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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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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失衣服張文達丟臉 訪強盜龍在田出頭

第八十二回 失衣服張文達丟臉 訪強盜龍在田出頭

周蘭陔沉吟了一會道:「這事實在是巧極了!昨日張教師因受了溜子的奚落,纏著要我引他去找溜子圖報復。溜子為人也是氣度小,受不了旁人半句不好聽的話。若專就這偷衣被的情形看來,不用疑心,一定是溜子幹的。但是溜子無論怎樣氣憤,也不至動手偷老太太少奶奶的東西。我剛才去向老太太請罪,已在房中仔細偵察了一遍。房門沒有開動,窗戶外邊有很密的鐵柱,又有百葉門,裡面有玻璃門;溜子輕身的本領雖好,然我知道他巧妙還不到這一步。少爺房裡和這間房裡,溜子是容易進來的。這事我不敢斷定是他幹的,不過如果是他幹的,我去會他時,談起來自瞞不了我。我知道溜子的性格,無處不要強;事情是他做的,那怕就要他的性命,他也不會不承認。只對不知道他的人不說罷了。」
盛大向兩人中間將雙手一分說道:「這事已過去多久了,不用說了罷。」張文達急得暴跳嚷道:「不行不行,我這觔斗栽得厲害了。」龍在田反從容不迫的笑道:「教師爺,請息怒。有話好慢慢兒說,我若是害怕,也不上這裡來了。你要幹文的,或要幹武的,我都可以答應你,忙什麼呢?大少爺請坐,他獨自悶在肚子裡氣的難過,索性讓他和我說明白倒好。」
「我此刻找你來商量,是因龍溜子昨日上午在這裡,我正陪著他談話,湊巧張教師從外邊回來。我因張教師前天出外,是和你同去的,一夜不曾回來,我便猜想你們必是玩姑娘去了。張教師和我見面的時候,隨口向他開了兩句玩笑,接著介紹他與溜子見面。張教師還沒回來的時候,我已把在張園相遇的情形,向溜子說了。不料溜子與張教師談話不投機,各人搶白了幾句。我知道溜子輕身的本領是很有名的,不由得疑心他是蓄意與張教師過不去;所以將張教師的衣服被臥移到我床上,一面丟張教師的臉,一面使我知道。後來聽說老太太不見了翁翠念珠,我少奶奶也不見了珠花,我又覺得龍溜子不會在我家裡幹出這種事來。你和溜子是多年有交情的,你覺得這事怎麼樣?」
這日周蘭陔動身會龍在田去了之後,盛大到老太太房裡;見老太太因丟了念珠,心中悶悶不樂,盛大更覺著急。暗想報捕房無益,反惹麻煩;不如打個電話把林惠秋找來,託他去暗中探訪,或者能得著一點兒線索也未可知。主意已定,便親自搖了個電話給林惠秋,林惠秋立時來了。盛大將早晨發覺被盜的情形說了,並帶林惠秋到自己房中及老太太房中察看了一遍。回到客廳裡坐下說道:「這是一樁最棘手的案子!不瞞你大少爺說,最近一個禮拜之內,像這樣的大盜案,經我知道親去勘查過的,連府上已有十七處了。捕房因一件也不曾辦活,不僅妨礙地方治安,並關係捕房威信;暫時只好極端祕密,現在全體探員晝夜不停的查訪。」
於是李九在前,三人一同走上四層樓。李九回身教盛張二人在樓口等候,獨自上前輕輕敲了幾下房門。只聽得呀一聲房門開了,盛大留神看開房門的,是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瘦長身材,穿著很整齊洋服,梳著很光滑西式頭髮的漂亮人物。此時全國除了東西洋留學生,絕少剪去辮髮梳西式頭的。在上海各洋行服務的中國人,雖有些剪髮穿洋服的,然普通一般社會,都認為是懂洋務的新式人物。盛大腦筋裡以為這王國楨,必是一個寬袍大袖的古老樣子,想不到是這般時髦。只見李九低聲下氣的說了幾句話,即回頭來叫二人進去。盛大帶著張文達走進房。
周蘭陔搖頭道:「你去找他報仇,又是另一樁事。我此去是為偵查昨夜的事,究竟是不是他幹的。萬一不是他幹的,你見面三言兩語不合,甚至就動手打起來;打到結果,他還不知道有昨夜的事,豈不是笑話嗎?」盛大道:「周把式的話不錯,你就去看他是如何的神情,再作區處。」說著自進裡面去了。
盛大知道他是去追趕龍在田,恐怕他追上了,在馬路上打起來;雙方都被巡捕拿到捕房裡去,兩下的面子都不好看,連忙高聲呼喚張教師轉來。張文達只顧向前追趕,兩耳已彷彿失了知覺。盛大這一高聲呼喚,張文達雖沒聽得,卻驚動了這些把式,一齊奔上前來問什麼來?盛大道:「張教師追趕龍在田去了。你們快追上去將他拉回來,明白說給他聽,上海馬路上不能打架。」這些把式聽了那敢怠慢,一窩蜂也似的往前追趕。
北方人夜間睡覺,是渾身脫得精光,一|絲|不|掛的。既不見了棉被,不能再睡,只得下床拿衣服穿。但是衣服也不見了!張文達這一急,真非同小可。新做的衣服不見了,自己原有的老布衣服,因房中沒有衣箱衣櫥,無處收藏,又覺擺在床上,給外人看了不體面;那日從浴春池出來,就交給當差的去了。幾日來不曾過問,此時赤條條的,如何好叫當差送衣服來。一時又敵不過天氣寒冷,沒奈何只好將床上墊被揭起來,鑽進去暫時睡了。伸頭看房門從裡邊閂了,門閂毫未移動。對外的玻璃窗門,因在天氣寒冷的時候,久已關閉不曾開動,此時仍和平常一樣,沒有曾經開過的痕跡。
