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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劍金釵

作者:王度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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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墮淚傷心驚言聞旅夜 刀光鬚影惡鬥起侵晨

第二十九回 墮淚傷心驚言聞旅夜 刀光鬚影惡鬥起侵晨

這裡史胖子心中好生後悔,覺得剛才那些話說得太莽撞了,現在姑娘成了這個樣子,史胖子也不曉得用什麼話去勸她才好。秀蓮姑娘哭了半天,自己忽然想著哭也無益,遂就止住哭聲。便站起身來,一面仍自抽搐著,一面向史胖子說:「多謝你的好意,把這些事情告訴我,要不然我就是死了也不知道!」史胖子見姑娘向他道謝,未免又是受寵若驚,咧著他的大嘴笑了笑,趕緊又作揖,說:「姑娘這是哪裡的話?這些事我史胖子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在涿州我遇見小俞時,我要知道他就是孟思昭,是姑娘你的女婿,我一定要攔住他;不能叫他替李慕白跟人拚命去!」秀蓮點了點頭,又不禁流淚嘆息。
秀蓮姑娘見這個黑虎陶宏的樣子很討厭,她就把刀一掄,近前一步,說道:「有什麼話你快說!我沒有那麼多的工夫跟你磨煩。我現在是找張玉瑾為我的父親報仇,你要是躲遠點,就連累不上你;不然,我非連你也殺了不可!」
那張鄉約垂著兩撇小鬍子,彷彿做出些官派來,大模大樣地說:「因為我聽說你帶著刀,我才來問問你,到底你是從哪兒來?往哪兒去?你們的當家的是幹什麼的?」秀蓮姑娘一聽此人問得這麼不講理,她立刻暴躁起來,怒聲罵道:「這些話你問不著我!快給我滾出去!」張鄉約一聽,立刻急了,說:「喂,喂!你一個婦道人家,怎麼開口就罵人呢!」說時他瞪著眼,彷彿要把俞秀蓮揪下炕來似的。
這裡俞秀蓮坐在炕上,對著燈,生了半天氣。就想:聽這店家對於苗振山、張玉瑾的事,都知道的很詳細,可見那些人在這裡必是大鬧過些日。因此又不禁暗笑李慕白,想他自南宮到北京來,未及一載,便打服了許多有名的好漢,結交了不少慷慨仗義的朋友,真可算是現在江湖上最有名聲的一個人物了;可是此次黃驥北邀來苗振山、張玉瑾與他決鬥,他因未在京都,所以很招了些人對他恥笑。
史胖子一聽,嚇得他一縮脖子,心說:這姑娘的性情怎麼比李慕白還彆扭!既然這樣,我們也就不必再給他們撮合好事了,由著他們去吧!別再惹惱了姑娘,抽出她那殺苗振山、砍劉七的雙刀來,我史胖子可惹不起她!於是就連連暗笑,說:「是,是!姑娘的事我們不能給胡出主意,可是……」
這時,各房中都有人在高聲談笑,大半都是些做生意的人。秀蓮又覺得自己是個女子,所以特別艱難;假若自己是個男人,真不能叫他李慕白稱雄一世!
