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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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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胡麗珠隨父親訪友 張文達替徒弟報仇

第七十九回 胡麗珠隨父親訪友 張文達替徒弟報仇

不知張文達怎生回答?且俟第八十回再說。
從這日起,霍元甲怕病發了難受,不論有何人來訪,也不敢再勞動體力。好在報紙上儘管天天登著廣告,並無一個人前來報名打擂。時光流水,一個月擺擂臺的時期,轉眼就滿了。這天正是滿期的第一日。霍元甲在前兩日,就發帖約了上海一般會武藝的名人,及新聞記者教育界負聲望的人物。這日到場收擂,農霍二人都演說了一番;並要求到場的南北武術名家,各就所長的武藝表演一番,然後閉幕。
「至於歐美各國的人,便不相同了。除卻用兩隻腳立在地下走路,是和我們相同以外,顏色像貌、語言文字、性情舉動、風俗習慣,沒一件與我們相同!這種異族,才是我們愛國的人所應該排斥的。霍先生排斥歐美各國的人,蓄意和他們作對,我極端贊成。若是把我日本人也當作西洋人一例看待,不承認日本人是朋友,我便敢武斷的說一句,先生這種思想錯誤了。」
秋野笑道:「這就得哪!我只希望霍先生不排斥日本人。再進一步,便是許我做一個朋友。」霍元甲道:「兄弟不曾交過日本朋友,也不曾見貴國人打下道;因此雖久聞柔道之名,但不知道是一類什麼手法。從前聽說就是我中國躀跤的方法,前幾日秋野先生說經嘉納先生改變了不少。兄弟對於我中國的躀跤,也還略有研究。秋野先生可不可以把柔道的方法,演點兒給兄弟開一開眼界?」秋野笑道:「我怎敢班門弄斧?表演一點兒向霍先生請教,是極願意的。我也是聽說,柔道是從躀跤的方法改良而成的;究竟改良的是那幾種方式,我因為不曾見過躀跤,無從知道。難得霍先生是曾研究過躀跤的,正好請教。」說話時就顯出待動手的樣子。
胡麗珠一面掠著散亂了的頭髮,一面說道:「霍老前輩的功夫,和家父竟是一樣;我的手點上去,就如點在銅牆鐵壁上。而霍老前輩的手一到我身上,我全身立時都不得勁了。我在家時每每和家父比試手法,結局也都是如此;但和旁人比試,從來沒有能以一手使我全身不得勁的。我以為家父是天生的神力,所以旁人多趕不上;誰知霍老前輩也是如此,不知霍老前輩是不是天生有神力的人?」
他們當拳師的人,要將自己的真實本領,盡量傳授給徒弟,對於這種徒弟的選擇,條件是非常苛酷的;若不具備所需要的條件,聽憑如何殷勤懇求,對待師傅如何誠敬,或用極多的金錢交換,再有真實本領的拳師,斷不肯含糊傳授;縱然傳授也不過十分之二三罷了。反轉來若是遇見條件具備的,只要肯拜他為師,並用不著格外的誠敬,格外的殷勤,也不在乎錢的多少。
提起胡鴻美這三個字,看過這部「俠義英雄傳」的諸君,大約都還記得就是羅大鶴的徒弟。他當時在兩湖很負些聲望,大戶人家子弟多的,每每請他來家住一年半載,教授子弟的拳腳。他少年時也曾習武赴過考,因舉動粗野犯規,沒進武學,他就賭氣不習武了。若論他的步馬箭弓刀石,沒一件使出來不驚人;後來不習武便專從羅大鶴練拳。羅大鶴在河南替言老師報仇,與神拳金光祖較量,兩人同時送了性命之後,胡鴻美也帶著一身本領,出門訪友;遇有機緣,也傳授徒弟。
農勁蓀也近前看了看說道:「可恨秋野這東西!四爺的身體,經他檢查過,他是勸告不可勞動;他卻又生拉活扯的要研究躀跤。四爺不應該對他這麼客氣。剛才那一手將他舉起來,離地有二三尺高,當然得用一下猛力。本應靜養的病,如何能這麼勞動?」霍元甲道:「我原是不相信這些話,並非對他客氣。請農爺和庶白兄都不須替我擔心,今天不似前兩次厲害。我脫了衣服睡一會兒,看是怎樣再作計較。」劉震聲忙伺候霍元甲下床安睡。這番尚好,痛不到一小時,便漸漸停止了。
農勁蓀點頭道:「我這話是就多數日本人立論,不是指定說秋野。至於秋野所說中日實行結合的話,我也是不反對的。但是我覺得一國和一國結交,也和一個人和一個人結交一樣,第一要性情相投。我中國人大多數人的性情,與日本大多數人的性情完全不相同。要實行結合,是辦不到的!我看秋野說這話,無非想說得四爺把大躀跤的方法,願意傳授給他罷了。」說時回頭望著霍元甲問道:「四爺究竟願意傳授給他麼?」
秋野見彭庶白贊成他的話,很高興的穿了衣服,殷勤問霍元甲帶回的藥服完了沒有?霍元甲也穿好了衣服,將藥瓶取出交還秋野道:「已按時服完了。因身體上不覺得有什麼不舒適,我打算暫時不再服藥了。橫豎暫時不能清靜休養。」秋野搖手笑道:「這裝藥水的瓶子,用不著退還。今天在這裡叨擾的太久了,改日再來領教。」說畢欣然作辭而去。
