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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俠義英雄傳

作者:平江不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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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龍在田仗機智脫險 王國楨弄玄虛迷人

第八十一回 龍在田仗機智脫險 王國楨弄玄虛迷人

張文達繞圓圈走著,伸拳踢腳的鬧了陣,然後就原處立著,招手對剛才捏皮膚的這人說道:「請你摸我身上,隨便什麼地方,摸著就不要動。」這人一伸手就摸在張文達背上,一會兒就覺得手掌所摸著的皮膚,一下一下的抽動;就如牛馬的皮膚,被蚊蝨咬得抽動一樣,並顯得很有力量。隨即將手移換了一處,也是如此。張文達笑問道:「你摸著覺得怎樣?」這人笑道:「這倒是一個奇怪的把戲。怎麼背上的皮,也自己會動呢?」這些人聽了,各人都爭著伸手來摸。張文達道:「只能一個一個的摸,不能全身同時都動。」各人只得輪流摸了,幾個姑娘在旁看著,也都想摸摸。
「昨日我還沒起床,就問王先生下樓去沒有?當差的說沒有,我就起來安排上樓去。正在洗臉的時候,忽聽得底下有皮靴走得樓梯聲響,看時竟是王先生從下面走了上來。我就問先生怎的這麼早出外。王先生道:『我忘記了一樣東西在房裡,你同我上樓去取好麼?』我自然說好。胡亂洗了臉就跟著他上樓。只見房門鎖了,王先生從懷中掏出鑰匙給我道:『你開門罷!』我把鎖開了推門,那裡推的動呢?我自信也有相當的力氣,但那門和生鐵鑄成的一樣,休想撼動分毫。離門不遠有一個玻璃窗,我便跑到窗跟前,向裡面窺看。只見房中的桌椅,都靠房門堆疊著;對佛堂的房門也是一樣,一個床舖和兩張沙發堵了。我說:『這就奇了,前後房門都被家具堵塞,窗門又關閉得緊緊的,先生卻從那裡出來的呢?』
「還有一次,雖是開玩笑的事,卻是有意顯出他的本領來。他前年到上海,住在曾振卿家裡,曾振卿家在貝勒路吳興里,是一所一上一下的房屋。溜子獨住在亭子間內,曾振卿住在前樓,這日黃昏以後,有朋友請曾龍兩人吃晚飯,並有幾個朋友親自來邀。大家一路出來,曾振卿將前樓門鎖了,一路走出吳興里。曾振卿忽自嚷道:『你們不要走,請在這裡等等,我走的時姨,只顧和你們談話,連馬褂都忘記了沒穿出來。』說時待回家去穿馬褂。溜子止住他問道:『你的馬褂,不是掛在前樓衣架上嗎?』曾振卿應是。溜子道:『你們在這裡等,我去替你取來便了。』邊說邊打起飛腳向吳興里跑。溜子跑遠了,曾振卿才笑道:『還是得我親去,鎮房門的鑰匙帶在我身上,不是害他白跑嗎?』於是大家又走回吳興里。
屈師爺道:「我們少爺素喜結交三教九流的人物;富豪的聲名又太大,到這裡來告幫打抽豐的,差不多每天都有。那一類人當中,也有些自顯本領,想多纏擾幾文的,但是我們少爺照例不出來打招呼,隨意拿一串或八百文送給他們。據我們看來,那些人當中,也有本領很大的,只是沒得人介紹,少爺不知道他們的來歷。江湖上不好惹的人多,少爺從前胡亂把他們當好人結納,曾經上過大當;此刻抱定宗旨不出來打招呼了。經人介紹到這裡來與少爺見面的,每月也有好幾個。自顯本領想討我們少爺賞識的,百個人中有九十九個;不用說他們各位把式看不起,就是我這外行看了,也覺得都十分平常。只有一個綽號叫做周神仙的,那人的品行雖糟透了,我們少爺和李九爺都被騙去了幾千塊錢,但是在這公館和李公館裡,都顯過幾種極奇怪的本領,我們至今還想不出是什麼道理來。」張文達問道:「是什麼奇怪本領?」
李九道:「要介紹給你見面很容易,只是他不在家的時候居多。他出門又不向人說,我派定了兩個當差的專伺候他,他一個也不要。他的舉動,真是神出鬼沒,令人無從捉摸。我四層樓上,不是有兩個房間,前面一間做佛堂的嗎?佛堂後面那間,空著沒有人住;王先生來時,就選擇了那間房,獨自住著。我為要跟他學東西,特地在三層樓佈置了一間房。王先生上樓下樓,非得走我房中經過不可。我又專派了一個很機警的當差,終日守在樓梯跟前,留心他上下。
龍在田哈哈笑道:「可惜上海這地方太壞。」盛大少爺聽了這一句突如的話,莫名其妙,即問為什麼可惜上海這地方太壞?龍在田笑道:「上海滿街都是野雞,不是太壞了。」說時望著張文達笑道:「我知道你的能耐,在大少爺這裡當護院,一個月足值五百塊洋錢。不過像昨夜那種朋友家裡,不可每夜前去。你夜間不在家裡,能耐就再大十倍也沒用處。」三人正在談話,只見屈師爺引著一個裁縫,捧了一大包衣服進來。對張文達說道:「幾個裁縫日夜的趕做,這時分才把幾件衣服做好,請你就換下來罷。」龍在田看了看新做來的衣服,起身作辭走了。張文達滿肚皮不高興,巴不得龍在田快走,一步也懶得送。
