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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干行

作者:上官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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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五 金童情傷

卅五 金童情傷

辛平忙跪在地上,掀起他的褲腳,屏目一驚,那蛇頭仍然留在創口之上,腿上赤色毒線,則已漫延過了膝蓋。
他兩手分握著那綠色小蛇的頭和尾,一面不住地扭動揉弄,一面陰笑道:「我要讓它在你肚腸之中,漫遊七天七夜,一口一口咀嚼爬行,歷盡胃臟肝肺,最後攻心,方才要你性命。不過,有一點你大可放心,你我既無大仇深怨,我同意在你死去之後,內腑縱已潰爛,卻留你一個完整的全屍。」
仇虎倒覺好笑,道:「那麼,依你的意思,要叫我這個矮狗如何死法,才稱你心意呢?」
辛平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剎那間千言萬語湧塞在胸頭,不知該從何處說起,只顧招手叫道:「琪妹妹,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他輕輕叫道:「琪妹妹!琪妹妹!」
辛平叫道:「不!我從今以後再不會厭惡你了,我願意永遠跟你在一起……」
辛平點點頭道:「這個我早已知道……」
伙計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哭喪著臉道:「大戢島?小的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
辛平注視著他約有半盞熱茶之久,見他頭上冉冉冒出一縷白茫茫的蒸氣,與四周霧氣一觸,距離頭部三尺以內,濃霧竟緩緩旋轉起來,就像有一股強勁的氣流,繞著仇虎流動。
辛平長長吁了一口氣,這條命總算暫時從鬼門關拾了回來,他雖然明知等見到何琪,老怪物仍然放不過自己,但至少多一刻光陰,總多一分脫身的機會。
辛平驚魂方定,他本可借此機會飛馬逃走,但當他看見仇虎臉上隱隱露出痛苦之色,心裡一陣難過,忍不住輕輕走上前去,問道:「老伯伯,你覺得怎麼樣了?」
那和尚濃眉大眼,像貌極是猙獰,身上僧袍鬆敞,露出一身橫肉,一隻手握著褲頭,一隻手仍作撐拒之狀,手裡還緊緊捏著一塊紅色布條,齜牙咧嘴,死狀分外恐怖。
他一面說著,一面緩緩向辛平欺近,言談之間,又近了三五尺。
何琪臉上浮起一片苦笑,似滿足又似怨尤,嘆道:「平哥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你走了,我也……唉!過去的事別提了吧,你既討厭我,以後我絕不會再纏你了……」
辛平低頭不語,心裡對這位毛遂自薦的師父,卻已有了幾分好感。
他失聲叫道:「不好,一定得趕快取下蛇頭來,否則它毒牙陷在肉上,更不好阻止毒性延伸了。」可是他卻深知這蛇頭上奇毒無比,是以不敢伸手去替仇虎取下來。
何宗森罡氣才動,忽覺一股暗勁猛撞過來,跟自己的內力一觸,「蓬」然脆響,頓時拿樁不住,向後連退了三步。
心念才動,肩頭微晃,人已掠到街心,這時候,一騎快馬由北向南疾衝而至,待那馬上的人瞧見街上橫站著這矮老頭,收勢不及,奮力一提絲韁,那馬兒陡地騰空躍起,竟從矮子頭上越過!