秋野走後,農勁蓀問霍元甲:「四爺覺得秋野這人怎樣?」霍元甲道:「他的品性怎樣,我和他才會過兩面,不敢亂說。只覺得他想與我拉交情的心思很切,目的大半是為要與我研究武藝。有一樁事可以看出他這人的氣度很狹小,我方才一手舉起他的時候,原不難隨手將他拋到幾尺外;為的他是個日本人,特別對他客氣些。誰知道他竟乘我不備,猛劈我一掌。他這人的氣度,不是太狹小嗎?」農勁蓀笑道:「日本人氣度狹小,不僅這秋野一人;普通一般日本人,氣度無不狹小的。而且普通一般日本人,說話做事,都只知道顧自己的利益,不知道什麼叫信義,什麼叫做道德。」
秋野早已跳起身來,接過皮靴邊穿邊問道:「霍先生看我這柔術,是不是和躀跤一樣呢?」霍元甲點頭道:「先生剛才所使出來的身法打法,正是我中國的小躀跤,躀跤有兩種,一種大躀跤,一種叫小躀跤,都是從蒙古傳進關來的。清朝定鼎以後,滿人王公貝勒,多有歡喜練躀跤的;御林軍內,會躀跤的更多。後來漸漸的城內設了躀跤廠,御林軍內設了善撲營。每年蒙古王公來北京朝貢,必帶些會躀跤的來,和善撲營鬥勝負。聽前輩人說,這種勝負的關係最大;蒙古王公帶來的人鬥輸了便好,心悅誠服的知道天朝有人物,不敢生不朝貢之心。倘若善撲營的人鬥輸了,蒙古王公便起輕視天朝之意。所以這種比賽,是非同小可的事。小躀跤中多有躺在地下用腳的方法,大躀跤不然。大臺上的手法,比小躀跤多而且毒。」
所以一得到霍元甲在上海擺擂臺的消息,非常高興;逆料霍元甲必得了異人的傳授,始敢在上海稱大力士,擺設擂臺。因此胡大鵬帶領自己兩個兒子,一個徒弟一個女兒到上海來。原打算先看霍元甲和打擂臺的動手打過幾次之後,方決定他自己上臺不上臺。想不到來上海幾天,並無人上擂臺與霍元甲相打,只好親來拜訪霍元甲。
胡鴻美便伸出一條左膀。起鳳一手抵住肘彎,一手扳住拳頭,先試了一試,還有點兒動搖的意思;倒是用盡氣力推挽,這條臂膊,就和生鐵鑄成一樣,休想彎得分毫。扳得滿臉通紅,只得回頭道:「哥哥來試一下,看是怎樣?我的氣力是白大了,一點兒用處也沒有。」大鵬道:「弟弟扳不動,我來必也是一般的不行,我來搬腿罷。」說著捋起衣袖,走近胡鴻美身旁。胡鴻美笑道:「我若教你搬起立在地下的一腿,還不能算是真有力量。因為一個人的身體,有一百多斤重,再加用力往下壓,本來不容易搬起。我於今用右腿立在地下,左腿只腳尖著地;你能把我左腿搬起,腳尖只要離地一寸,便是我輸給和-圖-書你了。」
胡鴻美道:「旁人學我這一家拳法,非練功勁不可,你兄弟卻用不著。因旁人練拳架式,多不肯像你兄弟一樣下苦功夫,不能從拳中練出多少勁來;所以非用別種方法練勁,難求實用。你兄弟本力既大,又有這四年的苦練,如何還用得著練功勁呢!」
霍元甲心想世間竟有這樣不懂事故、不講情理的人,怪道那個東海趙也是一個盡料的渾小子,原來是這種師父傳授出來的。仍按住火性說道:「我既是在這裡擺擂,不用說我不曾用可以打死人的手打人,便是真有人被我當場打死了,也是出於這人情願,我無須抵賴。你徒弟是何時死的?死在那裡?你憑什麼說是我打死的?」
胡麗珠含笑對霍元甲說道:「求霍老前輩恕我無狀,我還想要求先演一趟拳架式給我見識見識。」霍元甲不好意思拒絕,只好點頭答應使得。彭庶白欲待阻止,霍元甲已卸了身上長袍,將他霍家的迷蹤藝拳法,隨便表演了幾手。胡麗珠目不轉睛的看著,看完了也卸下穿在外面的長大棉澳,和頭上釵環;交給胡志范手中,露出貼身雪青色的窄袖小棉襖來。緊了緊鞋帶,並用鞋底就地板上擦了幾下,試試地板滑也不滑。先向霍元甲拱了拱手,接著拱手對農彭劉三人笑道:「我為要學武藝,顧不得怕失面子,望各位老前輩不吝指教。」農、彭、劉三人忙拱手還禮。
胡大鵬將自己學武藝的歷史,向霍元甲略述了一番說道:「我此番率領他們後輩專誠來拜訪,完全不是因霍先生擺下了這座擂臺的原故;實在是難得有這麼一個全國聞名的好漢,給我請教。寒舍歷代以種田為業,終年忙碌,沒有多的時間,給我出門訪友。霍先生是北方人,若不是來上海擺擂,也難見面。於今使我有請教的機緣,實在欣喜極了。」說畢向霍元甲抱了一抱拳頭。
話說這人見問笑道:「我不是習武的,不過也是在你們這般年紀的時候,歡喜鬧著玩玩;對外行可以冒稱懂得,對內行卻還是一個門外漢。」胡大鵬道:「你不曾看見我們拉過弓,也不曾見我們射過箭,怎的知道我們的本力大,用的弓太重?你貴姓?是那裡的人?請坐下來談談。」那人遞還茶杯坐下來說道:「我姓胡叫胡鴻美,是湖南長沙人。你兩位的本力好,這是一落我眼便知道的;況且兩位用的弓掛在樹枝上,我看了如何不知道呢?請問兩位貴姓,是兄弟呢還是同學呢?」
霍元甲搖頭笑道:「我不僅沒有天生的神力,少年時候,並且是一個非常柔弱的人。練武藝要練得真實功夫;有了真實功夫,自然能快。不要存心練快,若打到人家身上,不發生效力,便快有何用處?姑娘的身法、手法,不是我當著面胡亂恭維,當今之世,確已好到極點了!只要再加五成真實力量進去,我就不能使你全身不得勁了。」