店家悄聲說:「姑娘原來不知道。黑虎陶宏是我們這裡的一位財主少爺,他跟深州的金刀馮茂學過武藝,一對雙刀耍得好極了;紫禁城裡的張大總管,那又是陶宏的乾爹,所以人家在官面兒上也很有勢力。現在保定城的大買賣多半是他家開的,家裡還掛著廣太鏢局的牌子,雇著幾十個鏢頭。其實人家也不靠著保鏢吃飯,不過人家仗著這個交朋友罷了。」
廝殺了一會兒,反倒叫她又砍倒了兩個人。此時張玉瑾真氣憤極了,挺著金槍拚命地向秀蓮去刺。秀蓮一口刀去敵他,另一口刀還得去抵擋別人,因此她有些招架困難了;何況她廝殺了這半天,力氣也有些不濟了,於是便轉身向東跑去。望見了她那匹馬在東邊一箭之遠,正在啃地下的殘雲,秀蓮就直奔著自己的馬,連躥帶跑地飛奔過去。後面的張玉瑾等十餘人還不肯放秀蓮走,就一齊挺著兵刃追過來,並且喊著說:「好個兇惡的娼婦,今天你休想逃走了!」
史胖子就說:「張玉瑾的本領還沒有什麼大了不得的,只是那個黑虎陶宏,這人是深州金刀馮茂的徒弟,會使一對雙刀,聽說武藝不在他師父以下。現在他在保定城西,他自己的莊子裡開著兩家鏢店,手下有幾十名鏢頭莊丁和打手。姑娘你若是路過保定,可真不能不留神!」俞秀蓮聽了,依然不住的冷笑,就向史胖子說:「謝謝你的好意。你說的這些事,我都記住了。你去吧!咱們後會有期!」史胖子明知秀蓮姑娘藝高心傲,要是叫她設法繞路不走保定,以免與張玉瑾、黑虎陶宏等人再起爭鬥,那是絕不行的。當下也只得拱了拱手說道:「那麼姑娘多加珍重,再會吧!」說畢,他搖晃著肥胖的身軀,又回到他自己住的屋內去了。
此時黑虎陶宏騎馬來到臨近,便大呼道:「住手,住手!」張玉瑾趁勢把秀蓮的雙刀架住;秀蓮姑娘雙手橫刀,站個丁字步兒,往馬上去打量黑虎陶宏。只見黑虎陶宏年紀不過二十三四歲,確實生得很黑,並且短小精幹,穿著闊綽,像是個會些武藝的闊少。秀蓮姑娘一點也不氣喘,只瞪了瞪俊目,向馬上問道:「你就叫黑虎陶宏嗎?」陶宏往下看著秀蓮姑娘的俊俏容顏、窈窕的身段和她手中那一對雙刀,陶宏的心裡就又是有點愛惜,又是有點不服氣,也就偏身下馬,身後的人趕緊把他的馬匹接過去。黑虎陶宏向秀蓮拱了拱手,臉上現出一種驕傲的笑色,說道:「你就是俞秀蓮姑娘嗎?哈哈,我很久仰你的呀!」
說到這裡,秀蓮不禁掩面痛哭,越哭聲音越是悽慘,哭得店中的客人全都止住了談笑,都到院子來打聽。店家也藉著送茶為名,進屋來看,就見燈光之下,這位姑娘用塊手絹掩著臉,哭得氣都要接不上;站在炕旁的那個胖子,直著眼,皺著眉,急得成了傻子樣。店家也不敢問,也站著怔了一會,就問史胖子說:「你那匹馬怎麼樣?」史胖子這才知道店家也進屋裡來了,遂就說:「把馬給我卸了鞍,餵起來罷!另外給我我一間房子。」店家答應一聲,放下了茶的,就出屋去了。
史胖子又彷彿有點怨恨李慕白,他說:「我們把孟二爺葬埋了之後,李慕白就回北京去了,他並且不叫我跟他去,也許就是怕我見著姑娘,把這些事告和*圖*書訴你。可是我這個人向來對朋友熱心,恐怕李慕白到北京之後,見著苗振山等人,他人孤勢弱,敵不過那夥人,所以我到底帶著我的一個夥計跟下去了。到北京,我也沒進城,可是苗振山被姑娘殺死,張玉瑾那夥人叫衙門趕走的事,我全都知道。
那張玉瑾卻勒著轡繩,讓馬慢慢往前去走,他帶著的那三個人就躲在馬旁跟著往前跑。張玉瑾等著俞秀蓮的馬來到臨近,他才冷笑著說:「俞秀蓮,咱們是仇深似海。我的岳父是在七年前被你父親殺死的,我的女人是在你的手裡受了傷,我的舅父苗振山也慘死在你的手裡。俞秀蓮,現在咱們也不必彼此相罵,再走幾步兒,咱們找個寬敞地方索性拚個死活!」秀蓮在馬上氣忿忿地點頭說:「好,今天我非要給我父親報仇不可!」
