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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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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逢敵手王國楨退贓 報小仇張文達擺擂

第八十三回 逢敵手王國楨退贓 報小仇張文達擺擂

盛大當時叫屈師爺來問道:「擂臺已佈置好了沒有?」屈師爺道:「那擋臺本來早就可以完工的,這幾日因少爺不曾過問,便沒上緊去催促。霍元甲當日的擂臺,只有五千個座位;開臺的那日,簡直坐不下。這臺是安排一萬個座位。監工的仰體少爺的意思,一切都很精緻好看,因此時間也得多些。」彭、李二人因不滿意盛大少爺舉動,當即作辭走了。
「庶白屢次要求王國楨顯點兒法術,開開眼界。王國楨等到半夜沒有外客了才說道:『昨今兩日是你兩位作東,明日應該輪到我了。我不曾在上海請過花酒,不知道一次得花多少錢?』李九道:『老師不必問多少潑,儘管發帖作東好了。』王國楨道:『那太笑話了!我作東自然得我花錢,你只說得多少錢夠了,我好去拿錢來。』庶白說:『有六七十塊錢夠了。』王國楨點了點頭,伸手將姑娘房中西式梳粧臺的小抽屜抽了出來,把抽屜內所有的零星物件傾出,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日記本,用鉛筆在一頁紙上寫了幾個草字。庶白不認得寫的什麼,只見王國楨將這紙撕下來,納入小抽屜內,仍舊推入梳粧臺。回頭對庶白笑道:『我此刻玩一個把戲你看,你知道我剛才這番舉動是幹什麼嗎?』庶白道:『不知道』。王國楨道:『這梳粧臺是我存款的銀行,剛才這張紙條,便是我簽的支票。你說六七十塊錢夠了,我就只支取七十元。你去取抽屜看看,七十元已支來了沒有?』庶白即起身扯出那抽屜看時,見那紙條還依然在內,並不見有洋錢鈔票。李九和幾個姑娘也爭著湊近身來看。大家笑道:『王老師使的是一張空頭支票,退回來了,沒支得一個錢。』
霍元甲通謝了幾句,即和農勁蓀回到寓處說道:「我除了胸膛裡痛以外,並沒有旁的病。這白藥片既能止痛,便可治我這病,不痛了就是好人,何必還要服藥。」農勁蓀道:「你的胸膛裡不痛的時候,雖和尋常無病的人一樣;然近來連發了幾次,一發就忍受不了。可知病根伏在裡面,服白藥片後痛便止了,只是得時刻提防著復發。秋野所謂根本治療的藥,無疑的非吃不可。」
「我聽了這些話,心裡又是歡喜,又覺為難。心想他所會的道術,共有多少種,是些什麼道術?我平日連說也不曾聽人說過,這主意教我如何打定呢?只得問道:『老師有些什麼道術,請說出幾種名目來,我好選擇。』他說:『你不用問我有些什麼道術,你僅能學一種,揀你心裡所想學的說出來便了。』我說:『我心裡想學的,難道隨便什麼都可以嗎?』他說:『話不能這麼說,假如你想學上天,我當然沒有上天的道術傳給你。你此刻雖不知道我會些什麼道術,然你平常總應該聽得人說,一般會法術的人,都是些什麼法術;不見得你說出來的,我都能傳授。倘若有我不會的,或是我會而不能傳授的,自然可以更改。』
彭庶白道:「我的意思,以為擺擂臺,固不必與霍元甲一樣,完全對付外國人才有意義;不過僅為對付霍元甲一個人擺這擂臺,又似乎過於小題大做了。我與老九自從去年認識霍元甲以來,彼此過從甚密,意氣相投;今忽然出頭替張文達撐場面,問心實有些對不起霍元甲。我的心思如此,推測老九大約差不多。你於今事在必行,我自不能勸你作罷,但求你原諒,我不能替張教師幫忙。」盛大點頭道:「這話倒在情理之中,你們既不肯幫忙,開臺的那日,來看看熱鬧使得麼?」李九笑道:「那如何使不得?你說有人在上海擺擂,我與庶白兩人,還能忍住不去看熱鬧麼?你打算幾時開臺,此刻已佈置好了沒有?」
「至如你的這位張教師,本領如何我且不說。只問擺這擂臺,有什麼意義?你因一時高興,和善鬥雞的一樣,拿他打架尋開心,原沒有不可以的道理。若說幫助他向霍元甲報仇,及打翻霍元甲以後,出五百塊錢一個月,留在家裡當護院;以爭這一口閒氣,這事我不敢贊成。這番舉動不僅沒有意義,並且還招人物議。那日我就想說,因有那位張教師在旁邊,覺得有些不便。」
「王國楨聽了笑道:『盛公館請了這位張教師,就和在大門外懸掛一塊請強盜上門的招牌一樣。強盜根本不打算來照顧的,因請了這樣一位大身價的護院,也不由得要來照顧了。』我說:『這張教師既能到上海來擺擂臺,可見不是尋常的本領,普通強盜也休想在他手裡討便宜。盛大少爺其所以願出大價錢,聘請有大聲名的人當護院,便是想借這種聲威,嚇退強盜。』王國楨只管搖頭道:『將來的結果,必適得其反。姓張的那目空一切的神氣,也不是吃這碗飯的人。』我當時雖聽了他那番不滿意的話,以為不過是背後閒談,說過了便沒擱在心上。此刻回想起來,他來偷府上的東西,十九是為張教師來的。」