胡大鵬問道:「老師既是依法練了三個月,何以練不到樹斷石飛的本領呢?」胡鴻美道:「這是由於各人的根柢不同。言先生原是一個讀書的人,這種拳法,又是他老人家創造出來的,自比別人不同。羅老師不識字,我們師兄弟中也沒有讀書的。大家所犯的毛病,都是在那一個時辰的靜坐,功夫做的不得法。羅老師當日說過,這家功夫要做完全,非靜坐得法不可。我們本身無緣,只好將這方法謹守不失,以便傳給有緣的人。現在你們兄弟,雖也讀書不多,不過年紀輕,天資也好;將來的造就,不可限量!或者能把這五陰功練成,在湖北做我這一家的開山祖。你們努力罷!」說罷就動身到樊城去了。
胡大鵬道:「霍先生真不愧為名震全國的豪傑,所說的話,也是千古不能磨滅的名言。我早就知道沒有練勁的方法,我這家武藝,是無論如何用苦功夫,也是枉然。我想霍先生在少年的時候,身體既非常柔弱,今日居然能成為全國有名的大力士,不待說必有極好的練勁方法。我打算將小兒小女拜在霍先生門下,學習些練勁的法子,彌補我生平的缺憾。霍先生是個熱心教導後輩的人,不知肯收這幾個不成材的徒弟麼?」
農勁蓀已走到了門口,撩開門簾一看,倒不禁嚇了一跳,只見堵房門站著一個人,身軀比房門的頂框,還要高過五六寸。臉色紫黑如豬肝一般,一對掃帚也似的粗眉,兩隻圓鼓鼓的銅鈴眼,卻有一個小而且塌的鼻子;身穿一件灰色土布長齊膝蓋的棉袍,腰繫一條藍土布腰帶,挺胸豎脊的站著,就像一座開道神。這種身;這種面貌,已足夠使人看見吃驚了;再加上滿臉的怒容,彷彿要把一個人橫吞下去的神氣,更安得不使農勁蓀驚嚇。當下也提高了嗓音回問道:「你是誰?要找霍大力士幹嗎?」這人翻動兩隻紅絲佈滿了的眼睛,向農勁蓀渾身上下打量幾眼問道:「你就是霍大力士麼?我是來會霍大力士的,不見著姓霍的,我在這裡沒得話說。」
農勁蓀看這人雖極兇橫粗暴的樣子,但是一眼便可看出是個腦筋極簡單,性情極蠢笨的莽漢。剛待問他找霍大力士,是不是要打擂。話還不曾說出,霍元甲已從身旁探出頭來說道:「你要找姓霍的便是我。我叫霍元甲,卻不叫做大力士。」
胡大職笑道:「我們也和你一樣姓胡,也是兄弟,也是同學。今日難得遇著你是一個曾經習武的人,我想請你射幾箭給我們看看,你可不嫌累麼?」胡鴻美道:「射幾箭算不了累人的事?不過射箭這門技藝,要射得好射得中,非每早起來練習不可;停三五日不射,便覺減了力量。我於今已有二十多年不拿弓箭了,教我射箭,無非教我獻醜罷了。」
胡鴻美一見胡大鵬兄弟,就已看出他兄弟的體格,都是在千萬人中,不容易遇著一個兩個的;不知不覺的就生了愛惜之心。湊巧天降暴雨,大鵬兄弟將胡鴻美留在家中,問了來歷,知道是一個享盛名的拳師,越發用好酒好肉款待。胡鴻美原打算待雨止了便走,合該天緣湊巧;平時夏天的暴雨,照例降落容易,停止也容易,這次卻是例外,飯後還滔滔下個不止。禁不住大鵬兄弟趁勢挽留,胡鴻美也覺得不可太拂了他兄弟的盛意,只得暫住在胡家住宿。
這次因樊城有一個大商家,生了四個兒子;為要保護自家的財產起見,商人的知識簡單,不知道希望讀書上進,自有保護財產的能力;以為四個兒子,都能練得一身好武藝,就不怕有人來侵奪財產了。曾請過幾個教師,都因本領不甚高明,教不長久就走了。這時打聽得胡鴻美的本領最好,特地派人到湖南聘請。派的人到湖南的時候,胡鴻美正在長沙南門外,招收了二三十個徒弟;剛開始教授,不能抽身。直待這一廠教完了,才動身到樊城去。不料在襄陽無意中遇著胡大鵬兄弟。
霍元甲道:「我霍家的祖傳武藝,歷來不傳授外姓人的。這躀跤的功夫,本用不著我祕密,要傳給他也使得。不過他下地的時候,不應該劈我那一掌。便是中國人有這般舉動的,我也不會傳他武藝的,何況他是一個日本人?任憑他說得如何好聽,我只敷衍著他罷了。」農勁蓀道:「好呀!日本人是斷乎傳授不得的。」
有一種人的身體,生得腰圓背厚,壯實異常,氣力也生成的比常人大得多;這種身體,彷彿於練習拳術是很相宜的,只是事實不然。每有這種身體的人,用一輩子苦功,拳腳功夫,仍是練不出色。於鑑別身體有經驗的老拳師,是不是練拳腳的好體格,正是胡鴻美所說的,一落眼便能知道。第四才是要天https://m.hetubook.com.com資聰穎。這幾種條件,缺一項便不能收做體己的徒弟。所以一個著名的老拳師,終身教徒弟,也有教到三四千徒弟的;但是結果甚至一個體己的徒弟都沒有。不是他不願意教,實在是遇不著條件具備的人物。
只見胡麗珠將雙手一揚說道:「我來求教,只得先動手了。」好快的身手,指尖剛在霍元甲胸前閃了一下,霍元甲還不及招架,她已騰身搶到了側面,指尖又點到了霍元甲脅下;卻不敢深入,一閃身又退到原立之處。雙腳剛立穩,霍元甲這時的身法真快,不但胡麗珠本人不曾看得明白,便是在房中諸人,都不曾看清。不知怎的,胡麗珠的右臂,已被霍元甲捉住,反扭在背後;身體被壓逼得向前伏著,頭面朝地,一點兒也不能動彈。霍元甲隨即放了手笑道:「姑娘的身法手法,委實快的了得,不過缺少一點兒真實功夫。」
起鳳問道:「比力怎麼比法?」胡鴻美道:「我伸直一條臂膊,你兩位用雙手能扳得彎轉來,算是兩位贏了。我再伸直一條腿踏在地下,兩位能用雙手抱起,只要離地半寸,也算是我輸了。」大鵬起鳳聽了都不相信,暗想一個人全身也不過一百多斤,一條腿能有多重,何至雙手不能抱起?當下兩人欣然答應。