龍在田點頭笑道:「你這倒是老實話,我於今已知道那強盜的下落了,你肯拚著性命去拿麼?你我說了話要作數的,如果你的性命沒拚掉,卻給強盜走了,便不能算是你拚著性命拿強盜。」張文達想了一想道:「我是不能上高的,倘若那強盜不和我交手,見面就上高走了,卻不能怪我不拚命。」龍在田道:「我們不是不講情理的人,只要你不貪生怕死,便有辦法。」張文達問道:「你知道那強盜現在那裡,請你帶我去拿他,看我是不是一個怕死之徒。」龍在田道:「你不用忙,此刻還早。我們去拿的時候,再給信你。對不起你,請你去外面坐坐;我因有話和你大少爺商量,除你大少爺以外,不能有第二個人聽。」張文達忽然顯得很歡喜的對龍在田連作幾個揖道:「你龍爺能把這強盜查出來,帶我去捉拿,我心裡真快活。以後無論你龍爺教我怎樣,我都是心甘情願的。」說畢幾步跑出客廳去了。
周蘭陔道:「本埠圈子裡的朋友,不用說沒有這樣本事的人,便有也不會到我們公館裡下手。你們兩位肯去公館裡看看很好,並不是為去表明在田哥的心跡;這事非有兩位出頭幫忙,是沒有物還故主希望的。」曾振卿問道:「你們少爺沒打算報捕房麼?」周蘭陔道:「張文達曾勸我們少爺報捕房,少爺不肯,我們大家也不贊成。」龍在田道:「我們就去罷!和你們少爺商量之後,好設法辦案。」三人遂一同出門到盛公館來。
張文達問道:「幹文的怎麼樣?幹武的一樣?」龍在田道:「文的是你我各憑各的能耐,選定時候,選定地方,決個勝負。武的是你我兩人都得站在不能移動腳步的地方,憑證兩方的朋友,一個一刀對砍;誰先躲閃誰輸,誰先倒地誰輸!」張文達聽了這武的幹法,倒嚇了一跳問道:「世間有這樣笨幹的嗎?」
在汽車裡張文達說道:「我們以為龍在田必時常到李公館來,於今少爺既不見客,想必龍在田也不來了。」盛大道:「溜子的能為比你怎樣,我不能斷定。不過溜子https://m.hetubook.com.com這個人的手段,外邊稱讚他的太多,我不想得罪他。他自己高興來打擂臺便罷,他若不來,我們犯不著去激怒他。」張文達聽了,口裡不敢反對,心裡不大甘服。回公館找著周蘭陔問道:「你是認識龍溜子的,你知道他此刻住在什麼地方麼?」
盛大笑道:「你昨夜便不喝醉酒,把房門閂了,恐怕也免不了失竊。你知道這衣服被臥在什麼地方?我昨夜並沒喝醉,房門也牢牢的關了,這被臥和衣服都到了我床上,我夫妻兩人都不曾發覺。直到我內人起床,才詫異道:『我們床上是那裡來的這些男子漢衣服?還有一床棉被,怎的也堆在我們床上?』我聽了起來看時,認得是你的衣服棉被。再看房門是上了洋鎖的,不曾開動;惟有一扇窗門,好像曾經推開過,沒有關好。我想這事除了龍溜子沒有旁人,我對你說這人不能得罪,你不相信,果然就來與你為難。你瞧,你這扇窗門,不是也推開了嗎?」張文達舉眼看盛大所指的一扇窗門,彷彿是隨手帶關的,離開半寸多沒關好。正待說幾句顧面子的話,只見屈師爺急匆匆走進來說道:「老太太不見了一串翡翠念珠,大少奶奶也不見了一朵珠花。」盛大聽了只急得跺腳道:「珠花不見了倒沒要緊,老太太的翡翠念珠丟了卻怎麼辦?」張文達氣得哇哇的叫道:「少爺不要著急,周把式知道那小子的地方,我就去與他拚命。我不把失掉的東西討回來,也不活在世上做人了。」
張文達羞愧得脹紅了紫豬肝色臉說道:「我心裡正急得和油煎火燒一般,那裡還有一時半刻的安閒。無奈我初到上海來,對這種盜案,簡直摸不著門路,我也是沒有法子。我若知道那強盜的下落,我還能顧自己的性命,不去捉拿他麼?」
王國楨笑道:「你家裡請了教師練武藝,你是一個知道武藝的人。你現在去向那些會武藝的打聽,必是十有八九說是少林拳、少林棒,其實你若問他們少林是什麼?恐怕知道的都很少。至於究竟他們到過少林寺沒有,是更不用說了。因為少林寺的武藝,在兩千年前就著名,所以大家拿少林做招牌。四川峨嵋山,也是多年著名好修道的地方,誰不樂得拿著做招牌呢?我原籍雖是四川人,但是不曾在四川學習過什麼,也不曾見四川有什麼奇人。」盛大問道:「此刻之意。京裡有一個異人,也姓王名叫顯齋的,王老師認識不認識?」王國楨點頭道:「我知道這個人,你認識他嗎?」
周蘭陔在路上對龍在田說道:「張文達那飯桶,因料定他的衣服,是你偷搬到大少爺床上去的,咬牙切齒的要我帶他來找你算賬。我和大少爺都斷定你不至偷老太太的東西,不許他同來。於今你到公館裡去,免不了要與他會面。他是一個盡料的戇頭,若證實了是你使他栽這麼一個觔斗,他一定非和你拚命不可。我覺得你犯不著與他這戇頭作對,最好昨夜搬衣被的事,不承認是你幹的,免得跟他麻煩。」
龍在田急得連連跺腳道:「這還了得!我這回開玩笑,竟開出這麼大亂子來,我如何對得起他們老太太?我龍在田就要搶劫,就窮困死了,也不至去搶盛老太太的貴重東西。」曾振卿在旁也驚得了。周蘭陔道:「我們大少爺和我也都覺得這事不像是你溜子幹出來的。不過事情實在太巧了,怎麼不先不後就有這個能為比你還大的人,給你一個馬上打屁,兩不分明呢!」