「正在這荒謬絕倫的時候,耳裡分明聽得靠近我身邊的一個開口向我問道:『你這人生來席豐履厚,平日深居簡出,為什麼要修鍊這神行法?』王國楨曾對我說過,最要注意這種理由。我心中原已早有準備,若在平時有人這般問我,當然能作極簡明而切要的回答。此時卻不然了,糊裡糊塗的不知應怎生回答才好。剛一遲疑,站在較遠的那個天女,已沉下臉來,厲聲斥道:『你心裡亂想些什來?』一面罵一面奔向前來,張開雙手來捏我的咽喉,這個也同時幫著動手。這一來嚇得我魂都散了,高聲喊救命。不料竟與夢魘一樣,初喊時喊不出聲,喊過了幾聲後,似乎驚醒轉來;再看房中什麼也不見了。
「王國楨哈哈笑道:『這還了得,這臺我怎麼坍得起!你們不要動,再把抽屜關上,非按數支來不可。』庶白留神看那頁紙上,好像是畫的一道符,形式與平常道士所畫的符相彷彿;並沒一個可以認得出的字,遂仍將抽屜關上。李九躺在煙炕上燒了一筒鴉片煙,遞給王國楨道:『老師的神通雖大,拿著這鴉片煙筒怕也奈不何。』王國楨問:『怎樣奈不何?』李九道:『不吸煙的人,吸一兩口便醉,老師能多吸麼?』王國楨一手接過煙槍,一手從煙盤中端起裝煙的盒子看了一看笑道:『這裡沒有多少煙,也顯不出我的神通來,算了罷。若是煙多時,我卻不妨試給你們看,看究竟是我奈不何煙呢?還是煙奈不何我。』李九不信道:『這盒子裡的煙,已有二三兩,這地方還怕沒有煙嗎?老師有神通儘管顯出來吧。』
「今早我還睡著沒醒,庶白兄已走進房來,我被他腳步聲驚醒了。因王國楨說了不高興見他的話,我恐怕庶白兄跑上樓去,便將小包兒交給他,並把王國楨的話述了一遍。庶白兄掂了掂小包的分量,用指頭捏了幾下,來不及說話似的,揣了小包往樓上就跑。我一面翻身下床,一面喊他不要上去,他那裡肯聽呢。等我追上樓時,只聽得庶白兄唉聲頓腳的說道:『好厲害的強盜,居然讓他逃走了。』我見房門大開,房中已無王國楨的蹤影。問庶白兄才知道我自己真瞎了眼睛,白和江湖上人往來了半世,這種大盜住在家裡幾個禮拜,竟全不察覺。」
劉震聲道:「我在虎頭莊趙家練拳的時候,雙手能舉起三百二十斤的石頭,一隻腳落地跳三步。當時好幾個氣力大的師兄弟,都趕不上我。右一隻手舉起八百多斤的石頭,我想除老師而外,恐怕也少能趕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上張文達的了。」霍元甲道:「張文達舉石頭的力量比你大,打到人身上的力量,不見得比你大。你的身體活泛,功夫也得老練。只須格外小心,縱然打不倒他,他是奈你不何的。你卻不可因聽了我的話,便存一個畏懼他的心。」劉震聲道:「我有老師在這裡,誰也不怕!只怕不讓我打。」三人研究了一陣,一心等待擂臺開幕,只是連等了六七日,仍不見報上登出開臺的廣告。
「李九笑道:『你為這事責備我自私自利,真是冤枉透了!我至今尚不曾拜師,你只知道劍俠不容易遇著,那裡知道就遇著了,要他肯承認你是他的徒弟,比登天還難呢。』庶白道:『這道理我也知道。我早已聽人說過,他們收徒弟選擇甚苛,完全看各人的緣份怎樣。也許我的緣份比你更好,他不肯承認你,難道也跟著不肯承認我嗎?總而言之,他若一般的不肯承認,果然與你無損;便是肯收我做徒弟,也只與你有益。你何妨引我去見他,並幫著我說幾句求情的話呢。』
盛大聽到這裡,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道:「真是古人說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像王國楨這樣漂亮的人物,居然會做起賊來。我們去捉他不打緊,但是如何對得起老九呢?」龍在田道:「這些事與李九毫不相干,有什麼對他不起。」盛大道:「你我自能相信這些事,與老九全不相干。不過王國楨住在他家,贓物也藏在他家的天花板裡;一經捕房的手,老九何能脫離干係?待不經過捕房罷,我們便將他捉了怎麼辦?」
龍在田道:「我以為這事一報捕房就糟了。李九果然不能脫離干係,連我與惕安都得上公堂去,甚至還免不了嫌疑。因我兩人偵查王國楨的情形,說出來是不易使人見信的。若硬把夥通的嫌疑,加在我兩人頭上,豈不糟透了嗎?」盛大點頭道:「你的意思打算怎麼辦呢?」龍在田道:「我打算不管別人家的事,只把你府上的贓物追出來,就放他逃走。」
李九搖著雙手笑道:「快不要提這話了,提起來又好笑煞人,又好氣煞人。我到此刻還不知道是他不肯教呢?還是我真不能學?險些兒把我的性命都送掉了。我迎接他到我家來的第二日,夜間大家都睡了,只我和他兩個人,在三層樓上吸鴉片煙。我便向他要求道:『我生平歡喜結交三教九流的朋友,就是想學點兒驚人的本領,無奈二十多年中,並沒遇著真有驚人本領的人物,慕名延請來的,盡是些名不副實的人。像老師這種本領的人,這番才是第一次遇著。無論怎樣要求老師可憐我這番苦心,傳授幾種道術給我。我敢當天發極嚴厲的誓願,將來絕不利用所學的道術去作惡。』他聽了我這話,低頭似乎思索什麼,半晌不回答。