「恰好在這時候,後門的官兵,已搗毀後門,直衝進來。向隔鄰的牆壁還不曾打通,溜子急得無法,只好一手擎著一桿手槍,對準衝進來的兵,一槍一個連斃了四五個,後面的就不敢再衝了。此時火勢已冒穿屋頂,大門外的官兵,也已衝破了大門進來。溜子走到火沒燒著的地方,先脫下一件衣服,捲成一團,向房簷上拋去,又聽得兩聲槍響。溜子毫不遲疑的,緊接著那團衣服縱上房簷,忙伏在瓦楞裡,借火光朝兩邊一望。只見兩旁人家的屋脊上,都有兵擎槍對這邊瞄著;惟有火燒著了的屋上,不見有兵警的影子。溜子這時使出他矯捷的身手來,居然回身跳下房簷,取了一床棉絮,用水溼透包在身上:並招呼夥伴照辦,仍跳上房簷,向有火光處逃走。立在兩旁屋脊上的官兵,因火光映射著眼睛,看不分明,開槍不能瞄準;溜子的身法又快,眨眼之間,就已逃過了幾所房屋,安然下地走了。他的夥伴卻一個也沒逃出性命。他在江湖上的聲名,就因經過了這一次,無人不稱道。
張文達正被金芙蓉纏得骨軟筋酥,五心不能自主。只恨手邊無錢,不能盡情圖一番快樂;聽了盛大少爺這話,連忙應是稱謝,隨即向屈師爺支了一百塊錢。他認定周蘭陔是一個好朋友,邀同去外邊尋樂。這夜便在棋盤街么二堂子裡挑識了兩個姑娘,和周蘭陔一人睡了一個。翌日興高采烈的回到公館。只見大少爺正陪著一個身材矮小,年約三十來歲的人談話。盛大少爺見他回來,即迎著笑道:「昨夜到什麼地方去了?」張文達不由紅著豬肝色的臉答道:「在朋友家裡,不知不覺談過了半夜,就難得回來。」盛大少爺笑道:「在朋友家倒好,我疑心你跟著周把式打野雞去了,那就糟了。上海的野雞太多,看去儼然像是一個人,實在是魚口便毒和楊梅瘡的總批發所。那些地方,去一趟就糟了。」張文達這時還不懂得打野雞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雖覺所說的是這一回事,但自以為沒有破綻給人看出,還能勉強鎮靜著。
盛大少爺帶張文達直走進李九少爺平日吸大煙的內客房,只見李九正獨自躺在榻上吸煙,將身軀略抬了一抬笑道:「你有什麼要緊的事,非會我不可?」盛大笑道:「你個房間裡,照例每日都是坐滿了客。我們來往十多年,像今日這般清靜,還是第一次,我今日特地介紹一個好漢來見你,並有要緊的話和你商量。」說著引張文達會面,彼此不待說都有幾句客套話說。盛大將https://m.hetubook.com.com在張園無意中相遇的情形,及安排擺設擂臺的事說了一遍道:「我知道霍元甲前次在張園擺擂臺的時候,你很肯出力替他幫忙。於今張文達擺擂,你衝著我的面子,也得出頭幫忙,方對得起我。」
盛大少爺指著那身材矮小的人給張文達介紹道:「這也是江湖上一位很有名氣的好漢,龍在田先生,人稱呼他渾名龍溜子的便是。」龍在田即向張文達打招呼。此時的張文達,到上海雖只有幾天,然因得顧四盛大兩個闊少的特殊優待,及一般把式的擁護,已把一個心粗氣浮的張文達,變成心高氣傲的張文達了。兩隻長在額頂上的眼睛,那裡還看得上這身材矮小的龍在田呢?當時因礙著是大少爺介紹的關係,不能不胡亂點一點頭,那一種輕視的神氣,早已完全顯露在面上了。
「我家大少爺是一個最好奇的人,聽了就求他立刻再試。周神仙搖頭道:『那個今晚試不得,至少還得遲三天。』大少爺問什麼道理?他說:『要試的人得齋戒或沐浴三天,看你們是那幾個想試,先把姓名和生庚八字寫給我,從明早起就得齋戒沐浴。我所用的是大法,不是當耍的。身上倘有一點不潔淨,說不定受意外的危險。你們自己心裡打算,誰想試請誰先把姓名八字寫給我。』大家聽了互相研究了一陣,我們三少爺和外來的兩個朋友願意試。各人把姓名八字寫給他,他向各人都叮囑了一番應如何齋戒的話。
「我們大少爺這時倒著急起來了,連連跺腳說道:『這位神仙,知道他這一遁遁到什麼地方去了呢?要我們去尋找他不很麻煩嗎?』這話剛說了,就聽得門外哈哈笑道:『用不著你們尋找,我已來了。』我們忙回頭看時,只見周神仙立在房門外,已把那湖色紡綢長衫穿在身上。當我們綑綁他的時候,他的長衫脫了,掛在大客廳衣架上。這試遁法的小房間,離大客廳很遠,中隔了好幾間房子,和一個花院子,不知他何以這般神速。大家回到客廳裡,異口同聲的,恭維他這本領了不得。他說:『自己遁自己,還算不了大本領,我們教旁人遁走,和我剛才一樣,並且同時能遁三四個人。』
「我們大少爺好生歡喜,忙問立一罈禁,須用些什麼東西。周神仙說:『我立禁雖不用旁的東西,只要一口磁罈、兩塊見方的紅綠綢子、二十根五色花線、一副香燭。不過這禁罈很重要,立了便不能隨便移動它;並且罈裡得放貴重寶物,用符籙和紅綠綢子封口,須要安放在一個謹慎地方。最好是上房裡,恐怕外人知道罈裡有貴重寶物,見財起心,把禁罈驚動了。』我們大少爺仍陪他到客廳來,就吩咐我安排立禁的東西。至於遁別人的遁法,周神仙不肯試了,說這公館裡試不得,一試便要鬧出大亂子來。害得三少爺和那兩個朋友,認真齋戒沐浴三天,成了一場空想。」
張文達不待盛大少爺說完,即接著說道:「江湖上的人,多是你捧我,我捧你。大家都玩的是一點空名聲,所以江湖上一句古話,叫做人抬人無價寶。少爺不要相信,誰也沒有什麼真實本領。」