何琪忽然打斷他的話頭,驚呼道:「呀!他怎麼了?你瞧……」
辛平道:「她現在一個山洞裡,身負內傷,正在調息……」
這念頭才如電光石火般掠過,辛平猛一頓足,早掠上黑龍駒,兩腿用力磕著馬腹,急叫道:「龍駒!龍駒!還不快跑!」
何宗森揚起右手,掌腕之下,隱隱閃著一條碧綠色的細線,吃吃笑道:「我能把你怎樣呢?不過叫你小小吃點苦頭,嘗嘗那目無尊長的應得報償。」說著屈指一彈袖口,但聽「嗖」地輕響,掌中已多了一條慘綠色的猙獰怪蛇。
辛平用手掩住她的嘴,道:「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偷偷離開那山洞,琪妹妹,那和尚他……」
這半天,辛平都在提心吊膽之下渡過,他守護著仇虎寸步不敢擅離,決心在自己毒發之前,盡心盡力,替仇虎護衛守候。
腿上一陣奇癢攻心,仇虎心知已被蛇毒所侵,暴怒之下,雙拳齊出,奮力擊出兩股無形拳風。
懷著滿肚狐疑,行到洞口,他不禁猶豫起來,忖道:「要是何琪已經離開,我進洞去尋她不到,那可怎麼辦才好?難道束手退出洞來,領受那毒蛇鑽心的慘刑?即使她仍在洞中,見了我這三番兩次偷偷離開她的人,不知將會如何傷心和痛恨?她雖然手段毒辣一些,但對我一片真情,那卻是永遠無法抹滅的事實!」
那矮子不再言語,手起掌落,「蓬」然一聲,將一張桌子拍得粉碎,大步便向店外跑。
那人靜臥不動,也沒有回答,就像是一具死屍。
他一面在濃霧中放腿疾奔,一面口裡不停地喃喃罵道:「他媽的,天下和尚全不是好人,我老人家這大年紀,偏偏又上了和尚一次惡當。和尚!和尚!我抓住你要叫你好看……」
不知過了多久,辛平猛從迷濛中驚醒過來,一翻身坐起,遍體出了一身冷汗,細細回味https://www.hetubook.com.com,何琪的話,仍猶在耳,夢中情境,歷歷如在目前,他探手到床頭上一摸,赫然果有一隻方形玉盒,放在那兒。
辛平忙在仇虎「靈臺」穴上輕拍一掌,仇虎哼了一聲,閉目酣然睡去,何琪到酒店中取來一壺熱酒,從懷裡取出龍眼大三粒藥丸,用酒化開,灌進仇虎口裡。
辛平在旁邊看見,忍不住大聲叫道:「當心,他袖口藏有毒物……」
辛平道:「那山洞離此不近,若要快些,自是乘馬方便。」
何宗森左臂一伸一抖,毒蛇「嗖」地縮回袖裡,飄身退了半丈,叱道:「姑且饒你多活半日,還不趕快帶路!」
辛平一時也把自己與仇虎的淵源說不清楚,只道:「如果能救,請你快設法救救他吧!他曾經兩次救過我的命,如今我才明白他並不是個壞人。」
何琪從懷裡取出一隻方形玉盒,放在辛平床頭上,笑道:「這是我送給你的東西,盒裡分作五格,各有盒蓋,分置著天下難求的『碧鱗五毒』,有了這幾樣東西,你就不會中毒受傷了……」
何宗森氣得暴跳喝罵,盡力展開身法,流星趕月似的一路緊迫下來,眨眼間,人和馬都遠遠奔離開洞口,消失在亂山荒嶺之中。
他連忙低頭,注視仇虎腳上的創口,只見那包纏著的布襟早已一片潮濕,而且四周散發著濃厚的腥惡之氣。
辛平脫口呼出「何宗森」三個字,突然記起這老怪物平生最惡人提他姓名,人若犯了忌諱,必以歹毒手段殘殺無赦,嚇得連忙住口!
辛平忙搖頭道:「不!我就算蠱發而死,也絕不再恨你了。」
辛平應聲走向山洞,心裡卻禁不住也有些奇怪起來,按說何琪傷勢並不太重,不久前還跟自己談過許多話,然後沉沉睡去,莫非是自己離開之後傷勢轉重,怎會聽不見蹄聲人語,睡得這樣深沉?
「難道她死了!」這個念頭在辛平腦中閃電般掠過,頓時令他毛髮悚立,駭然失措,連忙騰身撲了上去。
何宗森臉色頓變,厲聲喝問:「那山洞在哪裡?是誰打傷了她?」
何琪道:「你知道我師父已經趕到東嶽來了麼?」
店裡伙計還揉著惺忪睡眼,喏喏連聲應著!
