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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劍金釵

作者:王度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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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寶劍生光驚眸窺俠士 秋燭掩淚痛語絕情絲

第十八回 寶劍生光驚眸窺俠士 秋燭掩淚痛語絕情絲

史胖子聽了,微笑著,想了半晌,就說:「這好辦,胖盧三、徐侍郎的外家就在校場五條,離這兒不遠。他們那房子是新蓋的,路西的半間門洞,門口有兩個上馬石,一找就找著。李大爺,你可以在那門前等著,我想翠纖決不能老是不出門。」
這時房上的李慕白,一見這種情景,不由灰了一半心。暗想:我本以為謝纖娘嫁給徐侍郎作外家,她不定要如何悲傷抑鬱;可是現在一看,她竟像很快樂地,甘心這樣活著。女人的心,真不可測!想到這裡,十分氣憤,就要走去。可是又見那西屋裡燈光許久未熄,李慕白就知道纖娘的母親大概在另一間房裡住。今天徐侍郎和胖盧三不來了,所以拋下了兩個可憐的婦人,守著空房,彼此打鬧著玩。又想:大概胖盧三和徐侍郎因為曉得我已出獄,必不饒他們,所以嚇得他們不敢到這裡來了。於是颼地跳下房來,一直走到西房前,隔著玻璃窗往裡去看,只見纖娘一個人正在燈旁支頤悶坐。
少時就聽見廊下腳步聲音,有人使著聲兒咳嗽了一聲,得祿趕緊到門前打簾子,李慕白也趕緊站起身來;那位小虯髯鐵小貝勒就進屋來了。李慕白趕緊上前深深打躬,鐵小貝勒滿面笑容,說道:「免禮,免禮!」遂又把左手一擺,說聲請坐;他自己先在上首落座,李慕白在下首坐下。鐵小貝勒就含笑問道:「你是昨天出來的吧!現在身體還好嗎?」李慕白欠身應道:「我身體倒還好,昨天出來時天就快黑了,歇了一夜,今天特來給二爺叩謝活命大恩!」
那兩個護院把式,全都呆著眼看李慕白,一面抱拳,說道久仰;李慕白也含笑抱拳還禮。鐵小貝勒又向那兩個人說:「把他們全都叫來,今天我請李爺練一趟劍,給咱們大家開開眼。」兩個護院的把式,一聽說李慕白要在這裡練劍,他們趕緊轉身去了。
他這輕輕的兩趟劍,在別人看著並不怎樣出色;但鐵小貝勒的眼睛是懂貨的,他就知道李慕白的寶劍,至少有十年的功夫,心裡既是欽佩,又是技癢。就把得祿手中拿著的另一口劍拿過來,出鞘,走進場子向李慕白笑道:「咱們兩人對練一回吧!」李慕白趕緊笑著說:「我可不敢跟二爺比武。」
纖娘的身上依舊哆嗦著,就仰著臉,帶著可憐的神色,問道:「你怎麼來了?」李慕白用牙咬著下唇,凝著目看了纖娘半晌,就低聲說道:「我來告訴你幾句話!」纖娘見李慕白沒有怒意,才鎮定了一些,說:「什麼話,你說吧!」
當下在府門前徘徊了一會,很盼著那小俞這時候牽看馬從馬圈裡出來。可是等了半天,連那小俞的影子也沒有,只得想著將來再見他吧!遂就離了府門,慢慢向南走去。走了不遠,覺得腳步很沉重,頭還是有些發暈,就雇了一輛車,回丞相胡同去了。到了廟中,就一頭躺在炕上睡去。午飯也沒有吃,直到天色黃昏的時候,方才起來。
李慕白回到廟中,並不氣惱,只是自己悔恨,不該這樣濫用情。自己既對俞秀蓮姑娘發生愛慕之心,後來又知道她已許嫁孟家,離了宣化府之後,就應該安分在京謀事,或是索性闖蕩江湖去。不該又在煙花柳巷之中,認識這麼一個纖娘;尤其不該對她用真心實意。正如史胖子所言,自己若不認識纖娘,也就不至於被胖盧三所陷;既然因此事坐了些日牢獄,如今出獄之後,卻又去見纖娘,結果自己的深情厚愛,無人了解,反倒遭受纖娘一番奚落。總算自找羞辱,不必再怨尤他人了!想到這裡,不由嘆息,又恨不得用寶劍自己戳刺幾下。懊惱半夜,方才睡去。
史胖子一聽,李慕白把纖娘這樣丟不開,他就知道他們兩人必有終身之約。現在李慕白就像被人搶去了老婆一般,他決不能甘心放手,因此也不再勸他了,就笑著問道:「那麼李大爺,假若你要見這翠纖,你可跟她說什麼呢?」李慕白很煩惱地喝了一盃酒,聽史胖子這一問,他似乎又有些生氣,就說:「我並不跟她說什麼廢話,我只問她嫁徐侍郎是否出於本心?」
李慕白這時氣得臉上發白,擎起酒壺,發了半天怔,又把酒壺放在桌上,就搖頭說:「我不信纖娘甘心嫁那徐侍郎!這裡面一定另有緣故,一定是胖盧三和徐侍郎拿我那件案子嚇唬她們,她才不得已跟了徐侍郎。現在她不定傷心成什麼樣子了!」
