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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劍金釵

作者:王度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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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誤惹煙花呆生遊曲巷 狂揮鐵掌俠客鬧酒樓

第九回 誤惹煙花呆生遊曲巷 狂揮鐵掌俠客鬧酒樓

德嘯峰點頭說:「好,我一半天看你去。」李慕白又問:「大哥府上在什麼地方?」德嘯峰說:「我住在東四牌樓三條胡同。過兩天,我在家裡預備預備,請你到我們家裡吃個便飯,」李慕白說:「大哥不必如此,一兩天內我到府上拜訪就是了。」
德嘯峰說:「這是我的兄弟,李二爺。」賣座的趕緊給李慕白請安,說:「我給你二位老爺在池子找兩個座兒吧。」德嘯峰、李慕白眼看那賣座兒的擠到池子裡;只見有十幾個衣冠齊楚的看戲的人,見了德嘯峰來,齊都站起身來,帶著笑哈腰;德嘯峰也陪笑向一些招呼他的人點頭。李慕白心裡就想著:鐵掌德嘯峰在北京城果然有些名頭。
李慕白抱拳相見,德嘯峰指著李慕白說:「這位就是我剛才跟你說,我在沙河相遇的那位李慕白兄弟。他的武藝高強,是現在的俠客;你可別得罪他,留神他打你!」楊駿如也笑了。
楊駿如扭著肥大的腦袋向笑仙、媚喜說:「你們聽見沒有?德五爺說你們都是夜叉妖精!」兩個妓|女全都佯怒帶笑著向德嘯峰不依,說:「德五老爺,我們又不吃人,怎麼會是妖精啦?您倒得說說!」
少時,到了元豐店門首,車停住了。李慕白要給趕車的幾串賞錢;趕車的也知道李慕白是他們老爺新交的好朋友,無論怎麼說,他也不敢要;李慕白只得罷了。進到店房內,點起燈來,坐了一會兒,因為蚊子都撲著燈光進來,李慕白便熄燈睡去。躺在床上,便想剛才遇見的那些事,覺得德嘯峰倒是一個慷慨好交的人;他雖號稱鐵掌,武藝卻不知如何?那楊駿如大概是個大腹賈,不過還不太市井氣。又想到那媚喜、笑仙兩個妓|女,真像德嘯峰所說的妖精夜叉;可是認真想起來,她們也是可憐蟲呀!如此思想纏綿,半夜方才睡著。次日醒來,精神十分不濟,又沒有什麼事,也不便到表叔家裡去,只在屋裡悶悶地坐著,覺得十分無聊。
李慕白聽了,不禁暗暗佩服德嘯峰的眼力。當下因怕被別人聽去,注意上自己,便用別的話扯開。這時臺上的《宇宙鋒》下去,換的是《院紗計》、《魚腸劍》;這齣戲完了,就是大軸子的《悅來店能仁寺》。李慕白看見戲臺上的那個十三妹,不由又想起遠在天涯的那位芳容、絕技兼備的俞秀蓮姑娘。一陣惆悵的感情又撲在心頭。這時德嘯峰一面抽著水煙,一面向李慕白說:「你這樣的青年俠士,應當配一位像十三妹這樣的女俠才對;只不知家裡那位嫂夫人武藝如何?」
本來向來無論什麼事,只要德嘯峰說幾句話,沒有不了結的;現在硬腿恩子倒是不言語了,可是那個高大漢子並不知德嘯峰是怎樣的人,他見四圍的人對於德嘯峰都很恭維,他看著生氣,就向德嘯峰翻了臉說:「我不認得你,憑什麼衝著你就完了?你是什麼東西!」