何宗森狠毒地咬咬牙,道:「老夫要叫你遍嘗百毒鑽腦的滋味,叫你熬受世上諸般苦處,然後將你碎屍萬段,凌遲處死。」
辛平心裡一陣涼,滿臉希望都不禁煙消雲散,輕嘆一聲,催馬上路。
辛平一愣,訥訥答道:「啊,那盒子……那盒子被我不小心弄丟了。」
她雖是面帶微笑,但說到最後幾句,雙目中卻已淚水盈盈,話一說完,掩面轉身,匆匆推門而去……
誰知那何宗森一直冰冷的臉上,卻反而展現出一抹微笑,緩緩說道:「唔!你的膽量,可算不小!」
辛平聽得毛骨悚立,步步後退,兩手手心緊握著兩把冷汗,目不轉睛瞪著那醜惡的小蛇,雙腿都忍不住有些顫抖。
他淚眼朦朧,但懶得舉手去擦拭,只喃喃重複唸了兩個字:「三年!三年……」
辛平一驚,奮力想從床上爬起來,但人不由心,竟覺四肢無力伸動,心裡著急,忙道:「琪妹妹,你不要走!你不要離開我!」
何琪含淚而笑,道:「我細細想了許久,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我遲早總是要分開的,何況,你心裡還那麼厭惡我呢!」
又過了半盞茶時間,仇虎頭頂冒出的霧氣越來越濃,創口上也滲上許多污血,臭惡之氣更盛,然而,仇虎臉上卻現出無比痛苦的神色。
矮子笑道:「姓何的是什麼東西?有師父在,你還怕誰?」
辛平聽了這話,頓感手足失措,道:「琪妹妹,你看看還有辦法救嗎?」
因為他知道,仇虎此時天人交會,正在緊要關頭,成功失敗,端在這片刻之間,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受絲毫外界的侵擾的。
仇虎所坐的地方正在大街正中,這時天色大明,偶有行人經過,原本是意料中的事,但辛平神志緊張,慌忙橫劍迎著那腳步聲,低聲喝問:「是什麼人?快止步。」
何琪搖頭笑道:「蜥蜴雖毒,卻能剋制蛇毒,放心吧!我不會害他的。」
那綠色小蛇被何宗森不停地揉弄,彷彿似有怒意,毒信頓吐,發出一陣輕微的「虎虎」之聲。
同時,他也想到了谷裡待援的盧鈞,山洞中負傷的何琪,還有開元寺的雲老前輩……這些,他已經無能為力,是恩是怨,剎那間便將一筆勾消。
霧氣迷離之中,那小孩從地上一滾躍起,急聲叫道:「求你快放了我,姓何的就要追來了!」
青蛇頻頻吐動的舌頭,眼看便要碰著他的鼻頭,他甚至已經可以聽見那蛇信捲動時發出的「獵獵」聲響……
仇虎一探手,抽m•hetubook.com•com出了辛平肩上長劍,自己用劍尖挑落了蛇頭,撕了一塊衣襟,胡亂纏住傷口,笑道:「娃兒,你的手臂上也是被這種毒蛇咬傷的嗎?」
辛平看得又驚又喜,不知不覺也替他暗暗等急起來,輕輕將長劍撤出鞘來,立在街心,替他護衛。
辛平猛地一震,後退一步,失驚道:「你……你是……」
何琪緩緩從霧中走出來,像一個縹緲的幽靈,立在辛平面前,兩人怔怔互視良久,才聽她黯然一嘆,道:「平哥哥,想不到又能碰上你了!」
辛平猛回頭,卻見仇虎正氣喘如牛,臉上一片蒼白,豆大的汗珠,滾滾向下直落……
仇虎橫身擋在辛平前面,凝目向何宗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嘴唇一掀,不屑地道:「就是你這蠢物要殺我的徒兒?我看你是活得嫌膩了吧?」
那何宗森本是疑心生暗鬼,及待認出那黑影不過是具屍體,沉聲大喝,人如巨鳥又掠了回來,叱道:「小子,想往那裡逃!」
太陽已高高爬上山巔,泰山腳下,迷濛著一層清晨特有的濃霧。
辛平不禁慚愧地低頭看看自己臂上毒傷,心裡忖道:「不知這蜥蜴能不能解得我臂上的蜈蚣之毒?」
辛平忙道:「一點也沒有錯,你瞧那洞前一滴滴紅印,便是何琪姑娘負傷回來時,滴落的鮮血,她必定是傷情轉重,昏迷過去了。」
但當他方要觸摸到那人的身體,卻突然一驚縮手,敢情那人並非何琪,竟是個氣絕多時的中年和尚。
辛平垂首無語,暗責道:「唉!我怎的竟未想到這一點,白白將一對蛤蟆放在盧鈞懷裡,竟沒有用來解毒。」
何宗森正在洞外守候,忽聽洞裡傳出喝罵之聲,剛一錯顧,陡裡一團巨大的黑影直飛了出來,他未及細想,掌勢一翻,便向那黑影劈出一掌!
