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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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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論因果老衲識前身 顯神力英雄遭暗算

第八十四回 論因果老衲識前身 顯神力英雄遭暗算

張、劉二人停了決鬥,農勁蓀走到臺口,對看客說道:「劉君與張君這一場惡戰,可以說得是棋逢敵手,沒有強弱可分。不過以兄弟的眼光批評起來,二位各有各的長處,身手靈活,隨機應變,是劉君的長處;樁步穩練,實力雄厚,是張君的長處。劉君曾兩次撩住張君的腿,然不能將張君推倒,張君也三次打中了劉君的胸脯,但也不能把劉君打翻。兩人相打,能像這樣功力悉敵,倒是很不容易遇著。兄弟因見二位打到最後,氣力都有些接不上了,手法步法也都不免散亂起來。倘若再打下去,兄弟敢斷定各人平日所會的武藝,半點也使用不出了;兩人都變成了不曾練過武藝的蠻漢,演出一場亂碰亂砸的架式來。這何嘗是在這裡較量武藝呢?所以兄弟上臺來,商量公正人吹哨子停戰。如張劉二君定要分個勝負,明日儘可再打。」
霍元甲問秋野須住院多少日,始能完全治好?秋野思索了一會說道:「要完全治好,大約須兩個月以上。」劉震聲從旁問道:「現在住醫院還來得及麼?斷不至有性命的危險麼?」秋野道:「若能斷定沒有性命的危險,我也不說已深入不易治療的時期的話了。須住過一星期之後,如經過良好,斷定沒有危險。若再拖延下去,只求止痛,恐怕不能延到一個月了。」霍元甲只好答應住院。劉震聲因不肯離開老師,也搬了舖蓋到院中伺候。秋野醫生診治得十分細心,每日除替別人診病,及處理事務外,多在霍元甲身邊,或診病或閒談。霍元甲在院中,倒不感覺身體上如何痛苦了,精神上也不感覺寂寘。
龍在田道:「這些話好在是老弟說給我聽,若是別人說出來,那怕說是親目所見,我也不能相信。他無論說我什麼壞舉動,說對了我自然改過;便是說得不對,我也絕不惱他。不過他說我生壞了一雙豬眼,因見我生了豬眼,便知道我心術不正,這卻使我沒有辦法。我心術不正,是可以改正的;至於說我生壞了豬眼,這有何方法可以改換呢?我以後不見他的面便罷,倘得見面是得問他的。」
他在打過張文達的次日,胸內已痛了一次;當把秋野送的白藥片服下,即時停止。這次再發,不知如何服下那藥全無效驗,加倍服下也是枉然。痛得不能忍受,只得帶了劉震聲到秋野醫院診視。秋野診察之後說道:「霍先生不聽我的勸告,此刻這病已深入不易治療的時期了。上次來診察的時候,還可以不住醫院;只要一面服藥,一面靜養,即可望在一兩個月以內痊癒。現在的病勢非住院絕對沒有治好的希望。止痛劑失了作用,每日打得三次針,方可以免除疼痛。」霍元甲此時見止痛劑不發生效力,對秋野的話才相信了,當下要求秋野先打針止痛。這番便不似前次那麼容易見效了,針打後十多分鐘,痛才漸漸減輕了。
張文達聽了這幾句誇大的話,果然有些氣餒。心想霍元甲並不長著三頭六臂,我的手腳又不曾被人縛住;莫說我還練了半輩子的武藝,便是一點兒武藝不會的人,也不能說不到三步,一定可以把他打倒。莫不是霍元甲會些法術,有隔山打牛、百步打空的本領?我倒得仔細提防他。聽說大凡會法術的使用法術,越遠越好,叫做顯遠不顯近。我憑著本身的能耐,搶到他身邊,使他用不著法術,看他如何能在三步之內打倒我?張文達自以為這主意很好,誰知這次失敗,就吃虧打錯了這主意。霍元甲何嘗有什麼顯遠不顯近的法術?倘若張文達不這麼作想,動手時專求閃避,霍元甲不見得有如願相償。
盛大此時不好再說什麼,只好退到臺邊,和園主張叔和顧四及在捕房辦事的幾個人充當公正人。由盛大拿起哨子吹了一聲,只見這人分左右張開兩條膀臂,和鳥雀的翅膀一樣,不停的上下振動,兩眼鬥雞也似的,對準張文達眨也不眨一下。兩腳都只腳尖著地,忽前忽後,忽左忽右的走動,口裡更噓氣如鶴唳長空。張文達生平不曾見過這種拳式,倒不敢魯莽進攻;小心謹慎的走了幾個圈子,陡聽得臺下鼓掌催促的聲音,也有些忍耐不住了。踏進一步向這人的面上虛晃一拳,緊接著將頭一低,朝這人下部撞去。在張文達心裡,以為這人的步馬極高,兩臂又向左右張開,下部非常空虛;朝這下部撞去,必救應不及。
不料這人的身法靈活到極處,一個鷂子翻身的架式,已如車輪一般的到了張文達背後,正待一掌對準張文達背心劈下。張文達也已提防著背後,急轉身軀,舉胳膊格著喊道:「好傢伙!」這一來彼此搭上了手,越打越緊急,約莫打了三十個回合。張文達已試探出這人的功夫,處處取巧,並沒有雄厚的實力,不由得自己的膽量就大了。一轉念我何苦和他遊鬥,開臺打第一個人,我豈可不顯點兒真本領?主意既定,就改變了手法,直向這人逼過去,誰知這人好像己看出了張文達的心事,一閃身跳出了圈子,對張文達拱手說道:「我已領教夠了。請歇息歇息,再和別人打罷。少陪了!」說著不慌不忙的,從原處跳下了擂臺。
張文達在臺上聽到這裡,接著說道:「我的擂臺已經擺成了,還有什麼話說?」霍元甲知道說也無益,便道:「好!震聲且上臺去,小心陪張先生走兩趟。」劉震聲巨雷也似的應了一聲是,站起身來,卸下長衣交給農勁蓀。劉震聲沒有上高的本領,不能和廖鹿苹一樣,憑空縱上臺去,只得從臺後邊的樓梯走上。劉震聲此時的年紀,雖已有三十多歲;認真練習拳術,已有二十餘年的工夫,和人較量的次數,也記不清楚了。但是像這種當著一萬多看客,在臺上爭勝負的勾當,還不曾經歷過。上次霍元甲擺擂臺,他只在內臺照應,沒有給他出臺動手的機會。此時走上臺來,舉眼朝臺下一望,只見眾看客的眼光,都瞬也不瞬的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尤其覺著和他認識的人,顯得格外注意他的舉動。看了這情形,一顆心不由得卜卜的跳起來,禁不住臉也紅了。暗想這怎麼辦?我一上臺就心裡這樣慌張,打起來如何是張文達的對手呢?