說畢,轉身就走。出了南半截胡同,在大街上呆呆地怔了一會,就信步到了校場五條,找史胖子所說的那個胖盧三和徐侍郎的外家。李慕白不由心中發生一種妒恨,恨不得闖進門去,見著纖娘,問她嫁徐侍郎是否出於真心?並把胖盧三抓住,報復他陷害自己之仇。
李慕白住了手,笑了笑,回頭去看那說話的人。只見是一個穿著短衣,彷彿是個在馬圈裡使喚的人。這人年約二十上下,身材不高,黃瘦的臉,兩隻眼睛卻湛然有神。李慕白心中十分驚訝。暗道:這個人為什麼能看出我寶劍的招數?這時旁邊的幾個教拳的師傅和護院把式,全都罵那人不該多說話,得祿狐假虎威地翻著眼睛說:「你不去刷馬,跑到這兒瞧著就得啦,你還敢多說話,去吧!」那人只退了一步,微笑著,鐵小貝勒倒是說:「不要轟他,叫他看著吧!」遂也不在意,就抽回劍來又向李慕白去刺。
正自說著,得祿跑來了,手中捧著兩口寶劍,鐵小貝勒笑道:「這孩子,叫他拿寶劍去,他就給拿兩口來;難道要叫我們兩人比武是怎麼著?」李慕白明知鐵小貝勒是要想跟自己比武,自己倒為難起來了:鐵小貝勒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如何能與他動手比武呢?只見鐵小貝勒接過一口寶劍,抽出來給李慕白看,說:「慕白,你看看,我這口寶劍值幾兩銀子?」
史胖子笑道:「無論是怎樣著,反正翠纖到了徐老頭子的手裡了,她要是不願意,不會尋死嗎?李大爺,我勸你是好話,本來跟那些窰姐兒們是不能動真心的。我說話嘴直,你要不認得翠纖,還不至於打這回官司呢。李大爺,你是年輕人,又有這一身本事,將來前程遠大,千萬不可跟女人那麼情重。要不然就是鐵漢子,也能叫女人給磨得化成膿水。現在翠纖嫁人了,很好,就由她去吧。李大爺,你好好地幹,將來有了名頭,有了事業,要多少女人都成!」
纖娘曉得李慕白是走了;他那英俊的神氣,爽快的談吐,深厚而溫和的情意,是永遠再也見不到了。纖娘又有些後悔,想著剛和*圖*書才不該跟他說那些無情的話,遂一頭趴在桌上,不禁嗚嗚地痛哭起來。
到了次日,頭上依舊覺得有些發暈。起來,到附近的藥舖裡買了一服丸藥,拿到史胖子的小酒舖裡,就著茶服下去了。然後又與史胖子談了一會閒話,並沒提說昨夜丟失寶劍之事。待了一會,就與史胖子說聲:「晚上見。」雇了一輛車,到鐵貝勒府去。但是到府上一問,鐵小貝勒並沒在家。又要到馬圈裡,找那刷馬的小俞,問他幾句話;可是又想:自己雖不是鐵小貝勒的貴客,但府上這些僕人要都對自己很是恭敬。倘若自己忽然去拜訪他府上的刷馬的人,未免叫他們要生疑。
鐵小貝勒連說:「不敢當,不敢當!」又說:「你這官司本來是為人所陷,無論何人知道了,都應當救你出來;何況我們吃朝廷俸祿的人?我這個人雖然有著世襲的爵位,其實是個粗人,平日自己好練些拳腳,也沒有什麼真正的功夫;不過因此就喜歡會武藝的人。邱廣超那不用說了,我們是通家至好。其餘像黃驥北、德嘯峰等人,我都因為他們的武藝好,才跟他們認識的。
裡面的纖娘正在倚燈傷懷,柔腸百轉之際,忽聽有人推門之聲,她還以為是雅娥又來找她玩笑;不由得心中不耐煩,就抬起頭來,皺著眉說:「雅娥姊,你也睡吧!咱們明兒再說話吧!今兒我真沒精神啦!唉!」外面李慕白卻用指輕輕地彈門,說:「纖娘開門來,是我!」纖娘嚇得打了一個冷戰,趕緊起身來,驚慌慌地說:「你,是誰!……」說到「誰」字,就幾乎喊叫起來。這時李慕白已由外面把門撥開,一步走進屋來。
李慕白本想自己遭了這件事,和尚一定不許自己再在這廟裡住了;可是不料今天和尚竟對自己這樣親熱,不禁十分感謝,說:「我這件官司真是冤枉極了!等我慢慢向你說。叫你們這樣關心我,我真是心裡感激!」一面說,一面往裡去走。
這時因係半夜,街上清寂寂的,一個人也沒有。李慕白穿著小胡同走,連一個打更的和巡街的都沒有遇見;少時就來到校場五條那胖盧三新建的小房子前。李慕白一看,雙門緊閉,遂走到牆後,把長衣脫下捲起,繫在背後,一聳身就上了牆頭。
原來小虯髯鐵小貝勒也長於技擊,現在家中還有兩個教劍的師傅,但都是平庸之輩。如今鐵小貝勒跟李慕白一談,李慕白只略略說了幾項自己對於劍術的心得,那鐵小貝勒就高興起來,說:「慕白,剛才我聽你這麼一說,簡直有許多都是我不知道的。可見我一向雖學過寶劍,自己也覺得會兩手兒了,實在是井底之蛙,沒見過什麼大世面。現在你的身體既沒有什麼不舒適,我但要求你一件事!」
纖娘聽這話,又是一個冷戰,同時看見李慕白身後背著的那口寶劍。只見李慕白又走近一步,面帶憤恨之色,說:「我李慕白是好漢子,不能受他們這樣的欺侮,更不能眼看著你給那家裡已有了兩三個妾的老頭子作外家!你跟我走,咱們明天就離開北京,無論到哪裡,我也不能叫你受苦!」纖娘一聽李慕白要叫她跟著他走,只嚇得連退了兩步,搖著頭說:「我不能跟你走!」
