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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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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張同璧深居謝賓客 屈蠖齋巧計試嬌妻

第七十六回 張同璧深居謝賓客 屈蠖齋巧計試嬌妻

陳太太連忙起身將房門鎖了,回身問道:「你有什麼要求,凡是我自己力量所能辦到的,無不可以答應。」張同璧待說又紅了臉把話忍住。陳太太笑道:「你是一個學生出身的人,平日說話極開通,忽然現出這種羞縮樣子呢?你與我嫡親姐妹一樣,還有什麼話說不出口?」張同璧道:「我不為別的,只為我蠖齋的脾氣不好,他知道我在結婚之前,時常同在一塊兒運動的男朋友極多;結婚後他惟恐我仍和那些朋友來往得太親密了,外邊說起來不好聽,曾為這事與我吵鬧過幾次;我發誓承認從此不再接近男朋友,他才放心到東京去。我現在一答應和季玉做朋友,自免不了常與他來往;若是公開的常到我家裡來,不到一兩個月,這消息必傳到東京去,那時必弄得雙方都發生不好的影響。
張同璧便跟著陳太太到樓上,陳太太回身將房門關上,一把握住張同璧的手,拉到床邊坐下,低聲問道:「你今天輸的這一千多塊錢,是那裡來的,你前日不是說家中沒有錢了,教我墊款嗎?」張同璧道:「是拿首飾兌換來的。」
陳太太道:「我雖不曾見過你家少爺,但聽你常談的性情舉動,我逆料他斷不致有和日本女人軋姘頭的事。你不要聽信旁人不負責任的話,冤枉受氣。究竟你是聽得誰說,說話的人是不是親眼在東京看見?你說給我聽,我替你研究研究。」
陳太太道:「我老實對你說罷,季玉對你的癡心,簡直差不多要發狂了,我自恨不是個男子,不知道男子的心理。俗語有所謂色中一點的話,又有什麼情人眼裡出西施的話,都有道理。我曾親眼看見幾個實在生得秀麗的小姐,真心實意的想和季玉交朋友,季玉竟不理會。這番一見你的面,便失魂喪魄的,彷彿害了單思病,豈不奇怪?我照他那情形推測,你拒絕與他做朋友,不和他會面便罷,會過一次面之後,他的熱度必陡然增加,那時恐怕不容你一方面對他冷淡。他是沒有定親的人,行動是完全自由的,你是新結婚不久人,據你說屈少爺的脾氣還不好,到那時你不是左右做人難嗎?」
「他說了這話,也似乎有些對我不起,接著對我陪笑道:『我要送錢給屈太太的目的,難道表嫂子還不知道麼?我只要屈太太肯依我約的時間地點會面,能安慰我愛慕的心;休說幾千兩銀子,便要將我個人所有的錢,一股腦兒送給她,我若皺了一皺眉頭,就不是人類。』還說了些該死的話,我此刻說起來就嘔氣,不說罷了。」
張同璧的手風很好,第二牌又和一副兩番,膽量更大了,於是就這麼打下去。八圈牌打完,張同璧贏了三百多塊錢,輸了陳太太一個人。陳老太太也贏了幾十塊,張同璧只拿了三百塊錢,餘下的幾十塊錢,分賞了陳家的丫頭老媽。陳老太太興高采烈的說道:「屈太太的牌品真好,我近來只有今天的牌,打得痛快!平常贏三五百塊的時候也有,在打的時候,總有些事使我不痛快。前幾天我就教我媳婦過屈太太那邊拜望,他偏聽老媽子的話,說屈太太什麼客也不見。若是我們早會了面,不是已經是這麼打過好幾場了嗎?」陳小姐笑道:「以後的日子過得完的嗎?屈太太就住在隔壁,每天可以請她過來,我和媽也可以陪奶奶過那邊去。」陳老太太道:「那麼明天請屈太太早點兒過來,我們可以多打幾圈兒。」張同璧既贏了三百多塊錢,當然不好意思說不來打了。
她自己以口問心,在學生時代所遇見的美少年,總計起來,沒一百也有八十;並且那些美少年,十有八九用盡若干方法,對她表示愛慕。她那時心裡只當沒有這回事,絲毫沒有印象留在腦中。難道在結婚後,愛情有所專屬的時期,是這般偶然遇見一個男子,並不曾對望一眼,對談一句話,便神思飄越,不能自主了嗎?越想越不能承認,卻又尋不出第二種理由來。這夜睡在床上,也不似平日容易睡著。次日早起,自覺這種現象很危險。心想要避免這種危險,惟有從此不去陳家打牌,隨即又轉念與打牌沒有關係。那成季玉的事情甚忙,到陳家來的時候極少,以後如果成季玉在場,我便不上桌,或是在去陳家以前,打發老媽子先去問問,成季玉來了,我就不去。不管我昨日神思紛亂的現象,是不是因他的關係發生,我此後不與他會面,總沒有損害。
張同璧紅著臉半晌說道:「我知道你們在一塊兒說笑,必沒有什麼好話說,一定還說了我什麼,你說出來,我不生氣。」老媽子道:「太太不生氣我就說,他們說太太那天的魂也掉了。」
次日張同璧不等陳家的丫頭來請,就走了過去,這場牌又贏了一百多塊錢,陳家的人異口同聲的稱讚他牌打得好,他也自覺不差。這種錢來的太容易,心裡又高興,便拿了些錢賞給自己老媽子。這般接連打過幾天之後,和陳家的感情也深了,牌也打得彷彿上癮了,每日吃過就想去動手。一日他走過陳家去,剛走進就聽得裡面有牌聲,他邊走邊問陳家老媽子道:「已打起來了嗎?」老媽子點頭應是。
她經一夜思量的結果,已覺悟要保全現在的地位,及與屈蠖齋的愛情,是萬分不能和成季玉會面的了。這日因手中沒有錢,不敢去陳家打牌,料想陳太太會過成季玉,取得莊票回來,必打發人過來邀請,遂在家中等候。不料直等到晚餐過後,不見陳家打發人來,只得叫自家老媽子去問。陳太太何時出外,已回家沒有?老媽子過去問了回來說道:「陳太太回家好一會了,不知為什麼一到家就睡在床上,連晚飯也沒吃。」
話說張同璧對黃辟非說出丈夫被捕之後,抽咽不止。黃辟非只得安慰他道:「事到為難的時候,著急哭泣是無用的,請把情形說出來,大家想方法去援救便了。革命黨被官廳捕去了的也很多,畢竟殺了的還是少數。你是事主,你的心一亂,便什麼事也沒有辦法了。你我已有好久不會面了,你近來的情形,我一點兒不知道,只聽說你結婚後,感情很好;屈姐夫在東洋留學,是何時回國來的,如何會被偵探當做革命黨拿去,請你說給我聽罷。」張同璧遂詳細將別後的情形說出。
「我想要求你答應的,就是祕密兩個字,這事除我和季玉之外,只有你能知道;季玉也不許到我家來,我更不能到他家去。當差的老媽子的一張嘴最靠不住,最歡喜捕風捉影的亂說。他要和我會面,只可由你居中臨時約定地點,及會面時間,務必極端祕密;若給第四個人知道,甚至危險到我的生命。我就為你是親姐妹一樣,這事又是由你親口向我提出來的,所以敢有這項要求。若是旁人,我也要顧我自己的身分顏面,斷不肯這麼說。」
陳太太道:「說是自然得說給你聽,只是你聽了嘔氣,卻不能怪我。前天他在汽車上,不是說有五千兩銀子的莊票,要我轉給你嗎?我今天去會他的目的,就是想拿那錢來,彌補你輸了的房價錢,免我失信於舍姪。誰知成季玉竟推諉說莊票已付給別人了。他推諉不肯將莊票交給我,並沒有什麼可氣,最可氣的是疑心我說的是假話。他說他知道屈家有百萬的財產,是上海最有勢的大商人,未必他兒媳婦打牌輸一兩千塊錢,便償還不起。那說話的神情,比之前天在汽車上,完全是兩樣了。他口裡沒說,心裡彷彿以為是我想從中要錢,你看可惡不可惡?我當時只氣得恨不得自己打兩個嘴巴,為什麼要這般自討煩惱?
