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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劍金釵

作者:王度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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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落花有主徐侍郎藏嬌 冤獄得伸鐵貝勒仗義

第十六回 落花有主徐侍郎藏嬌 冤獄得伸鐵貝勒仗義

到了府門前,就見那裡已先停著一輛車。德嘯峰認得,卻是瘦彌陀黃驥北常坐的車,心中未免納悶,想道:黃四怎麼也往這兒跑呢?遂就進了府門。兩個門上的人向他請安,笑著問道:「德五爺,怎麼老沒見你呀?」德嘯峰說:「我出了趟外差。」又問說:「二爺在不在?」門上的一個人說:「外館的黃四爺來了,我們二爺正跟他在客廳上說話呢。」德嘯峰說:「你給我回一聲,黃四爺也不是外人。」當下那門上的人在前,德嘯峰在後,進了兩重院落,才到了客廳前。德嘯峰在廊下站著等了一會,那門上的人就進去回了鐵小貝勒,便請德嘯峰進去。
那九門提督監獄中所羈押的盡是些江湖大盜和在京城犯了重案的人,輕易不許外面的人去見;可是如今得祿一來到這裡,說起他是鐵貝勒派來的,那管獄的官吏,立刻坐都坐不住,說:「哦,哦!你是貝勒爺差遣來的,要見誰?請說吧!我立刻就派人帶你去!」
焦五驀然想起,鐵二爺是最好管閒事的,自己心裡那點妒火,得求他替自己出一出,於是就說:「咳,還提呢?徐侍郎那老頭子又弄了一個外家;前幾天就跟我說了,剛才我去了一趟,給他道道喜。那徐老頭子也太胡鬧,家裡已然有了兩個,都是十七八歲;他今天又從南城接出這麼一個來。聽說還是班子裡的一個紅姑娘,名字叫什麼翠纖,我看倒不如叫天仙……」說到這裡,覺得露出自己心裡的話,就趕緊接著說:「說起徐老頭子弄來這個翠纖,也很不容易,不知花了多少錢,胖盧三在裡面又給他幫忙。可是人家翠纖本來不願嫁他,原來翠纖早看上了一個小白臉兒,這人名叫李慕白。」
坐上車,又到提督衙門監獄裡,把鐵小貝勒所說的話,全都告訴了李慕白,叫他放心;不過為免得叫李慕生氣之故,沒把黃驥北也在其中陷害他的事說出。安慰了李慕白一番,德嘯峰坐著車就走了。
得祿連連答應,又問李慕白在外面還有什麼事沒有?李慕白說:「我在此親友很少,外面沒有什麼事!」得祿點頭答應,遂即走了。李慕白這時心裡也覺寬敞了好多,又見管獄官吏和獄卒,對他也特別和善了;李慕白曉得是鐵小貝勒的人情託到了的緣故。想到權勢的可怕,不禁感嘆。又想,只要能夠離開監獄,到鐵貝勒府拜謝完了,自己連表叔也不見,就趕緊離開北京去吧。
李慕白在這裡拘了幾天,過了兩堂,因為他不但不屈認盜案,反倒把與胖盧三結仇的事全都說出來。他說,自己是規矩人,你們作官的不可使了胖盧三的錢,就誣良為盜。因此堂上打了他兩頓板子,打得他兩股都破了。又加鎖鍊累身,獄卒虐待,李慕白實在受苦不堪。