於今再說霍元甲自那日送張文達走後,以為張文達初到上海,人地生疏,必不能獨自在上海擺成一個擂臺,便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因約定與奧比音較量的時期已到,農勁蓀幾次走訪沃林,前兩次還見著沃林的門房西崽,一時說沃林回歐洲去了,一時說往南洋群島去了;後來連門房西崽都不見了!屋內器具已搬空,大門上懸掛一塊吉屋招租的木牌。經四處打聽,也無人知道沃林的蹤跡。至於作保的電燈公司,早已關閉;經理平福也不知去向,連作證的律師都回國去了。明知是因為在上海的英國人,恐怕他本國的大力士,比不過霍元甲,喪失他英國的體面;凡與這事有關係的人,都商通逃走,只是想不出對付的方法。因公共租界完全是英國人的勢力,中國人在租界上和外國人打官司,不問理由如何充足,也沒有不敗訴的。何況被告都已不知去向,又都沒有財產事業在上海,誰也能斷定這官司打不出結果來。
霍元甲很詫異的問農勁蓀道:「姓顧的我們不認識,且不怪他。這姓盛的屢次和我們見面,不是很說得來嗎?他自己雖不懂武藝,他公館裡請的把式很多,並想請我到他公館裡去當教師;為什麼忽然幫助張文達攏擂臺,跟我作對呢?」農勁蓀道:「他們闊大少的行為,是沒有定準的。或者就因為請你不去,心裡便不高興。」霍元甲嘆道:「為人處世真難,稍不經意就得罪了人。」
「最初三日,我和柳惕安都不曾查出什麼來。只庶白對我們說,他第一日去會李九,名片拿進去又退出來;一連三次,李九被纏不過才見了。庶白見面便正色說道:『我一向把你老九當一個血性朋友,和親哥子一般恭敬,誰知你竟是一個專講自私自利的人。』李九聽了詫異道:『我何嘗幹過自私自利的事,你不要這麼胡亂責備人。』庶白道:『你還不承認自私自利嗎?你拜了一個劍俠做老師,為什麼關了門不見客?你與我交朋友這麼多年,豈不知道我的性格。我是多年就希望遇見劍俠,而始終遇不著的。這話也常對你談過,你既有這種遇合,就應該使人通知我才對。何以我來了,你還擋駕不見呢?你這不是自私自利是什麼?』
盛大聽了笑道:「我何嘗是懶得和他來往,他懶得與我來往罷了。」
龍在田笑道:「這是好玩的事嗎?靠不住我怎敢亂說。在一個禮拜之前,有一日我獨自去看李九爺;各門房攔阻我,說九爺有事不能見客。我當時並沒要緊的事,原可不與李九爺會面的,但因那時曾聽得有人說:『李公館裡來了一個劍俠,收李九爺做徒弟,正在傳授劍術。』我聽了不相信,所以到李公館去。見門房這麼說,我便向門房及李家當差的打聽。好在他家的人,對我的感情都還好,將那劍俠王國楨的來歷舉動,一一說給我聽。並說就在這日還顯了一種很大的本領,能將幾張三寸來長的紙條黏貼在門臺上,門即和生鐵鑄的一樣;任憑有多大的氣力,不能推動半分。我問他們是否親眼看見,他們都說確是親眼看見的。
二人談話的時候,劉震聲坐在隔壁房中,都已聽得明白,至此忍不住走過來說道:「我正打算在張文達開臺的時候,求老師莫急上臺,且讓我上去打他一頓。因這擂臺是張文達擺的,老師一上臺把他打翻了,他就得滾蛋,分明使得我沒有架打。倘若張文達的本領不濟,連我也打不過,更可免得老師費力。」
龍在田哈哈笑道:「你方才正羨慕老九享眼福,能得這樣下場,豈不也很值得。」盛大忽然哦了一聲道:「溜子剛才不是說,約了柳惕安,並還有幾個朋友,在老九家附近守候王國楨的嗎?此刻王國楨已經逃之夭夭了,我們豈可不去知會他,使他們在那裡白白的守候呢。」老九道:「柳惕安的本領在王國楨之上。王國楨逃跑了他還不知道?」龍在田即起身說道:「不管他知道不知道,我總應該趕緊去知會他才是。」說著匆匆作辭走了。
霍元甲見定約到期後,成了這種情形,不由得心裡越發難受。原打算即日回天津去,卻因上海有一部分教育界的名人,及想學武藝的學生,都來當面要求霍元甲不回北方去,就在上海提倡武藝。霍元甲雖還不曾決定接受這要求,但覺學界一番盛意,也不便毅然拒絕。這日在報上看見張文達繼續擺擂的廣告,便笑向農勁蓀說道:「我以為教他擺擂臺,這題目可以把他難住。世事真難逆料,他這擂臺廣告已登出來,不過幾日大約就可以開臺了。他這擂臺是我教他擺的,我若不上臺,和*圖*書顯得我畏懼他。我不等到和他打過之後,倒是回天津去不得。」
「用通書擇了個日期,替我設了一個壇,傳給我修鍊的咒詞。每日子、午、卯、酉四次功課,逢庚、申日須二十四小時不睡,名叫『守庚申』。他傳給了練法之後說道:『練神行法的有幾種必有的現象經過。你是一個初學法的人,若不預先說給你聽,猝然遇著,必心生畏懼。第一七中,不至有什麼現象;在做功課的時候,只身上有些出汗。第二七身體震動,不由自主,甚至懸空或倒豎。第三七中,有時滿眼所見的都是紅光,彷彿失了火的情景。以後下去,日子越深,所見紅光的時間越多。直到七七完了,紅光變成了兩盞紅燈;有童男女各一出現,一人擎一盞紅燈,立在你前面,這便是你神行法練成了的現象。此時心想去什麼地方,童男女自會擎燈前行。你無須管東西南北,只顧跟著紅燈行走,到了自然停止。這童男女和紅燈只你能見,旁人什麼也看不出。以上這些現象,是極平常,凡練神行法都不能免的。』我說這些現象,也沒有什麼可驚可怕,就從這日開始練習起來。
李九笑道:「原來為爭這一口閒氣,此時可以不擺了麼?」