教育界的人,聽了霍元甲這番話,自然很滿意。從這日起,便大家計劃進行,創辦一個專教武術的機關,名叫精武體育會;推農勁蓀當會長,霍元甲劉震聲當教習。因慕霍元甲聲名入會的,確是不少;只是肯認真練習武術的,雖以霍元甲的號召力,還是不多。霍元甲自精武體育會開辦後,身體不免勞頓;因家事又受了憂慮,以致胸內疼痛的病又發了。
霍元甲道:「歡迎則不敢當,研究武藝,兄弟是素來願意的。何況是貴國的柔道名人,相撲橫綱,在全國好手中挑選出來的代表呢?若在平時,那怕就相隔數百里,我也情願去會面談談。不過我此刻因病勢沉重,才住在貴院裡,求先生診治。正在應該靜養的時候,豈可勞動?好在我的病,是經先生診治的;不可勞動,也是先生的勸告,不是兄弟借故推托。萬望先生將兄弟的病情,及兄弟感謝的意思,向那幾位代表聲明。如果他們在上海居住的日子能長久,等到兄弟病好退院之後,必去向他們領教。」
廖鹿苹所結交的,多是些在社會上有相當身份和地位的人,他原來與龍在田交情很厚,來往很密的。只因他有一個父親的朋友,姓黃單名一個璧的,在他家看見龍在田,便勸他少和龍在田往來。他問什麼道理?黃璧說龍在田生壞了一雙豬眼,心術不正,將來必不得善終。廖鹿苹聽了這話,雖不甚相信,然過從確不似以前親密了。廖鹿苹近年因父親已死,便全家移到上海來居住。龍在田不知道黃璧是何等人,更不知道有勸廖鹿苹少和他來往的話,還照常與廖鹿苹親近。
「要使我們江浙人的身體強壯,有什麼方法呢?現在各學校裡的柔軟體操、器械體操,固然都是鍛鍊身體的好方法,只是這些外國傳來的方法,終不如我國自己傳了幾千年的武術好。體操僅能強壯身體;我國的武術,除強壯身體而外,還可防禦強|暴。要使我們江浙的人,相信我國的武術,大家起來練習,就非有這種擺擂臺的舉動,鼓起一般人的興趣不可。
霍元甲說道:「兄弟對於拳腳功夫,雖說略知一二,但是辦學校及應如何提倡、如何教授?我是完全不懂。這事不辦便罷,要辦就得求農爺承認當校長,兄弟僅能聽農爺的指揮。要我如何教,我就如何教。至於學校裡應聘幾位教習,兄弟當然可以負責任去聘請。兄弟除震聲而外,並沒有第二個徒弟。便是震聲,也不過名義上是我的徒弟,實際並不曾傳授他迷縱藝的法門。其所以沒有徒弟,就是為家法有不傳異姓的限制。
龍在田點頭道:「我相信你那黃老伯說我的話,必有確切不移的見地,絕不是因見我平日的行為而說的。他雖在府上見過我,然只是偶然會面,斷不能就我片刻的行為或言論,判別我一生的吉凶禍福。我料想他還說了什麼話,老弟既希望我從此改變脾氣,便得把他所有的話,老實說給我聽。」廖鹿苹見龍在田逼著要他說,只好將黃璧的話照樣述了一番,龍在田低頭半晌,忽然跳起來問道:「這話在什麼時候說的?」廖鹿苹道:「在五年前說的。」龍在田問道:「這黃老伯還在嗎?」廖鹿苹道:「他家住在松江,於今還是和五年前一般的康健。」
盛大已猜出張文達的心事,安慰他道:「劉震聲名義上雖是霍元甲的徒弟,聽說實際霍元甲並不曾教過劉震聲的武藝。劉震聲是虎頭莊趙家的徒弟,為仰慕霍元甲的威名遠震,才拜在霍元甲門下,武藝不見得比霍元甲壞。」張文達聽了這番安慰的話,心裡果然安慰了不少。這時霍元甲向他招呼,他那忿恨要報仇的心思,卻因昨日沒佔到便宜,自然減退了大半,神氣不似昨日那般傲慢了。
劉震聲剛待回答,猛聽得霍元甲在房中大喊了一聲。那聲音與尋常大異!慌忙拉秋野過去看時,只見霍元甲已不在床上,倒在地板上亂滾,口裡噴出鮮血來。上前問話,已不能開口了。劉震聲急得哭起來。秋野又趕著打了一針和圖書,口裡不噴血了,也不亂滾了。仍抬到床上躺著,不言不動,僅微微有點兒鼻息。劉震聲不敢作主退院,霍元甲又已少了知覺。劉震聲只好獨自趕到精武體育會,把農勁蓀找來。
有馬和諸人都同時向霍元甲道謝,並繼續問道:「我等在幾年前,就聽說霍先生在天津刺殺拳匪首領的事。當時新聞紙上,說在數千拳匪之中,獨來獨去,如入無人之境!將拳匪首領殺倒,竟沒一人看清了霍先生的面目,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回事故?」霍元甲笑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殺一個沒有能耐的匪首,算不了什麼奇事。當時新聞紙依照那些拳匪傳述的登載,倒沒有錯誤。不過恭維兄弟是劍仙,就過甚其詞了。」有馬道:「霍先生的劍術,想必比較拳術更高明些。」霍元甲搖頭笑道:「多是一知半解,夠不上說高明。」
盛大這番話,正合了無數看客的心理,即時有拍掌贊成的,也有高聲喊請再打一回的。這人被逼得無可如何,只得立起身說道:「兄弟姓廖名鹿苹。只能是這般鬧著玩玩,若認真打起來,確不是張大力士的對手。」
霍元甲說完了話,自行脫下身上長袍,順手遞給劉震聲;盤好了頂上辮髮,正色對張文達道:「你來呢還是我來呢?」張文達因恐怕霍元甲動手就使用法術,毫不遲疑的答道:「我來。」說罷伸直兩條又粗又長的臂膀,直上直下的向霍元甲猛衝過來。霍元甲不但不閃避,反直迎上去。果然僅踏進兩步,只見霍元甲並不招架,右手直搶張文達咽喉,左手直撩下部。張文達胸前衣服,被霍元甲一手扭住了,先往懷中一帶;張文達仗著力大,將胸脯一挺,不料霍元甲已乘勢往前一推,怎經得起霍元甲那般神力,一步也來不及倒退,已仰面朝天倒在臺上。
農勁蓀雖比劉震聲精細,看了種種情形,疑惑突然變症,秋野不免有下毒的嫌疑;但是得不著證據,不敢隨口亂說。奄奄一息的延到第二日夜深,可憐這一個為中國武術爭光的大英雄霍元甲,已脫離塵世去了。時年才四十二歲。
霍元甲忙對劉震聲喝道:「不得無禮!」震聲笑道:「是他先用力捏我,使我不得不把手緊一緊,非我敢對他無禮。」常磐見菊池吃了虧,自己便不敢使勁和劉震聲握手了。只照常握了一下,秋野接著引霍劉二人與五個柔道名人相見,大家也是握手為禮,卻無人敢在上面顯力量了。
相見後同到一間很寬大的房中,霍元甲看這房間共有二十四張席子,房中除排列了十幾個花布蒲團而外,一無陳設。大家分賓主各就蒲團坐後,由秋野擔任翻譯,彼此略敘寒暄。柔道名人中間有一個叫做有馬谷雄的開口說道:「我們因種種關係,啟程遲了。不能在霍先生擺設擂臺的時候,趕到上海,參觀霍先生的武術,我們認為是一種很大的損失。今日是敝國兩個武術團體的代表,歡迎霍先生,希望能與霍先生交換武術的知識技藝。我們知道霍先生現在創辦了一個精武體育會,專負提倡武術的責任。這種舉動,是我等極端欽佩的。請教霍先生,貴會對於拳術的教授,已編成了講義沒有?」
話說霍元甲三人走進會場,場中看客登時鼓掌歡呼,大家那種狂熱的情形,直是形容不出。這時擂臺上已佈置得花團錦簇,臺的兩邊八字形的排著兩列兵器架,豎著大小十八般的兵器;鋼製的雪亮,漆糊的透明,顯得異常威武嚴重。盛大正率領著二十多名看家把式,一色的頭紮青絹包布,身穿紫醬色四角盤雲勾的對襟得勝馬褂,下纏裹腿,腳著麻織草鞋,在臺上忙著準備開幕。忽聽得臺下眾看客雷也似的歡呼鼓掌,不知道為的什麼。忙走出臺口看時,只見一萬多看客的眼光,都集射在霍元甲三人身上;不由得自己也在臺上拍掌,表示歡迎。
霍元甲望著張文達,用手指了指自己胸脯說道:「你定要找我打麼?老實對你說罷!我於今已徹底知道你的能耐。劉震聲今日能在十五分鐘內打敗你,若定要找我打的話說,我敢當著臺下一萬多看官們,先說一句誇口的話,我倘到三步以外才把你打倒,便算是我輸給你了。」霍元甲說話的聲音,本極響亮,這幾句話更是一字一字的吐出來;說得精神飽滿,臺下的人聽了,都不由自主的拍掌叫好。大家這麼一吼叫,彷彿是替霍元甲壯聲威。
這夜有上海教育界的一班人,特地備了酒席,為霍元甲慶祝勝利。在座的人,無不竭力恭維霍元甲的本領,各人都勸霍元甲痛飲幾杯。
有馬說的是日本話,由秋野翻譯的,霍元甲也請秋野譯著答道:「敝會因是初創的關係,尚不曾編出拳術的講義。不過敝國的拳術,一切動作,都得由教師表演口授;有不有講義,倒沒有多大的關係。至關於重要的意義,敝國各家各派的老拳師,無不有一脈相傳的口訣及筆記。這是各家各派不相同的,由教師本人決定;須到相當的時期,方可傳授給徒弟。這種記載,性質也類似講義,然從來是不公開的。大家都是手抄一份,沒有印刷成書的。兄弟已打算根據這種記載,參以本人二十多年來的心得,編成講義,傳授會員,想打破從前祕傳的惡習慣。」
張文達這時穿著一身嶄新的青湖縐小袖紮腳的短夾衣褲,頭裹包巾,腰繫絲帶,大踏步走出每來。就和唱落馬湖的黃天霸,一般的英雄氣概;雙手抱拳對臺下打了一個半圓形的拱手,放開那破喉嚨喊道:「我張文達這回巴巴的從山東跑到上海來,不是為擺擂臺的,是來打霍元甲替我徒弟報仇的。不料來遲了一天,霍元甲的擂臺已經收了,他教我握擂臺給他打。我在上海人地生疏,這擂臺本是擺不成的,多虧了盛大少爺的幫忙,才擺設了這一座擂臺。有那位願意上臺指教的,請恕我張文達手腳粗魯,萬一碰傷了什麼地方,不可見怪;倘若我自己打輸了,我立刻走回山東去,再拜師學習。」張文達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眾看客的眼光,又都不約而同的集中在霍元甲身上。
廖鹿苹一向很注意的觀察龍在田的行為。雖則歡喜和九流三教的人結交,但是十多年來,只聽得一般人稱讚他如何任俠仗義;每每出死力替一面不相識的人打抱不平,卻一次也不曾聽人說過他有損人利己的舉動。不過龍在田因喜替人打抱不平,在松江太湖一帶,很結了不少的仇怨。廖鹿苹覺得黃璧所謂不得善終的話,恐怕是將來被仇人暗算;因念我既和他要好了多年,又曾有同門之誼,豈可明知道他有這種危險,卻不勸他改變行為?