辛平自知一句錯出,禍患已生,何宗森笑容越是舒暢,出手也越是毒辣,可憐他身受毒傷,所餘的求救呼援的時間本已不多,盧鈞更在谷中奄奄待救,偏巧一出谷口,便撞上這難纏的老毒物。
脫身既不易,動手也無法取勝,命運之神好像早已替他安排了惡運,不容他再作掙扎!
何宗森狂笑數聲,道:「矮狗,你既是他師父,少不得老夫一併成全了你師徒二人,但你這蠢物口出惡言,藐視老夫,我若令你自殺,那未免太便宜了你。」他大約只見仇虎容貌,卻不知仇虎年紀更在他之上,是以口口聲聲自稱老夫。
矮子見等不及,推桌而起,罵道:「我老人家還要趕路,你不能快一些嗎?」
辛平點點頭道:「我是被另一種蜈蚣咬傷的,那蜈蚣和這毒蛇一般毒,聽說天下無藥能救……」
他今生可說第一次碰上如此高手,一招之間,便將自己震退,心裡不禁暗生警惕,冷冷向仇虎看了幾眼,卻見他行若無事,正睇著自己微笑。
何宗森道:「那麼你去喚她出來,老夫在洞口等你。」
矮子低喝一聲:「站住!」左臂一伸一縮,快擬雷閃般一把扣住那馬兒尾巴,「嘿」地吐氣開聲,腳下定樁一沉,竟活生生將一匹狂奔中的駿馬一帶而住,那健馬引勁長嘶一聲,四蹄頓止,馬上一個男孩卻被前衝之力拋了下來,「叭」地跌落地上。
他曾經視她如蛇蠍,決心要遠遠避開她,但現在一旦離別,卻悲愴大慟,淚若斷線珍珠,滾滾而落,人生真是奇幻莫測的了。
仇虎叱道:「有什麼好笑?敢情你心裡還不服氣嗎?」
這一剎那,他忽然想到爹爹和媽、林汶和林玉、高大哥,以及那向來疼愛他的梅公公……
辛平如癡似呆,怔怔躺在床上,奮力掙動手腳,竟始終如中夢魘,手腳全都無法移動,只大叫道:「琪妹妹!琪妹妹!你不要走……」
謎一般的霧,謎一般的山,謎一般的世界。
半空中響起「波波」兩聲脆響,何宗森揮掌急封,直被那強猛的拳風打得踉蹌退出丈餘遠近,心裡一陣血氣翻湧,「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仇虎聳聳肩,道:「呀!這麼厲害的滋味,我倒還沒有嘗過哩!」
何宗森嘴角掛著污血,冷笑著指一指仇虎,道:「矮鬼,你已中了老夫綠蛇之毒,三日之內,難逃活命。」
「蠢物!蠢物!」那矮子推開伙計,又拍著桌子:「水煎包子!越快越好!」
何琪好像看透他的心事,溫聲問道:「平哥哥,我送給你的綠色蛤蟆呢?」
何宗森坐在馬背上凝目打量那山洞片刻,突然冷哼一聲,道:「好小子,果然在我老人家面前要起花槍來,這洞裡死寂沉靜,那會有人?」
何琪鳳目連轉,沉吟道:「救自然還能救,只是很費事,這人不是你的對頭嗎?你怎會反跟他一起m.hetubook.com.com呢?」
何宗森大袖一抖,欺身而進,叱道:「好!我就叫你嘗嘗!」
那矮子陡聽這呼聲,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欣喜之色,低聲道:「咦!怎會是他?」
辛平無奈,只得下馬,何宗森又將他叱住,吩咐道:「無論她在與不在,限你即刻出來,若敢故作遲延,別怪老夫要痛下毒手。」