「我思索了一會說道:『我於今想學一種法術,這法術學成之後,心裡想到什麼地方,就真個到了什麼地方;那怕數千里遠近,只須一眨眼的工夫便到,高山大河都不能阻隔。有不有這種法術?』他點頭道:『有的。』我問我可不可以學得?他說:『學得,這是神行法。雖不能說數千里遠近,眨眼之間便到,然你若練成了神行法,一日之間,確能行走一千多里。你既想學這法,我就傳授你這法。不過有一個關係最重要的訣竅,凡學法術的都不能含糊。世間會法術的,雖也有不少借法術作惡的人,然而在學法的時候,心術卻不能不正。最要緊的是為什麼我要學這種法術?這心思非光明正大不可。如果起了一點邪念,不僅這法術練不成,於你本身都有很大的危險;甚至因此得了神經病,一輩子無藥可醫。』我說:『我生平待人接物,雖不敢說光明磊落,只是自問不敢存邪念。我可發誓,學了這神行法,專做救人的事,不為自己個人謀利。』他答應了。
盛大道:「我無非是一時高興;實在並不是看中了張文達,真有了不得的本領,值得花五百塊洋錢一個月,請他當護院。租界上有幾百萬幾千萬財產的人家,不是很多嗎?不請護院,何筲被強盜搶劫了呢?老九是知道我脾氣的,我是為託庶白兄去請霍元甲來家當教師,兼當護院。霍元甲不但不肯,反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我不服這口氣,卻又無法可出。湊巧那日在張園遇著張文達,知道他是為打霍元甲來的,不由得一時高興起來。所以願意幫他擺擂臺,等他打翻了霍元甲之後,我送五百塊洋錢一個月給他;是有意這麼幹給霍元甲看,使他嘔氣的。這幾天若不是因出了這被盜的事,使我不開心,張園的擂臺早已開臺了。」
說時盛大已從裡面出來說道:「這王國楨的舉動,委實使人難測。他既能預知有人與他過不去,是這般神出鬼沒的走了。偷了我家的東西,又何必退回來呢?他這一走,我們無人知道他去向何方,有誰能前去?」龍在田笑道:「這倒不然!他王國楨不是一個無能之輩,他既知道有人與他過不去,便知道與他過不去的本領必不在他之下,所以用得著避開。如果是平常人,他也不看在眼裡了。他此去你我不知道他的方向,難道與他同道的人,也不知道他的方向嗎?」
「我把我所經過的情形,說給他聽。他也似乎詫異,沉思了一會笑道:『我知道你這特別情形的理由了。原來你是一個吸大煙的人,大煙收歛的力量最兇。你每次在做功課之前,必儘量吸一陣大煙。普通吸大煙的人,盛夏都不出汗;你吸足了大煙去做功課,又在很冷的初春天氣,不出汗是有理由的。至於昏昏思睡,理由倒很平常。因你從來心思少有團聚的時候,偶一團聚,就不知不覺的要睡了。』我問要睡沒有妨礙麼?他說:『昏昏要睡,是最忌的大毛病。平常人練這法術,七七可望成功;你因吸大煙的緣故,恐怕得兩個七七。只要你心堅,絕無練不成功之理。』這夜他又傳了我一種收心習靜的訣竅,按照他新傳的訣竅靜坐,是覺順利多了。」
秋野將兩包藥交給霍元甲笑道:「最近我接了敝國講道館的同學來信,有好幾個人因仰慕霍先生的武藝,已準備動身到上海來奉訪。我上海的講道分館,也正在預備開會歡迎霍先生。等到預備好了,我便當代表來邀霍先生。」
盛大笑道:「你雖受了這大的驚嚇,然曾見了人生所不能見到的玉天仙,享了這種眼福,倒也值得!」彭庶白笑道:「該打該打!老九就為一時胡思亂想,險些被天仙捏了咽喉、送了性命,你還敢如此亂說。」盛大道:「我不練神行法,怕什麼!據我看還是那王國楨搗鬼,他實心不甘願傳授你,被你糾纏不過,只好表面上敷衍你。以為經過一兩星期,你是吸大煙的人,吃不了這辛苦,自願作罷。不料你竟不怕辛苦,他便不得不搗鬼恐嚇你了。」
龍在田道:「我便說:『倘若有你住在盛公館裡,他老太太的念珠,大少奶奶的珠花,也不至被人盜去了。於今我很疑心王國楨不是好東西,打算破幾晝夜的工夫,暗地偵查他的行動。不過明知道他的能為,比我高強得多,我一個絕對付不了;求你衝著盛大爺的面子,出面把這案子辦穿。』柳惕安真不愧是個義俠漢子,當即慨然答應道:『他這種舉動,敗壞劍俠的聲名。我不知道便罷了,知道是萬不能放他過去的。但是我們得十分小心,不可打草驚蛇,給他知道了。』庶白道:『你兩人在暗中偵察他的舉動,我還可以助一臂之力;求李九介紹去拜他為師,每日去與他盤桓,也或者能看出些破綻來。』我說:『你願意去做個內應,是再好沒有的了。』當下商議好了,即各自著手偵察。
盛大笑道:「你把霍元甲看得太高,把張文達看得太低。會武藝的人擺擂臺,本是一樁很好玩的事,不算稀奇。霍元甲若真個沒有借此出風頭的心思,既經與英國大力士訂約比賽,何必又擺什麼擂臺?若說擺擂臺是想招外國人來打,又何必在中國報紙上登廣告,更吹那麼大的牛皮?我是不會武藝,不能上臺去打他,要我佩服他是不行的。聽說日本角力的相撲家,多是由富貴人家供養;每年春秋二次大比賽。誰勝誰敗,全國各處都有通電報告。報館裡因社會一般人,多急欲知道這勝敗的消息,都臨時發行號外,滿街奔走喊賣。其實這些舉動,又有什麼意義呢?說得好聽些,是提倡尚武的精神。實在那些富貴人供養相撲家,又何嘗不和養鬥雞一樣。你平日常說中國應提倡武術,擺擂臺不也是有提倡武術的意義在內嗎?」
李九點頭道:「柳惕安是練奇門的人,王國楨如何能逃得他手掌心過。並且我看王國楨為人,行為自然是不正當;但是我和他同住了這多時候,看他的言談舉動,倒不是一個不講交情的人。他明知盛、李兩家有世誼,你我兩人又有多年的交情;那日你還當面要求拜在他門下,何以夜間到府上來偷東西呢?這話他雖沒有對我明說出來,不過據我推測他這番舉動,好像是有意和府上hetubook•com•com新聘的那位張教師尋開心的。