有馬道:「我等特地渡海來拜訪霍先生,霍先生總得使我等多少獲點兒益處,方不事負此行。我等此刻想要求霍先生表演些技藝。這完全是友誼的,絕不參著爭勝負的心思在內,能得霍先生許可麼?」霍元甲笑道:「兄弟昨日已對秋野先生聲明了,請秋野先生說說!」秋野果將昨日彼此所談的話,述了一遍。有馬道:「秋野院長既負了替先生治療的責任,我又聲明了,不參著爭勝負的心思在內,可知先生所慮的,都已不成問題。我等最誠懇的要求,請霍先生不再推辭了罷。」
秋野譯了這番話,有馬道:「松村的手腕捩斷了,我非再試試不可。」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趕著劉震聲便打。劉震聲知道自己老師不願撞禍,連連向左右閃避。有馬越逼越緊,逼到近了牆壁,有馬氣極了,直衝上去。劉震聲待他衝到切近,跳過一邊,接著也是一掃腿。有馬的來勢本兇,再加上這一掃腿的力量,撲面一跤跌下去,額頭正撞在一根牆柱上;竟撞破了一大塊皮肉,登時血流滿面,好在還不曾撞昏,能勉強掙扎起來。
在聽秋野解釋的時候,霍元甲心裡十分替劉震聲著慮,惟恐兩相撲家的力量太大,劉震聲被捏得叫起痛來,有失中國武術家體面。自己試握一下之後,才把這顆心放下。霍元甲與菊池武郎握了,見常磐虎藏的手,仍伸著等待,遂也伸手和他去握。忽聽得菊池武郎口裡噴了一聲,身體跟著往下略蹲了一蹲。回頭看時,原來是劉震聲正伸手與菊池武郎握著,菊池臉上已變了顏色。
秋野含糊應是,照例替霍元甲打了兩針,並沖藥水服了,拉劉震聲到外邊房裡說道:「我此刻十分後悔,不應該勉強歡迎貴老師到講道館去。於今弄得貴老師的病,發生了絕大的變化,非常危險,你看怎麼辦?」劉震聲聽了這話,如晴天聞霹靂,驚得呆了,半晌才說道:「看你說教我怎麼辦,我便怎麼辦。你原說了負責治療的。」秋野道:「貴老師用力過大,激傷了內部,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我不是不肯負責,實在是不能治療。我看你還是勸你老師退院,今夜就動身回天津去,或者能趕到家鄉。」
霍元甲見有馬神氣異常兇狠,全不是方才談話的態度,恐怕鬧出亂子來,急得搶到中間立著說道:「依兄弟的意思,不要再表演了罷。我中國的拳術,與貴國的柔道不同,動輒打傷人,甚至打死人的。所以兄弟在擺設擂臺的時候,上臺打擂的,須具切結。現在承諸位歡迎兄弟,並非擺擋台,豈可隨意動手相打。」
張文達思想簡單,不知盛、願二人為的是想瞧熱鬧,還認做是幫他壯聲威,登時怒氣勃勃的嚷道:「我們要拉交情做朋友,且等分了勝負再說。」霍元甲見三人說話這般神氣,也不由得忿然說道:「好,你們都弄錯了我的意思,以為我一再勸和是害怕。今天小徒劉震聲再打,我包管在十五分鐘之內分勝負。」張文達忽然心想劉震聲既不是霍元甲的真徒弟,也許霍元甲的武藝,不比劉震聲高強。我昨天既討不著劉震聲的便宜,今天何必再找他打?想罷即指著霍元甲說道:「我不認識你什麼徒弟,我是為找你霍元甲來的,今天非打你不可!」
廖鹿苹道:「兩眼不識人,豈特在江湖上餬口的虧?為人處世,無論在什麼地位,處什麼位置,都得兩眼能識人才好。不過那位黃老伯之為人,老哥不曾多和他接近,所以不知道。以為我若早說了,老哥便可多多的與他親近。其實那個老頭兒的脾氣m.hetubook.com.com,比什麼人都古怪。他不存心和這人拉交情,就想找他多談幾句話也辦不到。他與我先父交情很厚,我明知他不僅會看相,並有極高的道術,一心想親近他,學點兒養生之道。無奈他的脾氣太古怪,簡直親近不來。
廖鹿苹道:「先父在日有一個最好的老朋友,姓黃,我家都稱他為黃老伯。那黃老伯曾得異人傳授,最會替人看相。經他看過的相,所說禍福榮枯,無不一一應驗。在松江的時候,他在我家見過老哥。據他說:老哥的性子太直,喜管閒事;若長此不改,難免不惹是非。他的意思是不許我對老哥說的,我忍到現在,委實忍不住了,索性說出來。望老哥從此少管閒事,可免不少的煩惱。」龍在田聽了,翻開兩眼望著廖鹿苹笑道:「那黃老伯還說了些什麼,恐怕不僅說這個罷?」廖鹿苹道:「沒有說旁的,老哥用不著追問。我因那黃老伯平日說話非常應驗,所以希望老哥能把脾氣改好。」
「自從霍先生到上海來擺擂臺,我們就確認我國的拳術,有提倡的價值,及提倡的必要。在霍先生未到上海以前,我等非不知道我國有最精良的拳術,可以提倡。不過那時覺得我國拳術的門戶派別太多,我等不曾研究過的人,不知道究竟應該提倡那一種。要物色一個教師,很不容易。難為霍先生的本領超群,加以威名震全國;有先生出面擔任提倡教授,可以收事半功倍之效。
盛大道:「我看霍元甲這個徒弟的本領很不錯,身手靈活也和那姓廖的差不多。」張文達點頭道:「這姓劉的武藝,還在那姓廖的之上,若不趁他身體累乏的時候,倒不容易打翻他呢!」
有馬指派了一個年約三十二、三歲,身材很矮小,叫做松村秀一的,和劉震聲動手。松村秀一到隔壁房裡,換了他們柔道制服出來;先和劉震聲握了握手,表示很親熱的樣子。劉震聲是一個極忠厚的人,見松村又親熱又有禮節,便也心平氣和的,沒存絲毫爭勝的念頭。誰知日本人在柔道比賽以前,彼此互相握手,是照例的一種手續,算不了什麼禮節,更無所謂親熱。劉震聲因此略大意些兒,一下被松村拉住了衣袖,一腿掃來。震聲畢竟不慣在蓆子上動作,立時滑倒了。還喜得身法敏捷,不曾被松村趕過來按住,已跳起來立在一旁。有馬等人看了,好生得意,大家拍掌大笑。只笑得劉震聲兩臉通紅,心頭火冒,霍元甲面子上也不堪。
張文達搶著說道:「我這裡定的規矩,是請了幾位公正人,在臺上監視。以吹哨子為憑,須等哨子叫了才許動手。若打到難分難解的時候,一聽得哨子叫,彼此都要立時住手;不得乘一邊住手的時候,偷著出手。犯了這規矩的,就算是輸了,不許再打。」這人聽一句應一句是,聽到這裡說道:「這規矩我知道了,還有什麼規矩沒有?」張文達道:「還有我擺這擂臺,完全憑著一身硬本領,身上手上不許帶一點兒彩。不但各種暗器不許使用,就是各種藥物,也一概禁絕。」這人現出不耐煩的神氣搖手說道:「我都知道了,我雖說的是北方話,只是我原籍是福建人;在家鄉練的拳腳,用不著知道姓名,便可斷定你和我絕不是自家兄弟。並且我們打著玩玩,算不了一回事。誰勝誰敗,都不會因此打成仇敵。」