那些男運動家希望與他接近,當然多不懷好意。但是張同璧每遇到男子有挑逗他情形發生的時候,他雖不惡聲厲色的拒絕人,只是自有一種嚴正的神態,使人知難而退。他對於曾經挑逗他的男子,都敬而遠之;就想再和他接近一次,或對打一次網球,不問如何要求,是絕不可能的了。因此張同璧在運動界的聲名雖大,結交的男朋友雖多,卻是沒有敢拿他當玩物看待的。屈蠖齋在初見張同璧時,心裡也未嘗不與旁的男子一樣;不過屈蠖齋自視人格甚高,同時也極重視張同璧的人格,從來不肯有輕侮張同璧的舉動;在張同璧眼中看屈蠖齋的人品學問,覺得一時無兩,加以屈家富有產業,一般歡喜與張同璧接近的男子,舉動沒有能像屈蠖齋這般慷慨的。無論如何有學問有道德的女子,擇婿雖不以財富為先決條件,然手頭闊綽,舉動慷慨,總是一項極有吸引力量的資格。張同璧既覺得屈蠖齋事事如意,而愛他又是情真意摯,便不知不覺的動了以終身相託的念頭。屈蠖齋其所以對張同璧用情真摯,當然也有相與偕老之意。
張同璧低頭似乎思索什麼。陳太太起身開門,張同壁忍不住喊道:「你不要走,我還有話說。」陳太太點頭道:「我叫底下送煙茶上來,好多談一會,不是走。」說時向樓下叫丫頭泡茶拿香煙來,仍轉身坐在床上。張同璧問道:「究竟怎麼一回事?求你直截了當的說罷。」
張同璧聽了不由得詫異,暗想必是事情和圖書變了卦,但是不能不過去問個明白。逕走到陳太太房裡,只見陳太太憂愁滿面的橫躺在床上,並未睡著,見張同璧進來,抬了抬身子勉強笑道請坐。張同璧就床沿坐下說道:「看你的臉色,好像有事著急的樣子,是不是因沒有會著季玉呢?」陳太太冷笑了一聲道:「你還提什麼季玉,那成季玉太把我不當人了。」張同璧驚道:「是什麼一回事?為我使你嘔氣,我很難過。他如何把你不當人,可不可以說給我聽呢?」
陳小姐道:「屈太太這幾天的手風太壞,依我的意思,暫停幾天再打罷。我表姐的病也好了,明天還是約他來陪奶奶,不知奶奶的意思怎樣?」老太太笑道:「你真是小孩子,屈太太這幾天手風不好,就永遠不轉好的嗎?你媽前一晌不是場場輸嗎?這幾天何以又場場贏呢?屈太太連贏了一個禮拜,只輸了四天,算得什麼。我們打這種小牌是為消遣,不可把輸贏放在心上。屈太太的牌打得多好,我願意和她同打。」
張同璧愕然說道:「我並不曾聽得旁人說,就是因為昨日聽了你的話,加以他到東京後,僅寫了一封到岸信給我,直到此刻差不多兩個月了,沒寫第二封信來。絕不是為學校裡功課忙,沒工夫寫信。他沒信寄回的事,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我們夫妻的感情極好,倘不是確有所聞,何至無端猜到這類事情上面去?因此我認定你那話必有來由,今天你的話,說的更進一層了,明明的說出他在東京姘下女,這豈是隨口說的笑話?」
張同璧道:「我不是要求你祕密嗎?好姐姐,不要研究了罷。我於今也老實對你說,你不知道季玉是什麼心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什麼心理。我平生所接近的男子,至少也在一百個以上了,無論人家待我如何殷勤誠懇,我連正眼也不願瞧人一下;就是嫂齋與我初交的時候,我心理也很平常,惟有季玉能使我心神不安,我這幾日來的痛苦,真夠受的了。季玉在海關上公事忙碌,並有同事的閒談,縱痛苦也比我好。你能應允我的要求,絕對嚴守祕密,不愁蠖齋得知道。即將來萬一不幸,被他知道了,不是我說沒有天良的話,只要季玉不負心,以蠖齋的資格,也不愁再討不著稱心如意的老婆。」
張同壁問:「那兩個丫頭和他家老媽子呢?」老媽子道:「他們也沒說什麼。」張同璧道:「並不是我疑心你說了我什麼?也不是疑心他們說了我什麼,我是閒著無事,問著玩玩。我每天看見你和他們說笑,所以問說笑些什麼,想你談著開開心,不會拉扯出是非來的。」
翌日飯後去陳家打牌,陳太太邀他到樓上臥房談話,正合他的心願。陳太太開櫃取出一疊鈔票給他道:「這是一千塊錢,暫時墊給你打牌,巴不得你的手風好轉,原封不動的交還我,我將來也好原封不動的交還舍姪。現錢本來沒有分別,無論那家銀行的鈔票,都是一樣的使用。不過舍姪寄存在我這裡的,一色是花旗銀行五十塊錢一張的鈔票,我非萬不得已,不願意動用他的。」
張同璧道:「放屁!陳家的丫頭老媽子都不是好東西,以後不許你和他們再這麼胡說亂道了。你想這些無聊的話,萬一將來說到少爺耳裡去了,少爺雖不必相信,但是我面子上總不好看。如果他們下次再敢這麼胡說,姓成的怎樣我不管,我是絕不答應他們的。你們這些人要知道,人的名譽最要緊,常人說:『名譽是第二生命。』我獨說名譽比生命還要緊,我為名譽可以不顧生命,因為我這種名譽,關係我和少爺的愛情;於今愛情就是我的生命,豈可以聽憑他們丫頭和老媽子隨意毀壞!你們真是不知輕重,我今天若是不盤問你,不把這事的利害說給你聽,還不知道你們在外面將如何亂說。」老媽子被責罵得不敢嘻笑了,鼓著嘴說道:「我就為怕太太聽了生氣,所以不敢對太太說。」
張同璧聽了笑道:「你真是一隻糊塗蟲!我不接待親戚本家,是男子不是女子;他家既是這麼規矩,又是兩代做官的好人家,一個男子也沒有,來往一下子有什麼要緊?他們是做官的闊人,又是新搬來的,我若先去拜望他,顯得是我去巴結他,我不願意。他們太太能先來拜我,我就不妨去回拜,你特地為這話去說,也可以不必。如果他家老媽子再向你提起,你就說我也想過去看他老太太。」老媽子照例是歡喜主人家有闊女客來往的,若能時常打牌,更是歡迎。
「他慨然說道:『這有什麼打算!屈太太不是希望我送錢的人,我無論如何愛慕他,也沒有就打算送錢給他的道理。不過聽表嫂子剛才說,他為打牌動用了令姪的房價,我逆料表嫂子回去,不向他說令姪要提款的話便罷,說出來他必急得難受。我和他雖沒有交情,只是承他給我的面子,肯同我打牌,我從那日到於今,腦筋裡時時覺得有他的印象,並且覺得假使他肯與我做朋友來往,我心裡便得了無上的安慰。他需要旁的東西,我或者取辦不出,需要銀錢是不成問題的。我這裡有五千兩銀子的即期莊票,要求表嫂子做個人情,替我轉交給他如何?』