李九很恭敬的對盛張二人道:「這便是我的王老師。」隨即向王國楨說了二人的姓名。盛大一躬到地說道:「我初聽老九說王老師種種事跡,以為王老師至少是四十以上的人了,誰知還是這般又年輕又飄逸的人。請問王老師已來上海多久了?」王國楨道:「才來不過兩個月。」盛大說道:「近年來我所見的奇人,所聽的奇事,十有八九都是從四川學習出來的,不知是什麼道理?」王國楨搖頭笑道:「這是偶然的事。先生所見所聞的,十有八九是四川人,旁人所見所聞的未必如此。」李九接著說道:「這卻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他一個人所見所聞如此。即我本人及我的朋友,見聞也都差不多。想必有許多高人隱士,在四川深山之中,不斷的造就些奇人出來。」
話說李九接著說道:「我真個伸進頭去,向窗縫仔細看了一會說道:『不見有旁的東西,只見有一張半寸寬三寸多長的白紙條,橫貼在窗縫中間。漿糊還是溼的,顯然才貼上去不久。』王先生笑道:『就是這紙條兒作怪,你把這紙條兒撕下來,再推窗門試試。』我當即將紙條兒撕下,但是窗門還推不動,即問王先生是何道理?王先生說:『有好幾張紙條兒,你僅撕下一張,自然推不動。』我又伸進頭去,看四圍窗縫共貼了八張紙條。費了好多氣力,才把兩旁及底下的六張撕了,只剩了頂上的兩張。因為太高了,非有東西墊腳,不能撕下。以為僅有上面兩張沒撕下,兩扇這麼高大的玻璃門,未必還推不動;拚著將窗門推破,也得把它推開。遂用兩手抵住窗門,使盡平生氣力。這事真怪得不可思議,簡直和抵在城牆上一樣,並不因底下的紙條兒撕了,發生動搖。
龍在田對盛大作了一個揖道:「對不起!我昨夜湊巧和府上的張教師尋開心,將他的衣服被褥,一股腦兒送到你床上,那時正是半夜一點鐘的時分,我一分鐘也沒停留,就回到吳興里睡了。方才蘭陔兄到我們那裡,始知道竟有人在我之後,偷去很貴重的東西。我此刻到這裡來,一則必須對你把話說明白,以免老太太惱恨我龍溜子無人格;外面和人做朋友來往,探明了道路,黑夜卻來偷盜。二則我和振卿對於這案子,情願竭力跴緝,務必將案子辦穿。」
李九點頭道:「不待說是有意做給我看的。我是看了報上的記載,親自去保釋他,並迎接到舍下來,拜他為師,懇求他傳授我的技藝。然畢竟他有些什麼驚人的本領,我一件也不曾親眼看見。你知道我近年來,所遇三教九流的人物也不少了,教我花錢迎接到舍下殷勤款待,臨走時餽送旅費,這都算不了一回事;只是教我認真拜師。我於今已是中年以後的人了,加以吸上一口大煙,當然得格外慎重;不能像年輕的時候,聞名就可以拜師,不必老師有真才實學。因此我雖把王先生迎接到了舍下,每日款待他,表示要拜他為師,然跟著就要求他隨意顯點兒驚人而確實的本領,給我一家人看看。王先生說:『我實在沒有驚人的本領。只怪一般不開眼的人,歡喜大驚小怪;隨便一舉一動,都以為希奇。其實在知道的人,沒一件不是稀鬆平常的勾當。』我說就是稀鬆平常的勾當,也得顯一次給我們見識見識。王先生道:『這是很容易的事,何時高興,何時就玩給你們看。』這話已經說過幾天了,直到前日才做出來。」
周蘭陔笑道:「溜子的住所,不但我不知道,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從來是沒有一定住處的,有幾個和他最好的朋友,都預備了給他歇宿的地方。他為人喜嫖,小房間也有三四處。看朋友時到了那地方,夜間便在就近的地方歇宿。」張文達道:「倘有朋友想會他,不是無處尋找嗎?hetubook.com•com」周蘭陔道:「要會他倒不難,他的行蹤,和他最要好的曾振卿是知道的。要會他到曾家去,雖不見得立時可以會著,然曾振卿可以代他約定時間,你想去會他嗎?我可以帶你到曾家去。」
盛大指點著數了一數,竟在一百刀以上。問道:「你被人砍這麼多刀,還不倒地嗎?」龍在田道:「我生平和人幹這個,已有二十多次了。頭頂上大腿下還多著呢!生平只遇見一個狠手,他砍了我七十一刀。」盛大問道:「你砍他多少呢?」龍在田道:「我也是砍他七十一刀,到七十二刀時他不能動了。我還是走回家,自己敷藥。這是我湖南上四府人最公道的決鬥法!最好釘四個木樁在河中間,坐划船到木樁上去;每人兩腳踏兩個木樁,憑證的朋友坐在划船上看殺,誰躲閃便誰先下水。」張文達道:「這幹法不好,我跟你幹文的。」
張文達道:「我原打算請你帶我同去的,因大少爺要和你先商量一番。於今既商量好了,我們便可前去。」周蘭陔道:「你現在和我同去卻使不得。這事若果是他幹的,你可不要生氣,完全是為有你在這裡當護院的緣故。你一和他見面,不把事情更弄僵了嗎?」張文達忍不住雙眉倒豎起來嚷道:「我不管事情僵不僵!他既跟我過不去,我就不能不使點兒厲害給他看。我真打不過他時,那怕死在他手裡也甘心。」
王國楨笑道:「若是一點兒本領沒有,何以偌大一個北京,幾百年來人才薈萃的地方,卻人人只說王顯齋是奇人,不說別人是奇人呢?現在的人固然喜歡造謠言,但是也不能完全無因。即以王顯齋的個人行徑而論,也不能不承認他是一個奇人。至於聽他談話,覺得他好像是有神經病,這是當然的事,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一般人覺得王顯齋有神經病,而在王顯齋的眼光中看一般人,正覺得都是神魂顛倒,少有清醒的。各人的知識地位不同,所見的當然跟著分出差別。」