劉震聲知道張文達力大,不敢走正面進攻,搶到張文達左邊,使出穿蓮手對準左太陽穴打去。張文達將頭一低,折過身軀,提起右腿朝劉震聲右肋踢去。這腿來得太快,無論如何也來不及躲閃;只得迎上去一手撩住,用力往懷中一帶,打算這一下把張文達拖倒。不料張文達的氣力,真個比牛還大,拖了一下,那裡能將他身體拖動呢?張文達的腿向裡邊一縮,劉震聲險些兒撲倒了。虧了他還機警,趁著張文達腿向裡縮的勢,整個身體跟著往前一送,張文達被推得後退了幾步。劉震聲待追上去接連打下,使他立腳不牢;究竟因氣力小了,張文達雖倒退了幾步,然身法並沒有散亂。等到劉震聲追上,張文達已劈胸一掌打來;正在向前追擊的時候,又是來不及閃避。喜得這一掌不是張文達全副的力量,打著胸膛,不覺十分沉重;只退了一步,便立住了腳。兩人交了這幾手之後,彼此都不敢輕進了。
霍元甲嘆道:「承諸公的盛情,兄弟非常感激,不過兄弟覺得打翻一個張文達,不值得諸公這麼慶祝。若是奧比音敢和我較量,我敢自信也和打張文達一樣,在三步之內將他打倒,那才是痛快人心的事。可惜張文達是一個中國人!我常自恨生的時候太晚了,倘生在數十年以前,帶兵官都憑著一刀一槍立功疆場;我們中國與外國打起仗來,不是我自己誇口,就憑著我這一點兒本領,在十萬大軍之中,取大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現在打仗全用槍炮,能在幾里之外把人打死;縱有飛天的本領,也無處使用。下了半輩子苦功夫,才練成這一點能耐,卻不能為國家建功立業;那怕打盡中國沒有敵手,又有什麼用處?」
「從雍和宮出來以後,直到此刻四十多年,不但吃素,每日只在天色黎明的時候,就自烹爨,吃一碗白飯。過此除白開水外,什麼也不入口。現在他的年紀雖有八十多歲,然精神比較五六十歲的人還好。就是性情古怪,見不得人家做不正當的事;不管認識不認識,大家能受不能受,每每當面斥責人。他還說是不忍眼睜睜望著人家向地獄裡跑,不將人喊醒。先父在日最欽敬他。我從前雖知道他這些奇怪的事,但不大相信。近來因種種的應驗,使我不由得不相信他。」
秋野點頭道:「表演於病體卻無多大關係;就算有關係,我也敢擔保治療,這是不成問題的。至於霍先生因打擂發下了誓願,本來應該體諒。只是霍先生係發誓不和人較量勝負,不是發誓不和人研究武藝。於今他們並沒有要求表演,明日他們如果要求,我自竭力證明,能不表演自然很好。」當下二人是這麼說了。
盛大少爺在臺上看了這情形,也恐怕張文達一開臺就被這不知姓名的人打敗了,於自己的面子也不好看。急忙走出臺來,立在張文達和這人中間說道:「且慢!我們這擂臺雖用不著寫姓名具生死結,但是彼此請教姓名籍貫,是應該有的手續。每每有自家師兄弟不曾見過面,若不先請教姓名籍貫,就難免沒有自家人打成仇敵的事,這如何使得!並且打擂臺也有打擂臺的規矩,你不能一點兒不知道,上臺便打。」這人問道:「有什麼規矩,請說出來!」
事有湊巧,廖鹿苹這日拜訪霍元甲,因談龍在田談到黃璧;不料農勁蓀在好幾年前就聞黃璧的名,只恨無緣見面,並不知黃璧住在何處。這日無意中聽得廖鹿苹說起,好生歡喜,當下約了過幾日抽工夫同去松江拜會。
「老喇嘛嘆道:『隔陰之迷,力量誠大。只一眨眼的時光,你便把前事通通忘了。我說給前世因果。你聽罷:你前生原是我這裡一名小沙彌,平日尚能恪守清規。只因去今三十多年前的浴佛日,這裡做法會,來進香的男女居士極多,你同另一個小沙彌,對來進香的女居士,任意評頭品足,和發了狂的一般。論你兩人那時的動念,應墮落畜牲道。我因念你兩人,平日尚少惡念,不忍眼見你們墮落;不待惡因成熟,即用撥火鐵杖活活將你兩人打死,使再轉人身。當時我曾問你兩人,還是願意投生富貴人家,或是願意本身壽命攸久?那個小沙彌心欣富貴,已令投身某貝勒家,享受了三十年富貴;於今已因積業身死,仍不免受惡報去了。你因生在貧窮之家,三十年來惡業還少,所以有今日的遇合。』
彭庶白笑道:「那張文達和牛一般笨,四爺儘管懷著一團好意去勸他,我料想他是絕不肯聽的。」霍元甲道:「他今天與震聲打了這麼久,沒有討著便宜,或者自知沒有打翻我的把握,聽勸打消那報復的念頭,也未可知。今天到場看打擂的,足有十分之三是外國人,我們都是中國人,並且都是練武藝的,何苦拚命的爭勝負,打給外國人看?在這種地方,就是打贏了,又有什麼光采?」彭、李等人作辭走後,廖鹿苹即來拜訪。
「聽說這兩個橫綱,年紀很輕,是初進橫綱級的,在敝國並沒有大聲名。但是兩人的體力和技術都極好。敝國普通一般相撲家,因為從小就專求體力和體量的發達,終年沒有用腦力的時候;所以相撲家越是階級增高,腦力便越蠢笨。不僅對於處世接物,處處顯得幼稚及遲鈍,就是對於自己所專門研究的技術,除卻依照原有的法則,挨命鍛鍊而外,絲毫不能有新的發明。所以傳流千數百年的相撲術,簡直是謹守陳規,一點兒進步也沒有。和柔道家比較起來,相差甚遠。這兩個相撲的卻有點兒思想,都抱了一種研究改良的志願。此來拜訪霍先生,便負了研究中國拳術,將來回國改良相撲的責任。
次日霍元甲農勁蓀帶了劉震聲到張園來,只見看擂的人比昨日更多了。因為昨日開擂有廖鹿苹和劉震聲兩人上臺,都打得很好。報紙上將兩人打擂的情形,記載得十分詳細;並說了昨日不曾分出勝敗,今日必然繼續再打。這記載驚動了全上海的人,所以來看的人,比昨日又多了幾成,臨時增加了三四成座位。擠的偌大一個會場,連針也插不下了。霍元甲三人進場後,竟找不著座位。李九彭庶白等熟朋友,雖都到了,只因看客意外的加多,座位又沒有編定號碼,誰也不能留著空座位等客。霍元甲三人到的稍遲,就想臨時添座也沒有隙地。喜得場中招待的人員,認得霍元甲三人,知道不是尋常看客,見場中沒有座位,便請到臺上去坐。
松村得了這次勝利,那裡就肯罷手呢?趕上來又打,這回劉震聲就不敢不注意了。只交手走了兩個照面,劉震聲扭住了的手腕,使勁一捩。只見松村往蓆子上一頓,脫口而出的喊了一聲哎唷!右臂膀已被扳得斷了骨節,一聲不做,咬緊牙關走開了。有馬看了情形,怎肯就此甘休呢?急忙親自換了衣服,也照例與劉震聲握手。https://m.hetubook.com.com
張文達跑進內臺悄悄的問盛大道:「我正在打的好的時候,少爺為什麼吹哨子停打呢?」盛大道:「我因見你左腿被劉震聲撩著了,很吃力似的才脫身;恐怕你先和那姓廖的福建人打了那麼久,精力來不及,吃不住這姓劉的,所以趁這時候吹哨子。」張文達嘆道:「可惜少爺不懂武藝,沒看出那劉震聲的毛病來。我並不覺得吃力,劉震聲確已累得不能再支持了。如果少爺不在這時候吹哨子,至多不到五分鐘,我不但能將他打倒,包管捉住他,使他動彈不得。」