德嘯峰曉得平日硬腿恩子專愛欺負外鄉人;剛才恩子用煙袋燙了人,他嘴裡一定還說不好聽的話,遂就擺手說:「得啦,完了,完了!為一點小事,不必攪得人家也不能好好看戲!你們三位都衝著我,誰也不必言語了。」
這裡德嘯峰聽說那幾個人是春源鏢店的鏢頭,他彷彿怔了一會,便不等戲唱完了,就向李慕白說:「天不早了,咱們先吃飯去吧!」遂就穿上大褂,同著李慕白出了戲樓。才到了門首,就見自己的車已套好了,跟班的壽兒也在門前,見了德嘯峰,垂下手去,問道:「老爺,你現在回家去嗎?」
李慕白本來正在情思難遣之時;忽聽德嘯峰提到什麼俠妓,並且說什麼傾國傾城,李慕白就不由聽得出神。德嘯峰說了半天,李慕白就笑道:「回頭吃飯去倒可以,那種地方我可不再去了!」
德嘯峰一看,這打架的共有五六個人。其中一個德嘯峰認得,是在緞庫當差的恩保,素日專好摔私跤,有個外號叫硬腿恩子。那五個人都穿著白布褲褂,個個都是身體健壯,挺胸脯壯胳膊,氣勢洶洶;彷彿立刻就要把硬腿恩子揪倒了,打他一頓才出氣。
李慕白一聽,心裡猶豫了一會;本想告訴他,自己尚未成家。可是又想德嘯峰是個好管閒事的人,他若知道自己家中沒有妻子,將來一定要張羅著給自己說親;那時又必添上許多麻煩,m.hetubook.com.com遂就含胡著說:「我還沒有小孩。」德嘯峰一聽,也就不再往下問了。
德嘯峰又抽了幾口水煙,就問李慕白說:「你們家鄉沒有這麼好的戲吧?」李慕白說:「我們南宮就沒有戲園子;到秋天莊稼收了,才唱兩天謝神的戲;我也不大喜歡去聽。」德嘯峰笑著說:「這樣說來,你在家裡也很悶得慌啊?」李慕白點頭說:「可不是!我在家中,連像你這樣的朋友都沒有;我每日除了看看書、練練劍之外,什麼事也不做。」德嘯峰又問說:「有幾個小孩?」
只見這個媚喜托著一雙琺瑯小煙袋過來,帶著笑問道:「這位老爺貴姓?」李慕白只說:「姓李。」媚喜說:「李老爺。」遂就要給李慕白點煙。李慕白搖頭說:「我不抽煙。」德嘯峰說:「這位李老爺是老實人;你們可別跟人家開玩笑!」媚喜笑著說:「那我們怎敢?李老爺還得多照應我們呢!」德嘯峰把水煙袋接過去,呼哧呼哧地抽著水煙,跟楊駿如和媚喜說笑了一會兒。
李慕白一聽這話,就彷彿刀扎了他心一般,只微嘆了口氣。德嘯峰說:「你不要煩惱。今天我打了一個架,也很高興;回頭散了戲,我們到正陽樓去吃飯;吃完了飯,我領你到一個地方去,會會現時一位有名的俠妓。這位俠妓雖然不會刀劍拳腿,但性情卻是慷慨俠爽;而且論起容貌來,可以稱得起是傾國傾城。只有你這樣的人,才配與她交好。」
那五個人一見德嘯峰這個勢派,就不由有點心慌,曉得是惹在太歲頭上了。此時沒有人過來相勸,那高大漢子自然不肯服氣,就把小褂脫了,交給旁邊的一個人,拍了拍胸脯說:「打架的是咱們兩個人;沒有別人的事,何必別人也上手呢?」德嘯峰點頭說:「好!」剛把袖子挽起,李慕白過來說:「大哥歇一歇,讓我跟他鬥一鬥!」德嘯峰笑道,「兄弟你別管,現在叫他看看我的!」說時向那人用左手虛晃一拳打去;那人也撲過德嘯峰來,一手揪住腕子,一拳打來。
德嘯峰說:「不過這個人你卻不可不見一見;因為此人是北京平康中第一個絕色,也可以說是世間一個奇女子。我就舉出兩件事來告訴你吧!有一次她同班中的一個妓|女,因為花費太大,債臺高築,到了年底,被債主逼迫得過不了年。這個妓|女既然無法擋債,又自傷身世,就在她自己的屋裡上了吊。不料被人發覺,將她救活了;可是她想著生不如死,依然要趁人不備時去尋死。我說的那位俠妓,就慨然動了惻隱之心,拿出二百多兩銀子來,把那個妓|女的債務還清;後來並幫助她尋了個穩當的客人從良去了,脫離了苦海。」