彭庶白從懷中摸出那小包,遞給盛大道:「這包雖不曾開看,但是不消說得,除了念珠、珠花,沒有第三樣。他肯是這般將贓物退還,總算是識相了。」盛大拆開小包看了一眼,即欣然對彭、李二人說道:「確是原物退還了,我去送交老太太便來。」說著匆匆跑向裡面去了。龍在田對李九說道:「這王國楨的本領真了得,我們這樣機密,還不曾下手就被他知道了。我與惕安昨夜在他房外偷看的時候,已是半夜兩點多鐘了。當時並不見他有已經察覺的神氣,不知道我們走後,他從什麼地方看出有人和他過不去?」李九道:「這卻不知道。他昨夜交小包給我的時候,並沒提起這些話。只有一夜我們到堂子裡吃花酒回來,他進房很驚訝似的說有人到了他房中。我說恐怕是當差的。他忙說不是。我因不見他再說,遂不注意。」
「睡在四層樓上的王國楨,睡在二層樓上的差役,都被我亂喊得醒了。我將經過情形告知王國楨,問他是怎麼一回事。王國楨道:『我早知道你不是能修鍊法術的人,無奈你不肯相信,以為是我不情願傳授。這類不好的現象,終是免不了要發生的。我還沒料到發生得這麼快,這現象還不算是惡劣的。』我說照這情形看來,神行法不是沒有練成功的希望了嗎?他搖頭說:『總以不練的為好。』我受了這一番驚嚇,也實在沒有再練的勇氣了。」
盛大正待叫人把張教師請來,忽見門房走來報道:「李九少爺還帶著一個朋友來了。」盛大和龍在田都吃了一驚,問同來的那朋友,是不是穿洋裝的。門房說:「不是。」盛大只得說請。龍在田附在盛大耳邊說道:「若是王國楨同來了,我們不妨就在這裡下手。」盛大剛點了點頭,便見李九跟著彭庶白走來,連連打拱說道:「我瞎了眼對不起人。」龍在田迎著問道:「庶白先生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彭庶白笑道:「人已不知逃向何方去了,我不來幹嗎?」龍在田不住的跺腳說道:「糟了糟了。那強盜在什麼時候逃跑的?」
「練了頭七,身上並不曾見有出汗的事,簡直與平常一樣。我認定是因在初春天氣,身上還穿皮袍,不出汗是當然的,所以也沒對王國禎說。第二七才過了兩三天,我自己覺著有點兒不對了!一念咒做功課,就不因不由的糊塗起來;彷彿昏昏思睡,有時似夢似醒。暗想我這現象,何以與他所說的特別不同?他所說必須經過的現象,何以我一點也沒有呢?我不能不把我這特別的經過,說給他聽;或者我的功課做錯了,若不從速改正,豈不白費精神。
「我這日雖沒見著李九爺和王國楨,只是心裡總不免懷疑這王國楨的行徑。心想他若真是一個劍俠,為什麼要那麼藏頭露尾的,被捕到巡捕房裡去?住在客棧裡,無端現出些可疑的舉動來,是何用意呢?這時我已疑心他不是一個正路人物。自從府上的念珠珠花被盜之後,我一面派人四處密訪,一面親訪彭庶白,邀彭庶白到一新商號去會柳惕安,問柳惕安認不認識王國楨。柳惕安說不認識。我把王國楨在客棧裡的情形說出來。柳惕安道:『這人恐怕是一個在江湖上行術賣道的,不然便是一個黑道上的朋友。』我隨將府上被盜的事說給他聽。他笑道:『盛大爺與李九爺是一樣的大少爺脾氣,我若是王國楨一樣的人,早已搬到他盛公館裡住去了。因為我不與王國楨一樣,盛太爺便懶得和我來往了。』
李九、彭庶白也待興辭,盛大留住說道:「我還有話和兩位商量。那日我帶著張文達拜訪老九,用意就為擺擂臺的事,想和老九商量;並要請老九出頭,替張文達撐一撐場面。不湊巧,那時你正忙著練神行法,似也不願意多談。第二日我家也偏遭失竊的事,只得把這事擱起來。此刻你我心裡都沒有事了,我知道你是一個素來喜歡幹這些玩意兒的人;前月幫霍元甲張羅奔走,賠錢費力,大概於今對張文達,總不好意思不幫忙。庶白兄也是對此道極為熱心的人,我且把張文達叫來,介紹給庶白兄見見。」
霍元甲因住在上海開銷過大,想起自己的環境,及家庭情形,又不免心中焦急起來。霍元甲此時的身體,表面上絕對看不出起了何等變化,精神氣力也都全無改變;然心裡一經著急,胸膛內作痛的病,又不知不覺的發作起來。只痛得額頭上的汗珠,一顆一顆的直冒。劉震聲道:「秋野醫生再三勸老師去他醫院裡,將這個病診治斷根;老師存客氣不肯前去。這病不趁在上海治好,將來回到天津發起來,豈不是更苦?我勸老師就乘車往秋野醫院去罷。」
霍元甲道:「人說藝高人膽大,我此刻覺得這話說反了。我這回在上海所見各省好手甚多,於我自己的功夫,有極大的長進;功夫越是有長進,膽量就跟著越發小了。到現在才知道二十年來沒有遇到對手,是出於僥倖;可以說對手沒有來,來的不是對手。張文達氣力雖大,不見得有驚人的武藝,我也是這般猜度。不過我擺擂臺,不想和本國人打。一則因我本來沒有向本國人逞能的心思;二則因知道我國練武藝的人積習;一個人被打敗了,不以為是仇恨便罷,若認定是仇恨,那麼這人的師傅、師伯、叔、師兄弟,都得出來報仇。豈不是打一個人,惹了一輩子的麻煩嗎?我從前對這些事,全不顧慮,無端惹出多少麻煩,也絲毫不覺得可怕。近來把這種心思改變了,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願意跟人較量勝負。」