「黃老伯聽了這番話,心中忽然若隱若現的,覺得這雍和宮的景物,是曾經見過的。跟著再一追憶,不僅景物是曾經見過,老喇嘛所說的話,竟歷歷在心頭,彷彿是想起一場很清楚的大夢。不由自主的雙膝向老喇嘛跪下叩頭哀泣道:『師傅救我,恩重如山!只恨一時迷惘,忘卻本來。此時明白了,千萬求師傅許我回來。』老喇嘛伸手將他拉起來說道:『只要你明白這輪迴之苦就得哪!你這時父母尚在,又無兄弟,不能隨意出家。』黃老伯見老喇嘛這麼說,只得要求傳授修持的方法。
「這回山東張大力士的擂臺,便與霍大力士的不同。不問中國人也好、外國人也好、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出家人也好,只要高興上臺來打,無不歡迎。也不必寫姓名具生死結。我們中國練武藝的人,動手較量武藝,各門各派都有老規矩;被人打傷了自家醫,被人打死自家葬。何況是彰明較著的擺擂臺呢?我於今話說明了,請臺主張大力士出來。」臺下的歡呼拍掌之聲,又震天價響起來。
一來一往打了幾十個回合,張文達略一疏忽,一左腿又被劉震聲撩著了,但是仍舊不曾把張文達拉倒。盛大恐怕張文達打久了吃虧,即與張叔和商量,吹哨子停打;並向看客聲明暫時休息。劉震聲打了這多回合,也正覺身體有些疲乏了,巴不得休息一會兒。
霍元甲知道再推辭也無益,便對劉震聲道:「既是他們諸位定要表演,你就小心些兒,陪他們表演一番罷。」劉震聲指著蓆子說道:「用襪底板踏在這軟蓆子上,站也站不牢穩,如何好動手呢?我穿上鞋子好麼?」霍元甲搖頭道:「鞋底是硬的,踏在這光滑的蓆子上,更不好使勁。你索性脫下襪子,赤腳倒牢穩些。」劉震聲只得脫了襪子,赤腳走了幾步,果然覺得穩實多了。
農勁蓀急想結識這人,即起身走過去和這人握手道:「老哥的本領,使兄弟佩服極了。此時不便談話,尊寓在那裡,兄弟當陪同霍先生前奉訪。」這人笑著點頭道:「不敢勞駕,農先生不認識我,我卻早已認識農先生,待一會兒我自來貴寓拜會。」說話時,盛大已在臺上演說道:「剛才這位在臺上打擂的福建朋友,本領確是了不得。在這位朋友,雖是沒有好名的心思,執意不肯將姓名說出來,然兄弟因欽佩這位朋友的本領,很誠意的想知道他的姓名。據兄弟推想在座的諸位看官們,大約也都想知道,兄弟敢代表在座的一萬多看官,要求這位朋友宣布姓名。」
有馬聽了稱讚道:「霍先生這種不自私的精神,真了不得!那種口訣和筆記,在未編成講義以前,可否借給我等拜讀一番?」霍元甲毫不遲疑的答道:「可以的,不過兄弟這番從天津到上海來,原沒打算辦體育會。這項杪本,並沒帶在身旁。俟將來編成講義之後,可以郵寄數份到貴國。」
談起來才知廖鹿苹與龍在田是同門的師兄弟,小時候因天資極高,讀書過目成誦,他父親是一個武官,在松江當管帶。鹿苹在十五六歲時到松江,這時龍在田也在松江,因鄰居認識。龍在田的年紀,比廖鹿苹大幾歲,生性歡喜武藝,已拜在松江一個有名的老拳師門下,學習拳棒。鹿苹一見便傾心想學,因此二人便同門練習。後來二人雖各自又得了名師,然造詣仍各不相下,不過二人因性情不同,行徑也大有分別。廖鹿苹的一舉一動,都極有法度,不似龍在田那般任性。
眾看客無不高興,又是一陣鼓掌歡呼之聲。張文達想不到這人就此下臺去了,深悔自己動手過於謹慎,打了二三十個回合,還不能把這人打倒。只氣得追到臺邊,望著這人說道:「你特地來打擂臺,為什麼是這般打幾下就跑了呢?」臺下眾看客都覺得張文達這舉動不對,多有向張文達叱聲的。這人一面向眾看客搖手,一面從容回答張文達道:「我是來打著玩玩的,不能再打下去;再打也對不霍大力士。留著你給霍大力士打,豈不好嗎?」張文達氣得圓睜著兩眼,望著這人說不出話來。
霍元甲跟進一步,用腳尖點住張文達胸膛,右手握起拳頭在張文達面上揚著說道:「張文達呀張文達,我屢次勸你打消報復的念頭,並且再三解釋你的徒弟在我手裡栽觔斗,是由他自討沒趣。你偏不相信,定要當著許多外國人,顯出我們中國人勇於私鬥的惡根性來。你就把我打輸了,究竟於你有甚麼好處?此刻我若不因你是一個中國人,這一拳下來,你還有性命沒有?這次且饒了你,去罷!」說畢,一伸手就和提草人似的,將張文達提了起來,往內臺一推。真是作怪,張文達一到霍元甲手上,簡直和失了知覺的人一般,被推得兩腳收煞不住,連爬帶跑的直撞進內臺去了。
「飯後老喇嘛單獨邀黃老伯到內室問道:『居士真忘記了老僧麼?再仔細想想看。』黃老伯說想不起來。老喇嘛道:『居士想得起六歲以前的事麼?』黃老伯聽了這話,立時想起六歲以前的怪事來。答道:『我記得六歲以前,凡事無不如意。心裡想要什麼,只要念頭一動,便自然有人所想要的東西來,屢試不爽。那時我家並非富饒,不能做綢綾衣服給我穿。我看了鄰家小孩穿綢緞衣服,向父母哭要;父母沒奈何,打算拿錢去買,想不到打開衣櫥,裡面居然發現了幾段我想穿的裁料,家中無人知道這栽料是從那裡來的。』
霍元甲上臺後,只得和張文達招呼。張文達因昨日與劉震聲打了那麼多回合,始終沒佔著便宜,心想霍元甲的徒弟,能耐尚不在我之下,霍元甲本人的功夫就可想而知了。我打劉震聲不能取勝,打霍元甲如何有取勝的希望。他心裡這麼一想,便不由得有些著急。昨日回到盛公館,面上即不免顯出些憂慮的神色。
他心裡正在這時胡思亂想,臺下的掌聲拍的震耳欲聾;再看霍元甲農勁蓀二人望著他,臉上都現出很著急的神氣,不覺轉念想道:「我怎的這般不中用?現擺著我的老師在臺下,我怕什麼?打的過張文達,固然很好;就打不過,也沒有什麼了不得。他是一個擺擂臺的人,本領高強是應該的。我休說在上海沒有聲名,就是在北方也沒大名望,輸了有什麼要緊?」他心裡這麼一想,膽量登時大了許多;也不再回頭望臺下,先緊了緊腰間板帶,然後抱拳對張文達說道:「久仰張先生本領了得,我是個初學武藝的人,敝老師打發我來領教。望張先生手下留情,對我手腳不到之處,多多指點。」
霍元甲嘆道:「這算不了什麼。我雖是指點震聲這種打法,只是我心裡並不希望將張文達打倒。最好是張文達能自己明白和我尋仇的舉動沒有意味,打消那報復的念頭;我倒很願意與他同心合力來提倡武藝,我明天仍得盡力勸他一番。」
「並且我覺得外國人迷信科學,各種科學的唯一目的,是求人生的享受。科學越是發達,人生安享的程度便越增高。凡是過於安享的人,體格必不能特別的強壯。平日利用槍炮的心思太甚,對於肉搏絕不注意。我中國槍炮既不如人,倘若又沒有強壯的體格,和善於肉搏的武藝,萬一和外國人打起仗來,豈不更是沒有打勝仗的希望嗎?