這一聲大罵,嚇得許多人都把眼睛看到德嘯峰的身上。德嘯峰的臉上微帶怒色,就把水煙袋放下,走將過來。眾人都說:「德五爺來了!」
那妓|女和她的跟媽全都驚喜,笑著說:「那我們可得給德五老爺道喜!」德嘯峰說:「你們別信他的話。這胖子的話比屁還不如;我是上沙河辦事去了,昨兒才回來。」此時楊駿如坐在一把椅子上,捧著大肚子,只是哈哈地笑。
這時,德嘯峰拉住李慕白說:「老兄弟,你的貴相知在那個班子裡?我們得去見見!」李慕白聽了,羞得越發臉紅,連說:「沒有,沒有!我是吃完了飯,出來隨便走走:不想就走到這裡了。」德嘯峰搖頭說:「我不信,哪有那麼巧?隨便走走就走到石頭胡同了。」李慕白說:「真的,我還不知這叫石頭胡同呢!」德嘯峰說:「得啦!老兄弟你太跟我客氣;現在你既然沒有什麼事,你跟我到北邊,找一個相好的那裡坐一坐去。」李慕白聽說是「相好的」,以為是他的朋友家裡,便點頭說:「好好!」
德嘯峰說:「她這個妓|女與別人不同;別的妓|女多半由領家管著,掙多少錢,都得交給領家。別看一些妓|女遍身綺羅,滿頭珠翠,其實她們手裡一個制錢也沒有;並且連身子都不是自己的。我說的這位俠妓,她卻是自由之身,只有她母親跟著她。掙的錢除了班子裡分去幾成之外,其餘全都歸她母女。還有一樣,她們在班子混事的妓|女都是有身分的,無論你花錢多少,只要她不喜歡你,你還是沒法和圖書親近她。聽說這位俠妓,向來沒留過宿客。有一位北京城的名士除侍郎,聽說花了不下萬餘金,至今他還是把這位俠妓撈不到手。」
李慕白說:「他們做官的人就能夠隨便花錢嫖妓,不怕御史參奏嗎?」德嘯峰微笑道:「我想人家總有法子,叫御史們雖然知道了,可也抓不著把柄。」李慕白也笑了。
李慕白一看,德嘯峰的車停在外面了。趕車的名叫福子,向李慕白請安。李慕白跟著德嘯峰上了車,德嘯峰就向福子說:「上燕喜堂!」趕車的搖動絲鞭,出了西河沿東口,進了肉市,就到了燕喜堂門口。德嘯峰在前,李慕白在後;才進了戲園門首,就見這裡蹲著幾個人,全都穿著灰布短褲褂,抹著一臉的鼻煙,像是北京城的流氓地痞;一見德嘯峰來了,就齊都站起身來請安,笑著說:「德五爺您好呀!」德嘯峰含笑哈了哈腰,並不跟他們說什麼,帶著李慕白往裡就走。
當下德嘯峰、楊駿如和兩個妓|女把他送出屋去,說聲:「明天見!」李慕白才算逃出魔窟色海。
說到這裡,那楊駿如跟他那個妓|女笑仙又進到屋裡來,把兩人的談話打斷。旁邊的媚喜本來剛才聽德嘯峰、李慕白談著正經的話,她在旁邊搭不上話,只拿著鳳仙花染指甲;這時楊駿如和笑仙進來,她又把精神打起,大家說笑了一陣。
到了門裡一看,只見華燈四照,院落乾淨,擺著許多盆夾竹桃、晚香玉、栀子花等等。有許多毛夥跟媽媽來來往往。又聽各屋裡全都有男女喧笑之聲,有濃裝艷抹的妓|女,把客人送出屋外,還說著許多親熱的話。德嘯峰、楊駿如一進門,就有毛夥高聲喊道:「德五老爺、楊二老爺來了!」趕緊在前帶路。只見西屋裡有一個跟媽打起簾子,說:「請德五老爺、楊二老爺先在這屋裡坐吧!」
出門上了車,趕車的揚鞭往北走去;過了幾條胡同,全都是花街柳巷,車輛紛紜。李慕白就想:這地方是王孫公子尋樂之處,我以後還是不要來為是;又想德嘯峰以後還難免要拉著自己前來,自己也不好過於顯得執拗。坐在車裡想了半天,不由又起了一種頹廢放蕩的思想。