盛大問道:「你已拜過師沒有?」李九道:「拜師的手續是已經過了。但是他對我卻很客氣,只肯以朋友的關係,傳授我的本領,無論如何不肯承認是師徒。」盛大問道:「是他不許你接見賓客麼?」
盛大也連連作揖道:「兩位大哥的好意,我非常感激,至於恐怕我老太太疑心龍大哥,是萬無此理的。龍大哥是何等胸襟,何等身分的人,我們豈待表白。昨夜所失的,若是旁的物件,那怕值錢再多,我也不打算追究了。無奈那念珠是我家老太太平日愛不釋手的。自從發覺失竊以後,今天簡直不見他老人笑容,因此我才用電話把林惠秋找來。據林惠秋說近來已出了十七樁這種盜案,可見舍間這番被盜,與龍大哥昨夜的事毫無關係。不過這個強盜,非尋常強盜可比。林惠秋在總巡捕房,雖是一個有名的探目,我恐怕他還沒有破獲這強盜的能力。兩位大哥肯出力幫忙,是再好沒有的了。」
「王先生見我的臉都掙紅了,即揮手叫我讓開說道:『我來幫你的忙,把上面的紙條撕了,免你白費氣力。』我這時當然讓過一邊,看他不用東西墊腳,如何能撕到上面的紙條?他的身法實在奇怪,只見他背靠窗戶立著,仰面將上半身,伸進擊破了的玻璃方格內,慢慢的向上提陞;就和有人在上邊拉扯相似,直到全身伸進去大半了,方從容降落下來,手中已控著兩張紙條對我說道:『這下子你再去推推看。』我伸手推去,已毫不費力的應手開了。我首先跳進房間,搬開堵房門的桌椅,看四圍的門縫,也與窗縫一般的貼了紙條。朝佛堂的房門也是一樣,只要有一張紙條沒去掉,任憑你有多大的氣力,也休想推動半分。請兩位想想,那房間只有兩門一窗,而兩門一窗都貼了紙條,並且還堵塞了許多家具,當然是人在房中,才能有這種種佈置。然佈置好了,人卻從何處出來呢?」
張文達道:「昨夜的事,果然不是他做的麼?少爺的見識真了不得,虧了周把式阻攔我,不教我同去,不然就鬧出笑話來。」盛大笑道:「去了也沒有什麼笑話。東西雖不是他偷的,你的衣服棉被,卻是他和你尋開心,搬移到我床上去的。」張文達臉上陡然氣變了顏色說道:「他曾親口對少爺說是他幹的麼?」盛大道:「他覺得對不起我,向我道歉。」張文達不待說完,氣得掉頭往外就跑。
周蘭陔一見盛大,即打千請安說道:「少爺白花錢養了我們這些不中用的飯桶!強盜半夜跑到公館裡來,盜去極值錢的東西,並且使老太太和大少奶奶。我們這些飯桶,真是慚愧!真是該死!」周蘭陔這番話,說得張文達臉上紅一陣紫一陣,只恨房中沒有地洞可鑽入。
盛大搖頭道:「我當初疑心是龍溜子幹的玩意,因為獨把你的衣服被臥搬到我床上,好像龍溜子存心和你過不去。於今偷去老太太的翡翠念珠,我內人的珠花,這又不像是龍溜子的舉動。我和龍溜子雖沒有多深的交情,但是曾振卿和我非常要好,溜子斷不至為和你過不去,使我老太太著急。我老太太一生奉佛,樂善好施,誰也知道。溜子初來我家的時候,還向我老太太磕了頭,未必忽然這麼不顧情面。」
張文達道:「難道巡捕房的外國人不講理嗎?我沒有犯法,倒要我坐牢,罰我的錢?姓龍的半夜偷進我的臥房,倒可以不坐牢不罰錢嗎?」眾把式道:「那又是一回事,巡捕房不管。租界的規矩,不許有人在馬路上打架,打架兩邊都得拿進捕房,一樣的受罰。大少爺就怕你上當,特地叫我們追上來。」張文達沒得話說,只得懷著一肚皮的怒氣同回公館。
光陰易逝,不覺已過了一個禮拜。這日盛大剛用了早點,安排出外,門房忽報龍在田來了。盛大心想他來必有消息,忙迎出客廳來。只見張文達正在揎拳捋袖的厲聲對龍在田道:「我與你有什麼仇恨,你存心這般害我丟人。我也找不著你,難得你自己到這裡來。你不和我說個明白,哼!對不起你,請你來得去不得。」
張文達心想這公館裡的把式,和一般當差的,與我皆無嫌隙,絕不至跟我開這玩笑;難道真個是龍在田那小子,存心與我為難嗎?偏巧我昨夜又喝醉了,睡得和死了一樣,連身上蓋的棉被都偷去了。我栽了這麼一個觔斗,以後怎好見人呢?從今日起,我與龍在田那小子誓不兩立,我不能把他活活打死,也不吃這碗把式飯了。越想越咬牙切齒的痛恨,明知這事隱瞞不了,然實在不好意思叫當差的取自己的舊衣服來。又覺得新做的衣服,僅穿了半天,居然在自己房中不見了;大少爺儘管慷慨,如何好意思再穿他第二套?自己原有的舊衣服,又如何能穿著見人?想到沒有辦法的時候,羞憤的恨不得起來尋短見。不過一個男子漢,要決意輕生,也是不容易的。禁不得一轉念想到將來五百元一月的幸福,輕生的念頭就立時消滅了。
龍在田不待周蘭陔說下去,急跳起來問道:「怎麼說呢?你們老太太昨夜丟了一串翡翠念珠嗎?大少奶奶也不見了珠花嗎?你這話真的呢?還是開玩笑的呢?」周蘭陔正色道:「這般重要的事,誰敢開玩笑?據我們大少奶奶說:『珠花不過值三四千塊洋錢,算不了什麼;那串翡和-圖-書翠計一百零八顆,沒有一顆不是透綠無瑕的。曾有一個西洋人見了,願出十萬塊洋錢買去。老太太說:休說十萬,就有一百萬塊錢,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串來。』」
