問笑道:「到這時自然有我的任務。當時我見柳君摔了一個流氓下河,料知這些流氓便同時將柳君圍住攻擊,有柳君這種能耐,也足夠應付;何況那木橋不到一丈寬,就是三四個人上前,也不好施展呢。只要柳君能將流氓堵住,橋上即用不著我了。我想那少婦半夜獨行,這些流氓雖被堵住了,過橋去是中國地方,流氓也還是很多,難保不又生波折,我不能不追上去保護到底。在柳君舉起第二個流氓的時候,就飛身跑過木橋,不料有幾個強悍的流氓,腳下也很快,居然跟著我衝過了橋。那少婦先見有許多流氓跟著,已是驚慌失措,他心裡自無從知道我兩人是特去保護他的。忽聽得橋上打將起來,他更料不到是救他的人打流氓,以為是流氓自相火併,險些兒把魂都嚇掉了。
「一個青年婦女,遭逢這種境地,心裡越著急,腳下越走不動,雙手所提的東西,也越覺沉重了。正在急的無可奈何之際,加以聽了我和幾個流氓追趕的腳步聲,安得不大呼救命。我這時心想上前去,向他說明我是好心來保護他的罷,他絕不相信。而且一時我也說不明白,他也聽不明白,反給那幾個追趕上來的流氓,以下手的機會。既不能向他說明,是這麼追上去,他勢必越嚇越慌,甚至嚇得倒地不能行動,這時我心裡也就感得無可奈何了。忽轉念一想,跟在我後面追來的,不hetubook.com.com過幾個流氓,我何不先把這幾個東西收拾了再說。如此!轉念,便立時止步不追了。
農勁蓀笑道:「無論什麼技藝,都不能說人人可學,何況是解決人生一切痛苦的大道呢?當然是在千萬人中,不易遇到一個。」霍元甲長嘆了一聲道:「我也是這般著想,倘若道是人人可學的,那麼世間得道的人,一定很多,不至四十多年來,我就只遇著柳君一個。我還得請教柳君,像我這種粗人,不知也能學不能學?」
霍元甲受了一整夜的痛苦,已是無可奈何了!只好雙手緊按著痛處,下床由劉震聲掩扶著,一面招呼彭庶白多坐一會,一面同秦鶴岐出門,跨上馬車。秦鶴岐吩咐馬夫到提籃橋,馬夫將韆繩一領,鞭子一揚,那馬便抬頭奮鬣的向提籃橋飛跑。不一會到了黃石屏診所,秦鶴岐先下車引霍元甲師徒進去。劉震聲看這診所是一幢三樓三底的房屋,兩邊廂房和中間客堂,都是診室;兩邊廂房裡,已有幾個女客坐在那裡待診,客堂中坐了十來個服裝不甚整齊,年齡老少不等的病人,也像是待診的模樣。入門處設了一個掛號的小櫃枱,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坐在裡面,秦鶴岐說了幾句話,那老頭認識秦鶴岐,連忙起身接待。
農霍二人跟著那當差的出門上了汽車,風也似的馳走。霍元甲問農勁蓀道:「這汽車有五個人的座位,前邊還可以坐兩個人,不知坐滿七個人,還能像這樣跑的快麼?」農勁蓀道:「這是在馬路上因行人多,不敢開快車;若在無人的鄉下,盡這車的速度開走,大約至少可比現在還快一倍,坐滿七個人和只坐一個人一樣。」
農勁蓀道:「不能演說的人多,還算不了什麼,許多有大學問的人,尚且不能演說。一種是限於天資,就是尋常說話,也無條理,每每詞不達意,這種人是永遠不能演說的。一種是因為沒有演說的經驗,平時說話極自然,上臺就矜持過分,反不如平時說的好,四爺就是這種人。我有一個演說的訣竅,說給四爺聽,只要能實行這訣竅,斷沒有不能演說的。」