金媽媽抱怨謝老媽媽說:「我的嫂子,你是怎麼啦?大喜的日子,你不說些高興的話,可又提那死鬼;我看你簡直有點福燒的!」謝老媽媽笑了笑,說:「你不知道,現在事情可是定了,要說起來也真不容易呀!要沒有人家盧三老爺給成全著。徐侍郎也未必肯答應。」當下金媽媽落座,又談了些應該預備什麼、到時候怎辨的話。
李慕白微微嘆著,隔著鐵窗,把碟子和酒壺,一件一件地接過去。這時看獄的人,也不大防範李慕白。忽然那個夥計悄聲向李慕白說:「那個大一點的饅頭,等沒有人時你再吃!」李慕白聽了,不禁一驚,草草把酒喝完,菜吃畢,剩下兩個饅頭,其中一個就是比較大一點的;然後將酒壺和碟子又一一送出鐵窗,那夥計就走了。
德嘯峰一聽這話不禁打了個冷戰,心說,黃驥北這不是分明警告我嗎?他要用手段對付我。本來德嘯峰一個內務府當差的,平日不認識多少有權勢的人,而且家道也不過是小康,只因鐵沙掌打得不錯,生性慷慨好交,才得到今日這小小的名聲;可是要與黃驥北鬥起來,他卻未免自嘆弗如了。當日他不敢空話再頂黃驥北,心裡卻有點恐懼。
飯還沒有吃完,忽然門上的僕人又進來,面上帶著氣忿的樣子,說:「回老爺,剛才那兩個姓馮的又來了。我說你沒在家,他們還不信,跟我發了半天橫,才算走了。」德嘯峰一聽,嚇得連飯都吃不下去了,趕緊問說:「他們沒說什麼時候再來?」那僕人說:「他們沒說,大概也許不來了。」德嘯峰又問:「你沒看見他們手裡拿著兵刃沒有?」那僕人見他們老爺這話問得奇怪,便怔了怔,搖頭說:「兩人都空著手,什麼也沒拿著。」
德嘯峰嘆了一聲,說:「兄弟!你我相交雖然不久,可是實如親手足一般,你在獄中,我怎能安心遠去?兄弟,我也不跟你多說話了;我現在就到鐵貝勒府見鐵二爺去。」李慕白說:「大哥,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見了鐵二爺,就說我很感激他!」德嘯峰點頭說:「我一定替你說。鐵二爺最敬重好漢子;有他,你決不會長在這裡吃苦。你放心吧!」說畢,德嘯峰就走了。
鐵小貝勒氣哼哼地又問說:「王爺在家裡沒有?」焦五說:「大概在家裡,我給二爺回去。」一面半跑著往府內去回事,一面心裡卻想著,果然把這位小貝勒的脾氣給惹起來了,徐侍郎和胖盧三不用想好好過日子了;可是這位小貝勒只說救李慕白,可沒說把徐侍郎那個外家給打散,結果還是便宜那個老頭子呀!又想:小貝勒跟我是這麼說,我見著徐侍郎時,不會再給他添上些厲害的話嗎?因此心裡十分高興。
德嘯峰回到自己的臥室裡,不住心驚肉跳。他喝了一碗茶,就想:不用說,今天找自己來的,一定是金刀馮茂、花槍馮隆倆兄弟了。金刀馮茂兄弟被李慕白給打了,他們氣不過,可又惹不起李慕白;現在李慕白被押在獄裡,他們沒的可怕了,又要找我報仇來了!自己的武藝,如何能敵得了他兄弟呢?因此急得頭上出汗,愁得眉頭皺在一起。忽然又想:李慕白押在獄裡也有好幾天了,他們為什麼早也不找我來,晚也不找我來,單單等我回來的第二天,立刻就來找我呢?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了。這一定是黃驥北、胖盧三兩人,知道我回來了,怕我營救李慕白,所以才一面去勸鐵小貝勒不要管李慕白的閒事;一面使出金刀馮茂兄弟來,叫他們纏住我。