張文達道:「這小子太可惡了,我若不給點兒厲害他看,他也不知道我是何等人。他既是一個老走江湖的,我與他河水不犯井水,他不應該和我初次見面,就當著我們少爺,說許多譏誚我的話。他存心要打破我的飯碗,我只好存心要他的性命。」周蘭陔道:「你不要多心,他說話素來歡喜開玩笑,未必是譏誚你。他存心打破你的飯碗,於他沒有好處,不問每月送他多少錢,要他安然住在人家公館裡當教師,他是不肯幹的。你和他初見面,不知道他的性格,將來見面的次數多了,彼此一有了交情,你心裡便不覺得他可惡了。」張文達仍是氣忿忿的說道:「這小子瞧不起人的神氣,我一輩子也跟他夥不來!我現在只好暫時忍住氣,等擂臺擺成了,看他來打不來打。他若不來,我便邀你同去曾家找他。總而言之,我不打他一頓,不能出我胸中之氣。」周蘭陔見張文達說話如此堅決,也不便多勸。
龍在田道:「辦這種離奇的案子,全看機會怎樣,倒不在乎辦案的人本領如何。機會湊巧時,破獲也非難事。」曾龍二人當時細問了念珠和珠花的式樣,並在老太太房間四周及房頂細看了一遍,竟看不出一點兒痕跡來。龍在田便對盛大說道:「這案子竟使我毫無頭緒,只得去找幾個本領大、交遊廣的朋友商量,有了頭緒再來給你回信。」
盛大一面聽王國楨談話,一面留神看門縫窗縫上的紙條,還有黏貼在上面,不曾撕扯乾淨的。漿糊黏貼的痕跡,更是顯然可見。因指著問王國楨道:「請問王老師,何以用這點紙條兒黏著門窗便不能開?」王國楨道:「這是小玩意,沒有多大的道理。」
盛大驚訝道:「這強盜如此大膽嗎?那十六樁盜案都曾報告捕房嗎?」林惠秋搖頭道:「沒有一家向捕房報告,都是自家不願張揚出來。各人暗託有交情的探員,或有聲望的老頭子,明查暗訪。我為這強盜猖獗得太厲害,就是總巡沒有命令,我不知道便罷,知道就不能不親去勘查一番。看這十七家的情形,毫無疑慮是一個強盜幹出來的。」話才說到這裡,周蘭陔引著曾龍二人進來。他知道林惠秋的地位,恐怕龍在田不認識,隨便說出與張文達玩笑的話來,給林惠秋聽了誤認做嫌犯;遂首先給曾龍二人介紹,將林惠秋的履歷說出來。林惠秋因自己事忙,又見有生客到來,即作辭走了。
張文達氣得雙眼突出,恨聲不絕的說道:「少爺和屈師爺都說不是龍在田偷去的,我不相信。我此刻就邀周把式同去找他。我這一隻飯碗打破了沒要緊,老太太和大少奶奶丟掉的東西,不能不找回來;我受的這口惡氣,不能不出。我還有一句話得和大少爺商量,我聽說上海巡捕房裡面,有一種人叫做包打聽;這種包打聽與縣衙門裡的捕快一樣,查拿強盜的本領極大。倘若昨夜失掉的東西,值不了多少錢,或是能斷定為龍在田偷去無疑,便用不著去陳報巡捕房,請包打聽幫忙。於今我以為非報巡捕房不可。」
盛大笑道:「你還不知道麼?你的被臥衣服到那裡去了?」張文達做出驚訝的樣子,抬頭向床上看了看道:「誰和我開玩笑,乘我喝醉了酒,不省人事的時候,把我的衣服臥被拿去了。少爺睡在上房裡,如何知道我這裡不見了衣服?」盛大向門外叫道:「你們把被臥衣服拿進來罷。」只見兩個當差的一個摟著被臥,一個摟著衣服走進來,拋在床上自去了。
大家用過早點之後,周蘭陔獨自走到曾振卿家來。只見曾振卿正在亭子樓中,和龍在田說笑得十分高興,見周蘭陔進來,連忙起身讓坐。曾振卿笑問道:「聽說你們公館裡,新近花五百塊大洋一月,請了一個張教師。你們大少爺非常敬重他,每日帶他坐汽車吃花酒,並給他換了一身新的綢綾衣服,你們同在公館裡當把式,看了也不難過嗎?」周蘭陔乘機笑道:「難過又有什麼辦法,我自己只有這種本領,就只能受東家這種待遇。一個人的本領大小,豈是可以勉強得來的嗎?」
不知龍在田說出什麼強盜來?且俟第八十三回再說。
盛大道:「這種人物,我非求見一面不可。你休怪我說直話,你近來不肯見客,固然有一半恐怕耽擱功夫的心思在內;實際未必不是提防見了王先生的人,糾纏著要拜師;將來人多了,妨礙你的功課。你是好漢,說話不要隱瞞,是不是這種心理?」
盛大從這日起,因心裡不快活,每日去外面尋開心,也不帶張文達同去。盛公館的人,見大少爺終日不在家;對於擺設擂臺的事,雖還不曾擱下,但都不甚踴躍。張文達看了這情形,心裡越發難過;但是又不敢向盛大催問,只能問屈師爺和周蘭陔,擂臺還是擺也不擺?屈周二人一樣的答道:「公館裡出了這種大盜案,還沒辦出一點兒線索來;老太太悶得什麼似的,大少爺每日為辦這案子,奔走不停,那裡更有閒心來擺擂薔?不過報上的廣告登出去了,捕房裡也辦好了交涉,擺是總要擺的。」張文達只要擂臺仍有擺的希望,便不能不耐著性子等候。
盛大笑道:「你既沒旁的用心,就不管他怎麼樣,且帶我到他房裡去看看,那怕見面不說話也行。」李九聽了即丟了煙槍起身道:「使得,這位張君同去不同去?」張文達道:「我也想去見見。」
屈師爺道:「如遇到萬不得已的事,自不能不去報捕房。不過像昨夜這種盜案去報捕房,外國捕頭一定要疑心是公館裡自己人偷的。公館裡的丫頭老媽子,不待說都得到捕房裡去,受嚴厲的審訊;便是這些把式,恐怕也不免要一個一個的傳去盤詰。為的夜間外邊的鐵門上了鎖,有兩個巡捕終夜不睡的看守,還有門房幫同照顧,無論有多大本領的強盜,是不能從大門進來的。後門終年鎖著不開,並沒有撬破的痕跡,強盜從何處進來呢?外國人不相信有飛簷走壁的強盜,報了巡捕房還是我們自己倒楣。」