秦鶴岐笑道:「你這懷疑得太可笑了,一次打針不好,就懷疑這病症不宜打針,若一次服藥不好,不也懷疑不宜服藥嗎?黃石屏的針法,與外國醫生的完全不同,他的針並無藥水,也不是尋常針科醫生所用的針。他的針是赤金製的,最長的將近七寸,最短的也有四寸,比頭髮粗不了許多。你想赤金是軟的,又只頭髮那般粗細,要打進皮肉裡去數寸深,這種本領,已是不容易練就;他並且能隔著皮袍,及幾層棉衣服打進去。我聽他說過,打針的時候,最忌風吹,若在冷天脫了衣服打針,是很危險的,所以不能不練習在衣服外面向裡打。我親眼見治好的病太多,才敢介紹給你治病。」
霍元甲道:「農爺說的不差,我們若不是在銀錢上打算盤,早半個月就把廣告登出來,豈不好多了。」
農霍二人走出嘉道洋行,霍元甲邊走邊嘆氣道:「我平生做事不敢荒唐,今日卻太荒唐了!無端的把人家一部腕力機扳壞,大約那部腕力機值錢不少,所以自從扳壞了以後,班諾威口裡雖說的好聽,心裡卻大不願意,待遇我兩人的情形,變換得非常冷淡了。」農勁蓀道:「我也因為班諾威改變了態度,不高興再坐下去,只是究竟是不是因扳壞了那部腕力機,倒是疑問。那腕力機雖是花錢不少,然充其量也不過值千多塊錢;機械弄壞了可以修理,縱然損失也有限,一個大洋行的經理,不應氣度這麼小。」霍元甲道:「我們除卻扳壞了他的機器,沒有對不起他的事。」農勁蓀道:「昨日他和那姓羅的到我們那邊,分明說開歡迎會。照今天的情形,何嘗像一個歡迎會呢?難道這也是因扳壞了他的機器,臨時改變辦法,不歡迎了嗎?」
「四爺生平演說的次數雖少,然聽人家演說的次數,大約也不少了。試一回想某某演說時的神情,凡是當時能博得多數人鼓掌稱讚的,絕不是說話最謙虛的人。至於演說的聲調,疾徐高下,都有關係;自己的膽力一大,臨時沒有害怕的心,在說話的時候,便自然能在聲調上用心了。像明天這種歡迎會,論理我們是客,說話自應客氣些,但是客氣的話,只能在上臺的時候,向主人及一般來賓道謝的話裡面說出來;一說到中國拳術的本題,就得侃侃而談,不妨表示出一種獨有千古的氣概。我這番話,並不是教唆四爺吹牛皮,我因知道四爺平日演說的缺點,就在沒有說話的勇氣。而明天這種演說,尤其用得著鼓吹。
班諾威一面也伸手握住鐵手,一面說道:「這是試驗力量的,每日練習有無長進,及長進了多少,一扳這手,就知道的極準確。」說時將手向懷中扳了一下,鐵手一動,裡面便發生一種機械的響聲,上面形似鐘表的鐵針,立時移動。班諾威將手一鬆,那鐵針又回復原來的地位了。
班諾威跟到客廳,陪著二人坐下說道:「德國有個大力士奧利孫,實力還在著名大力士森堂之上;只因奧利孫生性不歡喜在舞臺上當眾表演技術,更不喜和人鬥力,所以沒有森堂那般聲名。奧利孫能雙手將一條新的鐵路鋼軌,扭彎在腰間當腰帶使用;並能用手將一丈長的鋼軌,向左右拉扯三下,即可拉長凡一尺五寸,此外森堂所能表演的技藝,他無不能表演。去年他到上海來遊歷,有許多人慫恿他獻技,他堅持不肯。我聞名去拜訪他,也歡迎他到這裡來,以為他的腕力,必不是這部腕力機所能稱量的;誰知他用盡氣力扳到第四次,才勉強扳到一千二百磅,連脖子都漲紅了。據他說這機的鐵手太高了。倘若能低一尺,至少也可望增加一百多膀的力量。除了這奧利孫而外,還經過好幾個大力士試扳,能到一千膀的都沒有。