陳太太含笑望著張同璧的臉,半晌才答道:「當然有人想送錢給你,並且曾要求我轉送,被我拒絕了,因此我才疑心你今天的錢,不是兌換首飾來的。」張同璧聽了不知不覺的紅了臉說道:「什麼人有錢沒地方使用,要無端送給我,我又如何無端收受人家的錢?」陳太太用巴掌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道:「好嗎!我也是因為這種舉動太離奇了,太唐突了,所以不僅不答應他,並且搶白了他一頓。」
張同璧以為是陳太太的姪女來了,逕走進打牌的房間一看,只見陳家婆媳母女同一個洋裝男子正在打著,心想退出來,陳老太太已看見了,連忙笑著說道:「屈太太請進來罷。這孩子不是別人,是我娘家的桂兒。」張同璧本來不是怕見男子的人。見陳老太太給他介紹,只好走過去。這男子忙起身對張同璧彎了彎腰,連頭也沒抬起望張同璧一下,仍低頭坐下看牌。陳老太太笑道:「季玉老是這麼不長進,小時候見著面生的女子臉紅,話說不出;於今在外國留學五六年,回國後在江海關又辦了兩三年公事,不知怎的還是這麼小姑娘似的。」陳老太太這麼一說,這男子的臉越發紅了。
張同璧忿然說道:「你難道還不相信我的為人嗎?在未和你結婚以前,絕對沒人干涉我的行動,我尚且沒有給人訾議的行為;難道此刻倒不能與男子接近,一接近便有苟且的事做出來嗎?學問能力,我不敢誇口,至於節操兩個字,我敢自信是我所固有的,用不著去尋求,用不著去學習。我常說中國自古以來,無論男女都一般的注重節操,男子之所謂節操,有時不能保全,或許還有環境的關係,可以原諒,因為男子節操的範圍不同。女子的節操,就是本身一個人的關係,我本人要保全便保全,不能向環境上推諉。古今失了節操的女子,確是自賤,沒有可以原諒的理由。」
陳太太道:「昨天我們打牌散場的時候,不是我家舅老爺打發阿義拉包車來接我去嗎?我到他家,見我舅老爺父子兩個,正陪著成季玉在客應裡談話。原來是由季玉介紹了一所房屋給我舍姪,昨天將價錢議妥了,已交了一部份定錢。舍姪因現在住的是租借的房屋,又貴又不方便,急欲將住宅買好,搬到裡面居住;約定了後天寫契,請我去就是為這事。我聽了這消息,倒把我嚇了一跳!舍姪幾千塊錢寄存在我這裡,已有一個多月了,我一塊錢也不曾使用他的;湊巧前昨兩日你要錢打牌,才取出他兩千塊錢來。他的房屋偏在這時候買妥了,我若早知道如此,不動他的豈不省事。然我這話又不便向舍姪明說,只好答應他錢現在這裡,何時要兌價何時來取,心裡卻打算回來和你商量。
陳太太道:「快不要說這些客氣話,我們親姊妹一般,有什麼話不可說,什麼事不可通融?我是從來不願意管家事的,老賬房走了之後,就由小女當家,存款摺據,也都歸小女收著。若家事在我手裡,我暫時墊三五千給你,難道我還怕你跑了嗎?我於今每月只有三百元月費,總是不夠用,今天借給你的五百塊錢,還是我娘家姪兒分家的幾千塊錢,想買一所住宅,因還沒有看得相安的房屋,暫時寄存在我手裡。我怕你錢不夠難為情,就在這筆錢裡抽了五百元。你若再想打牌,手風轉好了便罷,萬一再輸下去,我這幾千塊錢,暫時挪拉一會子,也還可以。我那姪兒在房屋沒有買妥以前,這款子是用不著的。」
屈蠖齋笑道:「倒用不著這麼認真,我只希望你此後隨時隨地不輕視環境而已!如已陷入不好的環境中,便有力量也不易自拔了。」屈蠖齋經這般幾番叮嚀之後,方收拾行裝,動身前赴日本。張同璧親送到海船上,將近開船了才灑淚分別。
陳太太剛待回答,陳小姐忽推房門進來說道www.hetubook.com•com:「奶奶在下面等得發急了,請屈太太和媽就下去罷。」陳太太將張同璧拉起來笑道:「請醋娘子下去打幾圈牌再說罷。」接著嘆了口氣道:「我的脾氣若和你一樣,他爸爸帶著姨太太在安徽候補,兩三年還不能見一次面,不是早已要活活的氣死了嗎?一切的事都不可太認真了,人生在世有多少年,得快樂的時候,應該盡力量去快樂,我看你此刻是盡力量的尋苦惱。」說時不由分說的拉著往樓下走。
陳太太遲疑了好一會笑道:「你怎麼倒來問我?我猜疑你的心事,是為這個,你當時已承認了說我猜的不錯,如何反問我是不是有來由呢?昨日若不是你說要回去歇息,我怕你已有三四個月身孕,太累乏了不妥,正要詳細問你家少爺在東京姘下女的情況呢。」
陳太太嚇得連忙伸手攙扶,那裡扶得起,只得也跟著跪下說道:「豈有此理!請你起來罷。你們少年恩愛夫妻,半點裂痕也沒有,豈可因我一句笑話,就生疑惑,請起來罷。你現在肚子裡懷著喜,不能累,更不能著急。」張同璧道:「你不將他在東京姘下女的情形,說給我聽,我是不起來的,你若怕我聽了著急,不肯說,要知道我悶在心裡著急的更厲害。」陳太太道:「你且起來,我們坐著好說話,你跪著不是使我也不能坐嗎?」
牌剛打完,一個老媽子進來說道:「舅老爺打發阿義來接太太過去,說有要緊的話商量。」陳太太問道:「阿義拉車來沒有?」老媽子道:「拉車來了。」張同璧心裡正想和陳太太談話,見他匆匆要走的樣子,只得問道:「你去一會子就回來麼?」陳太太道:「沒有事情耽擱,便回來得很快,不知道我舅老爺有什麼緊要的事商量,對不起,明日再見罷。」張同璧看看陳太太走了,也只好無精打采的回家。對於陳太太說話半吞半吐的態度,十分懷疑,加以幾日之間,輸去四五千塊錢,除卻贏的及自己所有的,還虧欠陳家將近兩千元;待從此不再打牌了罷,不但輸去的錢永無撈回之望,並得籌還陳太太的欠款。大凡歡喜打牌的人,越是輸了越想繼續打,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是不甘心罷休的。張同璧此時的思想,已全部陷入麻雀牌裡面去了,一心只打算如何籌措貲本。無如新成立的小家庭,能變賣的東西很少,大部份的金珠飾物,前日已拿去兌換幾百元錢輸光了,這番將留存的一小部份,也拿去變賣,並搜集夫妻兩個所有的貴重皮衣服,拿去典押,共得了一千四百多塊錢。