他一面盤算,一面向黑龍駒走去,何宗森陡叱道:「你倒很會享受,命在旦夕,還要騎馬?」
何宗森奸滑地晃身上前,冷笑道:「很好,咱們就同騎一乘,大可省些力氣吧!」大約他也知道黑龍駒是匹千里名駒,怕它一旦放開腳程,自己會追趕不上。
片刻之後,仇虎腹中一陣雷鳴,呼吸又形促迫,何琪迅速地掀起衣角「嗖」地輕響,射出一隻全身碧綠的異種蜥蜴來。
他心裡一陣發毛,探手抓住那小蛇的尾巴向外一扯,誰知卻僅僅扯下了一段蛇身,那蛇頭死命咬著小腿,竟然扯它不下來。
仇虎朗聲笑道:「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但方才說到這裡,忽然住口,微詫地道:「怪事!這毒物怎的封阻不住,竟能透過閉穴?」
何琪點點頭,道:「好吧,既是你這麼說,我看你份上,替他解了綠蛇之毒,你先散去他的功力,不可讓他再運功抗拒藥力。」
何琪悽然笑道:「以前我常常只替自己想,從來不替別人著想,行事難免偏激毒辣,但自從見到你,你竟三番兩次冒了生命的危險,一心要想離開我,我才知道,一個人的心,不是強迫脅持可以得到的!」
他深知何宗森這話半點不假,單只他那一身奇毒,坐在自己身後,自己說什麼也不敢輕舉妄動,脫逃之念,豈不成了泡影了?
辛平耳聞那如泣如訴的語聲,突感以前對她千種厭恨,剎那間都化作了烏有,慌忙棄了長劍,張臂將她抱住,泣道:「琪妹妹,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辛平驚問:「琪妹妹!你已經替我解了毒……」
仇虎閉氣封住右腿穴道,怒目叱道:「區區一點毒傷,怎在仇某心上,老匹夫可敢再戰幾招?」
何宗森明知自己內傷極重,無力再戰,嘿嘿冷笑兩聲,道:「老夫只等三日後來替你收屍,此刻且讓你稱狠片刻,在你致死之際,你記住老夫隨時會來叫你嘗嘗那百毒鑽腦的情形就是!」
朦朧間,好像覺得何琪推門而入,癡癡站在床前,含淚道:「平哥哥,我要去了!」
他畏怯地向後又退了兩步,叫道:「你……你準備把我怎麼樣呢?」
仇虎怒目一睜,道:「真有這種事?是誰這樣大膽?竟敢殺我的徒兒?你不要怕,讓師父去會會他。」
他暗計三個時辰已經快要過去,盧鈞施用金針,曾說過只能延阻三個時辰毒性不發,現在何琪雖在跟前,但他卻難以啟齒,求她也替自己解一臂上的毒創。
腳步聲悠然而止,片刻之後,一個輕輕的聲音問道:「是平哥哥嗎?」
辛平心裡一寒,不由自主向後疾退數步,道:「老前輩,我不是有意直呼你的名諱……」
黑龍駒仍是那樣快捷,不消多久,便奔回山洞之外。
仇虎被他看得心頭微震,忖道:「這老兒一雙眼睛,怎會如此陰毒……」這個念頭尚未轉完,陡聞何宗森一聲大喝,人若飄風,閃身又上!
何宗森已經站在他面前,陰冷的笑聲,在他耳邊蕩漾,他黯然抬起頭來,觸目一驚,原來何宗森正緩緩舉起左手,那碧綠的蛇頭,距他鼻尖已不到五寸!
這些可親可愛的人,他將永遠再難相見,而且,當他悄然死在這荒山野谷之地,他們甚至永遠找不到他的屍體,讓他寂寞地隨著泥土而風化!