李慕白一聽德嘯峰這話,不由大吃一驚,恐怕德嘯峰疑惑自己是江湖盜賊之流,便笑著說:「德大哥,你說的話真可笑!我就是到保定去過兩次,到鄰縣鉅鹿去過兩次。這回到宣化府訪了朋友,就到北京來;我哪裡闖過江湖呢?」德嘯峰笑道:「兄弟你瞞不了我。那天在沙河,你跟魏鳳翔比武時,從你那手腳的俐落看去,像這樣的戲樓,你一聳身準能上去。再由你那劍法看去,決不像只在家裡練著玩過;至少你跟人拚過幾次命。」
這裡德嘯峰向旁邊看著的人抱拳,說:「耽誤諸位聽戲!」這些人七嘴八舌地都說那個人是自找苦吃;德五爺本來很給他面子,他卻不識抬舉,把德五爺招惱了;這一掌還算手下留情呢,要不然他非得小命兒送終不可!這時硬腿恩子過去給德嘯峰請安,說:「德五爺,你為我的事生了半天氣!」
德嘯峰把身子往後一退,躲開他的拳頭,微微地冷笑;那漢子揪住德嘯峰的左腕,用力往懷中一拽,右手向德嘯峰臉上打去;不料德嘯峰趁勢奔過去奪開左手,握住他的右腕,自己的右手卻向那人的前胸打去。只聽吧的一聲,那人立刻疼得皺眉頭一暈,咕咚一聲坐在地下。旁邊他那四個朋友趕緊上前把那人攙起,那人面色像一張白紙一般,才站起身來,就哇的吐了一口鮮血。旁邊的人齊讚道:「好,德五爺,真不愧是鐵掌!」德嘯峰微微傲笑說:「這算什麼?他就是石頭人,我也得給他打碎了!」
德嘯峰說:「兄弟你別著急,慢慢地自有機會。沒事時我來找你,或是你找我去;咱們倆下下棋,聽聽戲,或者逛逛胡同都可以。總之你不可以整天在屋裡瞎煩惱。因為那樣,你就是鋼筋鐵骨,也得壞了!」李慕白聽了德嘯峰這些話,心中十分感激,便說:「我決不煩惱!」德嘯峰說:「實在你也不必煩惱。雖然你現在找不著事作,可是君子耐時,哪個作大事的人,沒受過些困苦?至於錢的事,你不用發愁,有我化的就有你化的。此外的事還有什麼不得了的?」
當下那賣座的給德嘯峰和-圖-書、李慕白二人找了一張桌子,正在戲臺迎面,是個最得看的地方。德嘯峰很滿意,與李慕白寬去長衣。賣座的已把茶沏來,水煙袋取來;德嘯峰抽了幾口水煙,就揮著扇子,要跟李慕白談話。可是這時戲臺上的《法門寺》已然唱完,換的是《白水灘》;那十一郎與青面虎打在一起,真是熱鬧!鑼鼓在旁邊亂鳴著,李慕白看得出神。此時又有兩個身穿綢褲褂,提著水煙袋,搖著絹扇的人,過來跟德嘯峰談了半天話。《白水灘》下去,那二人也走了;換的是一齣《宇宙鋒》;李慕白聽了一會兒,就覺得不耐煩。
李慕白笑道:「大哥說的話都對。可是我現在並沒憂煩呀?」德嘯峰笑道:「老兄弟你不要瞞我;你心裡怎麼樣,難道我從你的臉上還看不出來嗎?」說著又催著李慕白換衣裳,跟他一同聽戲去;李慕白便穿上長衫,德嘯峰也穿上長衣,就一同出了元豐店。
德嘯峰曉得李慕白是不常涉足花叢。他在這裡不會說、不會笑的,也沒有什麼意思。遂就說:「我叫我的車把你送回去。」李慕白搖頭說:「不用。店房又離此不遠,我還是走回去吧。」德嘯峰卻把他攔住,遂叫人把自己的那趕車的叫進來,叫他把李大爺送到西河沿元豐店去。
楊駿如曉得德嘯峰向來對於妓|女的眼光,與眾不同,他能把西施和無鹽看成一樣的美。當下也不高興往下再猜了,於是又說笑一番。李慕白就要走,德嘯峰看了看錶,說:「這時候不過才八點多鐘,你忙什麼的?再待一會兒,咱們一同走好不好?」李慕白搖頭說:「不,我回去還有點事。」