陳太太指著張同璧的面孔笑道:「照你說來,幸虧成季玉生得乖覺,不肯將莊票給我帶來,若經了我的手,你又不和他會面,不是使我為難嗎?我便有一百張口,也不能辯白這錢不是我從中得了。」張同璧道:「我親筆寫借據給他,即是怕你為難,這話不用說了,請你莫生氣,把他該死的話說給我聽聽。」陳太太笑道:「你原來是這種打算,我倒不氣了。他該死的話麼?」說時附著張同璧的耳道:「他說今天再去打五千銀子的莊票,約你今夜十點鐘,一個人到他住的祕密室裡去,明早他親自陪你去取銀子。」
回家後,望著寫字枱上陳設的屈蠖齋小照,這小照是結婚時照的,因聯想到結婚時的情形,及結婚後待他的恩愛,心裡又不免有些失悔。不過一想到動用了陳太太一千五百塊錢的事,又著急不答應與成季玉做朋友,不能得錢還賬。這幾日輸錢太多,家中的值錢東西,都變賣典當盡了,不受成季玉的錢,從此便不能再去陳家打牌,所輸的錢,更永無贏回的希望了。一顆心中如交戰一般的鬧了一夜,才決定了打算受了陳太太交來的五千銀子莊票;再託陳太太向季玉去說,銀子算是我借了,不妨親筆寫一張字據給他,等到蠖齋回國後償還。
張同璧急道:「你說話就是這麼不痛快,含糊得使人納悶。你以為我這錢是如何來的,何以忽然問我這錢的來歷?你今日非說明白給我聽不可。」陳太太笑道:「沒有旁的道理,我以為這錢是有人送給你的,所以問問。」張同璧詫異道:「這話就更奇了,如何有人無端送錢給我?」
張同璧既送丈夫去後,回家即吩咐老媽子道:「少爺此刻到外國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家來,此後不問有什麼男客來了,你只回說少爺不在家;若有緊要的事,請寫信到日本去商量,我是絕不接待的。」老媽子當然答應曉得。張同璧真個和修道的人閉關一樣,整日關在樓上,不是讀書寫字,便是用手工編織禦寒的衣物。如此過了兩星期,他原是一個生龍活虎也似的人物,生平何嘗受過這樣拘束?自覺得非常悶氣,想出外逛逛罷,又恐怕因去看朋友,反引得許多朋友到家裡來,只好打斷這番心思,還是不到外邊去。
張同璧登時連耳根都紅了,只管低頭嘆氣!陳太太也不說話,兩下無言的坐了好一會。張同璧取出懷中的小錶看了看問道:「季玉住在什麼地方,如何有祕密室?」陳太太道:「他的祕密室,我也直到今日才知道,我卻不曾去過。」說時從懷中摸出一張紙條,遞給張同璧道:「這是他祕密室的地名,據他說是分租的一間亭子樓,二房東是外國人。那地方是沒有中國人來往的,再祕密也沒有了。」
張同璧著急道:「他在東京是姘下女嗎?」陳太太現出失言後悔的樣子說道:「我是隨口亂說的,你不要信以為真,我猜想你自己總應該知道。」
「他這人好笑,精細的時候,比什麼人都精細,糊塗的時候,更比什麼人都糊塗。他聽說你輸了錢,一時拿不出現錢來,只急得在車上跺腳嘆氣道:『屈太太這樣漂亮的人,打牌輸了錢,沒有錢付給人,可想見他心裡一定急得厲害,面子上一定十二分的難為情;可惜我只和他見一次面,打過一次牌,沒得交情,憑空去送錢給他,他是一個有身分的上等人,不但不肯接受我的錢,甚至因不明瞭我之為人,反要罵我輕侮他的人格。』我當時聽了他這些獃話,看了他那種獃神氣好笑,故意問他道:『你想送錢給屈太太麼?你究竟打算送他多少錢?』
張同璧這時才覺得叫人陪跪是不對的,先跳起來,然後將陳太太扶起,拉到一張長沙發椅上一同坐下說道:「你是過來人,你總該知道愛情關係人生的重大。我家少爺的年紀輕,品貌也還生得漂亮,手中又有錢,不用說日本是世界有名的賣淫國,保不住不發生軋姘頭的事;就是在中國,只要不和我在一塊,便難免不鬧出笑話來。我的脾氣不好,尋常一般女子,最忌諱旁人說他吃醋,自己也不承認吃醋;我卻不然,我不怕人家說我吃醋。自己也承認吃醋。他若是真個和賣淫的軋姘頭,我一定把肚子裡的冤孽種打下來,我不值得為負心人受這生育的痛苦。」
老媽子一來為迎合張同璧意旨,二來為謀他自己的利益,雖則不特地為這話到隔壁去說,既同在一個弄堂,老媽子同伴是隨時可以會面的。次日隔壁家太太,便帶著兩個伺候的丫頭,由自家老媽子引導到張同璧家來。張同璧連忙下樓接著,看這太太年紀,不過三十多歲,模樣兒雖不甚漂亮,然戴帶的衣服首飾,都極入時極闊綽;便是兩個丫頭也是穿得很整齊,比普通人家的小姐還要漂亮。這太太與張同璧見禮之後,兩個丫頭齊對張同璧請安。
張同璧本有七成活動的心思想去,聽了最後這兩句話,禁不住長嘆了一聲說道:「到這步田地,我實在顧不得一切了。」即別了陳太太回到家中,著意的修飾了一番,對老媽子說道:「我約了幾個女朋友打小牌,你在家小心門戶。」說著走出馬路,雇了一輛街車,按照紙條上的地名走去,轉瞬就到了。在一面尋覓那門牌的時候,一面心中突突跳個不住!一會兒尋著了,輕輕在門上敲了幾下,裡面即有人將門開了,並沒問是誰。
張同璧問道:「還說了些什麼?」老媽子道:「他們說那天成少爺也打錯了幾牌,成少爺為人最精明,牌也打得最好。那天太太上場的第二牌,他自己的南風,右手摸一張進來,左手將原有的一張打出去;打過了才看出是南風,已不好收回了,只得把這張也不留。隔不了一會,又摸一張,這張他卻不打了,手上牌的搭子還不夠,倒拆一對九索打掉,後來九索仍摸成了對,不知他如何胡裡胡塗的是那麼瞎打?所以只四圈牌,上場的時候,還贏了十多塊錢,結果反輸了一百多塊。他們說:『好在成少爺有的是錢,就是每天像這麼輸幾場,也不怕沒有錢輸。』」張同璧問道:「那成少爺的牌,既是打的最好,為什麼是那麼瞎打呢?他坐陳老太太上手,不是有意拆九索給陳老太太吃嗎?」老媽子道:「這個我不知道,沒聽他們說這話。」張同璧問道:「他們還說成少爺什麼沒有?」老媽子道:「成少爺那天臨走的時候,曾向冬梅問太太住的是那幾號門牌,家裡有些什麼人,hetubook.com•com少爺是幹什麼事的?」張同璧聽了向旁邊啐了一口道:「要他問這些話幹什麼,有誰和他做朋友拉交情嗎?」老媽子笑道:「像太太這樣規矩的人,上海地方去那裡找第二個。陳家的人說:『有多少女學生想嫁成少爺的,還有好幾個在外國留過學的,想和成少爺結交做個朋友,成少爺都不願意。』我因為怕太太生氣,不敢對太太說。陳家的人都說:『成少爺的脾氣真古怪,對那些想嫁他的女學生和貴家小姐,偏要搭架子,見了屈太太的面,倒失魂喪魄似的,連牌也不會打了。』」老媽子說著,現出忍不住要笑的樣子。