她想到自己與李慕白、孟思昭三人之間的這段孽緣,真彷彿有鬼神在其中顛倒著似的。她一時覺得灰心,恨不得要橫刀自盡。可是當她的纖手摸到了那雙寶刀之時,她的心又一轉念,驀想:父親養我的時候,就是當男兒一般的看待,後來我在江湖上也折服了不少兇橫強蠻的男子,難道此後我俞秀蓮,竟離了男人就不能自己活著了嗎?當下一橫心把眼淚擦了擦,再也不哭了,遂就關上門熄燈睡去。
那史胖子一聽,連聲答應,又開口說別的話。卻見秀蓮姑娘的眼邊依然掛著淚珠,臉上帶出不耐煩的樣子。史胖子曉得姑娘這時的心裡是煩極了,他就不敢再多說話。遂就怔了一怔,說:「姑娘先歇著吧,我今夜也住在這店裡,有什麼話明天再說。有用我之處,請姑娘自管吩咐,我史胖子一定豁出命去幫助姑娘!」秀蓮對於史胖子倒是很感激的,就點頭說:「好,好!以後我一定求你幫助!」史胖子卻仰著圓圓的胖臉,又向俞姑娘一哈腰,他就到旁的屋裡歇宿去了。
黑虎陶宏退後兩步,顏色微變,但還故意的微笑著說:「真兇,真兇!陶大爺學藝十年,練了一對雙刀,想不到今天遇見一位女娘兒又要拿雙刀來殺我。我也知道你是鉅鹿縣俞老鵰之女,本事頗有兩下子,連河南的苗大員外都死在你的手裡,並且現在還敢找到陶大爺的頭上,昨晚在店裡傷了我手下的人,好啊!你的本事還怪不小的!來,你也是雙刀,我也是雙刀,陶大爺今天倒要鬥一鬥你!」說時,向張玉瑾拱手,說:「請張大哥歇歇,讓我跟她幹幹!」遂後由莊丁手中接過一對把子上繫著紅綢子的雪亮的雙刀,並把手下的人都驅開,雙刀左右一分,說:「你過來吧。」
正想到這裡,忽然房門一開,進來一個店家,秀蓮就問說:「什麼事?」那店家就說:「你是俞大姑娘嗎?」秀蓮點頭說:「不錯,我姓俞。」說時就由炕上下來,用詫異的眼光望著店家,店家說:「外頭有一位姓史的客官要見你。」
少時秀蓮吃完了飯,就把麵碗和筷箸向桌上一放,盤腿坐在炕上,咬著下唇在沉思。同時,只要院中微微有一點響動,秀蓮就以為是黑虎陶宏、張玉瑾他們找來了,立刻就要抽刀出屋,與他們去廝殺。可是直等到街頭的更鑼已打了三下,卻還不見有人找來,秀蓮反倒不由得笑了,就想:這些人可也太丟臉了,怎麼叫我打走之後,他們就不敢來了呢?莫非是那金槍張玉瑾他猜出是我來到此地,他曉得我的厲害,所以不敢再來找我決鬥?於是就把屋門關好,氣忿忿地自語的說:「誰能夠等他們一夜?到明天,他們若不敢來找我,我還要找他們去呢!」當即滅了燈,臂壓著雙刀,躺在炕上睡去。因為勞累了一天,雖然身旁還有許多事情,但她也能沉沉地睡去。
秀蓮見史胖子身上只穿著青布袷褲和短棉襖,頭上卻流著汗,因見他半晌不語,未免心裡起急,就瞪了他一眼,說:「你找了我來到底是有什麼事呀?」又要問他那夜下著雪在店房裡,去打聽李慕白的是不是你。就見史胖子用袖擦著臉上的汗,說道:「我要想告訴姑娘的事可多極了,只是李慕白那傢伙,他不叫我來告訴你!」秀蓮一聽,立刻驚得變色,眼睛也立刻瞪起來,問說:「什麼事?李慕白他要瞞著我!」史胖子卻擺手說:「俞姑娘你先別著急,聽我慢慢跟你說。」於是史胖子就先說他自己的來歷。然後又說他與李慕白相交的經過,以及他對李慕白怎樣幫忙。因為替李慕白殺了胖盧三和徐侍郎,他才在北京不能立足,拋下了小酒舖,重走到江湖來。