胡鴻美臨行吩咐道:「你兩人不可因這套拳的手法少,便疑惑將來用法不完全。須知這拳是言先生一生的心血,我敢說普天下所有各家各派拳術的手法,無不可以從這拳中變化出來。萬不可輕視它!你們此刻初學不知道,朝夕不間斷的練到三五個月以後,方能漸漸感覺到有興味。不是尋常教師的拳法,所能比擬。
秋野隨右手一緊,右肩向霍元甲左脅下一靠;右腳踏進半步,往左邊一掃,身軀跟著往右邊一扭,打算這一下將霍元甲掀翻。霍元甲本來站著不動,聽憑他揪扭擺佈,應該容易如願掀翻。無如秋野本身的實力,究竟有限;霍元甲等到秋野全部使勁的時候,只將左腳向後稍退半步,左肩同時向後一撤;順著秋野一扭之勢,右手朝秋野左膀一推,險些兒把秋野栽了個觔斗。虧得秋野的身手尚快,立時改變了方式;趁著身軀向前栽下當兒,左手一把搶著霍元甲的右腿,全身陡然的向霍元甲身後躺下。左肩剛一著地板,右腳已對準霍元甲右脅,倒踢進去。
農勁蓀恐怕霍元甲又得勞動,即從中勸道:「秋野先生不是檢查了霍先生的身體,宜暫時靜養,不宜勞動的嗎?躀跤比較拳術更費氣力,並且躀跤有規矩的;不問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須兩方都穿好了躀跤的制服,才可動手。如甲方穿了,乙方沒穿,乙方就願意動手,甲方是不能許可的。霍先生此番來上海,沒有攜帶躀跤制服,便是秋野先生也沒有柔術的制服。」秋野笑道:「正式表演非有制服不可;若隨便做著樣子研究研究,是不一定要制服的。」日本人的特性,是極要強極要佔面子的。柔術本來和躀跤一樣,非穿制服不能下手;只因這話是從農勁蓀口中說出來,疑心霍元甲有些畏懼,樂得說兩句有面子的話。
「至如躀跤則不然。我縱承霍先生的盛意,將大躀跤的方法,傳授給我;我能實在領略的,至多也不過十分之五六。回國後無論如何研究,斷不能勝過中國。並且我還有一種見解,不知道霍先生及諸位先生的高見怎樣?我覺得現在世界各國,輪軌交通,不似幾十年前,可以閉關自守,不怕外國侵略。西洋各國的科學武器,遠勝東亞各國;我們東亞的國家,要想保全將來不受西洋人的侵略,我日本非與中國實行結合不可。中日兩國能實行結合,彼此都有好處。於今我國有識之士,多見到了這一層,所以允許中國送多數的學生,到日本各學校及海陸軍留學。若霍先生以我這見解為然,必願意把大躀跤的方法傳授給我,使我日本的柔術更加進步。」彭庶白聽了忙答道:「我平日正是這般主張。中日兩國倘能真心結合,無論歐美各國如何強盛,也不能佔東亞的便宜,秋野先生這見解極對。」
柔術分段,是仿照圍棋分段的辦法,到初段的地位,即不容易。柔術上了初段的人,對於柔術中所有的方法,都須練到熟能生巧的程度;所有的虛實變化,都能應用自如。每段相差之處,不過是實力稍弱而已。日本全國練過柔術的人,平均一百人中,上了初段的,不到一個人;三百人中才有一個二段的,以上就更難得了。嘉納治五郎因是柔術創造人的關係,受部下推崇到了八段;實在的能力,還不及五段。他的徒子徒孫中四、五、六、七段的能力,多在他之上。不過到了四段上,陞段就不全賴實力了。種種學問及資格都大有關係。
胡大鵬道:「霍先生這種雄心,這種志氣,只要是中國人,都得欽佩,並且都應感激。不過我胡大鵬完全是一個鄉下人,不過生成有幾斤蠻力,怎麼夠得上與霍先生聯絡?我平生最恨我那老師僅教了我兩晝夜拳法,幾年後見面,便不肯給我更正;卻又明明說我的姿勢錯誤。至今二十多年,竟遇不著可以就正的好手。我今天來拜訪霍先生的意思,即是想把我所學的,請霍先生瞧瞧。我是個粗人,素來心裡有什麼,口裡說什麼。我這話是萬分的誠意,望霍先生不存客氣,不辜負我率領他們後輩長途跋涉的苦心。我且叫小徒賀振清做一路功夫給霍先生看。」說時立起身對賀振清道:「你從容練一趟,請霍老前輩指導。」
秋野經過這一次比試之後,覺得霍元甲並不可怕;方才自己沒得著勝利,而且被夾落了一隻皮靴,似乎失了面子,從新將左腳皮靴帶繫緊說道:「我不曾見過大躀跤,想請霍先生做幾種大憤跤的姿勢給我看看好嗎?」霍元甲這時已知道秋野的能力,及柔術的方法了。沒有使秋野失敗的心思,遂含笑說道:「剛才累了,請休息吧!過幾天再做給先生看。」秋野那裡肯呢!連連搖手說道:「我一點兒不覺累!我們練柔術的時候,每次分旗考試起來,三人拔五人拔,時常繼續不休息的,打到兩三小時之久。因為三人拔是一個人繼續打三個人,五人拔是繼續打五個人。像剛才不過一兩分鐘,算不了什麼。霍先生的貴體雖不宜勞動,然像這樣玩玩,我敢保證沒有妨礙。」霍元甲見這麼說,也只得答應。