何宗森跨近一步,陰冷的笑道:「不要緊,你便是存心直呼老夫姓名也不要緊,老夫何德何能,焉能禁止人家直呼我那賤名呢。」
何琪嘆道:「可惜把那珍貴的東西給弄掉了,你這臂上之毒,用那一對蛤蟆,恰巧可以解得。」
霧氣一陣蕩漾,剎時現出一張遍佈蹙容的秀麗面孔,腥紅的衣衫,破碎支離……那不是何琪是誰?
仇虎輕輕推開辛平,傲然不避,揚手便是二拳,迎面直搗過去。
但他剛走出酒店,忽聽一陣驟雷似的蹄聲,由遠而近,剎那到了面前,有人大聲叫道:「閃開!閃開!馬來了!」
仇虎突然一把拉住辛平的手臂,激動地道:「啊!我忘了告訴你一件大事,為師在泰山之上,已經打聽到昔年少林寺三個禿驢中,有一個還沒有死,現在躲在一個海島上,我這就帶你去找他,你總該相信我的話是真的了吧?」
辛平急道:「咱們不要怕他,今天他已經跟仇老前輩……」
濃霧像雲層般包裹著山腳,好像將這聳立的東嶽浮在雲端裡,旭日照射著霧氣,幾經和_圖_書折射,化出許多燦爛的色彩。
夜色緩緩降臨大地,窗外東嶽巍峨的山巔越來越模糊了,辛平兀自癡癡依在窗前,目不轉睛,凝視著遙遠的遠方。
漸漸地,那霧氣流轉越來越快,不片刻已形成一縷旋風,濛濛濃霧捲成一束漩渦,在仇虎頭上倏起倏落,迅速地凝結,又悄然散去。
晨霧中,從山上星丸飛瀉似疾奔來一條矮小的人影,一身灰衣,滿沾晨露,這人急急地向山下奔著,臉上遍佈著氣憤怒容!
何宗森正怒火難熄,見一個矮子挺身護衛著辛平,心裡本已暴怒,再聽這矮子口氣竟比自己還要狂,生裡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中,他狂傲一生,何曾受過這種氣,不由氣極反笑,仰面一陣哈哈大笑!
辛平道:「誰打傷了她,這個恕我不能奉告,至於那調養的山洞,在下倒可領你前往!」
「老客!務請耐心等一等,天剛亮,爐裡火還沒有生呢!只是耽待一會,不久就好!」
一日雖盡,第二個明天仍將再來,但離去的人兒,卻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重見?
辛平踢飛了和尚的屍體,黯然步出洞外,但他一見何宗森竟向坡下追去,忽然心念疾轉:「這時不走,更待何時!」
何琪頷首道:「我在你的食物中暗放了解藥,蜈蚣之毒已經解了,但你體內的蠱毒,我卻只能用藥物延阻它,三年之內,不會發作,唉!這是我今生最大的憾事,一定要由我自己來補償,平哥哥,你不會恨我嗎?」
他這種「移花接木」手法,不愧是一種巧妙絕倫的秘學,何宗森的「綠色毒蛇」被那牽引之力一帶,不由自主飛向側面,「叭」地摔在地上,無奈那毒蛇乃是活的,落地之後身子一曲一弓,又向仇虎腳踝上纏了過去。
洞裡火堆早就熄了,窒人的青煙,充斥在每一個角落,辛平放眼搜索,果然看見洞底壁角下,有一個蜷臥的人影。
這證明他的猜想極為可能,他不知從那裡冒出一臉怒火,抬腿一腳,狠狠將那和尚的屍體踢得連滾了好幾滾,啐罵道:「呸!下賤的東西,死在這裡,連山洞也污了。」接著又飛起一腿,將那和尚踢出洞口!