張同璧見陳家這般豪富,又無男子在家,正在一個人感覺寂寞無聊的時候,覺得與這種人家來往,是再合適沒有了。當日就到陳家回拜,陳家老太太年紀雖有了六十多歲,精神倒比中年婦人,還來得健旺,耳聰目明,毫無龍鍾老態。陳家的小姐才十八歲,容貌雖不如何豔麗,卻裝飾得和花枝兒一樣。一家三代人陪著張同3話,老太太先開口問道:「聽老媽子們說你家少爺到東洋去了,屈太太一個人在家裡,不是枯寂得很嗎?」張同璧道:「有時也是覺得枯寂。」陳太太笑道:「我家老太爺老爺終年在外,我家也是清淨得很;倒難得我們兩家是鄰居,彼此來往來往,我們也多得一個談話的人。」
「陳家除了這個成少爺,沒有第二個男客;他家是最講規矩的,若不是成少爺這種規矩人,他家的太太小姐絕不至同桌打牌。昨夜冬梅還在這裡說起好笑,他說:『成少爺見了你家太太,臉上就和潑了血一樣,打幾圈牌沒抬過頭,比什麼貴家小姐的面皮都薄。』像這種人太太怕他做什麼?」
「不料成季玉這人真精細,我面子上並沒顯出為難的神氣來,不知如何倒被他看出我的心事來,臨走的時候,定要用汽車送我,在車上問我道:『表嫂子為何聽了令姪說要提取存款付房價的話,躊躇一會才回答錢現在這裡,是不是表嫂子把他的房價動用了?』我知道季玉是個極誠實的人,見他問我這話,不好隱瞞,便把實情對他說了。
張同璧揮手叫老媽子出去。暗自尋思道:「蠖齋自到東京後,除寫了一封很簡單的到岸信給我而外,至今沒有第二封信來,他平時不是這麼冷淡的。在學校時每星期六回家歇宿,星期三尚且有一封信給我,何以這番到日本,反如此冷淡起來;難道真個受了日本賣淫國的賣淫|女子包圍,把我丟在腦後去了嗎?陳太太對我說的那些話,必有來由,陳太太的兒子也在東京留學,說不定有信回來,寫了蠖齋在東京的事。陳太太不便向我說明,藉我打牌輸錢的事來點醒我,我明天去他家,須認真向他問問;如果真有這種事我又何苦這麼死守善道,連親戚朋友都不接見,遊戲場夜花園都不去逛逛?為了就是他能守義,我便應守節。」張同璧越想越覺情形可疑,恨不得親自跑到東京去,監督屈蠖齋的行動。
又過了些日子,這日接了屈蠖齋到東京的信,心裡安慰了許多,但是越感覺獨自一個人在家的孤寂,在萬分無聊的時候,僅能找著老媽子東扯西拉的閒談一陣。
張同璧回到家中,獨自思量道:「幸虧陳太太疑心我是為少爺在東洋放心不下,若猜到成季玉身上,豈不顯得我這人輕浮嗎?那日和成季玉在一塊兒打牌的時候,我記得陳家三個丫頭都立在旁邊,還有一個老媽子,陳太太那日不在場,當然不至生疑。陳小姐是個閨女,加以在用心看牌,必不會有什麼感覺;但不知道他們丫頭老媽子怎樣,我何不問問自己家裡老媽子,他們同夥的無話不說,看他聽了什麼談論沒有。」遂將老媽子叫到跟前問道:「你每天和陳家冬梅在一塊兒說笑,說些什麼話?」
張同蓮喜道:「我就著急一時取辦不出現款,恐怕萬一輸給你家老太太,我面子上過不去。手邊一有了現款,未必我的手風場場壞;只要你肯幫忙,給我墊一墊,也許一塊錢不動,把我連日所輸的都贏回來。我最初一個禮拜之內,每場都是上場就贏,帶在身邊的錢,原封不動的帶回去。」
張同璧記得陳太太曾說過,老太太娘家姓成。當下看這成季玉生得面如冠玉,齒白脣紅,陳小姐的姿色,在單獨看起來,雖不甚豔麗,也不覺醜;此刻和成季玉坐在一桌兒打牌,便顯得陳小姐是泥土了。張同璧見成季玉害羞的樣子,也自覺立在旁邊不安,即作辭要走。陳太太一把拉住笑道:「不要走,我這一晌實在輸得氣餒了,早已不願意再打,只以奶奶沒有人陪,我不能不湊一個數,你來了極好,我原來準備讓你打的。」說著起身將張同璧按住坐下。張同璧從來與男子接近慣的,本不知道有什麼害羞的事,但是這番因成季玉現出害羞紅臉的樣子,卻把他也弄得不知怎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家的存款多是定期的,一本活期存款的摺子,在我少爺身邊。還有一家南貨店裡,曾借我少爺幾千塊錢;我少爺臨動身時,親帶我去交涉好了,在半年以後,每月可以去取二百元作家用。此時不便去拿,就去也只能取二三百元,一時要支取一千或八百,卻沒有這地方。如果真發生了緊急的事故,非有鉅款不可,那倒有辦法。於今為要打牌,有些親戚家,明知他有錢可借,也不好開口。你我雖會面的日子不久,承你把我當自家人看待,所以我把這實在情形對你說。今天多謝你墊我五百塊錢,我心裡真是感激。」
不過屈蠖齋去時,只留了幾百塊錢做家用,除去這三天輸去一部份外,已所剩不多。她知道陳老太太打牌是不喜欠賬的,恐怕輸了拿不出難為情;一時又沒有地方可借,只好把金珠飾物兌換了七八百塊錢,帶到陳家;上場就加了三十和底子,這一來輸贏就更大了。結果輸十五底,自己所有錢的不夠。陳太太在旁看了他為難的神情,知道他是為少了錢,暗中塞了五百塊錢鈔票給他,才把輸賬付清了。
張同壁回頭看房中並沒有丫頭老媽子,順手將房門關上,幾步搶到陳太太跟前,雙膝往樓板上一跪說道:「我給你磕頭,求你傾心吐膽的說給我聽罷,像你這樣半吞半吐的,我真要急死了。」
張同璧聽了這一段話,一時心裡萬感交集,也不知是酸是苦是甜是樂,竟把她平生活潑剛健的氣概,完全變化了,不知不覺的兩眼忽然掉下淚來;又恐怕被陳太太看見,忙借著起身喝茶,背過臉去將眼淚揩了答道:「我昨天回家就睡了,在未睡著以前,並沒聽得有人敲門,也許在他來敲門的時候,我和老媽子都睡著了。」陳太太道:「我雖拒絕他的莊票,只是我倒相信他的品性,不是平常浪蕩子仗著銀錢去侮辱女子的可比。」
張同璧接過紙條看著問道:「他無端租這祕密房屋幹什麼?」陳太太道:「他說家裡人多客眾,星期日雖說休息,實際並不能休息;特地租這麼一間房屋,除了他自己,沒旁人知道,他此刻必己坐在那裡等候你去。」張同璧道:「我僅和他會過一面,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如何好意思獨自一個人前去呢?」