到了次日,鐵小貝勒也沒派人來,史胖子的夥計也沒給他送飯,獄卒更沒提他去過堂,李慕白心中十分悶悶。又過了一天,這天忽然鐵掌德嘯峰來了,李慕白隔著鐵窗叫聲:「德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德嘯峰滿面愁慘之色,說:「昨天我才回來,聽見了你的事,我今天趕緊來看你。兄弟你別著急!你這件案子決不至定罪。鐵小貝勒為你很出了不少力,聽說提督也答應了,再審問審問,若沒有什麼嫌疑,就能把你放了。」
焦五心裡懷著妒意,把龐御史拉到一邊,一半玩笑,一半認真地說:「朝廷養活你們這幫御史是管幹什麼的?徐老頭子接了混事的當外家,你們不但不參奏,還來喝喜酒?」龐御史臉紅著說:「都有交情,誰能為著這一件小事得罪人呢?」焦五笑著說:「得罪,你跟老劉你們不定使了徐老頭子多少錢呢?」龐御史搖頭說:「沒有,我也犯不上這麼一點小事宰他;倒是有一件旁的事,跟這事有點關連,過兩天我打算宰胖盧三一下子。」
焦五本來想著徐侍郎接出的這個從良的,雖然別人說是長得怎麼美貌,跟嫦娥一般,焦五心裡總不相信。因為他想著,像徐侍郎那個老頭子,雖然有錢有勢,可是真正出色的名妓,決不能嫁他。想不到纖娘一下轎,焦五一看,簡直眼睛都呆了,心說:呀,世間上竟有這樣美貌的女人?徐老頭兒的豔福真不淺呀!又後悔早知道班子裡有這麼一個姑娘,自己早應該去鑽一鑽呀!旁邊那個龐御史撚著小鬍子看得更是眼直。
德嘯峰就想:大概他們不僅是兩個人,還有人在外面等著他們,給他們拿著雙刀花槍呢。遂就點點頭向那僕人說:「對啦,無論什麼人來,你都說我沒在家;他們要是發橫,你也忍著點氣,不用理他們。因為我才從外面回來,得歇幾天,實在沒有工夫跟人應酬。」那僕人連聲答應,就轉身出屋去了。
德嘯峰這麼一想,真是不寒自慄;就叫跟班的壽兒出去告訴門房,說是凡是找我的人,除去至親好友,一概說我沒在家。壽兒就傳出話去,他心裡還想著,他老爺是才從東陵回來,需要歇息幾天,所以才拒見賓客;可是又見他們老爺的神色有些異樣,可也不便問。晚間伺候他們老爺吃飯的時候,只見德嘯峰手裡拿著筷子不住地發怔。
鐵小貝勒因為焦五是個體面的大管事的,平常也愛跟他說笑,當下就笑著點了點頭說:「前天我來了一次,沒瞧見你。聽說這些日子你常跟些堂官司官來往,越來越闊了!」焦五不由臉紅,趕緊笑著說:「得啦二爺,我哪有工夫應酬他們呀!不過是幾個熟人,有些紅白事,我不能不去一趟罷了!」鐵小貝勒看今天焦五的頭上腳下特別闊氣,就問說:「今天你又上哪兒應酬去了?」
過了兩天,這日午前,徐侍郎就雇一頂轎子,把纖娘悄悄地抬到校場五條,胖盧三的外家裡。謝老媽媽也坐車跟著過去。徐侍郎請了幾個至近的朋友,在那裡吃喜酒。筵間有劉御史、龐御史、馬翰林、內務府的王司官、齊公府的大管事楊二、某王府的大管事焦五和幾個大商人。其中焦五和圖書雖然不過是個王府的體面的僕人;可是因為他的主人正在朝中當權,一般作官的要想謁見那位王爺,非得先與焦五交結不可,因此在席間唯有他穿的衣服甚是講究,跟誰都開得玩笑。
在府門前剛一下車,忽見迎面來了幾匹馬,幾個衣履整齊的小廝牽著馬,前面大搖大擺地走著一個人。這人身材高大,白胖臉膛,頦下有些短髯,年紀不過三十四五,身穿醬紫色的袍子,青馬褂,腰繫黃帶子,足下登著官靴。焦五一看,來的原是宗室中的出色人物;鐵貝勒府的小貝勒善弘,人稱小虯髯鐵二爺的便是。焦五趕緊過去請安,笑著問道:「二爺,老沒見您呀?您從府上來嗎?」