農勁蓀笑道:「聲望增高了,舉動就自然慎重了。我在幾年前,對於四爺輕易和人動手,早就有意勸四爺略為慎重。所以這次我曾主張若有人來找四爺較量,不妨教震聲先出手。如震聲打得過,自屬幸事;即遇著好手,非震聲所能敵,四爺在旁邊,看了彼此交手時的情形,親自動起手來,也比較的有把握多了。」霍元甲聽了,不覺喜笑道:「我倒把農爺這話忘了。張文達開臺之後,我何不打發震聲先上臺和他試試。」農勁蓀道:「張文達雖是為四爺擺擂臺,但既是擺的擂臺,又在報上登了廣告,便不能限制只和四爺一個人打。打發震聲上臺試打一番,可以說是題中應有之義。」
「李九不能推諉,只得帶庶白見了王國楨。庶白因知道王國楨在客棧裡每天叫姑娘的事,見面談了一番客套話後就說道:『我要在王老師面前放肆,說句無狀的話,王老師能不見責我麼?』王國楨見庶白很活潑精明的樣子,倒顯得非常投契的問道:『彭先生有話,請不客氣的說。』庶白道:『我今天雖是初次見王老師,但是心裡欽仰已非一日了。我想請王老師喝一杯酒,不知請到堂子裡,王老師肯不肯賞光?』王國楨笑道:『彭先生用不著這麼客氣,不過同到堂子裡去玩玩,我是很高興的。』李九道:『我以為老師不願意到那一類地方去,又恐怕耽誤我自己的時間,所以一向沒動這念頭。』王國楨道:『我為什麼不願意去?我最喜歡的便是那一類的地方,不過不容易遇見一個稱心如意的姑娘罷了。』這日就由庶白作東,請王、李二人,還邀了幾個不相干的陪客,在堂子裡玩了一夜。第二日便是李九作東,在堂子裡鬧到半夜。
「我何以知道呢?那日你見他的時候,不是帶了那位張教師同上樓的嗎?他在房中,張教師雖沒開口說話,只和*圖*書是張教師不像一個老走江湖,對人圓融活絡的人。那時張教師心裡,或者還有些瞧不起王國楨的念頭。我當時一心聽你兩人談話,沒閒心注意到張教師的臉色。王國楨是何等機靈的人,真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張教師心裡怎樣轉一個念頭,早已瞞不過王國楨的兩眼。你帶著張教師走後,他便問我張某是怎樣一個人物。我原來也不認識張教師,那日經你介紹,我才知道。就將你說給我聽的一番話,述了一遍。
李九道:「這話也無法可以證實,我倒也不這麼懷疑他。」盛大道:「我初見柳惕安的時候,因知道他是個奇人,特別的去親近他。也曾幾次背著人向他要求,收我做徒弟。他回答的話,簡直與王國楨回答你的一般無二。我看見他們這一類奇人,大家都早已安排了這一套把敷,對付一般糾纏他的人。幸虧我因見柳惕安存心和我疏遠,便打斷念頭不去糾纏他。若也和你一樣,勉強把他迎接來家,抵死要拜他為師,怕不也是這麼下場嗎?」
霍元甲問道:「前日秋野先生給我吞服的那種白色圓片子藥,此刻還有沒有?可以再給我兩片麼?」秋野笑道:「有有。那藥僅能暫時止痛,對於你這病的根本,是全無關係的。」霍元甲問道:「那止痛的藥,是不是每次都有效驗呢?」秋野道:「止痛的藥,用著止痛,是確實有效的。」說時走到隔壁房裡,取了兩片藥,傾了半玻璃杯蒸餾水,遞給霍元甲服了。一會兒工夫,果然痛止了。霍元甲道:「我也知道我這病非趕緊靜養不可,無奈我現在辦不到。秋野先生這止痛的藥,能多給我一些兒麼?」秋野道:「好,止痛的藥多帶些兒回去。我再多配幾劑根本治療的藥給你,最好能隔幾天到這裡來診察一次。」
李九道:「在什麼時候逃跑的,雖不知道,但是可斷定在半夜三點鐘以後逃去的。昨夜三點鐘的時候,王國楨忽然走到我房裡來說道:『上海這地方,我以為是一個外國的商場,凡是住在上海的,十九是生意場中的人,近來才知道不然。做生意的果然很多,此外各種各色的人,無所不有;就是修行學道的人,上海也比別處多些。於今與我同道的人,存心與我過不去。我不願意與同道的人作對,只得暫時離開上海。』我當下便問他有何人與你過不去?他搖頭不肯說。我問他打算何時離開上海?他說:『到時你自然知道,此後無須打聽。你我有緣,將來仍可在一塊兒盤桓。明天彭先生來時,我不高興與他會面。我這裡有一包東西送給他,你轉交給他便了。』說時從袋中掏出一個小包兒給我。我見小包兒封裹得十分嚴密,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接過來隨手納入枕頭底下。他說了一句請安睡吧,明日再見,就走上樓去了。
「我忍不住問道:『我的資質太壞了不能學嗎?』他這才點了點頭道:『資質倒不壞!不過一則年紀稍老了些;二則是你是富貴人,終日應酬交際都忙個不了。不僅沒有閒心,也沒有閒工夫可以學習道法。』我說:『年紀老了,不過精神差一點兒。我拚著吃苦,不怕學不好。至於應酬交際,主權在我。從明天起,就吩咐門房,一切的客都不見面。總而言之,我這回下大決心;除非是老師不肯收我這徒弟,便沒有辦法。請老師不客氣,肯收我或不肯收我,儘管明說,免得我胡思亂想。』他見我說的這麼認真,當時也沒有怎麼說。次日我真個吩咐門房,不論什麼客都不接見;又繼續向王國楨要求,問他究竟教也不教。