張同璧想了一想,也覺不錯,到了平日去陳家的時候,情不自禁的又過去了。這日成季玉沒來,依舊是陳家婆媳母女同打。
陳太太低聲笑道:「祕密的話,何待你提出來向他要求呢!你還沒說出口,我便已有答應的顯明表示,只怪你此刻一顆小心兒,完全被季玉的影子佔住了,再沒有心思想到季玉以外的事;你紅了臉待說又忍住的時候,我不是連忙起身鎖門嗎?倘不是覺得這事有祕密的必要,也不如此了。此刻你要求的說明了,我也答應了。我有一句話,也得向你聲明,你剛才說從此和季玉會面,由我居中約定時間地點,這是辦不到的事。在上海這種地方,及風氣開通的今日,介紹男女朋友,原算不了什麼事,不過我只能負第一次介紹你們會面的責任;你們既經會面之後,第二次會面時間地點,儘可當面約定,用不著我居中了。我並不是嫌麻煩,也不是恐怕將來被你家少爺知道,這其間另有一種理由,我此刻也無須對你說明,聲明只能介紹第一次就夠了。」
張同璧低著頭走進房去,偶然向床上一望,只見床邊上坐著一個笑容滿面的人,不是張三李四,正是他自己丈夫屈蠖齋。在這種時候,劈頭遇見自己丈夫,這一嚇,真比在四川河裡斷了纜的,還要嚇得厲害。逞口而出的叫了一聲哎呀!掉轉身軀待往外跑,屈蠖齋一伸手就將他的胳膊捉住笑道:「你跑什麼?我有意和你這麼鬧著玩的,因你屢次不承認有環境能陷人的事,所以特地是這麼做給你看,使你好知道。我這做成的是假環境,社會真環境,比你近來所遭的,還得兇惡厲害十倍百倍,你這下子相信了麼?」張同璧至此竟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張同璧不便再追問,只得暫時把這事拋開,陪陳老太太打牌。心緒不寧的人,打牌如何有勝利的希望和_圖_書。越輸越慌,撈本的心也越急切,底和越加的多,竟像是打假的。陳家婆媳母女輪流著三翻兩翻的和個不止。張同璧起了好牌不能和,偶然的和一牌也極小,結果一千塊錢輸光,還虧欠陳太太母女三百多塊。
被陳太太按著坐下,她低頭不敢再望成季玉;接著打過幾圈,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一顆心全不似平日安靜,無緣無故的跳個不止,牌也不知打錯了多少。成季玉僅打了四圈,就說與人約會的時刻到了,有緊要的事去辦,告別走了。陳太太仍繼續上來。這一場牌,張同璧因前四圈糊裡糊塗的打錯了,輸了將近兩底。後四圈成季玉雖不在座,然張同璧心裡還是不得安定,彷彿遇著困難問題,著急無法解決一般;究竟有什麼困難問題,他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結果共輸去三底。張同璧回到家中,兀自不解是何道理?還喜得陳太太一般人都只顧打牌,沒人注意到她的神情舉動。她心想假使當時陳太太婆媳,看出她失常的態度來,傳說出去,豈不笑話。
陳太太點頭道:「你的牌本來打的。這幾天我留神看你打牌的神氣,疑心你有什麼心事。我曾對小女說過,小女說,必是你家少爺近來沒有信回。我說僅不回信,不至使你神情態度,這般改變。我聽人說過,東洋的女人最不規矩,世界上都稱東洋為賣淫國,中國留學生在東洋日本。讀書,燒飯掃地多是年輕女子;我猜想多半是你家少爺,在東洋有什麼不乾不淨的事,給你知道了,你心裡著急,所以在打牌的時候,顯得有心事的樣子。」張同璧聽了,不由得暗吃一驚!臨時又找不出掩飾的話,不知不覺的紅了臉,一顆心又上下不停的跳動起來,好一會訕著笑道:「你真精明,能看出我有心事,更能猜透我的心事,明日再來罷,我得回去歇息了。」
陳老太太笑道:「我那裡是嫌人家打的太慢啊,我自己打的還不慢嗎?屈太太今日是初次到舍間來,不曾見過我們那位舅太太,他是一個牽絲絆藤的人,贏了錢倒也知道要,輸了錢就麻煩起來。牌品又不好,贏了便高興的不得了,不說的也說,不笑的也笑;一輸了就立時把臉子沉下來,不罵自己的牌拿得不好,即怪人家的牌打錯了。有時連牌都打得飛起來,尋不見落在什麼地方去了。我們家常打的雖是小牌,輸贏沒有關係,但是打牌是為尋快樂,和他打起牌來,倒是尋煩惱了。屈太太說我這話對也不對?」張同璧道:「我也是和老太太一般的脾氣,最不願意跟那歡喜發輸錢氣的人打牌。」
屈蠖齋在大學畢了業,準備去日本留學,心裡仍是有些著慮上海地方的風俗太壞,張同璧獨自帶著一個老媽子住家,難保不受人誘惑。這日又對張同璧說道:「我此番去日本留學,在一年半載之內,不見得能回家來。你的人格雖高尚,行為也老成,只是年紀究竟太輕。我確實知道一向在你身上轉念頭的就不少;我總希望你能始終保持和我未結婚以前,對待那些輕侮你的男子的態度,不為任何環境所轉移。我對你說這些話,明知你心裡絕不痛快,以為我是信不過你,實在是因為我對於男女的關係,在結婚前有不少的經驗;深知要戰勝一切的環境,是不容易的。你平日的主張,以為自賤不自賤的權,操之本人,與環境沒有關係。我深覺這種觀念,不是全部正確的觀念,希望在我未動身去日本以前,要使你把這一點認識清楚才好。」
「我問他原是逗著他耍子,誰知他竟是這般認真起來,我怎敢接受他的,正色對他說道:『你不要糊塗,我絕不能替你去挨罵。』季玉見我拒絕便說道:『表嫂子既誤認我的好意做惡意,只好不求你轉送了。』說了這話,似乎很納悶的不開口了。轉眼之間,汽車到了我口,我邀他來家裡坐坐,他說還要去會朋友;我下車回家約過了半點鐘,聽冬梅來說,成少爺的汽車還停在門外,沒有到這裡來,不知是往誰家去了。我知道這弄堂裡,沒有他第二家親戚和朋友居住,疑心他這獃頭獃腦的人,因我不肯替他轉送,他心裡惟恐你著急,不管三七二十一,親自跑到你家去了。偏巧你今天又拿出一千多塊錢來輸了,所以我更覺得是證實了。據你說今天這錢,確是兌換首飾得來的,然則他昨夜沒到你家來麼?」
陳太太連連搖手說道:「快收起這些話,你和季玉癡心求我介紹,我不忍不理會,然說到這些話,我便不敢預聞了。好罷,請你今天再受一晚痛苦,明天我親去季玉那裡取莊票,自有解除痛苦的消息帶回來。」張同璧看了陳太太的態度,也自覺一時說的太過火了,心裡不免有些慚愧。