德嘯峰嘆道:「你哪裡曉得,胖盧三雖說是個商人,可是他的權勢比王侯還要大!告訴你吧!就是現在的幾位中堂,凡是賣官鬻爵的事,都非經胖盧三的手不可,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李慕白聽了,更氣得臉上發紫,心說:「我若出了監獄,非得把胖盧三殺死不可!」德嘯峰又說:「現在我們內務府忙得很,我才由東陵回來,聽說又要派我到熱河去,所以我得趕緊給你辦。能夠在兩三天內叫你出獄才好!」李慕白說:「大哥也別為我的事,耽誤了你的差使!」
這兩天除了那個開小酒舖的史胖子,派了他那個夥計在獄卒手裡花了些錢,才見了李慕白一面之外,就再沒有旁人來看他。李慕白就盼著德嘯峰快些回京來,他知道了此事,好給自己想辦法。這時忽然有得祿來見他,而且有管獄的官吏陪著,李慕白就暗想:「這是什麼人?」
這時那個救他的人還沒有走,那人隔著鐵窗,向裡又問道:「快逃走吧!」李慕白怒聲答道:「你不用管我!我不願意逃走,快把門給我鎖上!」那人無奈,只得一面嘆息,一面把門照舊鎖上。少時又聽颼的一聲,房上的瓦微微響了幾下,那個人就走了。這裡李慕白又是嘆息,又是生氣,少時又帶著鎖睡去了。
獄中的白晝特別短促,外面太陽還沒有落,獄中就黑暗得和夜裡一般了。少時獄卒送來飯給他吃,飯後又過了少時,連鐵窗外都黃昏了。聽得院中一陣鐵鍊之聲,不知又是提哪個死囚,到堂上去審問?李慕白忽然又想:倘若鐵小貝勒託的人情不見效,胖盧三再花上些錢,自己早晚是要被屈定死罪的;難道自己堂堂的年輕人,就這樣冤枉死去麼?因此心裡又想到埋在稻草裡的那把小鋼銼。剛要伸手去摸,忽然一個正大念頭,又把他攔阻住。李慕白長嘆了口氣,倒身在稻草上,蚊蟲圍著他的臉上腿上亂飛亂叫,李慕白也不去理。少時就抱著煩惱憂鬱,沉沉地睡去了。
單說鐵小貝勒,因為惦記著李慕白那件事,見了王爺也沒說多少話,就告辭走了。回到自己府內,越想這件事越是生氣。本來這些日就久聞李慕白的英名,想必是一位年輕英勇的出色好漢;只因自己是個有爵位的人,不能去與他結交。如今聽說李慕白被惡紳徐侍郎、奸商胖盧三誣陷在獄中,自己若是坐視不救,不但於心難安,且必被天下人恥笑。於是便派了隨身的小廝得祿,囑咐他許多話,給了他些銀子,叫他到九門提督衙門監獄裡去探看李慕白。然後命人寫帖子,請九門提督毛大人,今晚到府上來,有要事面談。
這樣一想,覺得黃驥北與胖盧三的手段真是毒狠。李慕白不該得罪了這兩個人!現在幸虧有鐵小貝勒仗義出頭來援救他;若換個別人,縱使看著不平,可也莫能為力。因又想今天在鐵貝勒府,瘦彌陀黃驥北對自己所說的那些話,想起來真是可怕!黃驥北那人表面是跟菩薩一般,其實背地裡他什麼都做得出來。
焦五上了車,就往某王府去了;心裡非常妒恨,可是又想:自己跟徐侍郎是多年的交情,不好因為此事鬧得太翻了;而且徐侍郎又是王爺的老師,王爺就是知道了此事,也不能太不給徐侍郎面子,因此心裡很沒有法子。所以眼看著徐侍郎弄到這麼一個美人兒,自己一點便宜沾不著,又實在氣得難受。一路盤算著,不覺就到了王爺府。
這時鐵小貝勒在旁看得明白,便勸道:「嘯峰是為朋友著急,驥北是怕嘯峰跟著連累上;你們都是好心,何必說的這麼僵呀!」黃驥北苦笑道:「二爺說話聖明。剛才嘯峰那意思,彷彿我願意李慕白定死罪似的,其實姓李的跟我連認識也不認識!」德嘯峰趕緊又用好話向黃驥北解釋,黃驥北只是冷笑,說:「得啦!完了,完了!咱們誰也別提了!」德嘯峰又與鐵小貝勒談了些閒話;瘦彌陀在旁悶悶地坐了一會,他就起身向鐵小貝勒告辭走了。