何琪閃身掠到仇虎跟前,看了一會,蹙眉說道:「他是被綠色毒蛇咬傷,怎能運功逼毒呢?這一來毒氣隨著氣血回收內腑心臟,再救治就難了!」
何宗森毒念已動,兩隻大袖相交一拂,袖口下垂,繞身遊走半圈,眼中灼光激射,注視著仇虎一動也不動。
但是,奇怪的是,眼睛睜過了晌午,臂上毒傷竟毫無發作的象徵,細察之下,那紅腫之狀,反而好像較前消退了許多。
邪王仇虎悚然微驚,急切間翻掌一撥,一式「移花接木」,隨手揮出。
這人狀類瘋癲,一面罵一面跑,不消片刻,已到了山腳下的小市集上,毫不猶豫地便竄入那家唯一的酒店,猛拍著桌子,叫道:「水煎包子!來兩籠!越快越好!」
老毒物身法可說夠快,叱聲一落,人也搶回洞口,怎奈這時黑龍駒業已起步,昂首疾衝,早奔到十餘丈外,任他何宗森銜尾窮追,也已經來不及了。
辛平駭然忖道:「這矮伯伯一身功力,當真已達化境,這等凝虛成形的功夫,別說爸爸,只怕連平凡上人也辦不到。」
然而,辛平突然拋棄了畏怯之心,淡然笑道:「你不必再裝模作樣了,要殺便殺,我早該死在你徒兒手中,現在被你殺死,說來也是一樣的!」
仇虎暗暗笑道:「有趣!有趣!咱們師徒門代代單傳,如令師徒二人都中了毒傷,難道一脈到此,便從你我而絕了麼?」
那一笑,非但絕無絲毫和藹之意,更似在冰山之上,再籠上一股寒流,使人不期然從心底冒出一股強烈的寒意,就像一個待決囚犯,在刑場上見到劊子手的冷酷笑容一樣。
辛平暗呼怪事,到了半後申刻,臂上腫毒盡退,已經察不出絲毫痛楚,他百思不解其中原故,獨自躺在床上,心情鬆懈,似要入睡。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我臨去之前,能夠替你們解去奇毒,療治傷勢,總算抵償了我從前虧待你的地方。」
辛平道:「琪妹妹,你能這樣想,真是難得,你幹嗎又要走了呢?」
那矮子探手一把,將伙計揪了過來,厲聲叱道:「我問你,大戢島在那兒?你趕快說!」
辛平秉承著父親的堅毅個性,年紀雖小,傲骨天成,生死之事原不在意中,但如今當他面對著世上最毒的綠蛇,想到那七日七夜鑽心蝕骨的痛楚,也不由一陣陣感到無法自制的顫抖。
十餘年短促的生命,像一個渺小的泡沫,只是那麼輕微的一聲,便從此隨風而散……
辛平聽了,長嘆一口氣道:「現在你和我都身中奇毒,最多還能再活三天,便尋到那少林高僧,又如何呢?」
話落時一聲叫嘯,轉身https://m.hetubook.com.com隱入迷漫濃霧之中。
又過了盞茶之久,仇虎腿上創口已泛起一片白色,何琪收了蜥蜴,用淨水替他洗滌乾淨,低聲問辛平道:「他的毒算是除清了,只是他曾經強運真氣逼毒,難免尚有餘毒留在內腑,我雖用藥丸替他化解內毒,必須要靜養三天,三天以後沒有變化,那時才算痊癒。」
矮子道:「正是我!娃兒,什麼人追你,你快跟師父說,我替你出氣。」
辛平抱著玉盒,星目含淚,憶起何琪待他諸般柔情,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小鎮上只有一家簡陋的旅店,辛平無可奈何,只好將仇虎安置在那家客店之中,自己陪著何琪到酒店裡用了些食物,便急急回到店裡看顧仇虎。
辛平又駭又詫。暗想這和尚怎會死在此地?何琪又到那裡去了呢?難道說是這兇僧趁何琪傷重之際,意圖不良,才被何琪弄死在這兒?