又看了一會戲,忽聽後面一陣吵鬧之聲,聽戲的人全都站起身往後面看去;原來後面是有人打起架來,中間夾著有人勸架的聲音說道:「別吵,別吵!鐵掌德五爺可同著朋友在前面了!」接著就聽一個外鄉口音的人大聲罵著說:「什麼他娘的德五爺!就是九門提督來了,他也得講理呀!」
德嘯峰說:「兄弟你不要跟我客氣,你我一見如故,要不然我不能叫你跟我到這地方來。將來我們相處長久了,你就明白我是個怎樣的人了。我這個人最率直,對於朋友向來熱心;可是不會客氣,說話時常得罪朋友,我跟你先說明白了。以後我有說錯了話的時候,你別介意就是了。」
李慕白歸了座,就向德嘯峰說:「大哥的掌法打得真好,真是好氣功!」德嘯峰笑著說:「得啦,我在別人眼前還可以,在你眼前我只是見笑罷了!」李慕白說:「我並不是故意奉承大哥。」德嘯峰說:「你要稱讚我的掌法和氣功,還不如稱讚我的眼力。我在沙河城見你與那賽呂布魏鳳翔比武之時,我就看出你受過名師的指導;不但你的劍法精通,高來高去的功夫,你也一定不錯;並且我還敢斷定,至少你闖過兩年江湖。」
李慕白趕緊回頭一看,原來卻是自己在沙河城相遇的那個鐵掌德嘯峰。不禁一陣臉紅,過來相見。只見德嘯峰穿著寶藍官紗大褂,青紗馬褂;梳著光亮的辮子,手持摺扇,滿面含笑說:「慕白老弟,那天我一見你,知道你是一位儒俠;想不到你還是一位風流俠客了!」李慕白聽了,越發慚愧,既然無意中走到這花街柳巷之中,便有口也難分辯,只得笑了笑,問道:「大哥什麼時候回來的?」
少時,楊駿如在這裡認識的妓|女笑仙也進到屋來;李慕白看這個妓|女倒還略有幾分姿色。笑仙在這裡說笑了一會兒,就把楊駿如請到她的屋裡去了。這裡德嘯峰就一面喝著茶,媚喜在替他揮著扇子。德嘯峰就問李慕白說:「慕白兄弟,你現在住在哪裡?」李慕白說:「我在西河沿元豐店。」
李慕白說:「我也是個爽直的人,一向在鄉下讀書,沒到外面闖練過;來到北京,一個朋友也沒有;既蒙大哥不棄,以後還要多指導我才好。」德嘯峰笑道:「老兄弟,我指導你什麼?我指導你嫖賭倒還行。可是你別以為我是個荒唐人,我來這裡只是逢場作戲。實在說起……」
德嘯峰等三個人進到屋裡,屋裡早有一個麗人,迎著面向德嘯峰半笑半怒地說道:「喝!德五老爺,怎麼這些日子都沒見你哪?今兒也不是哪邊颳來一陣風兒?才把你的大駕吹來!」跟媽也在m.hetubook.com.com旁笑著說:「真的,德五老爺有六七天沒上我們這兒來了;我們姑娘天天想著你!」楊駿如在旁說:「你不知道嗎?你們德五爺新放的粵海道。人家淨張羅著上任去了,哪還有工夫上你們這兒來?」
他這一罵,實在叫德嘯峰的臉上下不來。旁邊的人也都看著事情要不好。只見德嘯峰把眼一瞪,說:「混蛋,給你們臉你不要臉,還開口罵人,滾出來!」那長大漢子擎起茶壺向德嘯峰就打。德嘯峰一閃身,那茶壺打在另一個人的頭上。當時戲樓內越發大亂起來。德嘯峰一把將那人拉得離開座位,說:「咱們出去,在這兒攪別人不算好朋友!」那高大漢子也氣昂昂地說:「出去就出去!」當下跟這人在一起的那四個人,也都站起身來跟著出去。
這輛車往南走了不遠,就到了正陽樓。德嘯峰、李慕白下了車進去,裡面的掌櫃子和夥計見了德嘯峰,全都十分和氣地說:「德五老爺,怎麼好些日子沒見你呢?」德嘯峰一面笑著答言,一面由夥計將他二人引到一間很寬敞的屋子裡去。德嘯峰遂就要酒要菜,與李慕白吃完了飯,便一同去訪那個北京城聞名的俠妓。