鐵小貝勒一聽「李慕白」三個字,他就不由得一怔,於是注意聽焦五往下說www.hetubook.com.com道:「聽說這人很有兩膀子力氣,有一天把胖盧三打了個鼻青臉腫,因此胖盧三恨上了這個姓李的。一半為他自己出氣,一半為給徐侍郎剷除對手,就在提督衙門託了人情,把那李慕白誣為江洋大盜,押在獄裡了。二爺請想,為討著一個小老婆,竟要把人家好人害死;就是他們有錢有面子,御史們不敢管他,可是也太缺德了!」
德嘯峰心裡十分氣忿,也冷笑著說:「李慕白跟我雖然相交不久,但他的為人,我確實敢作保。他除了性情高傲,忍不得氣,因此得罪了幾個人之外,決無犯法的事情。我不怕他牽累我,我敢保他;他這官司完全是冤枉!」黃驥北一聽德嘯峰這話,瘦臉上顯出怒容,冷笑著說:「既然這樣,當著二爺,以後你若弄出什麼麻煩來,可別怨朋友不事先勸告你!」
那人站起身來,不住地喘氣。李慕白問道:「你是誰?」那人並不答言。李慕白剛要站起身來,那人恐怕李慕白把他揪住,趕緊開開獄鎖,跑將出去。李慕白氣忿忿地坐在稻草上,又疑惑自己是作了一個怪夢。
小貝勒聽到這裡,不由面上現出怒容,就問:「你說的那個李慕白,是不是在南城外住?他只是孤身一人,武藝精通,打過黃驥北,也打過花槍馮隆、雙刀馮茂。」焦五說:「多半就是這個人吧,聽說他跟內務府的德五爺是好朋友。」鐵小貝勒點頭說:「那就是他了。此人是新到北京不久的有名的好漢,他受了冤枉,我不能不管。你告訴徐侍郎和胖盧三,叫他們怎麼託人把姓李的押起來,就怎麼託人把姓李的放出來,要不然我可不依!」焦五連說:「是,是,我一定跟他們去說。」
當下手裡撮弄著地下舖著的稻草,十分無聊地,又回憶了一會纖娘的嬌啼和倩笑。不禁由纖娘又想到俞秀蓮姑娘,因之一陣悲痛又襲在他的心頭,將兩隻手按在腳面上,發愁了半天。此時他真願意永久囚在這牢獄裡,再不到那傷心絕望的世界上去了。
謝老媽媽也笑著說:「徐大人要是心急,回頭我就把她送了去。」徐侍郎笑得鬍子亂搧亂動。胖盧三說:「老哥,咱們走吧!上我的西櫃抽口煙去。」當下徐侍郎跟著胖盧三走了。這時纖娘已死心塌地地等著嫁給徐侍郎,雖然還對李慕白掛念著,可是想著過門以後,再向徐侍郎說一說,求他再託人情,把李慕白放出獄去,也就完了。
焦五趕緊問是什麼事。龐御史就低著聲音,把他聽來的,胖盧三為給徐侍郎撮合成這件事,把纖娘一個熟客李慕白誣為大盜,託人押在提督衙門的事,告訴了焦五。焦五一聽十分氣忿說:「胖盧三這小子還有王法嗎?」口裡說著,心裡可打算挑動龐御史,叫他把徐侍郎、纖娘打散,然後自己再想法子把纖娘弄到手裡。因就說:「雖然都是朋友,可是他們作了這件缺德的事,你們當御史的卻不能不管。要不然叫王爺知道了,你們可都吃不住!」
德嘯峰一聽,不由嚇得面色改變,趕緊說:「這一定是謠言,李慕白是南宮的秀才,他的表叔祁殿臣是刑部主事,並不是沒來歷的人,我敢拿身家擔保他!」說時氣忿忿地用眼瞧著黃驥北,黃驥北卻微笑著,說道:「嘯峰,當著二爺,你這話可不是說著玩的!你跟李慕白是怎麼認識的,你們兩人的交情怎麼樣,我也都知道。你當著官差,家裡有妻兒老小;若叫李慕白這麼一個人,把你牽累上,弄得你家破人亡,那才叫不值得呢!其實這件事跟我也沒相干,不過因為咱們都有交情,我不能不勸勸你!」