張文達問道:「也有人在這裡顯本領給少爺看過麼?」
「他身上穿的衣服,每天更換兩三次,有時穿中國衣服,有時穿洋服。他僅帶了一個小小包袱,往無衣箱,又沒人看見他從外面提衣服進來。在那客棧裡住了好些日子,更不見他有朋友來往。連同住在他隔壁房間裡的客,因見他的舉動太奇怪,存心想跟他打招呼,和他談談。他出進都低著頭,不拿眼睛望人家,使人家得不著向他招呼的機會,因此賬房都很注意他。有兩次分明見他關門睡了,忽然見他從外面回來,高聲叫茶房開門。茶房就將這情形報告賬房。賬房為人最膽小,恐怕這種舉動奇怪的人,或者幹出什麼非法的事來,使客棧受拖累。忍耐不住,就悄悄的去報巡捕房。巡捕頭說:『這姓王的沒有擾亂治安,及其他違法的行為,我巡捕房裡也不便去干涉他。不過他這人的舉動,既這麼奇怪,我們得注意他的行為。你回去吩咐茶房留心,等他出門去了,就快來送信給我。我們且檢查他那包袱裡面,看是些什麼東西。』賬房答應了回來,照話吩咐了茶房。
周蘭陔笑道:「在江湖上餬口的人,像這般能耐的有的是。只怪我們大少爺容易上當,居家好好的要相信他說有鬼怪。憑諸位說,我們少爺出外賭錢打牌,不應該是他輸多贏少嗎?」
「但是一連幾日,不見姓王的出去,茶房很著急。這日茶房從玻璃窗縫向房中偷看,只見房中沒有姓王的蹤影,帳門高掛,床上也空著無人。遂故意敲門叫王先生,叫了幾聲也無人答應,忙著告知賬房去喚巡捕。外國人帶著包打聽匆忙跑到鴻發棧,各人擎著實彈的手槍,儼然和捉強盜一樣,用兩個巡捕把守著前後門,其餘的擁到十四號。教茶房開了門,走到房中一看。最使人一落眼就不由要注意的,就是靠窗戶的方桌底下,點了一盞很小的清油燈,僅有一顆豆子大小的燈光。油燈前面安放著一個顏色搪磁面盆,盆內承著半盆清水。外國人先從床上取出那包袱來,打開看裡面,只有兩套黑綢製的棉夾衣褲,小衣袖小褲腳,彷彿戲臺上武生穿的;此外有兩雙鞋襪,一條丈多長的青絹包巾,旁的什麼也沒有。
龍在田是一個江湖上稱好漢的人,這般輕視的神氣,如何看不出呢?盛大少爺看了這情形,覺得有點對不起龍在田,想用言語在中間解釋,龍在田已滿面笑容的對張文達說道:「恭喜張教師的運氣好。我們中國會武藝的雖多,恐怕沒有第二個能趕得上張教師的。」張文達一時聽不出這話的用意,隨口答道:「運氣好嗎?我有什麼事運氣好?」龍在田笑道:「你的運氣還不好嗎?我剛才聽大少爺對我說,他花五百塊洋錢一個月,請你在公館裡當護院,這不是你的運氣好麼?當護院的人有這麼大的薪俸,還有誰趕得上你。」
「吃過酒飯,大家求他顯本領,他慨然答應道:『我今天高興,願意顯點兒遁法給大家看看。我能坐在靠椅上,聽憑你們用麻繩也好,用鐵鍊也好,將我的兩手兩腳和身腰,都綑綁在靠椅上;關閉在一間房裡,門窗都從外面鎖好。在三分鐘以內,遁出那房間來。』大家聽了,自然都歡喜要他遁著看,立時又辦了麻繩,又辦了鐵鍊,把他送到一間小房裡。這房間僅有一個安了鐵柱的窗戶,玻璃窗門是不能開的。端一張靠椅教他坐著,大家七手八腳的把他綑了又綑,並悄悄的用洋鎖將鐵鍊兩端鎖起來,麻繩也不知打了多少個死結,休說他兩手反縛在靠椅上,毫不能動,便能動也非有很長的時間,不能解開那許多繩結。至於鐵鍊上的洋鎖,鑰匙帶在三少爺身上。德國新出的洋鎖,外面是絕沒有同樣的鑰匙可以開得。
龍在田毫不生氣的笑問道:「這公館裡有八百斤一塊的石頭沒有?」盛大少爺道:「我這裡沒有!張教師前日在張園舉的那塊石頭,確有八百多斤,是我親眼看見的。」龍在田搖頭道:「我不是不相信張君有這麼大的氣力。」盛大少爺道:「哦!你也想舉一回試試看麼?」龍在田連連搖手道:「不是,不是!我那裡能舉起八m•hetubook•com•com百斤重的石頭?正是張君方才所說的,就來一半四百斤,我也舉不起。我問這公館裡,有沒有八百斤重一塊的石頭,意思張君既有這麼大的氣力,並且就憑這種大氣力,在這裡當五百塊錢一個月的護院;萬一黑道上的朋友,不知道有張君在這裡,冒昧跑到這裡來了,張君便可以將那八百斤重的石頭,一手舉起來,顯這硬功夫給黑道上的朋友看看,豈不可以嚇退人嗎?這種硬功夫?不做給人家看,人家也不會知道啊?」張文達忍不住氣忿說道:「我不在這公館裡當護院便罷,既在這裡當護院,又拿我少爺這麼高的薪俸,就不管他是那一道的朋友,來了便是送死,我斷不肯輕易饒他過去。」龍在田鼻孔裡哼了一聲說道:「只怕未必吧?黑道上朋友來了,不給你看見,如何不饒他呢?」張文達道:「我在這裡幹什麼的?你卻如何能不給我看見?」
盛大少爺親送到大門口回來對張文達說道:「這溜子的名氣很大。我聽得李九少爺說,他一不是紅幫,二不是青幫,又不在理;然長江一帶的青紅幫和在理的人,無不尊敬他。他生平並不曾讀書,認識不了幾個字,為人的品行更不好。無論到什麼地方,眼裡不能看見生得漂亮的女子,漂亮女子一落他的眼,他必用盡千方百計去勾引人家。他手邊又有的是錢,因此除了真個有操守的女子,不受他的勾引而外,普通一般性情活動的女子,真不知被他姦汙了多少。即他於今年紀還不過三十來歲,家裡已有了五個姨太太。他是這種資格,這種人品,而在江湖上能享這麼大的聲名,使青紅幫和在理的十分尊敬他,就全仗他一身本領。」