「庶白將這些情形,告知我和柳惕安。我們知道這夜是王國楨作東請酒,夜間無人在家;我兩人商量偷進他房中去查看。不料門窗都不得開,我不能進去。柳惕安不知用什麼方法,我一眨眼之間,便見他在房中敲得玻璃窗響。我教他將門縫中的紙條撕下,打開門讓我進去;他搖手說使不得。他獨自在房中翻看了一陣,忽聽得下面有樓梯聲響。我也不敢向柳惕安招呼,只得順手將房中電燈扭熄,從曬臺跳上屋頂,細看柳惕安也到了屋上。我問他查見了贓物沒有?他說,這東西必是一個積盜,房中簡直查不出一件證據。次日庶白故意到王國楨房中,探聽他已否察覺有人到他房裡搜查;還好,他並不曾察覺。
「他說:『你既這般誠懇,我絕無不教之理。只是我老實對你說,我們一脈相傳的規矩,收徒弟是很難的。你的資質即算能做我的徒弟,無奈我現在還沒有做你老師的資格。這不關乎本領,也不關乎年齡;我們的規矩限制如此,不敢胡亂更改。若是旁人要從我學習,我憑這理由就可推脫。你有這番誠懇的心思,又承你從捕房保我出來;我們儘可不拘師徒的名分,只要你能學,我是願安排傳授給你的。但是我僅能傳授你一種道術,這是我這派一脈相傳的規矩;不是師徒而傳授了兩種或數種道術,是又極重懲罰的。你於今打算學何種道術,最好打定主意再說;說過之後,便不能改移。』
過了幾日,報上已登出張文達開擂的日期來,在廣告中並聲述了擺這擂臺的原因。擺擂臺的廣告,本沒有驚動人的大力量。張文達是個沒有高大聲望的人,所以登出廣告多日不開擂,社會上也無人注意。這回在開擂的廣告內,刊出張文達因打擂來遲,霍元甲擂臺期滿,不得不重新登出擺擂的理由來。立時震動了上海全社會,紛紛爭著買入場券,預定座位。大家都要看張文達是何等三頭六臂的人物,怎樣將霍元甲打翻。一萬個座位的入場券,不到開臺就賣光了。這日上午十點鐘開臺,才到七八點鐘,便已擁擠得全場水洩不通。霍元甲和農劉二人按時走入會場,在場的看客,多有認識霍元甲的;一時大家鼓掌歡呼,聲震屋瓦。
農勁蓀道:「張文達那樣的鄉老兒,居然能在上海地方,擺下一座擂臺,這是使人不易相信的事。我有了這一次的經驗,深知是極麻煩的事;若沒有大力量的人,在背後主持,休說一個張文達,便十個張文達也辦不了。這暗中主持的人,很容易打聽出來。果然不久就聽得有人傳說張文達在張園遭遇盛顧兩個闊少爺,舉石頭顯本領的故事,並傳說只須三天,便可開台打擂。」
盛大道:「怎麼不擺?廣告已登出去了,擂臺執照也領了,無論如何非打不可。我且問你,你這樣殷勤款待王國楨,一晌閉門不接見賓客,為的是想學他的道法,究竟他也傳授你什麼東西沒有?」
話說龍在田聽了,不住的擺手道:「不是不是!若是本公館裡的人偷了,如何用得著捉拿?那強盜是你認識的人,並且是你心裡極欽仰的人,你能猜得出麼?」盛大想了一想,低聲問道:「難道就是張教師嗎?」龍在田哈哈大笑道:「你越猜越離經了。論人品他不至如此,論本領也不能如此。我和幾個朋友,費了七日夜的工夫,才查出那強盜姓王名國楨,原來就住在李九少爺公館裡。」
盛大連連稱是道:「我們此去應不應先向老九說明白呢?」龍在田道:「自然應先向他說明白。我們明知道李九和王國楨沒有多大的關係,只因一時迷信他的道法;加以不知道王國楨的品行,才這麼恭維他。你我一經把偵查的情形說出來,李九斷不至再庇護他。我們此去卻用得著你這位張教師了。他的氣力大,只要他攔腰一把將王國楨抱住;有我和庶白在旁幫忙,他便有登天的本領也不行了。」
農勁蓀見www.hetubook•com•com霍元甲臉上滿佈憂愁之色,料知他心裡很不痛快,便勸慰他道:「這種闊大少,一生只歡喜人家承迎趨奉他。我們這類性格的人,就是遇事小心謹慎,也和他們結交不了。得罪了他,也沒有多大的關係。」霍元甲搖頭道:「不能說沒有多大的關係。倘若不是這姓盛的心裡惱我,張文達去那裡找第二個這樣有力量的人幫忙?張文達既擺不成擂臺,必不好意思回頭來見我;這番報仇的事,不就這麼陰消了嗎?」農勁蓀道:「張文達是個戇人!他既為他徒弟懷恨在心,不出這口氣,恨是不容易消除的。與其留這仇恨在他心中,以後隨時隨地都得提防他,倒不如和他拚個勝負。常言:人不到黃河心不死。他不在四爺手裡栽個觔斗,報仇之心也是不會死的。」
要知這擂臺怎生打法,且俟第八十四回再說。
「昨夜我和柳惕安第二次到李公館,才發見王國楨獨自在房中使用搬運邪術,偷盜人家的東西。說也奇怪,我和柳惕安同在外面偷看,我見房中只有一盞黃豆般大的油燈,放在方桌中間;燈旁放一個洗臉的白銅盆,此外一無所見。柳惕安卻看見王國楨在那裡使法,並看見他偷得一小包袱的東西,藏在天花板內。從房門數過去的第七塊天花板,有半截被拔去了鐵釘,可以移動。府上的念珠珠花,大概也藏在這裡面。我與惕安庶白商量,既經查實了王國楨有強盜的行為,又知道了他藏匿贓物的所在,儘可以動手捉他了。只要還恐怕他見機逃走,約定了庶白趁早仍到李家去;惕安自去邀幾個幫手,在李家左右前後守候。我便到你這裡來,請你自己打算,應如何下手去捉他。」