謝老媽媽在旁喜歡得閉不上嘴,說:「這不是託舅媽的福嗎?我們才來到京城時,要沒有舅媽,我們還不得要飯吃,哪配認得徐大人?現在總算我還有一步老運,跟著也再享幾年。舅媽看著也一定喜歡,總算沒白相幫我們娘兒倆呀!」又說:「她那個窮爸爸,臨死的時候,也沒想到今兒我們能夠這樣兒呀!」纖娘在旁一聽,眼圈兒又紅了。
德嘯峰一聽,真恨不得鐵小貝勒就照著這句話去辦。又聽鐵小貝勒說:「不過我不願讓人說我憑仗著貝勒的勢力,無法無天罷了。李慕白年輕人,在監裡多住兩天不要緊,也可以磨一磨他的傲性;過幾天我一定叫他出來,並且還要光明正大地出來!」德嘯峰見鐵小貝勒對李慕白的事,這樣滿應滿許,心裡完全放下了,趕緊請安道謝。又坐了一會,便告辭離府。
到了次日,那史胖子酒舖的夥計,也不用另花錢打點,獄卒就放他進來了。那夥計手提著個食盒,就說:「李大爺怎麼挪到這間屋子來了?這間屋可比那邊好得多了。」李慕白微笑著道:「反正是監獄,還能好到哪裡去!」
管獄的連說:「那決不敢,李https://m.hetubook•com•com慕白那個人很老實,再說他的案子現在又沒審清楚,還許是冤枉呢!大概過些日子也許就把他放了。現在有貝勒爺的話,我們更不敢錯待他了!」得祿點了點頭,遂叫那管獄的官吏帶他去見李慕白。
李慕白聽了氣道:「我有什麼嫌疑?他們這兩天就沒叫我過堂。這樣死不死,活不活的,不是欺辱我嗎!」德嘯峰皺眉說:「兄弟,現在到了這個時候,你只好暫時忍氣!據我想:這裡的提督大人,也決定釋放你出去了;不過他還得押你幾天,要不然於他的面子太難看。我又聽說提督欠著胖盧三銀莊裡兩三萬銀子,這回胖盧三託人情又花了幾千。」李慕白更氣道:「難道堂堂的九門提督,還怕胖盧三嗎?」
少時回到了東四牌樓三條胡同自家門首,下了車進門,就見門房的僕人迎上來說:「老爺,剛才有兩個人來找你。我說你出去了,沒在家,他們說回頭再來。」德嘯峰聽了一驚,趕緊問說:「你沒問他們姓什麼嗎?找我有什麼事嗎?」那僕人說:「他們沒說找老爺有什麼事;他們就說姓馮,是前門外打磨廠春源鏢店的。」德嘯峰一聽,不由臉上嚇得又變了顏色。
龐御史見焦五這麼生氣,心裡明白他是看見徐侍郎接出來這麼一個美人兒,他心裡妒得慌。他若是一翻臉,把這句話告訴了王爺,那時大家真都吃不住,自己想敲胖盧三的銀子的事也就完了,遂就深悔剛才把那件事告訴了他。這時徐侍郎命纖娘出來,給眾客斟酒。纖娘換了一身桃紅的衣裙,越發顯得嬌豔;當斟酒到焦五的眼前時,焦五的半身都麻了,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妒火。纖娘回到屋裡之後,他沒等終席就走了。徐侍郎和胖盧三全都看出焦五今天的神色有點不對,恭恭敬敬地把他送出門去。
少時,金媽媽走了,胖盧三跟徐侍郎就來了,徐侍郎一見纖娘那嬌媚的模樣,連老都忘了。謝老媽媽就氣哼哼地把昨晚寶華班裡來了那個姓史的胖客人,說了那一大套嚇人的話,張手舞爪地重述了一番。徐侍郎一聽,不由脊樑骨發冷,臉上的皺紋聚在一塊,皺著眉,向胖盧三說:「你說這事可怎麼辦?」胖盧三卻微微冷笑說:「你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那還有完?北京城像這樣的地痞光棍不知有多少?他們不過想點錢花,你都怕起來還成?」