到了門首,得祿把寶劍交給李慕白,李慕白就問得祿說:「剛才我跟二爺比劍時,有一個人在旁邊說話,那個人是在府裡作什麼的?」得祿撇了撇嘴說:「李大爺別理那個人,那人叫小俞,他不過是馬棚裡一個管刷馬餵草的,在貝勒爺跟前他竟敢那樣放肆!幸虧貝勒爺的脾氣好,要換個別的主兒,一定打他一頓板子,把他趕出去。太沒有規矩了!」李慕白又問:「那個小俞在府上幾年了!」得祿說:「來了快一年吧!是一個賣皮貨的喇嘛給薦來的,二爺跟那喇嘛熟識,不好意思不用。其實馬棚裡有十幾個人呢,要他也沒有什麼用處。」
李慕白一看,不由吃驚。只見這口劍是淡青色,雖然不甚光鋩,但看那兩刃銳利之處,確非尋常寶劍可比。當下李慕白接到手中,掂了掂,覺得很重,便說道:「這口寶劍,現在縱有幾千兩銀子,恐怕也買不到!」
由牆上慢慢地爬到北房上,只見這院子是三合房,北房和西房全都有很明亮的燈光,李慕白就趴在房上。待了一會,就聽這北房裡有婦人矯嗔歡笑之聲,並且不是一個人的聲音,後來聲音漸漸大起來,有一個婦人說:「我可要睡去啦,你要不死心,你就等著吧!」這種嬌媚的語聲很廝熟地吹到李慕白的耳裡。李慕白心中產生一種悲痛而又急躁的情緒。
此時李慕白恨不得一下就飛到校場五條,見著那多日未晤的纖娘。當下躥上房去,由房過牆,就跳到廟牆外。四下看了看,胡同裡沒有人;李慕白就把長衣穿上,暗藏著寶劍,出了丞相胡同的北口,就往校場五條去了。
李慕白見纖娘穿著很鮮豔的桃紅色的短褲襖,斜低著雲鬢,臉因為背著燈,看不很清楚。李慕白的心中不禁又動了憐愛之情,便把寶劍插在背後,上前一推門。
兩刃相磕,鏘鏘作響,往來跳躍,上下飛躍,交手二十餘回合,李慕白漸漸詫異了。這個人的劍法太好了,自己生平還沒遇見這樣的對手。於是改變劍法,一點也不敢鬆懈,想要勝了那個人。可不想那個人的劍法也改變了,寒光對舞,此來彼迎,各盡生平的本領,但是誰也不能勝了誰。李慕白就想把他的劍架住,問問他到底是什麼人,來找自己是何用意。可是還沒有說話,就見那人又退了兩步,颼的躥上房去,比一隻貓還要輕快。李慕白說聲:「朋友,你別走!」遂也躥上房去。可是四下看時,那個人早已沒有蹤影了。
少時,李慕白把酒喝完,吃了些菜和燒餅,就向史胖子說:「晚上見吧!」遂就回廟裡去了。到了自己住的屋內,李慕白一頭躺在炕上,想著纖娘一定對於自己那番情意,著實深切纏綿,雖然其間曾有過一點小小誤會,可是那天自己向她辭別之時,她曾宛轉可憐地說是一定等候自己回來,可知她確實有意跟自己從良。卻不料胖盧三、徐侍郎知道纖娘對自己的情重,他們就施展手腕,將自己押在監裡,趁勢把纖娘娶了去。
李慕白剛要伸手去拉她,忽聽她說出這樣的話,就不由一怔,接著問道:「你為什麼不走?難道你願意給那徐老頭子作外家嗎?」纖娘搖頭說:「決不!我不願意。可是……徐大人有勢力、有錢,他又待我很好,養活我們母女。我們m.hetubook.com.com不能沒良心,不能……」
少時車進了城,又走了半天,才看見鐵貝勒府。離著很遠,李慕白就叫車停住,給了車錢。下了車,走到府門,向那府門前的僕人,深深一哈腰,取出名帖來,就說:「我姓李,現在要來見見這府上的二爺!」那個僕人接過名帖看了看,就點頭說:「好,好!你在這兒等一等,我給你回一聲去。」說話時他渾身上下打量著李慕白,便轉身在裡面走去了。
來陞故意驚訝的說道:「是嗎?到底為什麼事呀?」李慕白說:「你們老爺一定早就聽人說了。我這案子,現在是一點事也沒有了。幸而有一個鐵小貝勒跟我是朋友,他給我保出來的。你就把這話告訴你們老爺,叫他放心就得了。」來陞連連點頭說:「有貝勒爺給你作保,那自然什麼事也沒有了。」李慕白又說:「我現在還住法明寺,打算過一個來月就回家去了。你回頭把這些話告訴老爺,我過幾天再來。」
到了一個廣大的院落裡。這院落養著十幾匹駿馬,搭著幾間馬棚,幾間車房。西南角砸了一塊三合土的平地,那就是鐵小貝勒平日習武練劍之處。這時候,正有兩個護院的把式在那裡打拳,一見鐵小貝勒來,全都停住拳腳。鐵小貝勒就上前指著李慕白,笑著說:「我給你們引見一位朋友,這位就是拳打過瘦彌陀黃驥北,劍敗過金刀馮茂的李慕白!」
史胖子一見李慕白來了,穿著整齊的衣履,手拿著一口寶劍,就笑著說:「李大爺,你到貝勒府去了嗎?」李慕白點頭說:「對了。才見了鐵小貝勒,他送了我一口寶劍,你看看!」史胖子笑道:「我看也不懂。」雖然這樣說著,但是他把劍一抽出,就不禁點頭,嘖嘖地說道:「這口寶劍可真值些錢!」李慕白問道:「你由哪一點看出!」史胖子笑著說:「哪一點我也沒看出。我想既是貝勒送給你的東西,還能夠不是好的嗎?」