李慕白、硬腿恩子,還有許多看戲的人,現在都不看戲了,卻看鐵掌德嘯峰跟那幾個人打架,蜂擁著出了戲樓。只見剛才在門前蹲著的那幾個地痞,也都脫成光膀子;露著寬板帶子,小褂搭在肩膀上,搖搖擺擺地一齊過來向德嘯峰說:「德五爺,不用你生氣;只要你吩咐一句話,我們就上手!」
硬腿恩子也是東南城站得起來的朋友,哪肯服這口氣;他先前是拍著胸脯要跟那幾個人打架,如今一見德嘯峰來,他就搶先說:「德五爺,你給評評理兒;他們在前頭坐著,我在後頭坐著;我的煙袋沒留神,燙了他一下。我趕緊跟他說一聲沒瞧兒,不也就完了嗎?可是他們還是這樣不依不饒。」那幾個人中有一個高大的漢子,氣得紫漲著臉,脖子上跳著紅筋說:「你們前前後後的人都聽見了,剛才他是這麼說話啦嗎?他不罵我,我還罵他呢!」
德嘯峰說:「你走的那天,我恰巧把事辦完,隨後我也就回來了。我正後悔當初沒問你來到北京之後,住在什麼地方?恐怕找不著你;不想這麼巧,在這地方會遇見你了。」遂又給李慕白向旁邊的一個三十來歲,又胖又闊的人引見,說:「這位是楊三哥,北京城有名的楊當家,他名叫楊駿如,你就管他叫胖小子得了。」
到了午飯後,因為天氣太熱,李慕白十分疲倦,就躺在床上要睡。這時,忽聽院中有人高聲叫道:「慕白!」李慕白一聽是德嘯峰的聲音,趕忙坐起身來。此時店房的夥計把門開了,說道:「李大爺,外頭有一位德大老爺來找。」
這時李慕白被眾人給擺佈得迷迷糊糊,如今卻也有好奇心勝,要聽德嘯峰說出這個能夠入自己眼的妓|女的芳名;可是德嘯峰彷彿獨有心得似地,就只微笑著說道:「現在我連李兄弟全都不告訴,他剛來北京,我讓他先歇兩天;等過些日子,他有了工夫,我再帶他去賞鑑賞鑑。」說畢只是抽水煙。
德嘯峰笑道:「你們雖不吃人,可是把人迷的也夠瞧的了;是妖精不是妖精都不要緊,我跟胖子全都是專愛妖精的!」說畢,楊駿如哈哈大笑;兩個妓|女也全用手絹捫著嘴笑。德嘯峰又拍了拍李慕白的肩膀,向楊駿如說:「真的,要給我們這位兄弟挑人兒,只有一個;準保他瞧得上眼。」
這時候幾個賣座兒的帶著個先生,在各處查座。那查座的先生,見了德嘯峰,也請安問好。德嘯峰給了他們賞錢;幾個賣座的全都向德嘯峰請安道謝,德嘯峰就問道:「剛才跟我打架的那幾個人,是哪兒的?」賣座的說:「那幾個人不常到這兒來;聽說他們是春源鏢店裡的鏢頭。大概也是長了那麼大,頭回到京城來的怔頭兒,要不然怎能招德五爺生氣呢?」說畢,那幾個人上別處查座去了。
德嘯峰問說:「家裡有事嗎?」壽兒說:「沒有什麼事,就是大姑奶奶來了。」德嘯峰說:「大姑奶奶來了,自然得留下住兩天。我現在還到旁處有約會,你先回去吧!」那壽兒連應是是,看著他們老爺跟著李慕白上了車,他就走了。
李慕白一面說請,一面穿鞋。德和圖書嘯峰卻一點不客氣,早已走進來,一面寬衣,一面揮著扇子;四下一看,見李慕白的行李十分蕭條,他就說:「我一來,倒把你的午覺給攪了!」李慕白說:「我也睡不著,不過沒事作就越躺越懶!」遂給德嘯峰倒茶,德嘯峰說:「兄弟你別張羅我,我今天是特來看你,你見著令親了沒有?事情有點眉目沒有?」李慕白微微嘆了口氣,就把見著自己表叔的事說了一番。
德嘯峰說:「你們往後些,別管!」遂向那高大漢子說:「你們共合五個人,可是我要一招呼,就是五十人也立刻就有。是打群架,還是單打單個?由你說!」