不覺就到了次日清晨,被院中的雞聲催起,秀蓮穿鞋下炕,忽然又想起昨晚的事,就暗道:「我既然來到這裡,豈可又輕輕的走開!無論如何我得叫金槍張玉瑾非傷即死,也好去見我父親的墳墓呀!」當下決定立刻去找黑虎陶宏家,會會那張玉瑾。遂開開屋門,叫店家打來洗臉水,然後給了店錢,就說:「快給我備馬,我要找黑虎陶宏去,省得他們來了又攪亂你們這裡。」那店家也彷彿巴不得俞秀蓮快點走,當下他連連答應,到院中去給秀蓮備馬。秀蓮姑娘就提著自己的行李包兒和護身的雙刀出屋,包裹放在鞍後,刀掛鞍下。
由此又想到李慕白,想他此時一定也是很傷心的,並且不願把這些事情告訴我,假若沒有孟思昭這事,或者孟思昭是個壞人,我也可以改嫁給李慕白。然而,然而……
那馬上的人瞪著兇狠的眼光,冷笑著說:「你既然是特意找張大爺來的,如何反不認得你張大爺來?你有膽子就跟著我走,在這大街上我張玉瑾羞於跟你一個女流爭鬥!」說時,他盤過馬去,並回首傲笑著。這裡俞姑娘氣得芳容變色,罵了聲:「你先別說大話,往哪裡去,我也不怕你,今天我非得割下你的頭來,去祭我父親不可!」說著秀蓮姑娘飛身上馬,催馬奔過張玉瑾。
秀蓮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聽,在她那極力堅忍、不乞憐、不徒自哀痛的心上,又不禁彈動了一下,眼淚又要湧出,但是她咬著牙,說:「我也去一趟。不過將來要通知孟家再起他的靈,因為我雖是由父母做主許配了他,但我並沒見過他一面。以後我不再嫁人就是了!但我仍然是俞家的女兒,並不是孟家的寡婦!」說到這裡,真真難以矜飾了。若不是因為屋中還昏暗,史胖子一定可以看得見,秀蓮的臉上是又流下淚來了。
此時秀蓮依舊是緊身的袷衣褲,黑紗的首帕包頭,牽馬出門。這時寒風吹得很緊,太陽剛從東方吐出,街上往來的人還不多。秀蓮剛要上馬,忽聽身後有人高聲叫道:「姓俞的!」秀蓮趕緊回頭去看,只見身後一箭之遠來了一匹紫馬。馬上的一個年輕漢子,圓臉膛,濃眉大眼,面帶兇悍之色;身穿青緞子的小皮襖,青緞袷褲;腳下是抓地虎的靴子,登著白銅馬鐙。身後帶著三個穿著短衣裳,莊丁模樣的人。其中一個給馬上的人掮著白桿白蠟桿子上纏著金線穗子的長槍。秀蓮一看,這人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一次似的,遂就一手牽馬,一手按著刀把,瞪了那馬上的人一眼,厲聲問道:「你就是金槍張玉瑾嗎?」
這時黑虎陶宏與俞秀蓮越打相逼越近,四口刀纏在一起,其勢極危,眼看著非得要死一個不可。張玉瑾大驚,剛要挺槍過去幫助陶宏,就見那黑虎陶宏咕咚一聲跌倒在地下,兩口帶綢子的雙刀扔在一旁;秀蓮姑娘的雙刀向著黑虎陶宏狠狠地砍下。金槍張玉瑾和那陶宏手下十幾個莊丁,有的掄刀,有的挺槍,有的揮著梢子棍,一起撲奔俞秀蓮來。秀蓮這才趕緊棄了地下躺著受傷的黑虎陶宏,與這些人去廝殺。
他又說:「其實陶大爺還不怎樣欺負人,就是他手下的那些人太難惹,簡直是無所不為。上月,陶大爺請來了河南的一些鏢頭,叫什麼苗振山,還有什麼金槍張玉瑾,一大幫人,在這裡鬧了好幾天才往北京去;可是到了北京就碰了個大釘子。苗振山叫人家砍死啦,張玉瑾大概也栽了個跟頭。棺材從這裡路過,陶大爺還在街上祭了祭。現在聽說苗振山的棺材倒是運走啦;可是金槍張玉瑾還在這兒。」這店家說了半天,又去瞧俞姑娘的神色。秀蓮不住冷笑說:「我可不怕他們,我告訴你吧!我就是為要鬥鬥他們,才到這裡來!」說時一拂手說:「你出去吧!」那店家又看了俞姑娘一眼,也就出屋去了。