張文達一見是昨日的新衣服,心裡早舒服了一半,連忙穿了下床道:「我昨夜喝醉了酒,忘記閂門。不知是誰,將衣被拿去了。少爺從什麼地方得著的?」
這夜盛大又帶張文達出外吃花酒,直鬧到十二點鐘以後才回。張文達酒量本小,經同座的大家勸酒,已有了幾成醉意,加以昨夜宿娼,一夜不得安睡,精神上已受了些影響。這夜帶醉上床,一落枕便睡得十分酣暢,一覺睡到天明醒來。朦朧中感覺身體有些寒冷,伸手想將棉被蓋緊再睡,但是隨手摸了幾下,摸不著棉被;以為是夜來喝醉了酒,撩到床底下去了。睜眼坐起來向床下一看,那裡有棉被呢?再看床上也空無所有。不由得獨自懷疑道:「難道我昨夜醉到這步田地,連床上沒有棉被都不明白嗎?」
李九搖頭道:「不是,我既打算趁這機會學點兒能耐,便不能照平日一樣,與親朋往來。至於王先生本人,絕對沒有扭扭捏捏的樣子。初來的時候,我以為他要守祕密,不願意使外人知道他的行蹤。他說他生平做事,光明正大,不喜鬼鬼祟祟。世間毫無本領www.hetubook.com.com的人,舉動行蹤倒不瞞人;何以有點兒能為的人,反要藏藏掩掩?」
盛大去後,公館裡所有的把式都走了來,一個個笑嘻嘻的問張文達昨夜不曾受驚麼?張文達氣忿得不知要如何才好。人家分明是善意的慰問,心裡儘管氣忿,口裡卻不能再說出誇大的話來。
龍在田笑道:「你說這幹法笨嗎?這辦法再公道沒有了。兩人都不許移腳,不許躲閃,輸贏一點兒不含糊;不像幹文的有騰挪躲閃可以討巧。你不相信世間有這種笨幹法,我不妨拿點真憑實據給你看看。」邊說邊解衣,脫出上身赤膊來笑道:「你看我這身上有多少刀瘢?」張文達和盛大兩人看了他這赤膊,都不由得吐舌。原來兩肩兩膀及胸膛,大小長短的刀瘢,縱橫佈滿了。長大的從刀縫裡生出一條紫色的肉來,凸起比皮膚高出半分,短小的便只現出一條白痕。
盛大道:「我只要學會了這點小玩意,就心滿意足了。我家和老九家是世交,我和老九更是親兄弟一樣。王老師既肯收他做徒弟,我無論怎樣也得要求王老師賞臉,許我拜列門牆。」王國楨笑道:「我在上海沒有多久耽擱,一會兒就得往別處去。你們都是當大少爺的人,學這些東西幹什麼?李先生也不過是一時高興,是這般鬧著玩玩。你們既是世交,彼此來往親密,不久自然知道他要心生退悔的。所以我勸他不必拜什麼師,且試學一兩個禮拜再看。」盛大道:「倘若老九經過一兩個禮拜之後,王老師承認他可學,那時我一定要求王老師收受,王老師此刻可以應允我這話麼?」
龍在田點頭道:「我一定要去走一遭,不過這事倒使我真個為難起來。據我想做這案子的,必是一個新從外道來的好手,並且是一個獨腳強盜,表面上必完全看不出來。」周蘭陔道:「這是如何知道的?」龍在田道:「盛公館裡面,值錢的東西,如珠翠鑽石之類,誰也知道必是很多的;這強盜既有本領,能偷到這兩件東西,難道不能再偷嗎?這種獨腳強盜的行徑,大概都差不多,儘管這人家有許多貴重東西,他照例只揀最貴重的偷一兩件;使人家好疑心不是強盜,甚至誤怪家裡的丫頭老媽子,他便好逍遙法外。這種強盜是從來不容易破案的,昨夜倘若不是有我去與張文達開玩笑,他老太太和大少奶奶,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發覺不見了這些貴重的東西,也絕不至就想到有大盜光臨了。因為門窗關好了不曾動,各處都沒有被盜的痕跡,不疑心丫頭老媽子卻疑心誰呢?若是上海在圈子裡面的朋友做的案子,不問是那一路的人,我都有把握可以辦活。」
盛大問道:「這王先生為什麼故意把門窗都封了,又教你同去開門取東西呢?原是有意顯本領給你看嗎?」
屈師爺道:「我也疑心這事,不是龍在田幹的。他是何等精明能幹的人,一般認識他的人,都說他家裡很富足,他豈肯在上海做這明目張膽的盜案?他縱然有心與張教師為難,翡翠念珠是我們老太太最珍愛的法物,珠花是我們大少奶奶所有首飾中最貴重的,都與張教師無干。若說因張教師是在公館裡當護院,故意這麼幹,使張教師丟面子;只須偷去張教師的棉被衣服,移到大少爺床上,就夠使張教師難受了。不為錢財,斷不至偷盜這兩樣貴重東西。」
王國楨點頭道:「我沒有不承認的。只怕到了那時,為反轉來要求你們繼續學習,你們倒不肯承認呢。」盛大見李九的神情,不似平日殷勤;知道他近日因一心要使王國楨信任,不願有客久坐,擾亂他的心思,只得帶著張文達作辭出來。
「又說有一次,有幾個仰慕他的人請他晚餐,大家吃喝得非常高興,便要求他顯點本領看看。他說沒有什麼本領可顯,只願意辦點兒新鮮菜來,給大家下酒。說罷離開座位,走到隔壁房中,吩咐大家不得偷看。過了一會,不見他出來,忍不住就門縫偷看,見房中並沒人影。約莫等了半點鐘光景,只見他雙手捧了一包東西,打隔壁房中出來;滿頭是汗,彷彿累乏了的神氣。大家打開包看時,原來是一隻血淋漓的熊掌。包熊掌的樹葉,有人認得只長白山底下有那種樹。可見得他在半點鐘的時間內,能從北京往返長白山一次。而從一個活熊身上,切下一隻熊掌來,總得費相當的時間,這不是駭人聽聞的奇事嗎?