霍元甲自信體格強健,聽了這些話,毫不在意;眼看了黃石屏手裡的金針,倒覺奇怪,忍不住問道:「請問黃老先生,我這病非打針不能好麼?」黃石屏笑道:「服藥一樣能治好,只是藥力太緩,足下既是痛的不能忍受,當然以打針為好;足下可放心,我這針每日得打一百次以上,不但無危險,並絕無痛楚,請仰面睡在沙發上。」霍元甲只好仰面睡了。
霍元甲聽了很歡喜的問道:「使用這東西,有沒有一定的身法手法呢?」班諾威搖頭道:「沒有一定,只要把他一打,無論如何打法,他都能發生反抗。不過有快有慢,打一次只能發生一次的反抗,如繼續不斷的打,就可以繼續不斷的反抗。」
霍元甲聽說安六歲即曾入山學道,很高興的說道:「怪道柳君這麼輕的年紀,這麼文弱的體魄,卻有那麼高強的本領,原來是得了道的人。修道人的行為本領,兄弟從小就時常聽前輩人說過,那時心裡只知道羨慕;後來漸漸長大成人,到天津做買賣,也經常聽人說些神奇古怪的事蹟,但這時心裡便不和小時相同了,不免有些懷疑這些話是假的。如果真有修道的人,修道的人真有許多離奇古怪的本領,何以我生長了這麼多歲數,倒不曾遇見一個這樣的人呢?直到於今,還是這般思想。今日遇見柳君,實可以證明我以前所聽說的不假。不過我得請教柳君,道是人人可學的呢?還是也有不可以學的?」柳揚安笑道:「彭庶白先生替我吹噓,說我在深山學道,實在我並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叫做道。」
班諾威顯著吃力的樣子說道:「這裡面機械彈簧的力量太大,不留神被碰一下,有時比拳鬥家的拳頭還重,倘若沒有這麼大的力量,又不能當理想敵人練習。」農勁蓀問道:「這東西就只有剛才這幾種動作呢?還是尚有旁的動作呢?」班諾威道:「他動作的方式很多,我現在因練習的時期不多,還不能盡量發揮他的作用,我若穿上運動衣服,認真練習起來,已能運用十多個方式了,剛才不過是一種方式。霍先生是中國最有名的拳術家,何妨試試這皮人。」
不知秦鶴歧如何說,且俟第七十四回再說。
黃石屏走到一個年約四十多歲,滿面愁苦之容的人跟前,問他什麼病?這人用左手指點著右臂膊說道:「我這臂膊已有兩年多不動彈了,也不痛也不療,也不紅腫;要說失了知覺罷,用指甲捏得重了,也還知道痛,服了多少藥,毫無效驗,不知是什麼病?」黃石屏聽了,連脈也不診,僅捋起這人袖口,就皮膚上看了一眼,即拿出針來,用左手食指在這人右肩膀下按了幾下;按定一處,將針尖靠食指刺下,直刺進五寸來深,並不把針抽出,只吩咐這人坐著不動,又走近第二人身邊診病去了。霍元甲問秦鶴岐道:「這人的針為什麼留在裡面不抽出來,在我肚子上彷彿還不曾刺進去就完了。」
劉震聲對於霍元甲的起居飲食,都十分注意,看了這情形,知道身體上必是發生了什麼痛苦,連忙也停了和圖書飯不吃,跟到房中問為什麼?霍元甲身體本甚強健,性情更堅忍,若不是痛苦到不堪忍受,斷不肯對人說出來。此時在房中走動得幾個來回,只覺越痛越急,竟像是受了重傷。二月間的天氣,只痛得滿身是汗,手指冰冷,漸漸不能舉步了。見劉震聲來問,再也忍不住不說了。