屈師爺道:「這事也很奇怪,當那周神仙立禁的時候,我親自在旁邊照顧;要貴重寶物的時候,金鐲鑽戒珍珠頸鍊等共七件,是由大少爺親手捧了,安放在罈子裡。罈裡有半罈大米,大少爺安放那些飾物之後,還用指頭將四周的米撥了一撥。接著就見周神仙用符籙和綢子封了口,拿五色花線緊緊的紮縛。禁罈放在大少奶奶鐵櫃裡,還不謹慎嗎?據周神仙吩咐這禁罈最好永遠不移動,要拆也得三年之後,等他來拆;不然失了寶物,他不負責任。
盛大少爺掉頭道:「這溜子卻不然,他是一個不自吹牛皮的。和他最要好的朋友曾振卿,也和我是朋友。我還不曾和溜子見面的時候,就聽得曾振卿說過溜子幾件驚人的故事,一點兒也不假。有一次他在清江浦,不知道為犯了什麼案件,有二百多名兵和警察去捉拿他。他事先沒得著消息,等到他知道時,房屋已被兵和警察包圍得水洩不通。有與他同夥的幾個人,主張大家從屋上逃走。他說這時候的屋上萬分去不得,一定有兵在屋上,用槍對準房簷瞄著,上去就得遭打。他夥伴不相信,一個身法快的,即聳身跳上房簷;腳還不曾立穩,就聽得拍拍兩聲槍響,那夥伴應聲倒撞下來。其餘的夥伴便不敢再上房撞了,爭著問溜子怎麼辦?溜子道:『現在官兵警察除前後門外,多在屋上。我們惟有趕緊在房裡放起火來,使他們自己擾亂。我們一面向隔壁把牆打通,看可不可以逃出去。如左右兩邊也已有兵守了,就只得大家拚命了。』於是大家用棉絮蘸了火油,就房內放起火來。
「過了三天,這回是三少爺親自去李公館把他接了來。親戚朋友聽了這消息前來看熱鬧的,少說點兒也有兩百個人。周神仙在客廳閉目靜坐了一陣,忽張眼望著大少爺,現出驚慌的神氣說道:『我有幾句重要的話與你說。這房裡人太多,不便說得,你帶我到一處清靜的地方去說吧。』大少爺看了他這神情也慌了,連忙把他引到裡面沒人的房間,問他有什麼重要的話?他說:『你這一所大公館,表面雖是很莊嚴好看,骨子裡實在鬼怪太多。前幾天我在這裡使遁法,就有鬼怪來和我為難,我當時以為是偶然的事,初次到你這府上來,也不好說得。今天我來到客廳裡,那些東西就更多更兇惡了。承你的好意殷勤款待我,你又和李九少爺至好,我不能不說給你聽。家裡有這些鬼怪,還虧得你家運好,不曾鬧出何等大亂子來。然家中人口是絕不清吉的。你在外邊不論做什麼事,是絕不順手的。府上的大小人口,是不是清吉?」
「巡捕聽了沒有話可問,同來的中國包打聽,覺得這人的行跡太可疑,極力慫恿捕頭將王國楨帶到捕房去。王國楨也不反抗,就連同包袱帶到捕房去了。報上本埠新聞欄內載了這回事,我看了暗想這王國楨的行為雖奇怪,然是一個有能耐的人,是可以明白斷定的了。他叫姑娘玩,不留姑娘歇,尤其是英雄本色。他一個四川人被拘捕在捕房裡,據報上說他又沒有朋友來往,在捕房不是很苦嗎?並且我們都知道捕房的老例,不論捕去什麼人,出來都得交保,他一個四川人有誰去保他呢?我心裡這麼一想,就立刻派人去捕房替他運動。還好,捕房不曾查出他什麼可疑的案子來,准其交保開釋,我便親自到捕房將他保了出來。此刻留在舍下住著。承他的好意,願意傳授我一些兒技藝。我覺得這種有真本領,人品又很正派的人,實不容易遇著,既遇著了豈可當面錯過。因此我寧可排除一切事,專跟著他學點兒技藝。」
李九道:「你知道我的性格,是素來歡喜幹這些玩意兒的。儘管與我素不相識的人,直接來找我,我都沒有不出頭幫忙的道理,何況有你介紹呢?不過這番卻是事不湊巧,正遇著我自己有關係十分重要的事,已有一星期不曾出門,今日才初次接見你們兩位。我事情不辦了,那怕天要塌下來,我也不能管。這是對不起你和張君,然又沒有法設的事。」盛大道:「你究竟是為什麼事,這麼重要?怎的我完全沒聽得說?」李九笑道:「你為要擺擂臺,正忙得不開交,沒工夫到我這裡來。我又沒工夫找你,你自然不聽得說。」
「王先生笑道:『你不用問我從那裡出來的,你只打主意看應從那裡進去。』我說:『這玻璃可以敲破一片,就可伸手進去,把窗子的鐵閂開了。開了窗門,還怕不得進去嗎?』我當下用衣袖包了拳頭,打破了一片玻璃,伸手開閂,以為這窗門必然一推就開了。誰知道也和生鐵鑄成的一樣,仍是撼不動分毫。再看窗子裡面,並沒得家具堵塞,只得望著王先生發怔。王先生笑道:『你不可以伸進頭去,看窗縫裡有什麼東西嗎?』」
張文達道:「不錯,便是我們自家人,也可以上臺打擂。無論如何,我們這一座擂臺,總得比霍元甲的來得熱鬧。」周蘭陔道:「我們自家人上臺打擂,不能就這麼糊裡糊塗的打;得排好日期,每日只一個或兩個上臺。我們在公館裡便要把如何打的手法,編排妥當,打起來才好各盡各的力量,使人瞧不出破綻來。若不先把手法排好,兩邊都存著怕打傷人,及自己受傷的心思,打的情形,一定不好看。」