張同璧本是一個極會說話的女子,當下陪著這太太談了一陣,才知道這太太姓陳,他丈夫在安徽是個候補知府,老太爺在廣東當釐金局長。老太太一生沒有旁的嗜好,就只歡喜打麻雀牌,牌的大小不論,錢卻是要認真的。他自己不問一場輸多少,照例當場兌清,旁人輸給他的,也不能少兌一角給他;兌給他之後,回頭再向他借轉來,甚至輸一百元給他,倒向他借兩三百元都使得,那一百元輸賬,是不能不經過償還手續的。陳太太並說老太太的娘家姓成,很富足,是常州有名的鉅富。娘家的姪兒是個美國留學生,在上海江海關辦事,每月有二三千兩銀子的收入,就是事情忙碌得很,除卻禮拜,沒有一時閒散。
原來張同璧的丈夫,是江蘇無錫人,姓屈單名一個伸字,號蠖齋。生得儀表堂皇,思想敏銳。他父親雖是個在洋行裡當買辦的人,家中所來往的多是市儈,但屈蠖齋生成一種高尚的性質,從小就想做一個擔當國家大事的人物。在大學校的時候,就喜歡運動,所有運動的方法,他無不精密研究。張同璧也是一個好運動的人,因在運動場與屈蠖齋認識。張同璧本來生得整齊漂亮,一張粉團也似的臉兒,對人和藹可親,總是未開口先含笑;凡是見過他一兩面的男子,沒有不希望與他接近的。他對待一般歡喜與他接近的男運動家,都是一視同仁。
張同璧道:「閒是沒有一天不閒的,一我已有好幾年不打麻雀牌了,目力雖不壞,恐因生疏的關係,也和府上的舅太太一樣,打的太慢。」
張同璧和老太太談話的時候,丫頭老媽子已忙著將場面佈置好了,請張同璧上場。陳家三代人同桌。張同璧不顧問多少錢一底,因聽得陳家婆媳屢次說打小牌,以為用不著問,打一牌之後,看他們付錢便能知道。不料頭一牌是張同璧和了,照三人付的錢算來,方知道是一百元一底。張同璧的娘婆兩家,雖也都是有錢的人家,但是不僅自己不曾打過一百元一底的麻雀牌,並不曾見父母和旁人打過;待要求改小點兒罷,覺得這話說出來太寒酸。只略一遲疑,第二副牌已起上了手,並且起了三張中字,一對本風,心想就是這麼打下去罷,倘若輸了,以後不再來打便了,逆料一次也輸不了多少錢。
張同璧道:「想不到成季玉這人,倒真乖覺。我昨夜回家思量了一夜,打定了主意,以為你今天必能把那五千兩銀子莊票拿來,我準備寫一張借據給他;請你去向他說明,我不與他會面。大概他已防備我有這一著,所以今天對你說。他這番心思,你可以原諒他。他還說了些什麼該死的話,我們可以研究研究。」
張同璧道:「他的一番好意我明瞭,我不願意接受他送我的錢,但此刻急需錢使用,他肯借幾千塊錢給我,我是非常感激的。至於他希望與我做朋友,我也沒有不願意的心思,不過我對你有一種要求,你得答應我。」
陳太太笑道:「有什麼不好意思,你到了那裡見面之後,自然不會有不好意思的心理了。平常去看朋友,可以邀人同去,今夜的約會,是沒有人肯同去的;你也用不著旁人同去,有別人在旁,你倒是真會不好意思起來。現在已是九點多鐘了,你就去罷,明天我等著你送錢給我,我約了下午舍姪來取。」
無如此時戀愛自由,結婚自由的潮流,雖已傳到了中國,但遠不及民國成立以後的這般澎湃。張同璧的父母,對於女兒這種婚姻,固不贊同,就是屈蠖齋的父親,也極反對這種自由結合的辦法。屈蠖齋為這事和他父親衝突了好幾次,經親族調解的結果,許可屈蠖齋討張同璧為妻室;惟不與父母同居,由他父親提出一部份財產給屈蠖齋,聽憑屈蠖齋自立門戶。屈蠖齋只要能達到娶張同璧為妻的目的,什麼事都可以遷就。張同璧既決心要嫁屈蠖齋,也顧不得自己父母的贊同與否,雙方都是自作主張的就把婚結了,成立一個小家庭。
不知屈蠖齋如何解釋?如何慰藉?且俟第七十七回再說。
張同璧不間斷的打了七天牌,每天多少不等,都是有贏無輸,昨日因成季玉的關係,輸了三百元,把手風輸壞了,這日竟輸到五百多元;心裡不服,隔日又打,又輸了幾百。七天贏來的錢,不到三天早輸光了。陳太太顯得很誠懇的說道:「www•hetubook.com.com你這幾天的手風,和我前幾天一般的不好,須加幾十和底子,才容易贏回來。我們老太太是一百塊底打慣了,他老人家說一百塊底好算賬,二百塊三百塊底是不高興打的,惟有把底和加大些,他老人家倒願意。」張同璧的膽量打大了,極以這話為然。
老媽子沒頭沒腦的聽了這話,不知是何用意,連忙帶著分辯的形式說道:「我和他家冬梅沒有說什麼話,我到上海來幫了多少東家,素來不對人說東家什麼話的。」張同璧笑道:「你弄錯了,我不是怪你對冬梅說了我家什麼,我是問冬梅對你說了些什麼?」老媽子搖頭道:「他也沒說什麼。」
陳老太太問道:「聽說屈太太是在學堂裡讀書的,平日只在家裡讀書寫字,麻雀牌想必是不會打的。」張同璧道:「此刻不會打麻雀牌的人,恐怕是很少,不過我近來不常打罷了。」陳小姐喜道:「這就好極了,我們奶奶別無所好,就只歡喜打麻雀牌,平日是我的表姐姐到這裡來湊一個腳,陪我奶奶打,今天我表姐姐忽然病了,方才打發他家老媽子來說:『剛服了發散藥,不能出門。』我奶奶正在著急,家母想打發人去請舅母來,他老人家又嫌我舅母目力不好,牌打的太慢。屈太太今天得閒麼?」
張同璧見客堂裡的電燈明亮,陳設華麗,看那開門的是當差模樣的人,畢竟是生地方,不好逕上亭子樓去,便向那人問道:「住在亭子樓的人在家麼?」那人點頭答應在家。張同璧大著膽量走上樓梯,看亭子樓的房門關著,輕推了一下不動;房裡的人似已覺得,呀的一聲門開了。樓上的電燈光亮,照得內外通明。只見那個時刻想念不忘的成季玉,笑吟吟的攔房門迎著說道:「你真個肯來見我麼?請你進房中坐坐,我到樓下說一句話,就來陪你。」旋說旋讓張同璧進房,自下樓去了。
張同璧聽了這些話,本極不高興,只是屈蠖齋說話的態度極和緩,素來兩口子的愛情又極濃厚,方能勉強將火性壓下說道:「你這話是根本不相信我的人格,於今我也懶得和你辯論,將來的事實,是可以做證人的。我自你動身之日為始,絕不與一切男子見面,你一年不回家,我便一年不出外應酬交際;你兩年不回家,我兩年不出外應酬交際,無論如何得等你回來,才恢復你在家時舉動,是這樣你可放心了麼?」