農勁蓀哈哈笑道:「原來為這件事納悶,太不值得了。於今擂臺還擺不到十天,報紙上的廣告,也是開擂的這日才登出;除了住在上海,及上海附近的,不難隨時報名而外,住在別省的,那怕是安徽江西湖北等交通極便利的地方,此時十有八九還不曾見著廣告。看了廣告就動身,也得費幾天工夫才能到上海,至於外國人就更難了。四爺因日沒人來打擋,便這麼納悶,不是不值得嗎?」
霍元甲見房角上豎著一個牛皮製成的東西,有五尺來高,上半段就和人一樣,有頭有肩,有兩條臂膊;下半段卻沒有腿,頭上的眼耳口鼻,也略具形式。看不出是作什麼用的,遂指著問班諾威。
農勁蓀點頭道:「明天班諾威的歡迎會,說不定可以會見幾個外國的大力士、或拳鬥家。因為班諾威是一個歡喜武術的人,在上海的外國大力士拳鬥家,他必認識,明天這種集會,絕無不到之理。尋常外國人開歡迎會,照例須請受歡迎的人演說;明天班諾威若要四爺演說,誇張中國拳術的話,不妨多說。外國人瞧中國人不起的心理,普通都差不多,有學問及有特別眼光的,方能看出中國固有的國粹,知道非專注重物質文明的外國所能及。至於一般在上海做生意的商人,沒有不是對中國的一切都存心輕視的,尤其是腦筋簡單的大力士拳鬥家,他們聽了四爺誇張中國拳術的話,心必不服;或者能激發幾個人去張園打擂。這種演說,也帶著幾成廣告性質在內。」
霍元甲氣忿得跺腳道:「沒有什麼道理可說,總而言之,洋鬼子沒有好東西,無有不是存心欺負中國人的。我恨外國人,抵死要和外國大力士拚一拚,也就是這緣故。」
柳彭二人走後,霍元甲獨自低頭沉思,面上顯出抑鬱不樂的顏色。農勁蓀笑問道:「四爺不是因聽了學道的話,心裡有些感觸麼?」
霍元甲聽說要演說,便顯出躊躇的神氣說道:「外國人歡迎人,一定得演說的麼?我不知怎的,生平就怕教我演說,同一樣的說話,坐在房中可以說;一教我立在臺上,就是極平常的話,也說不出了。在未上臺之先,心裡預備了多少話要說,一到臺上,竟糊裡糊塗的,把預備的話都忘了。明天的歡迎會,到場的必是外國人居多,我恐怕比平常更說不出。」
霍元甲道:「一個外國商人瞧得起我瞧不起我,自然沒有關係,不過他特地派汽車歡迎我們來,平白無故的卻擺出一副冷淡給我們看;我們起身作辭,他不但毫不挽留,也不說派汽車送的話,簡直好像有意要給我們下不去,我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和我開玩笑。」
霍元甲聽了驚詫道:「老哥這話是真的嗎?」柳惕安正色道:「我從知道說話時起,就時常受先慈的教訓,不許說假話,豈有現在無端對霍先生說假話之理!」霍元甲自覺說話失於檢點,連忙起身作揖說道:「不是我敢疑心老哥說假話,實因不練武藝而有這般能耐,事太不尋常了。我恐怕是老哥客氣,不肯說曾練武藝的話,所以問這話是真嗎?我生平也曾見過不練武藝的人,氣力極大,一人能敵七八個莽漢;但是那人的身體,生成非常壯實,使人一望便可知道他是一個有氣力的猛士。至於老哥的容貌身材,和氣概舉動,完全是一個斯文人,誰也看不出是天生多力的。聽庶白兄所述老哥打流氓的情形,並不是僅僅會些兒武藝的人所能做到,這就使我莫名其妙了。」