屈師爺在旁說道:「周把式最知道溜子的為人,我曾聽他說過,手段非常毒辣。」張文達忿然說道:「手段毒辣怎麼樣,誰怕他毒辣!我巴不得他對我不懷好意。我開臺的時候,最好請他來打頭一個。我若打不翻他,立刻就跑回山東去,霍元甲我也不打了和_圖_書。求少爺用言語去激動他,務必教他來打擂。」盛大少爺道:「他時常在李公館裡閒談,我近來已有好幾日沒去看李九了。現在你這衣服已經做好,我就帶你去見見李九少爺罷。隨意在李九那裡說幾句激動溜子的話,包管不到明日,就會傳到溜子耳裡去。」張文達遂跟著盛大少爺到公館來。李盛兩家本有世誼,平時彼此來往,甚為密切,都不用門房通報,照例直向內室走去。這日盛大少爺雖然帶著張文達同來,但自以為不是外人,仍用不著通報,只顧引張文達向裡走。不料進門不到十幾步,一個老門房追上來陪笑說道:「大少不是想看我們九爺?今天只怕不行。這一個星期以來,我們九爺吩咐了,因現在家裡有要緊的事,無論誰來都不接待。實在對不起大少,請改日再來,或是我們九爺來看大少。」盛大少爺詫異道:「你九爺近來有什麼緊要的事,值得我們大驚小怪,我不相信。若在平時,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早已跑到裡面去了。今天既是他有事不見客,我不使你們為難。你快進去通報罷,我也有要緊的事,非見他不可。」老門房知道盛李兩家的關係,不敢不進去通報,一會兒出來說請。
張文達道:「各位爺們誰的氣力最大,請來捏捏我的皮膚。渾身上下,不拘什麼地方,只要能捏得動分毫,便算是了不得的氣力。」當下便有一個身體很壯實的人,一面捋著衣袖,一面笑道:「讓我來試試!你通身的皮膚,沒一處可以捏得動嗎?」說著就伸手用兩個指頭,先捏張文達的眼皮。捏了幾下,雖不似鐵石一般的堅硬,但是用盡所有的力量,一點兒也捏不起來。接著就左邊脅下再捏,也捏不動,不由得吐舌搖頭對大家說道:「這位張教師的本領,實在高強,佩服佩服!」顧四少爺笑向這人道:「看你倒也像是一個內行,怎的從來不曾聽你談過武藝。我們時常在一塊兒玩耍,還不知道你也會武藝。」這人連連擺手道:「我那裡懂得什麼武藝。因為看見有許多小說上,寫練金鐘罩、鐵布衫功夫的人,惟有眼皮脅下兩處,不容易練到;這兩處練到了,便是了不得的本領,所以我揀他這兩處捏捏。」張文達很得意的說道:「渾身皮膚捏不動,還算不了真功夫。要能自己動才是真功夫,請各位爺們再看罷。」說時揮手示意教大家站在一邊,騰出地方來。
「外國巡捕頭因檢查不出違禁犯法的證據,正在徘徊,打算在床上再仔細搜查,忽見王國楨陡然從外面走了進來喝問道:『你們幹什麼?我不在房裡,你們無端端跑到我房裡來。』巡捕頭懂得中國話,見是王國楨進房來責問,便用手槍對著王國楨的胸膛說道:『不許動!我問你,你是那省人?姓什麼?到上海來幹什麼的?』王國楨搖手笑道:『用不著拿這東西對我,我要走就不來了。我是四川人姓王,到上海來訪朋友的。』巡捕頭道:『你到上海來訪朋友,這桌下的油燈點著幹什麼的?』王國楨道:『這油燈沒有旁的用處,因夜間十二點鐘以後,這客棧裡的電燈便熄了,我在家鄉的時候,用慣了這種油燈,所以在這裡沒有電燈的時候,還是歡喜點油燈。』巡捕頭問道:『半夜點油燈還有理由。此刻是白天,為什麼還點著呢?並為什麼安放在桌子底下呢?』王國楨道:『因在白天用不著,所以安放在桌子底下。端下去的時候,忘記吹滅,直到現在,還有一點兒火光。』
「離曾家還有幾十步遠近,只見溜子笑嘻嘻的提著馬掛走來,遞給曾振卿。曾振卿問道:『房門鑰匙在我身上,你如何能進房取衣的?』溜子笑道:『不開房門便不能進房嗎?』曾振卿問道:『你不是將我的鎖扭斷了嗎?』一面說一面跑回家去看。只見門上的鎖,依然鎖著沒有動,進房看時,僅對著大門的玻璃窗有一扇推開了,不曾關閉合縫。曾振卿問家裡的老媽子,曾見溜子上樓沒有?老媽子說:『前後門都關了,不但不曾見有人上樓,並沒人來叫門。』這是曾振卿親眼看見,親口對我說的事,一點兒也不含糊。」
「過了兩三個月,一日李九少爺跑來向我家大少爺說道:『我們上了那姓周的當了,他是一個騙子!他說我家裡有鬼,替我立禁,弄許多金珠首飾在禁罈裡。昨日敝內偷著去揭開看時,就只剩半罈米在內,首飾一件也沒有了。不是那姓周的騙去了,是到那裡去了?難道真有鬼怪拿去了嗎?』我們大少爺急得忙向上房裡跑,打開鐵櫃把磁罈封口揭了看時,和少奶奶兩人都愕了,將半罈米都傾出來尋找,那裡還尋得著貴重飾物的影子呢?好在盛、李兩家都富有,被騙去這一點兒首飾,算不了什麼。我們真佩服他行騙的手段真高。在夏天裡,身上穿的單衣,那七件首飾也不小,也不輕;不知他如何能當著我們的面,從罈子裡取出來。這本領不是很大嗎?」
次日盛大少爺對張文達道:「巡捕房的擂臺執照,今日本來可以領出來的;無奈今日是禮拜六,午後照例放假,明日禮拜也不辦公,大約要後天下午才領得出來。但是報上的廣告,今日已經登載出來了。入場券已印了五萬張,分五角和一塊兩種,如果每日有人打擂,一個月打下去,就這一項收入,也很可觀了。你此刻若要錢使用,可向屈師爺支取。」
不知李九伸進頭去,看出窗縫裡有什麼東西,且俟第八十二回再說。