胡大鵬兄弟學拳的心切,也想趁此時去外省遊覽一番。兄弟兩個特地從襄陽到長沙,打算在長沙住三年,把這家拳法練成。想不到和胡鴻美見面之後,將功夫做出來給胡鴻美看了,很驚異的說道:「你兄弟這四年功夫,真了不得,論拳法的姿勢,雖有許多不對的地方,然功夫已做到八成了。」胡大鵬問道:「姿勢做錯了,功夫如何能做到八成呢?」胡鴻美道:「姿勢那有一定不移之理?不用苦功,姿勢儘管不錯,也無用處。因我當日僅教你們兩晝夜,直到今日才見面,姿勢自免不了錯誤。然有了你們這樣深的功夫,要改正姿勢,固不容易;並且也用不著改正,接著學三步跳、十步樁便了。」他兄弟只費了兩天的時間,便把三步跳、十字樁學會了,要求再學那五種功勁。
霍元甲這次攏擂,倒損失了不少的錢;回到寓中,心裡好生納悶。農勁蓀知道他的心事,正在房中從容勸慰,猛聽得門外有一個山東口音的人,厲聲喝問道:「這裡面有霍大力士嗎?誰是霍大力士?就出來見見我!」霍元甲很驚訝的立起身來,待往外走,農勁蓀已起身拉霍元甲坐下說道:「四爺不用忙,這人的聲音都https://m.hetubook.com.com兇暴的駭人,且讓我去瞧瞧。」話沒說完,外面又緊接著問道:「誰是霍大力士?姓霍的不在這裡面麼?」
胡麗珠脫口而出的問道:「那學校收女學生嗎?」農勁蓀躊躇著答道:「雖不見能收女學生,不過學校既經辦成,那時姑娘要學也好設法了。」胡大鵬問道:「那學校大約在什麼時候可以辦成呢?」農勁蓀道:「此刻尚難決定,組織有了頭緒的時候,免不了要在報上登廣告招收學生的,胡先生回府上等著報上的消息便了。」胡大鵬及胡志萃兄弟等聽了,都欣然應好,辭謝而去。
賀振清起身應是,脫了衣服,聚精會神的練了一趟八拳。這種拳法,在北方雖然沒有,霍元甲還不曾見過,但是拳法的好壞,及功夫的深淺,是逃不出霍元甲眼光的。當下看了,不由得讓不絕口。胡大鵬謙遜了幾句說道:「兩個犬子的功夫,和小徒差不多,用不著獻醜了。只是我有一句無禮的話,得先求霍先生聽了不生氣,我才敢說出來。」霍元甲笑道:「胡先生說話太客氣,胡先生自謙是鄉下人,兄弟何嘗不是鄉下人?同是鄉下人,又同是練武藝的,說話有什麼有禮無禮?不論什麼話,想說就請說罷。」胡大鵬道:「小女麗珠的身體本極軟弱,生成的氣力比誰也小,武藝更練得平常。但是生性很古怪,最歡喜求名人和老前輩指點。她這番定要跟著我來,就是想求霍先生指點他幾手,不知霍先生肯不肯賞臉?」
「我這家八拳卻不然,從開始到成功,既有一定的層次,又有一定的時期。在資質好的人,終年毫不間斷的苦練,也得三年才得成功。一層有一層的方法,一層不練到,就不得成功。五陰功是最後一層的功夫,要獨自在深山中做三個月,每夜在亥初靜坐,子初起練;坐一個時辰,練一個時辰。那種功夫練起來,手觸樹樹斷,足觸石石飛,這層功夫可以通道。言先生雖傳給了羅老師,我們師兄弟也都學了;但是據羅老師說,只言先生本人做成了,羅老師尚且沒有做成功。我們師兄弟更是僅依法練了三個月,沒有練到樹斷石飛的本領。」
這種動作非常敏捷,若換一個本領略低的人,像這種出人意外的打法,確是不易對付。霍元甲卻不慌不忙的,讓秋野的腳踢進脅下,隨手一把夾住。此時兩人的形勢,成了一顛一倒,各人抱住各人一腿。秋野右腿既被夾住,動作真快,左腿已收縮回來;身體朝地下一翻,左腳向霍元甲右腿彎一點;兩手撐在地板上,猛力往前一似,右腳已離了霍元甲的右脅;不過一隻皮靴還在脅下,不曾抽得出來。霍元甲忙拿了皮靴,送給秋野笑道:「秋野先生的本領實在了不得。這種皮靴,本來不能穿著躀跤。柔道的方法,和小躀跤一樣,當然也是不宜穿皮靴的,請穿上罷。佩服佩服!」
秋野笑道:「瀨越是我的朋友,他的圍棋在敝國的聲名很大;能力比他強的,確實很多。不過躀跤與圍棋不同,貴國練躀跤的人多,下圍棋的人少。本來無論何種學問,組織團體研究,比較個人研究的力量大些。貴國從來對於圍棋,沒聽說有像敝國一樣,聚若干好手在一塊兒,窮年累月研究下去的。
農勁蓀道:「胡先生今日和我們初見面,不知道霍先生近幾日來,正在患病。胡先生若早來一兩個鐘頭,霍先生還同這位彭先生在醫院裡不曾回來。霍先生的病,據醫生說最忌勞動,須靜養一兩個星期方好,倘沒有這種原因,霍先生是最熱心指教後進的。」胡大鵬還待懇求。霍元甲說道:「試比幾手功夫談談,倒算不了一回事,大約不至要如何勞動。」說罷立起身來。
胡大鵬兄弟牢記著胡鴻美的話,那敢怠慢,每日除卻做習武的照例功課而外,都是練拳。第二年兩兄弟回去應試,都取前十名進了學,胡氏兄弟在襄陽便成為有名的人物了。只是等了兩年,不見胡鴻美回來;延聘教師在家拳棒,多只有半年幾個月,繼續到二三年的很少。只因記得胡鴻美曾說過,他這家功夫至少須用三年苦功,始能成功。以為必是樊城那大戶人家,堅留著教三年,所以並不猜疑有旁的原因。直等到第四年,還不見來,這才打發人去樊城探聽。始知道胡鴻美在兩年前,已因死了母親,奔喪回湖南去了,去後便無消息。
湊巧在這時候,天色陡然變了,一陣急兩傾盆而下,忙得大鵬兄弟和長工來不及的把弓箭箭靶收拾回家。胡鴻美作辭要走,胡大鵬那裡肯放,執意要請到家裡去,等雨住了再走。這陣雨本來下的太急太大,胡鴻美又沒有雨具,只得跟著到了胡家。大鵬兄弟既是五體投地的佩服胡鴻美,又在正苦習武得不著良好教師的時候,很想留胡鴻美在家多盤桓些時日。問胡鴻美安排去那裡,幹什麼事?