李慕白就說:「胖盧三跟徐侍郎,使出了毒計,把我陷害在獄中,就為的是他們好把你弄到手,你知道嗎?」纖娘點頭說:「我全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出來了。這兩天他們不敢到這兒來,就因為怕你!」李慕白冷笑道:「幸虧他們沒有在這裡。若在這裡,我非得把他們殺死不可!」
這裡李慕白卻向鐵小貝勒笑道:「我在二爺面前獻一番醜,也就夠了,二爺又何必叫許多人來,看我出笑話呢!」鐵小貝勒說道:「他們都知道你,現在叫他們看看你的劍法,也長些見識。」又說:「你不知道,現在我家裡有五個護院的把式,三個教武藝的師傅,全都是武藝平常,眼睛裡沒見過什麼高人。」
纖娘忽然看見進來這麼一個高身材,穿黑夜黑褲的人,嚇得「噯呀」了一聲;忽然藉著燈光看出是李慕白來,她才咽住了喊聲,渾身嚇得亂顫。俏麗的姿色被燈光斜照著,顯出驚訝恐懼之色,直著眼望著李慕白。李慕白卻昂然地,睜著兩隻蘊含著深情的眼睛,很溫和地擺手向纖娘說:「你不要怕!」
「哼哼!你們把我李慕白真看成好欺辱的人了!我要不爭這口氣,不把那弱女子救出你們的陷阱,我李慕白還算什麼男子漢?還在江湖上稱什麼英雄?」越想胸中的氣越往上湧,恨不得即刻就到校場五條,找著纖娘才好;可是他這時候又覺得頭痛身懶,不願意動轉。
李慕白驀然想起俞秀蓮姑娘,立刻就像秀蓮姑娘的明眸笑靨、窈窕的身材,在月下出現了一般。不禁一重思慕的情緒又湧在心頭,就跟自己道:我也太固執了,如今秀蓮的父親已死,孟家二少爺又沒有下落,姑娘的青春不可長此擱誤。我既然這樣愛她,何不親自去見孟老鏢頭和俞老太太,重提親事,與俞秀蓮姑娘結成眷屬呢!這樣一想,又恨不得即刻起身往宣化府去;可是又想:這兩月來,在謝纖娘的身上枉用了情意,未免有些對不起秀蓮。
李慕白面上雖然也笑著,但心裡卻說:史胖子,你不要對我裝傻,你以為我還看不出你是個怎樣的人嗎?回首一看,座上一個酒客也沒有,就想要問一問史胖子的來歷,務必今天叫他說出實話。剛要笑著向史胖子發問,忽見史胖子把酒壺和酒菜給李慕白擺上,說:「李大爺你先喝酒,今兒我有些話,要告訴你呢!」李慕白自斟了一盃酒,飲了半口,就笑著問:「什麼事?」
李慕白此時把那口古劍交回給得祿,鐵小貝勒說:「這口劍你帶上吧,我送給你啦!我還有比這口好的呢。」李慕白不便再謙遜,就由得祿的手中,把那口古劍接過,向鐵小貝勒道了謝。鐵小貝勒說:「咱們還是到前面坐坐。」李慕白點頭,卻又用眼去看剛才看破自己劍法,提醒鐵小貝勒的人。只見那人睜著兩隻炯炯有神的眼睛,也直看李慕白;李慕白本想要過去和他談話,可是鐵小貝勒已然邁步走了,李慕白只得跟著小貝勒,又到了正院。
當下鐵小貝勒又問李慕白家中的景況,以及早先學習武藝的經過。李慕白就很詳細地把幼年隨從父母在江南的情形,後來父母死後,江南鶴帶著自己北來,依靠叔父,以及隨從紀廣傑老俠客學習武藝的事情全都說了一遍。鐵小貝勒聽了,不禁讚嘆道:「這樣說來,你是世傳的俠義英雄了。」遂又談到各派各門的劍法。
出了澡堂,換上寶藍色的軟綢袷袍,穿上靴子,就寫了自己的一張名帖。出門雇了一輛車,往安定門內鐵貝勒府去。在前門大街遇見幾個認得李慕白的地痞們,他們全都帶著驚訝的神色,直著眼睛向車裡望李慕白。李慕白故意作出從容大方的樣子。
正自想著,忽然一陣秋風吹來,李慕白打一個冷戰,心裡立刻又明白了。覺得跟秀蓮求親的那件事,實在作不得!自己還是極力為她找著孟思昭,看他二人成了美滿的姻緣,自己才算心安,才不愧一個磊磊落落的英雄。仰望明月,慨然地呼吸了一下,就直到屋裡,連燈也不點,就關門睡去。窗外的蟲聲依舊唧唧地,彷彿比剛才的聲音還大;李慕白極力摒除一切思慮,不覺就入了睡鄉。
李慕白提著寶劍,不禁自言自語地笑道:「好,好!我總算沒白到北京來,如今竟遇著對手了!」於是下了房,到屋內點起燈來一看,只見牆上掛著的,今天鐵小貝勒送給自己的那口寶劍沒有了。李慕白一見此人是專為這口寶劍而來,心裡就明白了,不由得十分高興。他這種高興比劍傷魏鳳翔、拳打瘦彌陀、折服m.hetubook.com.com金刀馮茂的時候,還要高興得多。當下把門閉上,熄下燈,躺了一會。這時彷彿剛才的一些柔絲煩緒,全都被另一種物件打斷了一般,少時就睡去了。
鐵小貝勒一見李慕白這樣謙遜,他似乎有些不悅,就說:「慕白,我沒見過你這樣愛客氣的人!你問問我這幾個師傅們,他們都跟我比過武。有時我贏了他們,有時他們也贏我,誰勝誰敗,都沒有什麼。咱們不過隨意玩玩,又不是要指望武藝去吃飯。」旁邊幾個把式都笑著說:「我們二爺是個爽快的人,贏了自然喜歡,輸了也沒有不高興過;李爺就別客氣!」