秦鶴岐道:「這個我也不明白,大概是因為各人的病狀不同,所以打針的方法也有分別。你瞧他身上穿著呢夾馬褂,羊皮袍子,裡面至少還有夾衣小褂,將針打進去五寸來深,一點兒不費力氣;你肚皮上一層布也沒有,下了兩口針,直到第三口九成金的針才打進去,即此可見你這一身武藝真是了得!」霍元甲正在謙遜,忽見這人緊蹙著雙眉喊道:「老先生,老先生,這針插在裡面難受得很,請你就抽出來好麼?」
「我恐怕右邊那個再跑,正打算趕過去,那東西已回頭朝來路上跑去。他既回頭跑,不再追趕少婦,我當然不去追他。也是那東西活該倒楣,跑不到十多丈遠近,就迎面遇著柳君。柳君此時打紅了眼,一把將他擒住,往街邊水門汀上一躀,直躀個半死。我問柳君,那一大群流氓怎樣了?柳君說有三個摔在河裡,其餘的都四散跑了。我兩人再去追趕那少婦時,已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追尋了一陣,不見蹤影,各自回家安歇。我到家已是三點一刻,可說是耽擱了一夜的睡眠。」
「黃石屏生性原很任俠,平日每有極貧苦的人,病倒在荒僻的茅棚裡,無力延醫服藥,黃石屏不知道便罷,知道總得抽工夫前去,自荐替人診治,這種事是常有的。掛號的當然習知石屏的脾氣,見推辭不脫,只好照夜去虹口方面出診的例,問那人要錢。那人喜道:『這很便宜,我家老太爺不知老先生在夜間到虹口出診,要多少錢,拿五十元大洋給我來請,於今僅要十多元大洋,還不便宜嗎?』說話時果然拿出一大疊鈔票來,數了十多元給掛號的,留了地名,取了收條自去。
秦鶴岐哈哈大笑道:「老先生的本領,畢竟是了不得!我這朋友不是別人,就是現在張家花園擺擂臺的霍元甲大力士。」黃石屏道:「這就失敬了。若是早說給我聽,我便不用這普通的針,怪道他的脈象非常奇怪。」說時從壁櫃中取出一個指頭粗,七寸來長的玻璃管,拔開塞口,傾出一根長約六寸的金針,就針尖審視了一陣。
「石屏因做醫生掙了二三十萬家產,他買了一輛只能乘坐兩個人的小汽車,每次出診,都是他帶著一個車夫,坐著那小汽車去,這次也是如此。一輛小汽車冒雨跑到虹口,正在緩緩行走,尋找那留著的地名門牌,走到一條很冷僻的街道,忽聽得街邊有人問道:『這車是不是坐的黃老先生?』車夫以為是病家特地派人在此等候的,隨口答應正是。車夫話才說了,突然聽得身邊響了一手槍,接著就有四個強盜將小汽車圍住;一個用手槍逼著車夫,一個用手槍逼著石屏,低聲喝道:『識相些,跟我走罷!我們為要接你這個財神,不知已費了多少氣力,多少銀錢了。今天已落在我們網裡,看你逃到那裡去?』石屏這時正著急坐在車中,一點兒不能施展,聽說教他同走,喜得連忙答道:『我明白我明白,請讓我下車來罷。』
霍元甲恍然大悟道:「若不是農爺對我這般解說,我一輩子也以為這汽車的力量了不得。我從前聽人說外國大力士,能仰面睡在臺上,兩邊腰上搭著兩塊木板,一邊汽車的輪盤在腰上輾過去,我以為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一種硬功夫。照農爺這般一解釋出來,這簡直是一個騙人的玩意;休說一邊汽車沒有多重,便是全輛汽車壓在身上,氣皮輪盤是軟的,一眨眼就輾過了,有何了不得!」