聽說他們老拳師收體己徒弟的條件,第一要生性歡喜武藝,卻沒有橫暴的性情。第二要家中富有,能在壯年竭全力練習,不因生計將練習的時間荒廢。第三要生成一身柔軟的筋骨。人身筋骨的構造,各有各的不同。在表面上看去,似乎同一樣的身腰,一樣的手腳,毫無不同之處;一練起拳腳來,這裡面的區別就太大了。
農勁蓀接著答道:「霍先生祖傳的武藝,原是不許收異姓徒弟的。即如這位劉震聲君,名義上是霍先生的高足,實際霍先生並不曾把迷蹤藝的功夫傳授給他,只不過閒常指點些手法而已。論霍先生的家規,令郎等想拜在他門下,是辦不到的事。但是現在卻有一個機會,如果成功,胡先生的缺憾就容易彌補了。現在有幾個教育界的名人,正要組織一個武術學校,專請霍先生教授武術,等到那學校辦成,令郎自可進學校肄業。」
胡大鵬道:「我們正覺得奇怪,我們師傅用三個力的輕弓,能中八十步的靶,我們兄弟用十個力的弓,反射不到靶的時候居多。我們不懂是什麼道理,師傅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總怪我們射的不好。今天聽你這番話,我才明白這道理。」
霍元甲笑道:「兄弟這擂臺,剛才雖曾對胡先生說過了,是為對外國人設的;不過既明明擺下一個擂臺在此地,便不能隨便推諉,不和中國人動手。惟有一層,兄弟這擂臺,有一種限制,不與女子和出家人動手。」
霍元甲更覺詫異道:「我對誰自稱大力士?擂臺是不錯擺設了一個月,然這一個月中間,廣告錢還不知費了多少,全國並沒有一個人來打擂。惟有在開臺的那一日,有一個自稱東海人姓趟的,與我玩了幾下。那種打法,非但說不上是打擂,比人家練習對手還來得斯文。除了那個姓趟的而外,連第二個人的影子也沒見過,休說動手的話。」張文達在自己大腿上猛拍了一巴掌說道:「得哪得哪,氣煞我了!那姓趙的便是我的徒弟,你能賴掉說沒打他麼?」
胡鴻美聽了,雖覺得是強詞奪理,然起鳳那種天真爛漫的神情甚是可愛;加以他兄弟的父母也殷勤挽留。胡鴻美便說道:「好在你兩人都曾練過拳腳功夫,學起來比初學的容易多了。我且在這裡盤桓幾日,教給你們一路拳架式。我去後你們可以朝夕用功練習,等我回頭來,再傳授你們的用法。」大鵬兄弟當然應好。胡鴻美即時將辰州言先生創造的,那一路名叫「八拳」的架式傳授給大鵬兄弟。那一路拳的手法不多,在練過拳的大鵬兄弟學來,卻很容易;不到兩日夜時間,便練熱了。
秋野聽了吃驚似的問道:「霍先生何以見得?」霍元甲道:「我雖不曾到過日本,但是常聽得朋友閒談;日本人最好學,最喜歡和-圖-書邀集許多同好的人,在一塊兒專研究一種學問。有多少學問是從中國傳過去的,現在研究得比中國更好。即如圍棋一門,原是中國的;一流傳到日本之後,上流社會的人,都歡喜研究。去年聽說有一日本圍棋好手,姓名叫做什瀨越憲作,到中國來遊歷。在北京天津上海及各大埠,和中國最有名的圍棋名人比賽,不僅全國沒有能賽過他的,並沒一個能與他下對子的。我當時以為那個瀨越憲作必是日本第一個會下圍棋的人;後來才知道他在日本圍棋界中,地位還剛陞到四段。日本全國比他強的,很多很多。」
胡鴻美把兩人拉了起來說道:「像你兄弟這般體格,這般性情,我是極情願傳授你們武藝的。不過我已接了樊城的聘書,約了日期前去,不能在此地久耽擱。將來從樊城轉來的時候,到你這裡住一兩個月。」起鳳不待話了,即搶著說道:「不不,樊城聘老師去,也是教拳腳;在我們這裡,也是教拳腳。為什麼定要先去,要等回頭才到我們這裡來?」胡鴻美笑道:「人家聘請在先,我自然得先到人家去。」起鳳道:「我們兄弟拜師在先,自然應該我們先學。將來無論如何,樊城的人總是我們的師弟,不能算是我們的師兄。若是我們學得遲了,本領還趕不上師弟,豈不給人恥笑。」
胡鴻美問道:「你們貴老師怎的不來帶著你們同射呢?」胡大鵬道:「他舉石頭閃了腰幹,回家去養傷,至今三個月還不曾養好。」胡鴻美笑道:「他是當教師的人,石頭太重了,自己舉不起來也不知道嗎?為什麼會把腰幹閃傷呢?」胡起鳳笑道:「石頭並不重,不過比頭號石頭重得二十來斤;我和哥哥都不費力就舉起來了。他到我家來當了兩個月的教師,一回也沒舉過。這回因來了幾個客,要看我們舉石頭,我們舉過之後,客便請他舉。他好像不舉難為情似的,脫了長衣動手;石頭還沒搬上膝蓋,就落下地來。當時也沒說閃了腰幹,誰知次日便不能起床。」
回到襄陽以後,一方面用功練習,一方面四處打聽僅得這五種功勁的人。論他兄弟的功夫,實際和人動起手來,與這五種功勁本無關係;但是要按著層次傳授徒弟,便覺非學全不可。不過經歷二十多年,始終不曾遇著能傳授這功勁給他的。他兄弟二人在湖北除自己的兒女外,每人都教了不少徒弟。他兄弟有天生的神力,又能下苦功夫,方可不要功勁。他自己的兒女和徒弟,沒有他兄弟這般異稟,自然練不到他兄弟這般火候。他兄弟知道是因為沒有練勁的方法;專練拳架,就用一輩子苦功,也難出色。
胡大鵬立了一個騎馬式,使出搬石頭的力量來,雙手抱住胡鴻美的大腿,先向兩邊搖了一搖,並不覺得如何強硬不能動移;但是一用力往上提起,就好像和泥鰍一般的溜滑,一點兒不受力。只得張開十指,用種種的方法,想將大腿拿穩之後,再陡然用力向上一提,以為絕不至提不起來了。誰知在不曾用力的時候,似乎雙手已將大腿拿穩了;只一使勁,依然溜下去。是這般鬧了好一會,大鵬累得滿身是汗,跳起身來望著起鳳說道:「這條腿巧極了!我們學這種法子。學會了這種法子,那怕人家的氣力再大些也不要緊。弟弟來,我們就磕頭拜師罷。」胡鴻美正待阻止,他兄弟兩個已撲翻身驅,拜了幾拜。