李慕白慘笑道:「史掌櫃,你勸我的這話固然很對,我也並非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不過我決不相信纖娘能夠甘心嫁徐侍郎。因為徐侍郎早就垂涎她,在她身上也不知花了多少錢;可是纖娘總是不答應從良的事,如何又能正是我在監獄裡的這幾天,她便嫁了徐侍郎?這其中一定有緣故,我非要設法再見纖娘一面問問她不可!」
李慕白知道小貝勒必要看看自己的武藝,同時自己也願意在鐵小貝勒的面前,顯露顯露身手。當時鐵小貝勒拉住李慕白的左臂,說:「你看看去,在西院我有一個場子,打拳練劍正合式。」又回首向得祿說:「你到書房把我那口寶劍拿來。」說著,拉著李慕白出了屋子順著廊子走去。
這裡李慕白看這鐵貝勒府朱門大廈,廣院重重,奴僕出入,真不愧是王公門第。待了一會,就見那得祿由裡面笑嘻嘻地出來了,見了李慕白,就說:「李大爺出來了,恭喜,恭喜!我們二爺請你進去說話。」李慕白先向得祿道謝,並說:「我昨天晚上才出來,今天特來拜見二爺,叩謝救命大恩。」一面說,一面跟著得祿往裡面走。進了兩重院落,得祿就讓李慕白到西廊下屋內去坐,他給李慕白倒了一碗茶,陪著李慕白說了幾句話。
到了跨院內,和尚先開鎖進屋,摸著一支洋油燭點上。李慕白到屋裡一看,屋裡收拾得很乾淨,自己那口寶劍依舊安然無恙地掛在牆上,似久別的故人一般。和尚望著李慕白那蓬亂的頭髮和生滿鬍髭的臉,就說:「李大爺真瘦得多了!」李慕白嘆了口氣,說:「現在能把冤屈洗清,得了活命,這不算便宜!」和尚說:「幸虧李大爺遇見鐵小貝勒,要沒有這位,你就是有口也難分辯。現在總算神佛保佑!」說畢,合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順著廊子,到了剛才談話的那間房裡,又喝了一盃茶。鐵小貝勒就囑咐李慕白以後要常來,並說:「你若用錢,或用什麼東西,可以跟我說,不要客氣!」李慕白一一答應,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就向鐵小貝勒告辭。鐵小貝勒叫得祿給他拿著寶劍,送他出去。
這些日來都在監獄裡帶著鎖睡在稻草上,現在又睡在柔軟的被褥之間,真是異常的舒適。直到次日,紅日滿窗,方才醒來。起了床就出廟到附近一家澡堂子裡,洗了澡,刮了臉,理了理髮,對鏡一看,依然是早先那少年英俊的自己;不過臉上略略黃瘦了些。
鐵小貝勒笑道:「好眼力!這口劍是一位將軍贈送我的,雖非古器,但也是漢末之物;可惜經人磨過兩次了。我家還有兩三口劍,全都比這口好,現在家大人手中,將來我再給你看。」這時那幾個教拳的師傅和護院的把式,全都來了,一齊向李慕白拱手說:「煩李爺施展幾手兒,叫我們開開眼!」鐵小貝勒也說:「人都來了,你就練一趟吧!」
李慕白四下張望,只見月影橫斜,星光稀稀,一團團白雲在深青色的天空上飄蕩,四下絕無人聲。兩廊停棺之處,依舊黑黝黝的。李慕白就想:大概那賊是跑在棺材後面藏著去了。於是手挺寶劍,在兩廊巡視了一番;不要說賊,就連個鬼魂也沒有。李慕白便飛上房,四下張望,依舊沒有一點賊人的聲影。李慕白剛要跳下房去,這時忽見自己住的那間屋裡,窗紙一亮,彷彿有人在屋裡點火,可是旋即滅了。李慕白飛身下房,這時就從屋中跳出一個人來,手持寶劍,向李慕白就刺。李慕白一面還手,一面見這個人身材不高,用手巾蒙著半個臉,寶劍使得極為兇猛。李慕白微微冷笑,手中的劍一步也不讓。
「你雖然來到京城不久,可是自從你打敗了瘦彌陀黃驥北和金刀馮茂之後,我就知道你必是一位出色的英雄,打算要去拜訪你。不料你就遭了官司,我聽了不平,才見了毛提督給你說人情。後來德嘯峰回來,他又願以身家為你作保,因此你這件官司才算了結。現在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你雖在獄裡也受了些日的苦,可是正好磨一磨年輕人的傲氣,長些閱歷。我跟德嘯峰雖然為你出了些力,都是朋友應當作的,你也不必記在心裡。至於陷害你的人,你就是知道他是誰,也不必再找他們鬥氣去了。是非自有公論,有這一回事情,以後我們對於那些險惡的小人,躲遠一些就是了!」
李慕白一聽,不禁詫異,趕緊立起身來,說道:「二爺有什麼事,自管吩咐吧!」鐵小貝勒笑道:「不是別的,我久就要想看一看你的武藝,剛才一聽你談論劍法,真恨不得當時就見你施展身手才好。你現在何妨跟我到西院裡,你舞一趟劍,也叫我開開眼!」