張文達知道龍在田這話,帶一點譏笑的意味,便昂起頭來說道:「不錯,不過我這五百塊洋錢一個月,錢也不是容易拿的,盛公館裡有二十位把式,誰也沒有這麼高的薪俸。你知道我這薪俸,是憑硬功夫得來的麼?我在張園一手舉起八百斤重的石頭,我們大少爺才賞識我,帶我到公館裡來。旁人儘管會武藝,只有一點兒空名聲,沒有真材實學;休說舉不起八百斤重的石頭,就來一半四百斤,恐怕也少有舉得起的。」
李九道:「我這重要的事,就是從報上發生出來的。在十天以前,我看報上的本埠新聞欄內,記載了一樁很奇特的事,說三洋涇橋的鴻發棧十四號房間,有一個四川人叫王國楨的住著。這人的舉動很奇怪,時常出外叫茶房鎖門,不見他回來,房門也沒開,他卻睡在床上。除了一個包袱之外,沒有一件行李,而手頭用錢又異常揮霍。最歡喜叫許多姑娘到房裡唱戲,陪著他開心尋樂;只是一到半夜,就打發這些姑娘回去,一個也不留。他叫姑娘是開現錢,每人五塊;今天叫這幾個,明天叫那幾個,叫過的便不再叫。有些生意清淡的姑娘,因見他叫一個條子有五塊現洋,當然希望他再叫。有時自己跑來,想得他的錢,他很決絕的不作理會。
飯後,盛大少爺又帶著張文達出門拜客;夜間並到長三堂字裡吃花酒,又把那個金芙蓉叫了來。張文達生平那裡嘗過這種溫柔鄉的味道?第一日還勉強把持,不能露出輕狂的模樣。這夜喝上了幾杯酒,金芙蓉拿出迷湯來給他一灌,就把他灌得昏昏沉沉,差不多連自己的姓名籍貫都忘了。只以上海的長三,不能隨便留客歇宿;若是和么二堂子一般的,花幾塊錢就可以真個銷魂,那麼張文達在這夜便不肯回盛公館歇宿了。
「巡捕頭問道:『油燈前面安放著一個面盆幹什麼的呢?』王國楨道:『面和*圖*書盆是洗面的,除了洗面還幹什麼?』巡捕頭這時放下了手槍問道:『同你住在這客棧裡的,大家都說你的舉動奇怪。你為何叫茶房鎖了門出去,一會兒不待茶房開門又睡在房裡?有時分明見你睡了,不一會又見你從外面進來,這是些什麼舉動?』王國楨反問道:『與我同住的客,是這麼報告巡捕房嗎?』巡捕頭道:『報捕房的不是這裡的客,我們向這些客調查,他們是這麼說。』王國楨笑道:『那裡有這種怪事。我是一個人住在這客棧裡,與同住的都不認識,所以出進不向他們打招呼。他們有時見我外出,不曾見我歸來,這是很平常的事,沒有什麼稀奇。』
次日早起,屈師爺便引著幾個把式到來,給張文達介紹。其中有一個四川人姓周名蘭陔的,年紀已有五十多歲;武藝雖極尋常,但是為人機警。成年後便出門闖蕩江湖,歡喜結交朋友;兩眼所見各家各派的功夫甚多,不問那一省有武藝的人,只要在他跟前隨便動手表演幾下,他便知道這人練的是那一家功夫,已到了何種程度。他在長江一帶,也有相當的聲名,卻從來沒人見他和人交過手,並沒人曾見他表演過武藝。就因為見他每每批評別人的武藝,無不得當,一般受批評的,自然佩服他,稱讚他,認定他是一個會武藝的。
盛大少爺指著一個衣服最漂亮、神氣最足的對張文達笑道:「這就是你在外面說的花姑娘,顧四少爺的心肝寶貝。你得好好的用力多動他幾下,和你要好的這個金芙蓉,你更得結實多動幾動。」說得滿房的人都笑起來。房中的一一都摸過之後,無不稱奇道怪。盛大少爺異常高興的說道:「今日天氣很冷,張教師快把衣服穿起來。幾天過去,便得上擂臺去顯本領,不可凍病了,使我們沒得好玩意兒看。」張文達穿好了衣服,盛大少爺又帶他到自己相好的老七家裡,玩了一會,並約了明晚在這裡擺酒。直玩到半夜才帶他回公館歇宿。
「我們把他綑綁停當了,將要退出來。周神仙道:『我有幾句話吩咐你們,你們把這房裡的燈熄滅,把房門鎖好。無論什麼人,不許在門外或窗縫裡偷看。房中漆黑,偷看也看不見什麼。不過我在房裡作法,誰偷看便得受極大的危險。我恐怕你們不知道厲害,不能不先說給你們聽。你們鎖好房門之後,取出錶看,只要過了三分鐘之久,就可打開門到這房裡來看。』我們答應了退出房外,扭滅了電燈,也用洋鎖把房門鎖了。等過了三分鐘去開房門,洋鎖還是鎖著,分毫不曾移動。開了門看時,真使人不能不吃驚,房中那裡有什麼周神仙呢?只剩那一張靠椅,和麻繩鐵鍊絆在椅上,繩上許多的結,一個也不曾解開,鐵鍊兩端的洋鎖,也還鎖在上面,不知道他如何得脫身出來的。那間房很小,又沒陳設什麼木器,不能容一個人藏躲。
盛大少爺聞他的名,請到家裡來,已有好幾年了。自從他到盛公館以後,就倡一種把式不打把式的論調,並且大家預備對打的手法。遇著大少爺高興,吩咐他們撮對兒廝打,看了取樂的時候,便打得非常熱鬧,彼此不致受傷。他在眾把式中,是最有心計的一個。昨日屈師爺在浴春池對張文達說的那些話,就是周蘭陔授意。
盛大聽了喜得跳起來問道:「王先生在府上,你不能介紹給我見一面麼?我也是多年就想親見這種人物。那日的報紙我若看見,我也必親自去討保。」