盛大少爺見開臺的時間已到,即立在臺口向眾看客說道:「這擂臺是山東大力士張文達擺設的,今天是這擂臺開臺的第一天。兄弟不是會武藝的人,卻能躬與這開臺的勝會,不由我心裡不高興。在一個多月以前,霍元甲大力士也曾在這地方擺設一個擂臺,開臺的那日,兄弟也曾到場參觀。兄弟覺得這種擋臺,若是擺設在北方,算不了一回事;對於一般看打擂的人,不能發生盛大的影響。惟有擺設在上海,關係倒是很大。兄弟這種感覺,並不是因為上海是租界,是中國最大最繁華的商埠,消息容易傳遍全國;是因為江蘇浙江兩省文弱的風習,太深太重!這兩省人民的體格,不用說比不上高大強壯的北方人,就和兩廣兩湖的南方人比起來,精悍之氣也相差太遠。若長是這麼下去,將來人種一天比一天脆弱。豈僅沒有當兵打仗的資格,便是求學或做生意,也必大家身體不好的緣故,不能努力向上,這不是一件極危險的事嗎?
「我剛才到碼頭上迎接他們,準備明天在講道館開一個盛大的歡迎會,歡迎霍先生前去。他們本是要同到這醫院裡拜會的,兄弟因院中的房屋狹小;加以左右房間都住了病人,他們來了有種種不便,所以阻攔了不教他們來。兄弟原是此間講道館負責任的人,今特代表全體館員,謹致歡迎之意。」
一日秋野從外邊回來,喜孜孜的對霍元甲道:「我前次曾對霍先生說,敝國有幾個柔道高手,因慕霍先生的名,打算來上海拜訪。後來因有人反對,恐怕以個人的行動,妨礙全體名譽;想來的人不敢負這責任,所以把行期拖延下來。嗣後由講道館召集門會,選拔了五個柔道名人。原想在霍先生擂臺未滿期以前趕到的,因相撲的團體,也要求派選手參加;臨時召集全國橫綱大會,耽擱了不少的時日。結果選派了兩個大橫綱,參加柔道團體同行,今日已到了上海。
滿場看客看了霍元甲這種神勇,一個個禁不住跳起來吼好,就像是發了狂的。霍元甲從容穿好了衣服,帶了農劉兩人下臺。這擂臺既是張文達做臺主。張文達一被打敗,擂臺便跟著被打倒了。一般看客知道沒有可看的了,都紛紛起身,大家圍擁著霍元甲擠出會場。中有一大部分人,因欽佩霍元甲的本領,不捨得分離;一和圖書路歡呼踴躍的,送到四馬路寓所,才各自散去。
盛大原想再吹哨停戰,只因剛才受了張文達的埋怨,恐怕又吹錯了不好。農勁蓀看了這情形,卻忍不住走上擂臺去,對幾個公正人說道:「兩人打了這麼多回合,不分勝負,不能再繼繪打了。若定要決雌雄,明日再打不遲。是這麼再接著打下去,兩人都得打成內傷。那簡直是拚命,不是較量武藝了。請吹哨子罷!」盛大這才吹哨子。
霍元甲道:「兄弟到會,只能與他們口頭研究,不能表演中國的拳術。這話必經秋野先生應允了,兄弟方敢前去。」秋野笑道:「我自然可以答應不要求霍先生表演。不過他們此來的目的,就是要研究霍先生家傳的武藝,我此刻如何敢代表他們應允不要求表演呢?」霍元甲道:「先生是講道館負責任的人,又是替兄弟治病的醫生;他們儘管向兄弟要求表演,只要先生出面,說幾句證明因病不能勞動的話,我想他們總不好意思再勉強我表演。」
「我曾聽先父說:他一個人的歷史,也非常古怪,他在三十歲的時候,得了拔貢;因才學好的緣故,受了兩廣總督某公的聘,在廣東當幕賓。那總督十分敬重他,終日形影不離。有一次那總督因公晉京,也帶了他同去。那時北京雍和宮裡有一個老喇嘛,據一般人說年紀有一百三十多歲了,道行高的了不得,終年獨自修持,無論誰去見他,都不肯接待;除卻皇帝皇后,少有外人能同那老喇嘛談話的。這位總督久慕那老喇嘛的道行非凡,晉京後就帶了這位黃老伯到雍和宮去。
李九、彭庶白等人,都很高興的送霍元甲師徒回寓,大家恭維劉震聲武藝了得。霍元甲搖頭道:「張文達的手法極遲鈍,每次兩手高舉,脅下空虛。震聲只知道出手朝他脅下打去,底下卻不催步;因此雖每次打著了,張文達仗著桶子功夫很好,打的他不關痛癢。只要底下能催進半步,連肩帶肘的朝他脅下衝去,那怕他是銅鑄的金剛、鐵打的羅漢,也得將他衝倒下來。」劉震聲道:「我當時也想到了這種打法,只因顧慮張文達的氣力太大;恐怕一下衝他不翻,被他膀膊壓著肩背,禁受不住,所以幾次不敢冒昧衝過去。」
霍元甲正待打發劉震聲上臺,只見擂臺左邊的看客當中,忽跳出一個年約三十歲、中等身材的男子來。也不走兩旁的樓梯上臺,只就地將身體一縮,雙腳一蹬,已憑空縱到了臺上,滿面含笑的對張文達拱手道:「我特來領教幾手,請張君不要客氣。」霍元甲聽這人說話,也是北方口音,神氣甚是安詳。看他上臺的身法,更是非常靈活。這擂臺離地雖不過五六尺高下,然臺邊圍了一道尺高的花欄干,欄干裡面又豎著兩排兵器架,並且還夾雜著許多人家贈送的花籃;若不是有上高本領的人,斷不能就地一蹬腳便到了臺上。當下連忙問農勁蓀認識這人麼?農勁蓀和同座的熟人都不認識。
龍在田埋怨道:「老弟當時為何不對我說?」廖鹿苹道:「當時我並不相信他,所以懶得說。近來因見他所說的話無不應驗,又見老哥時常為不干己的事,不顧利害的挺身出面,這才使我不能不說了。只要老哥能因這番話把脾氣改了,從今日起也不為遲。」龍在田道:「我埋怨你當時不說,是因當時我在松江,可以多多親近那位黃老伯。你和我結交了這麼久年,還不知道我的性格,以為我只歡喜聽人說恭維話,不歡喜聽人說我的短處。實在我的性情完全不是這樣。你若早對我說了,我既知道那黃老伯這麼會看人,我不但可以改變脾氣,並且可因親近那黃老伯,還可學些看人的法子。老弟不明白我們在江湖上餬口的人,因兩眼不識人,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虧。」
霍元甲見他的言語舉動都和平了,仍繼續著昨日的話說道:「張君昨日和小徒打了不少的回合,沒有分出顯明的勝負。兄弟覺得就此罷手最好,爾我兩方都無所謂仇恨,用不著再存報復的念頭。」張文達此時已不想堅持要報仇的話了,正在躊躇沒有回答,顧四在旁邊插嘴說道:「不行不行!張文達擺擂臺花錢費力,為的什麼事?豈可就此不打了?」盛大也接著說道:「教張文達擺擂臺的,也是你霍元甲;於今一再勸張文達不打的,也是你霍元甲。你這不是拿著張文達尋開心麼?」
「卻是作怪,那老喇嘛忽然願意親自接見。一見黃老伯便含笑點頭說道:『居士別來無恙,還記得老僧麼?』黃老伯向老喇嘛端詳了兩眼,覺得面生,想不起在那裡見過。然不好說不記得,只得含糊答應。老喇嘛接著問道:『居士已忘記了麼?』黃老伯想了一想問道:『老和尚曾到過四川嗎?』老喇嘛搖頭說沒到過。黃老伯又問曾到過雲南或兩廣麼?老喇嘛也說沒到過。黃老伯道:『老和尚既不曾到過川、滇、兩廣,我這番卻是初次到北京,實在想不起曾在什麼地方會過老和尚。』老喇嘛含笑不答,與那總督暢談禍福因果,並安排素筵留兩人吃飯。
那常磐虎藏早已忍不住,急急卸了和服,露出那駭人的赤膊來;也不找劉震聲動手了。伸開兩條臂膀,直撲霍元甲。元甲既不情願打,又不情願躲避,只得急用兩手將他兩條臂膀捏住,不許他動;一面向秋野說話,要求秋野勸解。不料常磐被捏得痛入骨髓,用力想掙脫。用力越大,便捏得越緊,一會兒被捏得鮮血從元甲指縫中流出來。元甲一鬆手,常磐已痛得面無人色。在場的人,誰也不敢再來嘗試了。霍元甲心裡甚覺抱歉,再三託秋野解釋。秋野只管點頭說不要緊,仍陪著霍元甲回醫院。