霍元甲睡在床上,仍是一陣一陣的痛得汗流如洗。農勁蓀彭庶白仔細看痛處的皮膚,並不紅腫,也沒有一點兒變相;只臉色和嘴脣都變成了灰白色,約有兩刻鐘的光景,劉震聲已陪著秦鶴岐來了。霍元甲勉強抬起身招呼,秦鶴岐連忙趨近床前說道:「不要客氣,若真是內部受了傷損,便切不可動彈。」旋說旋就床沿坐下,診了診脈說道:「不像是受了傷的脈息,據我看這症候,是肝胃氣痛。是因為平日多抑鬱傷肝,多食傷胃,一時偶受感觸,病就發出來了。我只能治傷,若真是受了傷,即算我的能力有限,不能治好,還可以去求那位程老夫子;於今既不是傷,就只好找內科醫生了。我還有一個老朋友,是江西人,姓黃名石屏,人都稱他為神針黃;他的針法治肝胃氣痛,及半身風癱等症,皆有神效。他現在雖在此地掛牌行醫,不過他的生意太好,每天上午去他家求診的人,總在一百號以上,因此上午誰也接他不動。霍先生若肯相信他,只得勉強掙扎起來,我奉陪一同到他診所裡去。」
那當差的在前引道,將二人帶到樓上一間舖設極富麗的大客廳,自往裡面通報去了。農勁蓀看這客廳的左邊有一張門,門上釘著一塊寸半來高,四寸來寬的橫銅牌子,上面刻著英文字,是一間運動的房屋,忍不住指給霍元甲看道:「可見這班諾威確是一個醉心運動的人,這間房屋,就是專供他運動之用的。」旋說旋走過去握著門扭一扳,這門竟是不曾下鎖的,只一扳就隨手開了。
霍元甲欣然問道:「什麼訣竅?我真用得著請教。」
「至於中國拳術家則和_圖_書不然,拳術上所用的力,與普通人所有的力,完全兩樣。外國拳術家大力士及普通人的力,都是直力,中國拳術家是彈力,四肢百骸都是力的發射器具。譬如打人用手,實在不是用手,不過將手做力的發射管,傳達這力到敵人身上而已。這種力其快如電,只要一著敵人皮膚,便全部傳達過去了。平日拳術家所練慣的,就是要把這氣力發射管,練得十分靈活,不使有一點兒阻滯。這氣力既能練到一著皮膚,便全部射入敵人身上,當然一握鐵手,也立時全部傳達到針上。
農勁蓀笑道:「這訣竅極簡單,就是膽大臉皮厚五個字。膽不大臉皮不厚的人,不問有多大的學問,一上臺便心裡著慌、臉皮發紅,什麼話都說不出了。四爺只牢牢的記著,在上臺的時候,不要以為臺下的人,本領有比我高的,勢力有比我大的,年紀有比我老的:心裡要認定臺下的人,都是一班年輕毫無知識的人;我上去說話,是教訓他們、是命令他們,無論什麼話,我想說就可以說,說出來是不會錯的。必須有這般勇氣,才可以上臺演說。越是人多的集會,越要有十足的勇氣;萬不可覺得這千萬人之中,必有多少有勢力的,有多少有學問的,甚至還有我的親戚六眷長輩在;說話不可不謹慎。
霍元甲面上顯出十分慚愧的神氣說道:「實在對不起班先生,我太魯莽了。不知道裡面的機器被扳斷了。能不能修理?」班諾威笑道:「這算不了什麼,很容易修理,我今日能親眼看見霍先生這般神力,這機器便永遠不能修理,我心裡也非常高興。就留著這一部扳壞了的腕力機,做一個永遠的紀念,豈不甚好!」霍元甲雖聽班諾威這麼說,然到人家做客,平白將人家的重要物件破壞,心裡終覺不安;對於房中所有的種種運動器械,連摸也不敢伸手摸一下,只隨便看了看,就走到客廳來。