當下得祿隔著鐵窗,向李慕白哈腰笑著說:「我是鐵貝勒府二爺派來的。我們二爺知道李爺這官司很是冤枉,我們二爺先叫我來看看你,叫你放心,別憂慮!我們二爺今晚上就跟提督大人見面,把你這官司說一說,大概過不了幾天,你就可以出來了!」李慕白聽了,不由一怔,雖然彷彿自己聽說過那鐵貝勒府,但是不知他所說的這個二爺又是誰,遂問道:「你們二爺,我沒見過呀?」得祿說:「李爺雖然沒見過我們二爺,我們二爺卻久仰李爺的大名。我們二爺的官諱是叫善弘,人稱小虯髯鐵二爺。」
也不知睡了有多長時間,忽然覺得被一個人給推醒,吃了一驚,趕緊坐起身來。睜眼一看,只見獄中黑洞洞地,有一個人趴在自己的身旁,只聽那人低聲說:「走吧!」說著就要給李慕白卸腳鐐。李慕白又是驚訝,又是生氣,用力把那人一推,怒聲說道:「我不走。我要想走,還等你來救我?」
黃驥北走後,德嘯峰又向鐵小貝勒懇託;並且保證李慕白確實是個規矩人,因今之事,實是受胖盧三之害。鐵小貝勒卻慷慨地笑著說:「你不用託我。告訴你,就是你不回來,我也不能眼看著李慕白叫他們這夥混帳給誣害死了!」德嘯峰一聽鐵小貝勒這句話,心中十分歡喜,又見鐵小貝勒面上似有怒色,說:「李慕白的事,我全都知道。因為他打了黃驥北和胖盧三,又跟徐侍郎相好的一個妓|女打得很熱,因此胖盧三他們三個人商量好,花了錢,託了人情,要把李慕白置之死地。所以他們聽說我照顧李慕白,黃驥北今天就到我這裡來,勸我不要管這件事。我若是賭氣的話,立刻叫輛車,把李慕白由監裡接到我這裡來,他們誰敢攔我!」
得祿擺著架子,取出三十兩銀子來,說:「這是三十兩,貝勒爺告訴我說,其中十兩是請你們喝酒的。」管獄的官吏連說:「噯喲,貝勒爺幹嘛還賞我們錢?有事就請隨便吩咐得啦!」得祿又說:「那二十兩,爺說交給你們存著,給李慕白添點菜。李慕白是貝勒爺最喜歡的人,你們可不准錯待了他。」
德嘯峰出了監獄門首。管獄的官吏送他出來,哈著腰說道:「德五爺,你走呀!」德嘯峰說:「我到鐵貝勒府去!」管獄的官吏說:「你見著鐵二爺,就替我們說,李慕白在這兒決受不了委屈;不過在監獄睡覺總沒有外頭好,這我們也沒有法子hetubook•com.com!」德嘯峰說:「我都知道了,你們就多關照些吧!」說著上了車,就叫福子趕車到安定門內鐵貝勒府。
李慕白一聽,才驀然想起,似乎是德嘯峰曾向自己說過這小虯髯的大名。此人身居王位,與自己素昧平生,如今肯這樣熱心營救自己,這種俠義心腸,著實值得感激。於是便慨然嘆道:「多蒙鐵二爺這樣關心我。你回去可對他說,我李慕白是南宮秀才,來京投親謀事,向來心地光明磊落,安分守己;就為打了惡商胖盧三,才被他託了人情,把我押在獄中,要誣我為強盜。可是一點憑據也沒有,就是他們打死我,我也不能夠屈招。若鐵二爺能替我昭雪此冤,救我出獄,我對他的大恩,終身不忘。這話也不用細說,我雖沒見過鐵二爺,但也想得出他是一位義氣朋友,你就對他說吧!盡他的心去辦。若能救出我來,我出獄時再去拜謝他;若救不出我來,我雖死也不忘他這個朋友!」
夥計打開食盒,露出兩碟菜、一壺酒、幾個饅頭,就說:「我們掌櫃子知道李大爺一定要吃他做的酒菜,所以做了兩樣,叫我給你送來。」李慕白十分感激地說:「你們掌櫃子這樣,真叫我過意不去!」那夥計說:「李大爺你別這麼樣想,不要說你跟我們掌櫃子還是好朋友;就是位老主顧,現在遭了事,我們也應當常常來看看!」