張文達還待問話,盛大少爺已走了進來,含笑向這幾個把式說道:「張教師的本領這麼高強,是你們當把式的人,不容易遇著的。於今你們都是自家人了,誰勝誰敗,都沒有關係,何不大家打著玩玩呢?」張文達明知道這些把式,不願意打輸了使東家瞧不起,所以一再當面表示,並答應在擂臺上極力幫忙。他在這正需用有人幫忙的時期,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遂搶先答道:「大少爺的眼力好,福氣大,留在公館裡的都是一等好漢。正應了一句俗話,出處不如聚處。我山東出打手,是從古有名的;但是我在山東各府縣訪友二十多年,還不曾見過有這麼多的好漢,聚做一塊兒,像這公館的。」
「我們在當初聽得說周神仙的時候,大家都以為必是一個年紀已經不小了,兩目如電,長鬚拂胸,道貌岸然,使人一望生敬的人。誰知道我們心裡揣擬的完全錯了,原來是一個年紀只有三十來歲,身材矮小,皮色粗黑,神氣十分委瑣的人。身上雖也和有錢的人一樣,穿著一件湖色紡綢長衫;遠望似乎還漂亮,只是那一種村俗之氣,與衣服不相稱的樣子,誰也一看就知道。兩隻眼睛,不但沒有驚人神光,形式又短又小;不斷的只是這麼眨,彷彿是害了眼病的。少爺很敬重他,屆時吩咐廚房辦上等酒席款待他,並打發汽車去接了些客來,看神仙顯本領。這周神仙初來不大說話,只見他坐著,好像有蝨子在他身上四處亂咬的樣子,周身不停的擺動。最好笑的是兩隻小而且薄的耳朵,也跟著忽上忽下,忽前忽後,和貓耳一樣的亂動,人的兩耳能這麼活動,就這一點,已是很奇怪了。
張文達問道:「怎麼說被他騙去了幾千塊錢呢?」
張文達搖頭道:「這兩事就是真的,也算不了什麼。我們山東能高來高去的人有的是。我聽說南方能上高的人很少,偶然有一兩個能上高的,一般人就恭維的了不得。這龍在田的本領,縱然不錯,也只能在南方稱好漢,不能到我們北方去稱好漢。他若真有能耐,我的擂臺快要開臺了,他儘管上臺來和我見個高下。像他那種身體,我一拳能把他打一穿心窟窿。我一手撈著了他時,他能動彈得就算他有本領。」盛大少爺點頭道:「有你這麼大的氣力,他的身材又小,自然可以不怕他。不過我留神看他剛才對你說話的神氣,似乎不大好。你的態度,顯得有些瞧不起他;話也說得太硬,此後恐怕得提防他暗算。」
周蘭陔笑道:「有人看是看的白花錢,沒人看是我們自己白花錢。在霍元甲擺擂的時候,我就想了個敷衍看客的方法。只因我並不認識霍元甲,懶得去替他出主意。老大哥於今是我們自家人,擂臺又是我們少爺作主擺設的,不能不幫忙。我們同事當中,現在就有好幾個是曾在江湖上賣藝的,很有不少好看的玩藝兒,大十八般小十八般武器都齊全。每天兩三個鐘頭,如有打擂的人上臺,不妨少玩幾樣;倘沒人打時,我們還可以想出些新花頭來,務必使看客歡喜,不知老大哥的意思怎樣?」
周蘭陔點頭道:「多擺幾日,我們少爺自然是高興的。不過照霍元甲所擺的情形看起來,就怕沒有人來打,入場不賣票吧,來看的人,必多得擠得水洩不通。賣票吧!又怕恐沒人上臺來打,看的人白花錢,除一座空臺而外,什麼也沒得看。」張文達道:「人家不肯來打,是沒辦法的。」
話說張文達睜眼教大家看他身上的皮肉。大家湊近前看時,只見兩條胳膊,自肩以下直到手指,和胸脯頸項,筋肉一道一道的突起來。就如有百十隻小耗子,在皮膚裡面走動的一般;顯見得他這身體,比初脫衣時要粗壯一倍以上,大家都不由得稱奇。
張文達忽想起屈師爺在澡堂說的話來。便答道:「周大哥確是想得周到。我幾年前在山東,最喜找人動手m.hetubook•com•com,並且非打贏不可,近年來已完全沒有這種念頭了。至於我們此刻在一塊兒同事的朋友,偶然鬧著玩玩,那怕就說明教我躀幾個觔斗,我也情願。不過在擂臺動手,情形就不同了。我本人是打擂的,還不甚要緊;於今我是擺擂的,只能贏不能輸,輸了便照例不能再出臺。承諸位同事的老哥,好意替我幫忙,我怎好教諸位老哥都輸在我手裡呢?」
這時經屈師爺介紹見面後,周蘭陔即拱手對張文達說道:「久仰老大哥的威名,想不到今日能在一塊兒同事,真是三生有幸。聽我們這位師爺說,老大哥安排在上海擺一座擂臺,這事是再好沒有的了。大概也是和霍元甲一般的擺一個月麼?」張文達道:「擺多少日子,我倒隨便。只要把霍元甲打翻了,擺也得,不擺也得。少爺高興教我多擺些時,我左右閒著沒事幹,就多玩玩也好。」
李九點頭道:「你近來也看報麼?」盛大道:「我從來不大看報的,近來報上有些什麼事?」
「大少爺問他還有什麼可以玩給人看的沒有?周神仙說:『我有天眼,你們在另一間房裡,關上房門獨自寫字,我坐在這房裡,把眼睛閉煞,能知道你們寫的是什麼字。』當下三少爺說:『我就到裡面房間去寫,你坐在這裡看罷。』三少爺匆匆跑進他少奶奶房間。關了門窗,獨自躲在床彎裡寫。周神仙閉眼坐了一會,忽然笑道:『他在那裡東一個字、西一個字的亂寫,一不是一句書。二不成一句話,我恐怕忘掉,我教你們寫在這裡,等他寫好了來對罷。』即有人拿紙筆。照他口裡說的字寫了。