李慕白身體既不舒適,又覺得煩惱無聊,不禁長長地嘆氣,就想:纖娘的事,今晚無論如何要辦清楚了。辦完這件事,自己就再無牽掛了。然後休養些日,就往延慶找德嘯峰去了。遂就先到了史胖子的小酒舖裡,吃過了晚飯,又與史胖子隨便談了一會話,便回到廟中。
李慕白冷笑道:「見她倒是容易。只是近日我的身體不大舒服,不想立刻就找她去。」說完這話,見史胖子揚著頭似乎在想什麼,遂故意作出消了點氣的樣子,笑向史胖子說:「史掌櫃,你放心,我雖然為此事生氣,但是至多不過找他們麻煩麻煩,決不能鬧出什麼大事來,因為我在這裡還有親戚。」
可是李慕白在這門首附近徘徊了半天,只見那小門緊閉著,並不見有一個人出來。李慕白心中忽然另想起來一個辦法,就不再在這裡徘徊,轉身走去。回到廟中,此時頭上、身上越發覺得難受,就想:莫非我要生病麼?一想到病,不由灰心大半,躺了一會就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忽然被一陣輕微的,可是異樣的話聲所驚醒。睜開眼睛一看,紙窗上舖著淡淡的一角月影。院中除了唧唧的蟲聲之外,並有一m.hetubook.com•com種輕輕的擦磨之聲。李慕白就知道窗外有人,趕緊坐起身來,輕輕地下了炕,由牆上抽出自己那口寶劍,慢慢把門打開,走出了屋子。只聽耳邊颼地一聲響,可看不見人。
他說這話,本是告訴史胖子別害怕,因為史胖子曾給他打過一個舖保在提督衙門裡。不料史胖子一聽這話,卻拍了拍胸脯,說:「不要緊,李大爺你隨便作去。有什麼事我史胖子給你擔當!告訴你李大爺,我可不像別的作買賣的人,那麼膽小!」李慕白微笑道:「我都明白!」說話時用眼睛盯了史胖子一下;史胖子也瞇著眼微笑,似乎兩個人有一種互相了解。
李慕白點了點頭,便向得祿說聲:「再見!」遂就提著寶劍向南走去。心裡卻想著:那個姓俞的人,一定是一個落拓不遇的英雄,剛才自己那劍法,原是紀廣傑師父的祕傳,不料竟被那姓俞的識破;可見此人不但會武藝,武藝還一定很好。只是此人為什麼甘心在那府上作一個管馬的賤役呢?就想明天要注意觀察這個人,果然這人若真是有本領的,自己一定要去告訴鐵小貝勒,不可徒養著一些無能的教拳師傅,卻屈英雄於槽櫪之間。往南走了不遠,就雇上一輛車,一逕回南城去。車走到丞相胡同北口,就叫車停住,給了車錢。下車就走到史胖子的小酒舖裡。
史掌櫃笑著道:「李大爺哪裡的話!李大爺每天在這裡照顧我們,我們賺了你多少錢;你遭了官司,我打發夥計看上兩次,這也是應當的,你何必放在心上?現在你出來了,我比誰都喜歡。來,我先給你熱幾兩酒吧!你嘗嘗我新做的酒糟螃蟹。」說著就要給李慕白熱酒,李慕白卻上前攔住,說:「這些日我在獄裡,倒不短酒喝。今天我才出來,須要歇一歇,明天我再來。」又回頭看了看,座上沒有什麼酒客,就低下聲去,向史胖子說:「史掌櫃,那天晚上我真辜負了你的美意!實在因為我在北京還有親感,不能那樣去做。」
原來胖盧三所得的消息很是確實!現在李慕白已然出獄了,由兩個衙役跟著他,到史胖子的小酒舖裡打一個保;李慕白又給了兩個衙役幾串酒錢。衙役走後,李慕白才算恢復了身體自由。他就向史胖子道謝說:「我在獄裡這些日,多蒙史掌櫃的關照我,常常派夥計去給我送飯,我真是感謝不盡!」
李慕白此時心裡注意那個人,無心再與鐵小貝勒比武,只連退幾步。不料鐵小貝勒卻緊掄幾劍,奔過來。李慕白趕緊躲開,一躥躥到鐵小貝勒的身後,鐵小貝勒翻身一劍砍下,鏘的一聲,金星亂迸,就被李慕白用劍接住。李慕白就笑著說:「請二爺住手,我認輸了。」鐵小貝勒這時持劍的右手,被李慕白震得都麻木了,又加氣喘汗流,他也願意就此住手,遂笑道:「佩服,佩服!不愧是名震一時的英雄!」旁邊的幾個教拳師傅和護院把式,也同聲贊道:「二爺跟這位李爺,真是棋逢敵手!」鐵小貝勒笑道:「你們別說了!他讓著我許多了。」
想到這裡,長嘆了口氣,躺也躺不住。就坐起身來,把那口古劍也掛在牆上,遂就出了廟門。到了南半截胡同他表叔祁殿臣那裡,上前一打門。少時來陞由裡邊出來,見了李慕白,趕緊請安,面上並帶著驚異之色,說道:「李大爺,您怎麼這些日子沒來呀?」李慕白知道他是明知故問,遂就問說:「老爺在家裡沒有?」來陞說:「在家裡,現在會著客哩。李大爺請進來吧!」李慕白說:「既然老爺會著客,我也不進去了。這些日因為得罪了一個人,被人陷害了,坐了幾天監獄。」
李慕白趕緊問說:「她母女聽了你這話,是怎樣答覆的?」史胖子說:「那翠纖親口答應我,說她決不嫁給徐侍郎;可是過了不到三天,那徐侍郎弄了頂轎子,把她娶走了。現在校場五條,跟胖盧三的外家住在一塊兒。徐侍郎和胖盧三每天在那裡胡混。我聽見這件事,本來也生了一陣子氣;可是後來一想,翠纖本來是個妓|女,當妓|女的還有什麼良心的;不管徐侍郎老不老,人家母女現在有了著落了!」