霍元甲笑著搖頭道:「不是不是。兄弟所學的武藝,休說表演一兩次,看的人不能學去:就是盡量的傳授給人,也非一年半載之久,不能領會其中妙用。倘若是一看便會的武藝,怎的用得著定出家法,不傳授異姓人呢?兄弟其所以要求不表演,一則是為有病不宜勞動;二則我知道貴國沒有單人表演的拳術,要表演便得兩人對手。我自從打過兩次擂臺之後,自己深悔舉動孟浪,徒然壞了人家名譽,結下極深的仇怨;將來隨時隨地都得提防仇人報復,於兄弟本身半點兒好處也沒有。已當天發下了誓願,從此永遠不和人較量勝負。我既有這種誓願,自不能不事先聲明,這是得要求秋野先生原諒的。」
次日早餐後,秋野即陪同霍元甲,帶了劉震聲乘車到講道館。霍元甲以為講道館必是一個規模很大的房屋,進大門看時,原來是幾間日本式的房屋。進大門後,都得脫下鞋子,劉震聲在脫鞋子的時候,悄悄的對霍元甲說道:「穿慣了鞋子,用襪底板踏在這軟蓆子上,好像渾身都不得勁兒。他們若要求動手,我們還是把鞋子穿上才行。」霍元甲剛待回答,裡面已走出幾個日本人來,秋野即忙著介紹。霍元甲看走在前面的兩個,禁不住吃了一嚇。那身材之高大,真是和大廟裡泥塑的金剛一樣。霍元甲伸著腰幹,頭頂還不到他兩人的胸脯。看他兩人都穿著一式的青色和服,繫著綹條青綢裙子,昂頭挺腹的立著。
霍元甲跺腳唉聲說道:「你存了這個心,便不能和他打了。你要知道,越是和氣力大的人打,越得下部催勁。他的氣力既比你大,你不用全副的力量能勝他嗎?你恐怕一下衝他不倒,反被他膀膊壓著,這種念頭,完全是過慮。你用全副的力量衝去,即算他的步法穩,不能將他衝倒,然他脅下受了你這一下,還能立住不後退嗎?你不曾見那廖鹿苹的身法嗎?接連幾次都是用鷂子翻身的架式,使張文達撲空,你這麼撞過去的時候,他萬無不倒之理。倘若他的樁步穩,居然能不倒,也不後退一步,臂膀向你肩高或背梁劈下,你儘可學廖鹿苹的身法,一個鷂子翻身,便車輪也似的到了他背後。不問他的氣力如何強大,身體如何靈活,你這麼一個鷂子翻身轉到了他背後,只須一抬腿朝他腰眼踢去,他能逃掉麼?」霍元甲一面說,一面表演著姿勢。
「霍元甲大力士在這裡擺一個月擂;雖因各報都登了廣告的關係,名震全國,然究竟沒有人上臺打擂。我們江浙兩省的人,只耳朵裡聽了打擂的聲昏,眼睛裡卻沒看見打擂的模樣,仍是感覺有些美中不足。後來經一般人研究,其所以沒有人上臺打擂的緣故,固然由於霍大力士的威名遠震,能使一般自知本領不濟的,不敢上臺。而其最大的原因,卻在霍大力士在開臺的時候,曾一再聲明不願和中國人爭勝負。擺擂臺不和本國人打,外國人不會中國的武術,自然沒有肯冒昧上臺的人。
「黃老伯又道:『家父覺得這道人來得奇怪,即將我抱出來,道人伸手在我頭頂上拍了幾下說道:「莫跑莫跑!」說畢口中念誦了一陣,我兩眼又張開了。家父仍抱我到房中,剛待回身出來謝那道人;再看我時,兩眼又閉,又死過去了。家父忙得又出來給道人看。道人罵道:「你還想逃跑嗎?」即從袖中取出一道符來,用一根紅繩繫在我頸上,又在我頭上拍了幾拍,口中仍不住的念誦。對家父道:「請放心,這下子不愁他跑了。抱到床上去讓他睡睡,一會兒就醒轉來了。」家父抱我到房裡,出來看道人已不知去向了。追出大門,也不見蹤影。過了會兒,我果然醒轉來;只是和尋常小孩一樣,不能開口說話了。從此家中百事順遂,尤其是對於我本身的事,真是思衣得衣,思食得食。這是我六歲以前的情形。』
光陰易逝,轉眼就過了一星期,秋野很高興的對劉震聲道:「這下子你可放心了,貴老師的體氣,畢竟比尋常人不同;這一星期的經過,非常良好,我於今敢擔保斷無生命的危險了。照這一星期的經過,預料或者有五星期即可出院。我知道你們師徒的感情好,說給你聽,使你好放心。」劉震聲自進醫院後,鎮日憂愁,一心只怕老師的病,沒有治好的希望;這時聽秋野醫生這麼說,心裡才寬慰了。
再見張文達雖是一個粗魯人,這時卻因見這人上臺的身法不尋常,便也拱手回禮說道:「請問尊姓大名?」這人搖手說道:「剛才不是說上臺打擂的https://m.hetubook.com.com,用不著說姓名具生死結嗎?要說姓名,我便不打了。我明知你這擂臺是為霍大力士擺的,霍大力士現在臺下,立時就可以上來和你動手。我就為的要趁他不曾上來的時候,先來領教你幾手。霍大力士上來之後,便沒有我打的分了。」這人說話的聲音響亮,這幾句話說得臺下都鼓掌起來。張文達聽了忍不住生氣,忿然應道:「好,來吧!」
「我等近來經屢次計議,準備組織一個教授武藝的專門學校,要求霍先生擔任校長。我等並知道農先生威名雖趕不上霍先生,只是武藝也高明的了不得,尤其是中西文學都極好。我等計劃的這專門學校,要想辦理得有好成績,非求農先生出來同負責任不可。霍先生的高足,得多聘幾位來擔任教授。兩星期以前,我等曾和農先生商量,知道霍先生因祖傳的家法,不許以迷蹤藝傳授給異姓人;已寫信去天津,要求家長許可破例傳授。不知現已否得了許可破例的回信?」
此時忽從人叢中走出一個人來,迎著霍元甲說道:「霍四爺請到這邊來坐。」霍元甲看時,卻是彭庶白。劉農二人也打了招呼,跟著走過去。原來這一帶座位,早由彭庶白佔住了,坐著的都是和霍元甲熟悉的人。霍元甲三人坐下,看這擂臺,搭的真是講究,臺基成一個扇面的形式,臺下左右前面三方,一層高似一層的排列著座位;臺前擺著無數的花籃,兩旁懸掛著大小不等的匾額,二十多名清一色的把式,八字分開在臺上面站著。
張文達這時喘息不定,聽到這裡接著說道:「明日自然再打,我不能把姓劉的打翻,這擂臺我也不擺了。」劉震聲在臺下答道:「今天饒你了,我明天若不打翻你,一輩子也不再打擂臺了。」說得滿座的人都笑起來。霍元甲道:「我們回去罷,這不是鬥口的事。」
秋野笑道:「霍先生的病,這幾天收效之快,竟出我意料之外。前日我不是曾對你說過的嗎?我並曾告知劉君,使他好放心。住院的經過既這麼良好,偶然勞一次,也不要緊。好在先生的病,是兄弟負責治療;倘若勞動於病體有絕大妨礙,我又何敢主張先生前去?不待先生辭謝,我自然在見他們的時候,就得詳細聲明。我因見先生的病,危險時期已經過去,而他們又係專誠從敝國渡海而來,不好使他們失望,所以接受這歡迎代表的責任。」霍元甲想了一想說道:「秋野先生既是這般說法,我再推辭不去,不僅對不起從貴國遠來的諸位代表,也對不起秋野先生。但是兄弟有一句話得事先聲明,得求秋野先生應允。」秋野忙問什麼話。
有一次他特地約了龍在田來家歇宿,乘夜深無人的時候,便向龍在田說道:「承老哥不棄,拿我當一個好朋友,相交已有十多年了。我有幾句很要緊的話,多久就想對老哥說,只是總怕老哥聽了不高興,幾次沒說出口來,今日再忍不住不說了。」龍在田見廖鹿苹說得這般慎重,不由得問是什麼話?