屈師爺道:「我慢慢說給你聽,去年夏天,我們忽聽人說起李九少爺公館裡,來了一個異人,叫做周神仙,神通大得了不得。不問誰去見他,不用開口說話,他能知道從何方來,同來有幾個人;或是在半路加了人或減了人,有沒有女人和小孩同走,簡直與親眼看見的一樣。人家身上帶了多少錢,說出來也一文不錯。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本領,我們聽了不相信。少爺親自去李公館,和周神仙會了面,回來也這般說。我們聽得倒也罷了,惟有老太太和幾位少奶奶、小姐、姑少爺都要親到李公館去看。少爺便說:『用不著大家前去,他能到李公館,難道不能到我盛公館來嗎?我就去迎接他來便了。』過了幾日,少爺真個親自坐汽車把那個周神仙接了來。
「大少爺跺腳道:『原來是這個道理。我總不明白為什麼?我家裡沒有一天不延醫生,不是這個病,便是那個病。我本人的病雖少,只是從來沒有幹過一樁順遂的事;那怕賭錢打牌,都是輸的多,贏的少。輸了是真的,贏了是假的。你既知道說給我聽,想必是肯幫我的忙,用法術把這些鬼怪驅逐的。你若肯幫我驅逐了,我將來重重的酬謝你。』周神仙笑道:『我豈是望你酬謝的人。我替你這裡立一罈禁,包管你府上的人口,從此平安清吉。你去外面賭錢打牌,也不至於多輸少贏了。』
盛大少爺望著這些把式得意道:「我本是揀有聲名的延請到公館裡來。卻不知怎的,教他們去打霍元甲,他們都不願意去。」張文達道:「憑白無故的教他們去打,他們自是不願意去;倘若他們有師兄弟或徒弟,受了霍元甲的欺負,他們便不肯放霍元甲一個人在這裡猖獗了。」眾把式聽了,都不約而同的拍著大腿道:「對呀!我們張教師的話,真有見識,不是有本領有閱歷的人說不出。」
盛大臉上露出懷疑的樣子問道:「你我這麼密切的關係,什麼重要的事,難道不能對我說嗎?你萬一不能出頭幫忙,我也不勉強你。你且把你這關係十分重要的事,說給我聽。」李九沉吟道:「我這事於我本身有極大的關係,於旁人卻是一點兒關係沒有。以你我兩家關係之密切,原無不可對你說之理;只是你得答應不再向外人說,我方敢說給你聽。」盛大正色道:「果然是不能多使人知道的事,我豈是一個不知道輕重人,竟不顧你的利害,拿著去隨口亂說嗎?」
「一會兒三少爺跑了進來嚷道:『神仙的天眼,看見我寫了些什麼來?』大少爺答道:『不用問。你把寫的拿出來,看對也不對?』三少爺一眼看見這張字,不由得哎呀了一聲道:『他真是神仙,只有一個字不對,以外的字都對。』邊說邊將手中的字取出,大家一個一個字的照對,只有一個治字,周神仙說是一個洽字。當時幾十個人看了,沒一個人不說古怪。這兩件事,我都在場親眼看見,至今不明白是什麼道理。我們大少爺簡直是六體投地的拜服,再四要求周神仙傳授些給他。周神仙含糊答應道:『且過幾天再說,你要真個肯學是容易的事。』
屈師爺道:「和我們少爺熟悉及有交情的能人極多,時常到公館裡來看少爺的也不少。如上海最有名的秦鶴岐、彭庶白,及程舉人、李九少爺一班人,平日都不斷的來往。近來又結交了兩個湖南的好漢,一個長沙人柳惕安,一個寶慶人龍在田。聽得少爺說,柳惕安的法術武藝,都少有能趕得他上的;年紀又輕,模樣兒又生得威武,只是不大歡喜和江湖上的朋友來往。龍在田卻是在江湖上有聲望的,聽說他能憑空跳上三丈高的房簷。江湖上替他取了個綽號,叫做溜子。湖南人的習慣,忌諱龍字,普通叫龍為溜子,又叫做絞舌子。加以龍在田的行動璃捷,騰高跳下,宛然和龍一樣,所以這溜子的綽號,很容易的就在江湖上叫開了。這人在長江各埠,隨處勾當;手頭異常揮霍,江湖上窮朋友受他周濟的很多。此番才到上海不久,不知何人介紹與我們少爺認識了,來往很為親密。此外還很多,並有我們不知道姓名的。少爺既肯作主替你擺擂臺,料想那些會武藝的朋友,自然都得給你介紹。」
周蘭陔道:「出頭去打擂臺的,多半是年輕沒有聲名的人。一過中年,有了相當的名望,就非有切己的事情,逼著他出頭,是絕不肯隨便上臺的。」盛大少爺道:「照這樣說來,將來我們的擂臺擺成了,除了霍元甲以外,不是沒有人來打了嗎?」周蘭陔道:「這倒不然,於今年輕人練武藝的,還是很多。霍元甲的擂臺擺一個月,有許多路遠的人,得了消息趕到上海來,擂臺已經滿期收了。我們張教師接著擺下去,據我猜想,打擂的必比霍元甲多。我有一個意見,凡是上臺打擂的,不一定要先報名,隨來人的意思。因有許多人,心裡想打,又恐怕勝敗沒有把握。打勝了不待說可以將姓名傳出來,萬一打敗了,弄得大眾皆知,誰還願意呢?所以報名簽字這兩項手續,最好免除不用。想打的跳上臺打便了,是這樣辦,我包管打的人必多。」盛大少爺道:「你們大家研究,定出一個章程來,我只要有熱鬧看,怎麼辦怎麼好。」當下大家商議了一會。
周蘭陔道:「這卻毫無妨礙。一來老大哥的能耐,實在比我們高強,輸給老大哥是應該的。二來在認識我們的,知道我們是同事,幫忙湊熱鬧。老大哥當臺主,打贏我們也是應該的。不認識我們的看客,不知道是誰,於我們的聲名,絕無妨礙。」張文達向眾把式拱了拱手道:「諸位老哥肯這麼替我幫忙,我真是感激。除了在公館裡同事的諸位老哥而外,不知還有多少功夫好的人,和我們少爺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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