霍元甲道:「張文達的身材高大,站起來和一座黑塔相似。那日我見了他,便料想他的氣力必很大。果然他在張園,能一手舉起八百多斤的石頭,並玩幾下掌花。與有這樣大氣力的人交手,是要格外小心的。講到練拳術的道理,本不在乎氣力大小。不過以我二十年來跟人動手的經驗看來,畢竟還是氣力大的佔便宜;氣力太小了的人,身體儘管靈活,手腳儘管快迅,充其量也不過能保得住不被人打倒。要打倒氣力大的人,實比登天還難。震聲,你要知道越是氣力大的人,身上越能受人搥打;非打中要害,簡直可以不作理會。一個不留神被氣力大的揪住了,便休想能脫身。你上臺與張文達交手的時候,最要牢記的是不可去頂撞他,與他鬥力。」
秋野一見面,即很誠懇的說道:「一星期以來,我非常惦記霍先生的病,很想抽工夫到貴寓瞧瞧。無奈敝院所請的一個助手,近來請假回國去了;我的業務上便忙的了不得,簡直不能分身。霍先生的病,原不難治好。但是總得依我前次的話,得不間斷的服藥診治;認真靜養幾個星期,使病根去了,方不至隨時復發。」旋說旋替霍元甲診脈,復取聽肺器在胸部聽了一會說道:「霍先生不可見怪,你這病若再延誤下去,恐怕終身沒有完全治好的希望。」
霍元甲道:「與外國人動手,無論這外國人的氣力多大,聲望多高,我敢毫無顧慮的,要打便打。對本國人卻不能說這大話。二十來歲經我手打過的,雖還沒遇著比我強硬的人,但是我相信國內比我強硬的好手很多,誰也沒打盡全國無敵手的把握。」農勁蓀很驚訝的望著霍元甲說道:「四爺怎麼忽然說出這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來?張文達不過有幾斤蠻力,我敢斷定不是四爺的對手。」
李九說到這裡,望著盛大道:「就是你那日帶著張教師到我家來的夜間,我獨自在房中做功課,正感覺經過的情形,比平日好些。忽見眼前紅光一閃,接著就見兩個穿紅衣的女子,年齡大概都在二十歲以內。面貌儀態之美,不但我眼中生平不曾見過,就是我所見過的美女圖畫,也沒有能彷彿其萬一的。我後來追想怪不得一般人形容生得美麗的女子,稱為天仙化人。我這時所見的那兩女子,確實便是天仙!我為人縱不敢自詡為坐懷不亂的魯男子,然自懂人事,即知道好漢子應該潔身自愛。三十以後,因境遇的關係,不免在堂子裡有些沾染,也不過是逢場作戲。可以說是目中有妓,心中無妓!至於偶然遇著人家閨秀,及時髦女學生,不論怎樣生得豔麗,我簡直見了和不見一樣,從來沒有動過不正當的念頭。這夜發見了那兩個天女,我這一顆心,頓時不屬我所有了,完全不由我自己作主。我只覺得在胸膛內和小鹿兒碰腦袋一般,真不是言語可以形容得出。
霍元甲咬緊牙關搖頭,也不回答。農勁蓀道:「震聲的見解不錯,我也主張去醫院裡看看。在你覺得和秋野沒有交情,送他的診金不受,白受他的診治,似乎於心不安;其實你在他醫院診病,他所費有限。他既再三說了,你又何苦這麼固執?震聲,你叫茶房去雇車來,我陪四爺去一趟。這病不趕緊治好,張文達若在日內開臺,不更加著急嗎?」霍元甲聽了也不阻攔。劉震聲叫茶房雇了馬車,農勁蓀陪同霍元甲到秋野醫院。
「王國楨真個躺下去就吸。李九接著又燒,有意裝就比指頭還粗的煙泡,遞給王國楨吸。王國楨和有癮的人一樣,嘩嘩的連吸了七八筒,彭李二人及姑娘們看了無不詫異。庶白問道:『王老師平日莫是歡喜玩這東西麼?不然如何能吸這麼多口呢?』王國楨道:『剛吸了這幾口算什麼!再吸下給你們看,你們才知道我的煙癮,比誰都大。』李九既安心要把王國楨灌醉,煙泡越燒越長大,越裝越迅速;不過一點多鐘時間,已將二三兩煙膏,吸個乾淨。李九叫姑娘再拿煙來。王國楨跳起來笑道:『夠了夠了,不可再糟蹋煙了。彭先生請開抽屜看支票又回頭沒有?』庶白拉開抽屜看時,不由得嚇了一跳。果見抽屜裡面有一卷鈔票,那頁畫符的紙條,已不知去向了。大家看了齊聲說怪!王國楨取出鈔票來,當眾點數,恰是七十塊洋錢。
彭庶白還沒回答,李九已搖著手說道:「且莫忙著介紹見面,我對你這番舉動,有點兒意見。且由我說出來,請你和庶白兄斟酌斟酌。霍元甲是天津人,生長在北方,與我並沒有交情,去年經人介紹才見面。我賠錢費力替他幫忙,全不是因情面的關係;也不是因我自己生性歡喜幹這些玩意,完全為欽仰霍元甲是一個愛國的好漢。他到上海來是要替中國人爭氣,找英國大力士比賽。在張園擺擂臺,也是這種用意。一不是好勇鬥狠的人,二不是存了借此出風頭的心。胸襟氣概,何等光明正大!所以他在擺擂臺之先,有無數素昧平生的人,自願出錢或出力來幫助他。擂臺擺成了之後,儘管在各種報紙上登著誇大的廣告,然一個月當中,除卻那個不識相的東海趙,上臺勉強較量了一次之外,始終沒有第二個人去找他動手。我相信能成這樣一個局面,斷不是因霍元甲的武藝,在中國沒有敵手;更不是中國所有會武藝的,都被霍元甲誇大的廣告,嚇得不敢出頭。只因一般人都明瞭霍元甲擺擂臺的用意,與尋常顯本領出風頭的不同。
盛大聽到這裡,不由得哎呀一聲說道:「是他嗎?李九不是要求拜他為師,他還推辭不肯的嗎?我就在出事的那日白天裡,曾見了那王國楨一面,聽他說了很多的話。我覺得他不但是一個上等人,並佩服他是一個有道法有神通的人,何以竟會做強盜呢?你是用什麼方法查出來的,靠得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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