龍在田點頭笑道:「這是一條可憐的牛,只能用他的氣力,除了氣力是一點兒用處沒有。」盛大問道:「聽你剛才說話的口氣,好像已經查出下落來了。究竟事情怎麼樣?」龍在田嘆了一口氣道:「這強盜的本領實在太大了,我雖已自覺的確不錯,但還不敢下手。不過我已佈置了不少的人在那強盜附近,今日就得請你同去捉他。」
龍在田笑道:「我若怕他麻煩,也不是這麼幹了。誰去理會他!我去與他沒有什麼話說,無所謂承認不承認。他是識相的不當面問我,我自然不向他說;他不識相時,我自有方法對付他。」曾振卿笑道:「你到於今還不知道溜子的脾氣嗎?你就把刀擱在他頸上,教他說半句示弱的話,是不行的。」周蘭陔便不再往下說了。
龍在田笑問道:「你們那位闊教師,今天怎麼樣?沒有出門麼?」周蘭陔知道這話問得有因,即指著龍在田的臉大笑道:「昨夜的勾當,果然是你這缺德的幹出來的,你真不怕氣死他。」曾振卿笑道:「這事是我慫恿溜子幹的!今早起來,你們公館裡是如何的情形,你說出來給我們開開心。」周蘭陔將早起的情形,細說了一遍道:「我們大少爺本疑心是溜子幹的……」
「我當時因聽了這種奇事,忍不住求人介紹去見他。他單獨一個人住在倉頡廟裡,我同著一個姓許的朋友,雖則承他接見了,不過除談些不相干的時事而外,問他修道練劍的話,他一概回絕不知道。我將聽得人說的那些奇事問他,他哈哈大笑,並搖頭說現在的人,都喜歡造謠言。他房裡的陳設很簡單,比尋常人家不同的,就是木架上和桌子,堆著無數的蚌殼,我留神辨認,至少也有二百多種。我問他這些蚌殼有何用處,他也不肯說。只說這東西的用處大,並說全國各省的蚌殼都有。看他談話的神氣,好像是有神經病的。有時顯得非常傲慢,目空一切。有時又顯得非常謙虛,說自己什麼都不會,是一個毫無用處的人。我因和他說話不投機,只得跟姓許的作辭出來,以後便不願再去擾他了。至今我心裡對他還是懷疑。王老師既是知道他這人,請教,他是不是真有人家所說的那麼大本領?」
曾振卿道:「既然出了這種怪事,我兩人今天倒非去盛家走一趟不可。我們去把話說明白,並得竭力替他家將這案子辦穿才好。不然,像蘭陔和我們有交情,知道我們的品行還罷了;在不知道你我的人,誰肯相信你不是見財起心,順手牽羊的把念珠珠花帶了出來。」
說畢和曾振卿作辭出來。盛大送出門外,恰好張文達從外面回來。一見龍在田從裡面走出,仇人見面,不由得圓睜兩眼望著龍在田,滿心想上前去質問一番;因在馬路旁邊,覺得不便。加以昨夜的事,張文達心裡尚不敢斷定是龍在田幹的,不得不勉強按納住火性,橫眉怒目的見龍在田大搖大擺著走了。才和-圖-書走進公館趕著盛大少爺問道:「溜子對少爺如何說?他抵賴不是他幹的麼?」盛大此時對張文達,已不似前幾日那般欽佩了。當即鼻孔裡笑了一聲答道:「好漢做事好漢當!龍溜子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漢,他做的事怎麼抵賴。」張文達問道:「老太太的念珠和大少奶奶的珠花,他送回了沒有呢?」盛大道:「那東西不是他偷去的,如何能由他送回來。」
盛大道:「你是初來上海的人,只知道包打聽查拿強盜的本領極大,那裡知道請他們出力是很不容易的。昨夜來的不是平常強盜,所來的絕無多人,不能與平常盜案一概而論。這回的案子,不是巡捕房裡普通包打聽所能破獲的。平常盜案,都免不了有四五個同夥的;搶得的贓物,有時因分贓不勻,內夥裡吵起來,給外人知道了。有時將贓物變賣,被人瞧出了破綻。並且那些當強盜的,多半是久居上海的無業流氓,包打聽對於他們的行動,早經注意;一遇有盜案發生,那般流氓便逃不出包打聽的掌握。昨夜這強盜如果是龍溜子倒好了。念珠和珠花,儘管拿去了,我相信他是一時有意使你為難,終久是得退回給我的。若報巡捕房就糟了。」張文達道:「少爺不是說他不會幹這事嗎?因為疑心不是他偷去的,所以我勸少爺報巡捕房。」
不一會兒到了盛公館,只見盛大少爺正陪著一個朋友在客廳裡談話。周蘭陔認識這朋友姓林名惠秋,浙江青田人,在上海公共租界總巡捕房當探目,已有七八年了,為人機警精幹,能說英國話,在他手裡破獲的大案奇案最多。英國總巡極信任他。起初不過跟一個包探當小夥計,供奔走之役;因為很能辦案,七八年之間,漸次陞到探目。在他部下供差遣的夥計,也有一百多人。他又會結交,凡住在租界內有錢有勢的人,無不和他來往。每逢年節所收各富貴人家送他的節錢,總數在五萬元以上。至於辦案的酬勞,及種種陋規收入,平均每月有四五千塊錢。然而表面上他還有正派不要錢的美名,與他資格同等的人,收入確實在他之上。他與盛大已認識了三四年,過年過節及盛公館做壽辦喜事,他必來道賀,並派遣巡捕來照料。