當下掩扶這人到沙發上躺下,霍元甲秦鶴岐都有些替黃石屏擔憂,恐怕這人就此死了。在房中候診的幾人,眼見了這情形,都不免害怕起來,爭著問黃石屏何以一針打成了這模樣。黃石屏毫不在意的笑道:「這條臂膊,已有兩年多不能動彈了,可見病根不淺。不到一刻工夫,要把他兩年多的病根除去,身體上如何沒有一點兒難過呢?這種現象算不了什麼,還有許多病,針一下去,兩眼就往上翻,手腳同時一伸,好像已斷了氣的模樣;若在不知道的人看了,沒有不嚇慌的,因不經過這嚇人的情形,病不能好。」
「石屏看附近沒有巡捕,因下雨並無行人,知道希望別人來救,是不可能的。忽心生一計說道:『你們要錢,我有支票在身上,立時可以簽字給你們,可不可以不捉我去?』那強盜也笨,以為且將支票騙到手,再捉他去不遲,好在絕不防備石屏有一身好武藝,當下即鬆了手道:『你就拿支票簽字罷!』石屏得到了這機會,一舉手便把捉右手的一個,拿了手槍的打倒了;這個還沒來得及動手,石屏的左腿已起,將這個踢倒在一丈以外。石屏彎腰奪了手槍,那個拿槍逼著車夫的,看了這情形,料知不妙,拉著那個同夥的就跑。石屏用腳踏著地下的強盜問道:『現在還是你要我的錢呢?還是我要你的命呢?依你們這種行為,本應送你們到捕房裡去,不過我生平為人,不願和人結怨,這次饒了你們罷。以後如果再犯在我手裡,就對不起你了。』」
彭庶白笑道:「柳君這話,卻是欺人之談!承柳君不棄,對我詳述在青城山的生活情形,是因為覺得我不是下流不足與言之人。霍四爺的胸襟光明正大,是我最欽佩的,農爺與四爺的交情極厚,性情舉動,也是一般的磊落;因此我才把柳君學道的話說出來,都不是外人,何必如此隱瞞呢?」
茶房正開上晚飯來。霍元甲剛端著飯吃,忽覺得胸脯以下,有些脹痛,當下也沒說出來,勉強吃了兩碗飯,益發痛得厲害了。他平時每頓須吃三碗多飯,還得五個饅頭;這時吃過兩碗飯,實在痛的吃不下了,不得不放碗起身,用手按著痛處,在房中來回的走動。
霍元甲見黃石屏用左手大指,在肚臍周圍輕按了幾下,覺得有螞蟻在臍眼下咬了一口似的,黃石屏已立起身來。霍元甲問道:「還是打不進去嗎?」黃石屏道:「已打過了,不妨起來坐著,看胸脯下還痛也不痛。」霍元甲立時坐起,摸了摸|胸脯,站起身來,將身體向左右扭轉了幾下,連忙對黃石屏作揖笑道:「竟一點兒不覺痛了,真不愧人稱神針。但不知打這麼一針,還是暫時止痛呢,還是就這麼好了。」黃石屏道:「我剛才不是說過嗎?照霍先生的脈象看,要止痛是很容易;所怕就在心境不舒,或者時常因事動了肝氣,便難免不再發。」霍元甲心裡雖相信黃石屏的針法神妙,只因平日總自覺是強壯的體格,胸脯下的痛苦既去,又見黃石屏已接著替旁人診病,便不再說求診的話了。
黃石屏還在對這些候診的人解釋,這躺在沙發上的人已坐起身來喊老先生,此時的臉色,不但恢復了來時的樣子,並且顯得很紅潤了。黃石屏問道:「已不覺難受了麼?」這人道:「好了好了。」黃石屏道:「你這不能動的臂膊,何不舉起來給我看看!」這人道:「只怕還舉不起來。」隨說隨將右手慢慢移動,漸抬漸高;抬過肩窩以後,便直伸向上,跟後落下,又從前面舉起,一連舞了幾個車輪,只喜得跳起來!跑到黃石屏面前,深深一揖到地道:「可憐我這手已兩年多不曾拿筷子吃過飯,以為從此成為一個半身不遂的廢人了,誰知還有今日?論理我應叩頭拜謝。」黃石屏也忙拱手笑道:「豈敢豈敢。」