這裡李慕白滿懷著驚疑,待了半天,見鐵窗外沒有人之時,他就悄悄地把那較大的饅頭掰開。只見裡面露出半截鋼銼來,不由驚得面色變了,趕緊把銼抽出,藏在地下舖著的稻草裡。然後坐在稻草上,心說:「史胖子好大膽子呀!他敢在饅頭裡藏起鋼銼,要叫我挫斷了腳鐐越獄;他豈不知我李慕白若想脫鎖越獄,不是易如反掌嗎?不過那樣一來,我就成了大罪不赦的人,永遠休想出頭露面;而且要連累我的表叔。」想到這裡,只微笑了笑,並不依著史胖子的計劃去辦。不過他又疑到史胖子決不是個平常的買賣人。
說著不覺打了一個呵欠。本想跟徐侍郎在這裡抽幾口煙,雖然櫃房裡有煙傢伙,可是又嫌在這裡躺著不舒適,便向徐侍郎說:「得啦!你就別只管用眼睛盯人家了,反正人是你的了,誰也搶不去了。」說得纖娘低下頭去,臉紅了。
徐侍郎一聽,也覺得這事不十分要緊,便說:「不用理他,咱們還說咱們的事吧!」便向說老媽媽說:「我查過黃曆了,後天就是好日子,中午十二點就接纖娘過去。雖然沒有什麼預備的,可是你們也得想一想,別等得到了時候又著急。」遂就由靴筒摸出個緞子包兒來,取出兩張一百兩的銀票給謝老媽媽。然後胖盧三就說:「明天我派一個老媽子和一個夥計,來幫助你們,我們可就不來了。」
鐵小貝勒一指黃驥北說:「我跟驥北正提著這件事呢。本來我與李慕白素不相識,不過聽說此人武藝超群,而且年輕,所以我一聽說他被胖盧三和徐侍郎所陷,我就派人到衙門獄裡,給他託了人情;又把毛提督給請來。可是老毛那個人十分狡猾,他對我決不認是受了胖盧三的人情,說李慕白確實是有盜匪的嫌疑,不過現在還沒拿著充足的證據。他又說再過幾天,審一審李慕白,若是再沒有人告他,他就可以把他放了。我限定毛提督是半月以內,務必放李慕白出來。可是剛才驥北又對我說,他知道李慕白確是南直隸的大盜,因為在南直隸立足不住,才逃到北京來。果然這樣,我可也不願意多管了!」
對面瘦彌陀黃驥北咧著瘦臉笑道:「德五爺的差使,現在當得很紅呀!」德嘯峰說:「咳!紅什麼,不過是窮忙罷了!」鐵小貝勒又問道:「你沒到提督衙門看那李慕白去嗎?」德嘯峰不便說剛從那裡來,就說:「回頭我打算瞧瞧他去。」
本來李慕白是跟十幾個死囚囚在一起。這時候那管獄的官吏,早叫手下的獄卒把李慕白提出來,另安置在一間乾淨點的監房中。得祿隔著鐵窗見了李慕白。
德嘯峰到客廳一看,瘦彌陀黃驥北果然在座。德嘯峰先向鐵小貝勒請安,又與黃驥北彼此見禮;鐵小貝勒笑著,很和藹地讓德嘯峰在旁邊繡墩上落座。小廝送過茶來,鐵小貝勒問他幾時回來的?德嘯峰欠身答道:「我昨天晚五點才進的城。」
次日,纖娘和她的母親,就搬往珠市口公興店裡去住。這公興店也是胖盧三開的買賣。今天一早,胖盧三就派人來吩咐了,這裡給她母女騰出寬敞乾淨的兩間房屋。吃午飯的時候,纖娘的舅母金媽媽就來了,一進屋就向謝老媽媽和纖娘道喜,說:「我聽見信兒我就趕來,姑娘真是造化,轉眼之間就是官太太了。我的親外甥女兒,以後你可別忘了舅母呀!」說話時用手拍著纖娘那穿著緞襖的柔肩,纖娘也低頭含羞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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