龍在田哈哈笑道:「我也知道你只夠幹文的,那還不是現成的嗎?你於今正要擺擂臺,我隨便什麼時候,到臺上來送給你打一頓好了。不過我現在還有話和你說:你在這公館裡拿五百塊洋錢一個月當護院,我把你的衣服被臥移動一下,並不曾偷去,你倒拚死拚活的要找我見個紅黑。這公館裡老太太少奶奶被強盜偷去值十多萬的珠翠,你反安閒得和沒事人一樣,當漢子的應該如此嗎?」
張文達心裡正在異常難過的時候,忽聽得遠遠的一陣笑聲,接著有腳步聲越響越近。張文達細聽那笑聲,竟有大少爺的聲音在內,不由得急得一顆心亂跳。忽然一想不好,房門現在從裡面閂著;倘若大少爺走來敲門,赤條條的身體,怎好下床開門?於今只好趕快把門閂開了,仍躺在墊被下裝睡著。他的身法本來很快,溜下床抽開了門閂,回到墊被下面衝裡睡著。果不出他所料,耳聽得大少爺一路笑著叫張教師,並在門上敲了幾下。張文達裝睡不開口,跟著就聽得推門進來哈哈笑道:「張教師還不快起來,你昨夜失竊了不知道麼?」旋說旋伸手在張文達身上推了幾下,張文達不能再裝睡了。故意翻轉身來,用手揉著眼睛問道:「少爺怎的起來這麼早?我昨夜的酒太喝多了,直到此刻,頭腦還是昏沉沉的。」
盛大送到門口轉來,龍在田問道:「他是捕房的探目,怎麼不在這裡多商量一番。」盛大道:「他說近來一禮拜之內,和我家一般的這種盜案,共有十七處了。你看這強盜不是膽大包天嗎?」
追不到半里遠近,只見張文達滿頭是汗的走回頭來,見了眾把式唉聲嘆氣的說道:「那可惡的忘八蛋,不知逃往那條路上去了,不見他的蹤影。馬路上過路的人,倒大家把我望著。更可惡的是前面有一個巡捕,將我攔住,問我為什麼這麼亂跑?我見追趕不上,只得暫時饒了那忘八蛋。」眾把式道:「幸虧你沒追上,你不知道租界馬路上不許人打架的麼?你若追上了龍溜子,不是有一場架打嗎?那時對不起,請你進巡捕房裡去,不坐西牢就得罰錢。」
盛大連忙說道:「這事怪你們不得。你們雖負了護院的責任,不過這強盜的本領,非同小可。照昨夜那種情形,聽憑怎樣有本領的人當濩院,除卻有前知的法術,便無處提防。我夜間睡覺,素來最容易驚醒;房中一有人走得地板響動,我少有不知道的。有時就輕輕的撩我的帳門,我也驚醒轉來。昨夜強盜到我房中,將張教師的衣服被臥安放在我床上,我竟毫不知覺,這強盜的本領就可想而知了。
張文達道:「這情形我不明白,既是如此,報巡捕房的話就無須說了。我就去找周把式,請他引我去會了龍在田再說。」說著就往外走。盛大喊道:「且慢!就這麼去不妥當。於今東西已經偷去了,我們也不用著忙。且把主意打定再去,免得再鬧出笑話來。」張文達見這麼說,只得止步回頭,問如何打定主意。盛大也不答話,只叫人把周蘭陔叫來。
盛大慌忙一躬到地說道:「謝謝你!這事我心裡感激,口裡倒沒有話可說。你知道我手上一點兒功夫沒有,不但不能幫著動手捉拿強盜,恐怕有我在旁邊,反而妨礙你們的手腳。」龍在田搖頭道:「這事你也用不著謝我,實在合該那強盜倒楣;湊巧與我同在那一夜到這公館來,使我不能不管這回事。若不然,直到明年今日也不會破案。請你同去,並不是要你幫同動手捉拿他;只因那強盜所住的地方,非有你不能進去。」盛大聽了詫異道:「這話怎麼說,究竟那強盜是誰?住在那裡?何以非我不能進去?難道是本公館裡的人偷了麼?」
李九笑道:「你這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先生是一個四海為家的人,於今名雖住在我這裡,實在一晝夜二十四點鐘之中,究竟有幾點鐘在那間房裡?除了他本人,沒第二人知道。他初到我家裡來就對我說過了,他喜歡住在極清靜,左右沒有人的房間;他房裡不願意有人進去。他每日不拘時候,到我房裡來坐談。吃飯的時候,只須當差的在門外叫喚一聲,他自會下樓吃飯。若叫喚了不下來,便是不吃飯,或已有事到外面去了。他在此住了一禮拜,每日都是這般情形,你說我能介紹人見他麼?我提防人糾纏他,又從那裡去提防?」
張文達急得臉上變了顏色,險些兒哭了出來說道:「少爺這麼說來,更把我急煞了。若知道是龍溜子那渾蛋幹的,我去撈著了他,不怕討不回來。少爺於今說不是他,公館裡這多個把式,這強盜卻專與我過不去,除了溜子那渾蛋,難道還有旁人嗎?」
盛大道:「他在京裡的聲名很大,王公貝勒知道他的不少。前年我在京裡,聽得有人談他的奇事。說有一次,有幾個顯者乘坐汽車,邀他同去遊西山,他欣然答應同去。只是教幾個顯者先走,他得辦理一件緊要的事,隨後就來。這幾個顯者再三叮囑不可遲延,遂乘車馳赴西山,到山底下捨車步行上山。不料走到半山,王顯齋已神氣安閒的在那裡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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