這日老媽子對張同璧閒談道:「隔壁新搬來的鄰居,家裡很闊,他那老太太小姐和太太們為人真好,對待下人們,又和氣又大方。他家的老媽子對我說:『他們老太爺在廣東做官,老爺在安徽做官,姨老太姨太太跟在任上,少爺也是在外國留學。他家因沒有男子,所以只用了三個老媽子,三個丫頭,連門房和當差的都沒有;從前還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賬房當家,此刻小姐已大了,能知書寫字,就由小姐當家管賬。他家的規矩,也嚴得厲害,太太小姐不用說,終日不出外,不與一切男子見面;就是老太太都不出門,每天只有他太太娘家的姪女,到這裡來陪老太太打小牌消遣,像這樣的人家,真是享福。』
老媽子這才放了心似的說道:「我們在一塊的時候,隨便什麼事亂說一陣子。這幾天大家都議論太太打牌,手風一不好,連牌也打壞了,不知是什麼緣故?他們都希望太太多贏錢,太太贏了錢,他們都有紅分,他們東家贏了,是得不著好處的。」
這時屈蠖齋在某大學讀書,還不曾畢業,僅能於星期六晚回家歇宿,家中就只有張同璧和一個老媽子。張同璧自從結婚之後,歡喜運動的習慣,雖不像在學校時那般濃厚,然因終日在家閒著無事,屈蠖齋又須隔數日始能相聚一次,不免有些感覺寂寞無聊,有時同在一塊兒運動的朋友來邀,只好同去玩玩。屈蠖齋雖相信張同璧的人格,只是總覺年輕女子,時常和年輕男子在一塊兒運動,一則恐怕外人說起來不好聽;二則也防範一時為情感所衝動,失了把握,便勸張同璧少和男子接近。
陳太太抿著嘴笑道:「未必吧?你前天輸的錢,就說是首飾兌換來的,今天的錢恐怕不是。」張同璧道:「你這話就奇了,我難道還對你說假話嗎?若是向人借來的,何妨實說,你問這話,又抿著嘴是這麼笑,其中必有道理。」陳太太搖頭道:「只要你真是兌換首飾來的,便無須研究了。」
「小女知道屈太太家裡雖富足,然你家少爺現在往國外去了,家中不見得有成千累萬的錢擱著,因恐怕使你為難,所以是這麼對他奶奶說。想不到他奶奶還是把輸贏看得這般平淡,不知你的意思是怎樣?你若是不願意再打了,明天請不過來,我就對老太太說:『你有要緊的事到杭州或蘇州去了。』只要混過幾天,老太太也就不一定和你打了。不過害你輸了這麼多錢,我為希望你撈本,主張你加幾十和底子,不料反害你輸多了;若就這麼不來打了,我心裡又覺對不起你。」張同璧道:「你母女的好意我很感激,你家老太太固然是闊家小姐出身,不知道人家的艱苦,實在我輸這一點兒錢,也是算不了什麼。我所著慮的便是你家老太太的脾氣,不歡喜輸的牽絲絆藤。我明日倘若更輸多了,一時付不出現錢來,原想是陪你老太太開心的,不是反使他不痛快嗎?若不是著慮這一層,便輸一萬八千,我也不見得就皺皺眉頭。
「他老媽子還說:『他太太知道我家少爺也在外國留學,我家太太是再規矩不過的好人,他想過來拜望拜望;後來因聽我說,我家太太自從少爺動身去後,終日只在樓上讀書寫字,親戚本家都不接見的話,因此他就不敢過來。』」
陳太太借故將張同璧邀到自己臥室裡,低聲說道:「我們老太太待人,件件都好,就只因為他老人家自己是闊小姐出身,帶著十多萬妝奩到陳家來;我們老太爺又不斷的幹著闊差事,手中有的是錢,便不知道旁人的艱苦。每每拉著人家打牌,手風好贏了他老人家的,倒也罷了,他老人家輸!萬八千,眉頭也不皺一下。但是遇著手風不好的時候,輸給他老人家,在別人便受了大損失。
張同璧接過來說道:「我當然希望原封還你,好在同場打牌的沒有外人,便是我把這錢輸了,還錢的時候,仍不難調換回來。我此刻有一句緊要的話問你,希望你把我當親姐妹看待,不要瞞我。你昨天猜我有心事,說恐怕是我家少爺在東洋有外遇的話,是不是有來由的,求你將實在話說給我聽罷。」
屈蠖齋笑道:「你這話似乎有理,實際卻不是這般容易的事,像你這樣說來,女子守節算不得一回事了。社會上如此重視節婦,而本人又都是矢志不失節的,何以社會上畢竟能守節的,並不多見呢?由於自賤的,固然也有,關係環境的,仍佔大多數。你之為人,我相信你不至有自賤的事,一說到關係環境,就不能一概而論了。」張同璧極端反對這種論調,屈嫌齋無法爭執,好在張同璧的性情還柔順,口裡雖與屈蠖齋爭辯,行為上卻已不再和運動界男子接近了。
張同璧拉著陳太太的手說道:「另有一種什麼理由,好姐姐,請說給我聽罷。」陳太太只管笑著搖頭不肯說。張同璧看了這情形,越覺可疑,雙手在陳太太身上揉擦著說道:「你是這麼含糊得真把我急煞了,你不說給我聽,我無論如何不依。」陳太太笑道:「我說給你聽,你能不怪我麼?」張同璧點點頭道:「不問什麼話,我絕不怪你。」
次日到陳家,先還了陳太太母女的牌賬,又開始打起牌來。任憑張同璧為人精明能幹,無奈越輸越氣餒,這一場又整輸一千元,想要求再打四圈,陳老太太說打多了頭昏。陳太太在他衣袖上輕拉一下說道:「明天再打罷。請到我房裡去坐坐,我有話和你說。」
她想罷,還恐怕自己忘記,當時特地對老媽子說道:「我有一件要緊的事,說給你聽,不要忘記。隔壁陳家,在平日是沒有男客來往的,所以我願意每天到他家裡去打牌,不料昨日他家來了一個姓成的男客,雖然只同我打四圈牌就走了,我怕將來說到少爺耳裡去了,使他不放心。然那姓成的也是個上等人,又是陳老太太的姪兒,他們要我同打牌,我不能說不打;最好你先去陳家看看,沒有男客我就過去,有男客就不去。」
老媽子道:「我聽得陳家的丫頭冬梅說:『老太太的姪兒,今年二十六歲了,還不曾定老婆。他的脾氣古怪得很,每月有兩三千銀子的進賬,除卻歡喜穿漂亮衣服,打幾圈麻雀牌而外,一點兒旁的嗜好沒有。他海關同事的人,愛嫖的居多,他獨不肯走進堂子裡去,別人請他吃花酒都不去的。多少富貴人家有小姐,託人去成家說媒,經他一打聽,總是不合意的。』他平日不肯和面生的女子同打牌,昨天居然和太太打了四圈,陳家的丫頭老媽子都覺得奇怪,他和太太同打牌,是很難得的事。他的公事非常忙,昨天是禮拜日,他尚且只能打四圈就走了,平常日子更是沒有閒工夫,太太倒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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