秦鶴岐還沒回答,那掛號的老頭已走近秦鶴岐身邊,低聲說道:「老先生就下來了,請你略等一會兒。」隨即就聽得樓梯聲響,一個年約六十來歲,身穿藍色團花草本小羔皮袍,從容緩步,道貌岸然的人,從後房走了進來。秦鶴岐忙起身迎著帶笑道:「對不起,驚動老先生,我這位北方朋友,胸脯以下昨日整整痛了一夜;痛時四肢冰冷,汗出如水,實在忍受不了,我特介紹到這裡來,求老先生提前給他瞧瞧。」說畢回顧霍元甲道:「這就是黃石屏老先生。」霍元甲此時正痛得異常劇烈,只得勉強點頭說道:「求黃先生替我診察診察,看是什麼原由,痛的這般厲害。」
農勁蓀道:「聽說秦鶴岐是上海著名的傷科,何不請他來診治?」彭庶白贊成道:「我也正是打算去請他來,他平日起的最早,此時前去接他正好;再遲一會,他便不一定在家了。」劉震聲道:「我就此前去罷。」霍元甲道:「你拿我的名片去,到秦家後,就雇一輛馬車,請秦老先生坐來,他這麼大的年紀,不好請他坐街車。」劉震聲答應知道,帶著名片去了。
這皮人旁邊,還豎著兩件東西,都是半截人模樣。一個伸著一隻鐵製的右手,彷彿待和人握手的形式;一個雙手叉腰,挺著皮鼓也似的胸脯,當中一個飯碗般大小的窩兒,牛皮上的黑漆多剝落了,好像時常被人用拳頭,在窩兒上衝擊的樣子。這兩件東西的頭頂上,都安著一個形似鐘表的東西。霍元甲也不曾見過,問班諾威是作何用的。
黃石屏將衣服撩起,露出肚皮來,就肚臍下半寸的地方下針。剛刺了一下,忽停手看了看針尖,只見針尖倒轉過來了。即換了一口針,對霍元甲說道:「我這針打進去,一點兒不痛,你不要害怕,用氣將肚皮鼓著,皮越鬆越好打。」霍元甲道:「我不曾鼓氣,皮膚是鬆的。」黃石屏又在原處刺下,針尖仍蠻了不能進去,便回頭笑問秦鶴岐道:「你是一個會武藝的人,難道你這位朋友也是一條好漢麼?」秦鶴岐笑道:「老先生何以見得?」黃石屏道:「不是武藝練成了功的人,斷沒有這種皮膚。第一針我不曾留意,以為他鼓著氣;第二針確是沒鼓氣,皮膚裡面能自然發出抵抗的力量來,正對著我的針尖,這不是武藝練成了的,如何能有這種情形?」
霍元甲就枕上搖頭道:「不是不是。庶白哥誤會我的意思,我是嘆服秦老先生的眼力不錯,可惜他不曾當面說給我聽;我若早知道這道理,像昨天這種玩意,我絕不至伸手。我於今明白了這道理,回想昨天扳那機時的情形,實在是覺得右邊肋下有些不舒服,並覺得心跳不止。我當時自以為是扳壞了人家的貴重東西,心裡慚愧,所以發生這種現象,遂不注意。既是秦老先生早就說了這番話,可見我這痛楚,確是因扳那東西的緣故。」
霍元甲一時為好奇心所驅使,看了班諾威的舉動,不知不覺的走到班諾威所立的地位,也握住那鐵手用力往懷中一扳,只聽得喳喇一聲響!好像裡面有什麼機件被扳斷了。鐵針極快的走了一個圓圈,走到原來停住的所在,扳得噹嘟一響,就停住不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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