霍元甲從來的心理,果然是把日本人和西洋人一例看待的;此時聽了秋野的話,很覺有理,當即答道:「兄弟並非排斥外國人,蓄意和外國人作對;只因曾聽得許多人談論,說外國人瞧不起我們中國人,譏誚中國人是病夫;覺得這口惡氣,忍受不下去。那怕就拚了我這條性命,也要使外國人知道他們拿病夫來形容中國人是錯了。除此而外,排斥外國人的心思,一點兒沒有。」
霍元甲看了這傻頭傻腦的神氣,聽了打死他徒弟的話,不由得驚異道:「張先生不是找錯了人麼?我姓霍的雖常和人動手,但是從來不曾下重手打傷過人,何況打死呢?張先生的高徒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在什麼地方和我打過,被我打死了?不必氣得這模樣,請坐下來從容地說。」
張文達被這幾句話說的和緩了些兒,就身邊一張靠椅,豎起脊梁坐著答道:「你打死了人是賴不掉的!我徒弟的姓名,不能隨便說給你聽。你在上海動手打他的,你有多大的能耐?敢在上海自稱大力士,擺擂臺打人?我徒弟是來打擂臺的。」
大鵬兄弟再三請求,胡鴻美執意不肯傳授。這是從前當拳師的一種最壞的私心,惟恐徒弟的聲名本領,高出己上。胡鴻美這時的年紀,也不過四十多歲,在南幾省各處訪友,不曾遇到敵手。大鵬兄弟若學會了五種功勁,再用幾年苦功下去,胡鴻美便不能獨步一時了。胡大鴻明知胡鴻美不肯傳授,是這種私念,只是沒有方法勉強學得。
彭庶白坐了一會,正待作辭回去,忽見霍元甲臉上,陡然現出一種蒼白的病容;用手支著頭靠桌子坐著,一言不發,額上的汗珠一顆顆流下來。連忙湊近身問道:「四爺的病又發了嗎?」霍元甲揩著汗答道:「發是發了,但還受的了。」
霍元甲此時仍不相信不宜勞動的話,加以生性歡喜武藝,單獨練習及與人對手,不間斷的經過三十年了。這種高興和人較量的習慣,簡直已成了第二天性,這時豈肯袖手不動?登時也卸下皮袍,將一條板帶繫在腰間說道:「若是兩人研究拳術,沒有爭勝負的心理,便用不著脫去長抱。躀跤的身法手法不同,儘管是鬧著玩玩,也得把長衣脫掉。你來吧!你用你們柔術的方法,我用我躀跤的方法;究竟相同不相同,是何種方法改良了,交手自然知道。」論秋野的柔術,在日本已到了四段的地位,雖不能算是極好的角色,然也不是二等以下的人物了。
霍元甲也拱手笑道:「講到擺擂臺三個字,總不免有自誇無敵的意思。實在兄弟擺這座擂臺,卻是對外國人的。所以不擺在北京,也不擺在旁的中國地方,握在上海租界上;為的就是外國洋鬼子欺負我中國人太甚,說我們中國人都是病夫!中國是個病夫國。兄弟和這農爺氣不過,存心專找到中國來自稱大力士賣藝的洋鬼子比賽,擺這擂臺就是等外國大力士來打。其所以擂臺擺了這多天,除了第一天有一個姓趙的來打之外,至今沒有第二個來打擂的人,也是因兄弟和那姓趙的動手之先,即把意思再三聲明了緣故。像胡先生這麼高明的武藝,兄弟十分歡迎聯絡起來,好大家對付洋鬼子。兄弟一個人的力量有限,巴不得能集合全國的好漢,和外國大力上拚個死活。」
胡大鵬對劉震聲抱拳笑道:「方才聽霍先生介紹,雖已知道劉君便是霍先生的高足,武藝不待說是很高強的。不過小女的意思,是專來求霍先生指教,並不是來顯自己的本領。若是來找霍先生較量的,劉君儘可以替貴老師效勞,小女卻要求貴老師親自指教。」
這人毫不遲疑的,伸手指著霍元甲盛氣說道:「正是要找你,我怕你跑了,不在上海。」這人好像一口氣跑了幾十里路,說話時氣喘氣促,滿嘴脣都噴著白沫。霍元甲雖明知這人來意不善,然既是上門來訪,只得勉強陪笑臉說道:「我平白的跑向那裡去,請進來坐吧。」讓這人進了房間問道:「請問尊姓大名,找我有什麼貴幹?」這人不肯就坐,指點著自己的鼻尖說道:「我是張文達,我找你是為替我徒弟報仇來的,你知道麼?你打死了我的徒弟,你說我張文達肯和你善罷甘休麼?今天找定你了!」
「你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此刻所學的,可以說是我這家拳法的總訣,還有兩路附屬在這總訣上的架式,一路名叫三步跳,一路名叫十字樁。更有五種功勁,一名沉托功,二名全身功,三名白猿功,四名五陽功,五名五陰功。循序漸進,教的有一定的層次,學的也絲毫不能躐等。別家別派的拳法,雖不能說趕不上我這一家的好,但是沒有能像我這一家層次分明的。老拳師我見的不少,多有開始教這路拳,就跟著練十年八載,也還是練這一路拳,一點兒層次也沒有。教的在一兩個月以後,便沒有東西可教,學的自然也覺得用不著再留這老師了。遇著天資聰穎,又性喜武藝的,方能漸漸尋出興味來;天份略低,及不大歡喜武藝的,一百人當中有九十九人半途而廢。
霍元甲若是和沒有交情,及不知道品性的本國人這般比試,將舉起的人放下的時候,至少也得拋擲數尺以外;以免人家在落地後,猛然還擊一手。此番因是日本人,又覺得秋野來意表示非常懇切;並且雙方都帶著研究性質,不是存心決勝負,比能耐,以為秋野不至有趁落地時還擊的舉動。聽秋野說出請放下的話,即將臂膀一落。不料秋野雙腳一點地,右手已一掌朝霍元甲胸前劈下。出其不意,已來不及避讓,只得反將胸脯向前挺去,笑喝一聲來得好!秋野這一掌用力太猛,被挺得不及退步,一屁股頓在地上,渾身都震得麻了。