座中有一個姓馬的說道:「霍先生說現在槍炮厲害,能在幾里以外把人打死,事實確是不錯。不過槍炮雖然厲害,也還得有人去使用他。若使用槍炮的人,體力不強,不耐久戰,槍炮也有失去效力的時候。槍炮是外國發明的,我們中國雖是趕不上;但假使全國的人,體格都強壯會武藝,槍炮就比較外國差些,到了最後五分鐘決勝負的時候,必是體格強壯會武藝的佔便宜。日、俄兩國陸軍在遼東大戰,日軍其所以能得最後勝利,一般人都承認是因為日本人會柔道;在肉搏的時候,一個日本人能敵兩三個俄國人。可見槍炮儘管厲害,兩軍勝負的關係,還在體力。
張文達聽說是霍元甲的徒弟,心裡便已動了輕視的念頭。再看劉震聲的身材,並不高大,像貌也甚平凡,沒有兇橫強硬的樣子;加以上臺的時候,顯然露出驚慌害怕的神氣,更覺得是很容易對付的了,立時做出驕矜的樣子答道:「我既擺下了這擂臺,隨便誰都可以來打。我不管你是誰的徒弟,霍元甲既害氣痛,就應該不能出來。可以到臺下來看,如何不能到臺上來打?也罷,他打發你來代替,我就和你打;打了你之後,看他卻如何說。」說時立了一個架式對劉震聲道:「你來罷。」
秋野問道:「霍先生是不是恐怕把家傳的武藝表演出來,被他們偷學了去,所以要求不表演呢?」
張文達回身走出擂臺,見劉震聲正坐在霍元甲旁邊,聽霍元甲一面做著手勢,一面說話,猜想必是指點劉震聲的打法,便高聲對劉震聲說道:「休息夠了麼?我們再來決個勝負。」劉震聲抖擻精神,重新上臺再打。這次劉震聲因得霍元甲的指點,加以是第二次上臺,膽量更大了,打了六七十回合,張文達竟討不著半點便宜。繼續打到一小時的光景,劉震聲已滿頭是汗,張文達也面紅耳赤,兩下手腳都有些慌亂起來。
「我們江浙兩省人的體格,在全國各行省中,算是最脆弱的了。我等在教育界做事的人,都認定是關係極重大的一件事。此刻各級學校多注重體育,也就是想改良一般學生的體質。無如所用的體育方法,多是模仿外國的。我不是說外國的體育方法不好,但是太感覺沒有研究的趣味。無論那種學校的學生,對於體操,除卻在上操場的時候,共同練習最短的時間而外,誰也不肯在自習的時間,研究或練習體操。有許多教會學校和大學校,簡直連上操場的時間都沒有。足球、網球等運動方法,雖也於體質有強壯的效力,然而不是普遍的。
經秋野介紹姓名之後,一個叫常磐虎藏的向霍元甲伸出右手,表示要握手之意。霍元甲看他這神氣,知道他要握手必不懷好意,只裝沒看見的,掉轉臉向第二個叫做菊池武郎的周旋。這菊池武郎也是昂頭挺腹,不但不鞠躬行禮,連頷首的意味都沒有。也是突然伸出蒲扇也似的巴掌,待與霍元甲握手。秋野恐怕霍元甲見怪,即陪笑對霍元甲解釋道:「敝國武士道與人相見的禮節,是照例不低頭、不彎腰、不屈膝的。握手便是極親愛的禮節,望霍先生劉先生和他兩位握握手。」霍元甲這時不能再裝沒看見了,只得也伸手先與菊池武郎握。先以為他這麼般高大的體格,必有驚人的手力;不料竟是虛有其表,比尋常人的力量雖大,似乎還趕不上張文達的氣力。
張文達聽廖鹿苹這麼說,心裡卻快活起來,自退回內臺休息。一會兒又走出臺來,望著臺下說道:「有那個願上來打的,請就上來。」說話時眼光落在霍元甲的身上,霍元甲隨即立起身來,走到臺下回身對眾看客高聲說道:「張文達先生誤聽他令徒東海趙一面之詞,怒氣沖沖的跑到上海來,要尋著兄弟報仇洩恨。兄弟再三解釋當日相打的情形,請他不可誤怪;無奈他執意不從,非和我拚一個勝負,不肯罷休。今日就為要和我拚勝負,擺下這座擂臺。兄弟本應即時上臺去,使張先生好早早的出了這口惡氣。無如兄弟近來得了一種氣痛的毛病,發作的時候,簡直動彈不得。經西醫診治了幾次,此刻痛雖減了,只是還不能使力。好在張先生既擺下了這座擂臺,今天才開幕,以後的日子還多著。小徒劉震聲跟隨兄弟已有幾年了,雖沒有驚人的武藝,卻也懂得些兒拳腳功夫。兄弟的意思,還是想要求張先生原諒我那日和東海趙動手,是東海趙逼著我要分勝負,不是我手辣存心將他打敗,算不了什麼仇恨。張先生能原諒的話,我們可以從此訂交,彼此做一個好朋友。」
「老喇嘛聽著點了點頭又問道:『居士曾聽尊父母說過你出世時的故事麼?』黃老伯道:『不錯,記得家父母曾對我說過,說我下地就張開兩眼,向房中的人亂望。並開口說道:「我出家人,如何跑到這有婦人的房裡來了?」我這一說話,把家裡人都嚇慌了,不知要如何才好。正在大家慌亂的時候,我忽然兩眼一閉,手腳動了幾動就死了。家父母這時都已到中年,好容易才得了我這個兒子,誰知一出世就死了,真是著急的了不得。但是一家人眼望著我死,卻沒有方法診治。在這時候,突然來了一個道人,向家父道喜,說恭喜先生得了一個好公子。家父不樂道:「還說什麼恭喜?小孩子下地就說話,一會兒便死了。」那道人現出驚訝的樣子說道:「已死了嗎?不會死的!你抱出來給貧道看看。」』
「前次寫信回家向敝族長要求,近已得回信。敝族人為這事已開了一次全族會議,對破例的事,仍是不能允許。不過對於兄弟一個人的行為意去,已許自由,不論將迷蹤藝傳給什麼人,族人不照家法追究。其他霍姓子弟,不得援此為例。倘第二個姓霍的破例,還是要按法懲辦的。敝族祖先當日訂下這嚴厲的家法,卻不是自私;為的是怕教授了惡人,受徒弟的拖累。對本家子弟,一則容易知道性情,二則有家規可以限制子弟的行動。於今辦學校,目的是在求武藝能普遍,不在造就登峰造極的好漢。並且既稱為學校,學生便與尋常的徒弟不同,將來斷不至有受拖累的事,所以兄弟敢於破例擔任教授。」
(全書完)
到夜間八點鐘的時候,秋野照例來房中診察,便現出很驚訝的神氣說道:「霍先生今日並沒有和他們動手,一點兒不曾勞動,怎的病症忽然變厲害了呢?」劉震聲在旁說道:「老師雖不曾勞動,但是兩手捏住那常磐的臂膀,使常磐不能動彈,鮮血從指縫中冒出來,可見得氣力用得不小。」秋野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倒是動手打起來,或者還用不著那麼大的氣力,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霍元甲道:「我此時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舒適,大概還不妨事。」
劉震聲恍然大悟道:「這下子我明白了。我和他動手的時候,好幾次見他揚著胳膊,脅下異常空虛;若是別人使出這種架式,我早已催步撞過去了。就為他的氣力太大,恐怕一步踏進去,反吃他的大虧。現在我明白了這種應付的身法,不愁他張文達不倒地了。」李九、彭庶白等看了霍元甲表演的身法,無不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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