李慕白趕緊謙遜道:「我剛才跟二爺也說過,我當初不過是一半讀書,一半學習武藝,並沒有專習過功夫;二爺不必叫我在你面前獻醜了!」鐵小貝勒笑道:「你不用跟我客氣了,金刀馮茂、瘦彌陀黃驥北都叫你給打敗了。你要說你沒有本事,誰能夠相信!」
鐵小貝勒說:「磕得好!」遂又擰劍去刺李慕白的左肩。李慕白卻撥開對方的劍,一步躍到鐵小貝勒的近前;鐵小貝勒手慌了,趕緊用劍去迎。這時忽聽旁邊有人喊了一聲:「留神他翻身!」說話時,果然李慕白翻身一劍,向鐵小貝勒砍去;鐵小貝勒因為被人提醒了,就趕緊橫劍架住李慕白的劍。
說到這裡,她哭了!她也彷彿不再害怕了,就跺著腳,哭著說:「反正我不能夠嫁你。你們,你們江湖人沒有好的!我願意跟徐大人一輩子,你要想殺他,就得連我給殺了!」李慕白此時的心中完全冰冷了,呆呆地怔了半晌,便點頭說:「好,好!既然你說了這話,我什麼也不能再提了,算我自己認錯了人。好了,我走了!」說畢,他轉身出屋,並把屋門給帶上,只聽颼地一聲,接著房上的瓦微微一響。
史胖子問道:「假若她說:我願意,願嫁那老頭子;你可怎麼辦?」
醒來天色已晚,到了史胖子的小舖裡,吃了晚飯;因為店舖裡的人很多,史胖子正忙著,李慕白也未得跟他閒談。悶悶地回到廟中,在院中來回的散步,這時的天氣已是新秋,仰面看著天碧青如洗,連一縷雲也沒有。明月已然半圓,三三五五的星光,閃爍著眸子窺人。兩廊停棺材的地方,黑黝黝地,使人心中發生恐怖。砌下蟲聲唧啷,似議論著人間一切煩惱之事。
鐵小貝勒問道:「怎麼,你是怕傷了我嗎?那不要緊,我可以叫他們把寶劍用綢子包上。」李慕白搖頭道:「也並不是怕傷著二爺,因為我自知決比不過二爺,本來這就夠獻醜的了;若再敗在二爺的手裡,以後我就沒有臉再見二爺了!」
史胖子一手扶在櫃臺上,探著頭問道:「李大爺,你知道你相好的那個寶華班的翠纖,嫁給徐侍郎了嗎?」李慕白一聽,真彷彿頭上被人擊了一拳,立刻怔了。就放下酒盃問道:「你聽誰說的?她幾時嫁給那徐侍郎?」
史胖子聽了,卻彷彿不懂李慕白說的是什麼話,就笑了笑,把頭一揚,說:「張三爺,你來了!請坐,和圖書請坐!」說話時,一個長衫的酒客進屋來了。李慕白自然不能再接著說了,就向史胖子和那夥計點頭說聲:「明天見!」就進了丞相胡同,回到法明寺。一打門,裡面和尚出來了,見了李慕白,彷彿很喜歡的樣子,說:「李大爺回來了,這些日子你可真受了屈啦!」
史胖子說:「李大爺你別著急,聽我慢慢跟你說!」遂把頭更探近些,就說:「自從李大爺那天被官人捕了去,我就猜著了。那件事不但是胖盧三要報仇,並且徐侍郎還要趁著你在獄裡,他把翠纖娶了去。我一時不平,又怕翠纖上了他們的當,心一活動,真跟了那徐老頭子去。第二天我就換上一身乾淨衣裳,到了寶華班,見著了翠纖和那老媽媽,我就向她們說:李大爺好好的一個人,就因為你們,被那胖盧三和那徐侍郎買通了衙門,給陷害了;可是李大爺在北京有很多闊朋友,他這案子又沒有證據,過不了幾天,一定能夠放出來。在這幾天之內,若是那胖盧三、徐侍郎要接你從良,你可無論如何不准答應他;要不然被李大爺的朋友知道了,可不能饒你們!」
鐵小貝勒喜歡得大笑。得祿給他掖好衣裳,他挺劍向李慕白就刺;李慕白手快,趕緊用自己的劍,把小貝勒的劍撥開。鐵小貝勒趁勢又進前一步,將寶劍向李慕白的頭頂削去;李慕白趕緊低頭躲開。鐵小貝勒又擰劍向李慕白的左脅探去,卻被李慕白用力一磕,雙劍相擊。只聽鏘的一聲。
點上燈,躺在屋裡歇息,心中卻還很盼著昨天晚上盜劍的那個人重來。雖然今天的身體不太舒適,可是依舊想與那劍法高強的蒙面人,較一個上下高低。他連門也不閉,直到三更以後,院中除了蕭蕭的秋風之聲和唧唧的蟲鳴之外,再也沒有一點異樣的聲息。李慕白心想:是時候了,遂就振作起精神,站起身,換上一身青布的緊身衣褲,腰中勒好了帶子,換上薄底軟鞋;然後熄了燈,挾著長衣和寶劍出屋。仰面一看,天空的雲很是陰沉,月光像一個愁慘的女人面孔,躲在灰色的幕後。
李慕白一面躺著,一面隨手把鐵小貝勒送給自己的那口寶劍抽出,詳細看了看,覺得真是一口古代的名劍,不過又抬頭看了牆上掛著的,自己原有的那口劍,卻又想:這口古劍,只能當作古玩一般地鑑賞。若說走江湖,或與人比武,還是應當使用自己原有的那口劍。那口劍雖是一件普通的兵器,但是相隨自己多年,自己曾用此劍隨從紀廣傑老師父學藝;曾用此劍與俞秀蓮姑娘比武,挑過姑娘頭上的繡帕;又曾戰敗過女魔王何劍娥、賽呂布魏鳳翔、花槍馮隆、金刀馮茂這幾個人;總之,自己得到今日這樣名頭,是全賴此劍,無論如何是不能棄置它的!