秋野又走過來,方將兩手一伸,霍元甲已用左手接住秋野右手,身體往下一蹲,右膀伸進秋野胯|下:一伸腰幹,早把秋野騎馬式似的舉了起來。接著左手往左邊微微帶了一下說道:「若是真個要決勝負,在這時候就得毫不躊躇的,向這邊一個大翻身;你便得頭衝下腳衝上,倒栽在一丈以外。功夫好的方可不受重傷,功夫差的,說不定就這麼一下送了命。」秋野此時右手閒著,原可對霍元甲的頭頂打了,只因全身騎在霍元甲臂膀上,恐怕這一拳打下,惱得霍元甲真個使出那大翻身的打法來。失面子尚在其次,恐怕摔傷要害。只好騎在臂膀上不動,勉強笑著說道:「好哪!請放下罷。」
大鵬兄弟見胡鴻美答應射箭,歡喜得跳起身來;伸手從樹枝上取下弓來,上好了弦,邀胡鴻美去射。胡鴻美接過弓來,向箭靶打量了幾眼說道:「古人說:『強弓射響箭,輕弓放遠箭。』這話你們聽了,一定覺得奇怪,以為要射得遠,必須硬弓。殊不知弓箭須要調和;多少分量的弓,得佩多少分量的箭。硬弓射輕箭,甚至離弦就翻觔斗;即算射手高明,力不走偏,那箭必是忽上忽下如波浪一般的前進,中靶毫無把握。弓硬箭重,射起來雖沒有這種毛病,然箭越重越難及遠;並且在空中的響聲極大,所以說強弓射響箭。我看你們這靶子將近八十步遠,怎能用這般硬弓?射箭與拉弓是兩種意思,拉弓的意思在出力,因此越重越好;射箭的意思在中靶,弓重了反不得中,而且弊病極多。我今天與兩位萍水相逢,本不應說的這般直率,只因感你一杯茶的好意,不知不覺的就這麼說了出來。」
他兄弟原是從師練過幾趟拳腳的人,從前所有的拳師,都被他兄弟打翻了;於今遇了胡鴻美這種有名的拳師,怎肯隨便放過?借著學拳為名,定要與胡鴻美試試。胡鴻美知道他兄弟的本力都極大,身手又都異常靈活;和這種人動手較量起來,要絕不傷人而能使人屈服,是很不容易的事。遂心生一計說道:「你兩位不都是生成的氣力很大嗎?我若和兩位比拳腳,就把兩位打翻了,也算不了什麼,兩位也必不佩服。因為兩位並不是以拳腳著名的人,我來和兩位比力何如?」
秋野已有四段的實力,又是醫學士,所以在上海柔術講道館中,是最有力量的人物。在上海講道館擔任教授的,多是秋野的徒弟。當下見霍元甲這種神情,自己縱欲保全名譽,也不便說出退縮的話了。沒奈何,只得從容走近霍元甲身邊,平伸兩臂輕輕將霍元甲兩膀的棉襖揪住說道:「我國柔術開始就是如此練習,是這般揪住的。身法手法步法,種類的變化極多。」霍元甲兀然立著不動笑道:「你且變化一兩種給我看看。」
彭庶白笑道:「孔夫子說的,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不見得日本全國的人,都是不知信義道德的。像秋野這個日本人,說他氣度小,我承認不差;若說他簡直不知道信義道德,恐怕是農爺腦筋裡面,還夾著有因甲午一役,不喜歡日本人的意味。」
胡麗珠不待霍元甲說完,即起身和男子一般拱了拱手說道:「老前輩誤會了家君的意思。老前輩儘管沒有這種限制,我也絕不至來打擂。打擂是比賽勝負,不是求指教;我是實心來求指教。如果老前輩肯賞臉的話,就在這房裡比幾手給我學學。」劉震聲聽到這裡,恐霍元甲礙著情面答應了,又須勞動,急得立起身來突然說道:「定要比幾手,就和我比也是一樣。」胡麗珠聽得,望了劉震聲一眼不說什麼。
秋野笑道:「說來說去,霍先生還是這種見解。我知道霍先生為人,是一個排外性最激烈的,隨時隨地都表現出一種愛國及排斥外國的思想。這種思想,敝國普通社會一般人,多是極濃厚的。我很欽佩霍先生,不過我希望霍先生把排外的思想擴大些。我日本和中國是同文同種的國家,不但人的像貌舉動相同,就是社會間的風俗習慣,也多相同。若不是有一海相隔,簡直可以說是一個國家。於今雖是兩個國,卻是和嫡親的兄弟一樣,不能算是外人。
不料霍元甲要強的心,比秋野更甚,連忙點頭說道:「我從來就反對定得穿上一種制服,動手的規矩。如果處處受這種規矩的限制,那麼練躀跤的人,練了一身本領,除卻正式躀跤而外,便一點兒用處也沒有了。像秋野先生身上穿的這洋服,就是一件極好的躀跤衣服。」秋野聽了這話,心裡失悔,口裡卻不肯說退縮的話,只好低著頭望了自己的洋服笑道:「這衣服表面雖是很厚的毛織品,實際並不十分堅牢。我國柔術的方法,揪扭的力置是最大的;用幾層厚布縫成的制服,尚且有時一撕便破,這洋服是禁不起揪扭的。」旋說旋起身脫了洋服,露出襯衫說道:「這襯衫雖也不甚堅牢,然比較的可以揪扭。就請霍先生把躀跤的方法,隨意做一點兒給我看看。霍先生貴體不宜勞動,請揀不大吃力的做。」
胡鴻美道:「當教師的舉不起比頭號還重的石頭,有什麼難為情?這教師傷的太不值得了。像兩位這種十個力的硬弓,我就射不起。兩位如果定要我獻醜射幾箭,六個力的弓最合適;三個力又覺得太輕,但射馬箭有用三個力的。」胡大鵬即時打發同來的長工,回家搬了些弓箭來。胡鴻美連射十箭,有八箭正中紅心,只有兩箭稍偏。大鵬兄弟看了,不由得五體投地的佩服。
過了幾日,秋野醫生因不見霍元甲前去覆診,甚不放心,這日便親來看霍元甲,恰好彭庶白也來了。秋野見面時表示得比初次更加親熱,問霍元甲何以不去覆診?霍元甲道:「這幾日一則因事情稍忙,二則因先生太客氣了。初次相交,不好只管來叨擾。」
霍元甲連忙雙手扶起笑道:「魯莽魯莽!」秋野滿面羞慚的,拍著身上灰塵說道:「這大躀跤的方法,果是我國柔術中沒有的。將來我與霍先生來往的日子長了,得向霍先生多多請教。我學了回國之後,還可以把現在柔術改良。」霍元甲點頭道:「這大躀跤的方法,如果傳到你貴國去,只須十年,我敢說我國躀跤廠善撲營的人,都敵不過貴國的柔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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