辛平一顆心狂跳不已,下不知該如何才好,驀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隔著濃霧,緩緩行了過來……
何琪又道:「不過,我知道在苗疆野人山巫水谷,乃是天下蠱物發源的地方,三年之內,我一定設法到那兒替你取來解蠱的藥,親送到沙龍坪。」
何宗森嘿嘿兩聲冷笑,左袖向外一揮,一絲綠色細線,電射而出,撲向仇虎面前。
漸漸地,那綠色曲扭的影子好像越來越大,鮮紅的舌尖,更逐漸移近辛平面前,他眼裡盡是那醜惡的綠色影子,耳際不絕地充斥著何宗森那可怖的笑聲,綠影,笑聲,綠影……這些恐怖的色彩和聲音,不停地旋繞著他,在他腦海中交織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立的「死亡之曲!」
辛平苦著臉道:「你不知道,他……」
何宗森面含毒笑,業已緩步欺到他身前四尺以內,辛平只覺死亡的陰影,也一步一步緊迫著他,使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仇虎低頭一望,赫然看見一條通體碧綠的小蛇,正緊緊纏在自己腳足踝上,那三角形的蛇頭,已經竄進褲腳之中。
「他」字方出口,驀聞一聲厲喝,濃霧中風馳電奔掣追來一個人,辛平機伶伶打個寒顫,不由自主的躲向仇虎身後,低聲道:「喏!就是他!」
何琪長嘆一聲,道:「所以我不能再留,要是被他找到,他不但不會放過我,同時也放不過你們。」
他一想到何琪那幽幽的容顏,癡癡的目光,心裡便愧然生悔,遲疑了好幾次,才鼓足勇氣鑽進山洞洞口——
他知道事情不會是假的了,何琪已滿懷愁思,離他而去,他與她相逢是那麼偶然,如今一別,竟如夢中。
那碧綠色的蜥蜴昂首環顧一眼,尾巴擺了幾擺,似被仇虎腿上毒味所引,毫不猶豫便爬到創口上,低頭吸吮起來。
但聽一聲暴響,那黑影兩個翻滾,直向樹間斜坡下滾去,何宗森忽然心中一動,暗想:「別是那姓辛的小子吧?」
辛平失聲叫道:「當心,那蛇還在腳下……」
仇虎汗如雨下,不住輕哼,神情似乎十分痛苦,辛平不安地問:「琪妹妹,這樣不礙事嗎?」
伙計道:「老客,東西得現做,怎能快得了,這可不比屎脹了上茅坑,一用力就能屙出來!」
他這是怒極之下出手,不但招式詭辣,而且落手狠毒無比,大袖展動,袖角振起獵獵勁風,籠罩著仇虎正面各處大穴。
原來那小孩正是辛平,他好容易從何宗森掌握中脫身逃下山來,不想冤家路窄,又碰上死纏著要自己做徒弟的邪王仇虎,心裡一急,險些哭出來,低聲求道:「矮伯伯,你早些放了我吧,我有個姓何的對頭正緊迫在後面,被他追上,他一定會殺死我……」
他側耳傾聽,洞裡又無聲息,一驚之下,更起疑心,一頓足,人如箭矢般向那黑影滾落之處撲去……
辛平剛登馬鞍,那何宗森身如鬼魅掠身也上了馬背,探出一隻手掌輕搭在辛平腰際,冷冷說道:「乖乖駕馬,不要胡思亂想,老夫舉手投足之間,均能令你挫骨揚灰!」
小孩仰面一看,嚇得連退了三步,失聲道:「啊!是……是你?」
仇虎果然也是一怔,半晌才道:「你且略等一會,讓我試試用內功之力,看是不是能把毒液逼出體外。」說著,便當街盤膝而坐,默默行功起來。
那伙計一面詛咒起來得太早,撞上兇煞餓鬼,一面揉著被捏痛的手臂,匆匆起火揉麵,忙著做包子。
何宗森陡地笑容一沉,叱道:「你若能說出琪兒所在,老夫破例讓你橫劍自刎,落個痛快俐落!」
他不由俯下身子仔細檢視一遍,果然在那和尚屍體之上,發現了四五處紅腫的傷痕,傷口遍佈在胸腹手足等處,卻沒有一處是在背面的。
說到這裡,忽又甜甜一笑道:「這一次你可別再轉送給人家了,五毒俱備,天下至毒已盡在此盒,盼你能妥善收藏,萬萬不要輕易糟踏了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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