李慕白倒很驚訝,怎麼鐵小貝勒援救自己出獄的事,連和尚都曉得了呢?剛要發言去問,就聽和尚說:「前兩天鐵小貝勒打發一個人來,寫了四十兩銀子的布施,並囑咐我們,說是李大爺快出來了,叫我們別把李大爺留下的東西弄散亂了。其實李大爺那天晚上叫官人帶走,我們就把你這屋鎖上了,什麼東西不能丟。」李慕白這才明白,笑道:「我也沒有多少東西;不過你們為我這樣分神,我真過意不去。」和尚連道:「好說,好說!」逐就出屋,少時給李慕白送一壺茶來,李慕白道了謝。和尚也知道李慕白才出獄,需要休息,便也沒多談話,出屋去了。
李慕白慘笑道:「那我當然什麼話也沒有,就算我李慕白當初昏了心,不該跟妓|女講真情。可是她此番嫁徐侍郎,若是非出自本心,全是由情勢所迫,那就是胖盧三、徐侍郎欺辱了我,我誓死也不能忍受,非要與他們拚命不可!」說話時用手捶著桌子,震得酒壺、酒盅都亂響。
這裡李慕白檢點了衣包裡的財物,看見什麼東西都沒短少,心裡非常感謝鐵小貝勒。他不但為自己打點官司,並且知道自己在這廟裡住,預先把和尚也打點好了。若不虧他,自己就是出了監獄,回來不定要受多少冷淡呢!因又想到那陷害自己入獄的仇人胖盧三,大概向來受他陷害的不知有多少人?這樣的惡霸若不翦除,良善的人實在沒法安居了。可是現在自己雖是出了監獄,衙門裡又說在一個月之內,隨傳隨到,連到延慶找德嘯峰去都不能,只好暫時在此忍氣吞聲了!又想到寶華班的纖娘,她若知道自己入獄的事,她心裡不定要如何難過啊!過兩天我倒要看看她去,叫她知道我這件官司是為胖盧三所害,並非我真是什麼江湖強盜。想了一會,心緒很亂,就關門熄燈,躺在炕上睡去。
此時北房裡的雅娥,已把纖娘送出屋來了,並由一個老媽子掌著燈,往院中照著。雅娥並且拿纖娘打耍著說:「你一個人睡覺多害怕呀!不如你就在我的屋裡給我作伴吧,就是回頭我們盧三爺來了,那也不要緊!」纖娘羞得笑著罵道:「你嘴裡胡說什麼?這話等徐大人來了,我得跟他說!」雅娥笑著過來又揪纖娘,笑著說:「你敢說!你敢說!你要說,我就永遠不叫徐大人來了!」
李慕白聽了,連連點頭,說道:「我決不再找人鬥氣了!」同時想到德嘯峰以身家為自己擔保之事,更不禁感激涕零。
纖娘一面掙扎著,一面拍手笑著說:「噯喲,你是徐大人的什麼人呀!他能這麼聽你的話!」說著,脫開身就往西屋裡去跑。雅娥笑顛顛地就要往西屋去追,只見纖娘把門閉上,說:「好姊姊,別鬧啦!天不早了,我想盧三爺也一定不來了,你也好好睡去罷,明兒見!」雅娥在門外笑著,嘴裡又很污穢地說了幾句玩笑的話。她就喘著氣,一扭一扭地帶著她那老媽子回到北房,把門也關上了。
李慕白這時臉紅紅地,覺著十分為難。鐵小貝勒也覺得剛才自己的話說得重了些,恐怕李慕白錯會了意,便笑著,拍著李慕白的肩頭說:「我的本事不如你,我卻願意跟你比武。你連金刀馮茂都給打敗的了,你還能怕我嗎?」遂就要叫得祿去把兩口寶劍裹上紅綢子。李慕白就說:「不要裹了,劍鋒上若裹上綢子,倒不好掄,只請二爺手下留些情就是了!」
當下李慕白把長衣掖起,走到場中,提劍向眾人拱手,笑著說道:「二爺跟眾位可不要笑話我!」說畢,把劍一陽,劍訣點處,寒光隨到;猿軀疾轉,鶴步輕抬,往來走了兩趟。鐵小貝勒在旁看他手腳的俐落,姿勢的挺拔,不禁嘖嘖讚嘆。少時李慕白收住劍勢,又向眾人拱手,謙遜道:「見笑,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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