當下德嘯峰在前,李慕白和楊駿如並著肩,一面閒談著話,一面往北走去。他們的兩輛大鞍車就在後面跟著,走了不遠,就來到一家妓院門首;門前的牆上寫著是「雲香班」、「清吟小班」。李慕白看得不對,就站住身;兩輛車停在門首;德嘯峰大搖大擺地走將進去,楊駿如就往裡讓李慕白。此時李慕白就像頭一回下科場的時候,兩腿覺得發軟,心也亂跳。無奈何,只得跟著德嘯峰、楊駿如二人進去。
李慕白聽罷,點了點頭,又向德嘯峰發疑問說:「可是,她一個當妓|女的,自己哪有這許多錢,管這些閒事呢?」
此時一陣鑼鼓胡琴之聲,由戲樓裡傳出來。二人進了戲樓,只見臺上演的正是《法門寺》。幾個賣座的都過來給德嘯峰請安,問道:「德五爺,你怎麼這些日子沒來聽戲呀!」德嘯峰笑著,只向一個賣座的說:「出去跟我那趕車的,把我的水煙袋要來!」一個賣座的答應一聲出去了;另一個賣座的又問李慕白貴姓。
德嘯峰笑道:「我倒不生氣,我就勸你以後別淨拿那長桿煙袋惹事就得了。」旁邊的人也都笑了。德嘯峰把李慕白一拉,說:「老兄弟,你別淨看我的戲;咱們還是看臺上的戲去吧!」說著拉著李慕白又進了戲樓,一些看熱鬧的人也都紛紛就座。戲樓裡立刻恢復了秩序。這時臺上還是青衣在那裡一個人唱著。
德嘯峰還沒答言,那幾個剛才在門口蹲著,現在光著膀子的人,早替德嘯峰道起字號來了,說:「你連鐵掌德五爺的大名都不知道,你就敢到北京城來撒野!他媽的,你趕緊回家找你媳婦兒去吧;趁早兒別出門洩這個氣!」那幾個人這時哪敢惹氣,就攙著那受傷的人走了。
此時那高大漢子的健壯胸脯上深深印著德嘯峰的手印,紅得怕人;嘴裡上和雪白的褲腿全都濺著鮮血,兩個人攙著他。他此時彷彿一點勁兒也沒有了,只抬起頭來向德嘯峰說:「朋友,我佩服你,你叫什麼名字?」
此時李慕白進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四下去看,只見屋裡陳設得頗為華麗;壁上掛著幾條對聯,看那上款都寫著「媚喜校書」。李慕白知道就是德嘯峰所認識的這個妓|女的名字;再看這個媚喜,不但不媚,簡直看了討厭。年紀有二十五六歲,小眼睛,塌鼻梁;擦著一臉胭脂粉,抹著血似的嘴唇;頭上梳著雲髻,滿插著珠翠;身上穿著大紅肥袖衣裳,鑲著繡花絛子;下面是蔥心綠的褲子,粉紅繡花鞋;腳兒可纏得極為纖小。
楊駿如因見李慕白年輕文雅,究竟不俗,以為李慕白是一位外縣財主的少爺,便也直跟他套近;又張羅著給李慕白也拉上一個貌好的妓|女。李慕白剛要開口推辭,那德嘯峰先擺了擺手,說:「要是給李兄弟找個人兒,可不能不加意選擇些。要不然,也配不上他這樣的英俊人物。據我看,南城這幾條胡同,所有的姑娘們不是殘花敗柳,就是夜叉妖精。」
楊駿如和兩個妓|女一聽,全都歪著頭想。媚喜帶著妒意說:「德五老爺說的莫非是嫣桃?」德嘯峰搖頭說:「不是你們這院裡的。」楊駿如說:「我猜著了!你說的是芳春家的小梅?」德嘯峰冷笑道:「小梅哪配?連我也看不上眼呀!」楊駿如又說出幾個名妓的名字,德嘯峰都搖頭說不是。
李慕白聽了不禁暗暗稱奇,又聽德嘯峰說:「還有一回,是她住的家裡,隔壁有一戶人家養著三四個雛妓。這家主十分厲害,把那三個雛妓虐待得豬狗不如。這位俠妓也動了義憤,她就聯合兩家街坊,在御史衙門裡告了。當時把那養妓|女的人判了罪。幾個雛妓叫幾個好心的人家討去做丫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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