他一面嘴裡嘟噥著,一面走出屋去,店家也跟著出去。待了一會,又給秀蓮姑娘送進麵飯來,他就說:「姑娘,剛才你胡亂說一個名字就得啦!幹麼招惹他們呀?」說到這裡他壓下聲音,一面害著怕,一面向秀蓮姑娘說:「這個張二混子本來就是我們這條街上的土痞;現在他作了鄉約,又巴結上了黑虎陶宏,更是了不得啦!就拿我們這座店說,每天就得給他一吊錢,要不然這買賣就不能好好的開!」秀蓮氣得拿鞭子敲著桌子說:「他們這不是惡霸嗎?」那店家說:「誰說不是呢!姑娘可小點聲兒說話,他們的耳目多,要叫他們的人聽見了,姑娘你就不用打算離開這裡!」秀蓮氣忿忿地說:「這是為什麼,黑虎陶宏有什麼可怕的地方?」
此時寒風愈緊,吹得地下的殘雲飛揚起。直走到天色近午的時候,秀蓮方勒住馬,慢慢走到面前一座小鎮市上。找了店舖用過了午飯,歇息了一會,便依舊策馬順著南下的大道前行。北風在背後猛烈的吹著,吹得秀蓮頭上包著的首帕也掉落了兩次,秀蓮全都跳下馬去追著揀回。此時把秀蓮吹得頭髮散亂,頭上、身上,全都是沙土和雪花,秀蓮心中真是氣憤極了。又加路上走著的人,沒有一個不注意看她的。秀蓮滿懷著幽怨和憤怒,恨不得這時找一兩個仇人,揮刀殺死,方才甘心。當下她依舊上馬急急前行,在下午五時許就到了保定,遂在北關內找了店房歇下。
秀蓮也滿面怒色,立刻穿鞋下來,要去打這個張鄉約。口中並罵道:「你不過是一個鄉約,又不是知府知縣,就敢這麼欺負人。你是仗著什麼勢力呀?」說時由行李旁抄起馬鞭子來,就要打那人。店家卻不願鬧出事來,他就趕緊從中勸解,不住向秀蓮姑娘作揖,說:「姑娘先別生氣,你聽我說,這是我們這裡的規矩。凡是有往來客人,或是保鏢的,或是護院的,只要身邊帶著兵刃,就得由鄉約記下名字來!」
此時,秀蓮姑娘方才如夢初醒,才知道孟思昭是為什麼離京遠去,才知道李慕白是為什麼處處躲避著自己,才知道德嘯峰是為什麼對自己那樣的諸事隱瞞,事情到現在雖然全明白了,但是秀蓮的心境卻如陷在絕望的深淵裡,心裡覺得慘傷、痛楚,眼睛被淚給湧滿,覺得昏暈、煩亂;坐在炕上,怔了半天,方才伸手擦了擦眼淚,微微慘笑著說:「原是這麼一回事情呀!孟思昭、李慕白他們倒都不愧是有義氣的人,德五爺也真是他們的好朋友,總歸就是欺騙我一個人呀?該!到底是女子好欺騙!……我,我全都佩服他們就是了!」
倒是自己,第一把苗振山殺死,第二把張玉瑾戰敗,算起來倒是替他把仇人翦除了。想到這裡,自己覺得十分驕傲,覺得自己的武藝比李慕白還要高強。可是繼而一想,李慕白曾往鉅鹿與自己比過武藝,在半路也幫助過父親和自己戰敗女魔王何劍娥等人,他那劍法的精奇,身手的敏捷,直到現在,自己偶一想起還是如在目前;實在說,他的武藝確實比自己要強一籌。苗振山與張玉瑾若是遇到他的手裡非敗不可。此次他所以未與苗、張二人較量,實在是因孟思昭在高陽負傷,李慕白急於去看孟思昭,所以無心再與他人爭強鬥勝了。
此時跟著他的那三個人,齊都m.hetubook.com.com取出短刀和哨子棍來,要來助威。他們還未上前,就見秀蓮姑娘左手揪著張玉瑾的槍,右手由鞍下抽出一口刀來,飛身跳下馬來,掄著刀向張玉瑾的馬上去砍。張玉瑾趕緊催馬跑了幾步,同時把手中的槍奪過去,跳下馬來,轉身反追上秀蓮,擰槍狠狠地刺去。口中並罵道:「跑江湖的小娼婦,你以為張大爺真怕你嗎?」這時,秀蓮看著地上的殘雪往後退了幾步,又由馬鞍下把左手的那口刀抽出;然後雙刀並掄,反撲過張玉瑾去。旁邊的三個人就都躲在遠處,兩匹馬也驚跑了。
到了次日,天未明她就起來,很暴躁的喊著店家,說是:「快給我備馬!」這時史胖子也爬起炕來,聽見俞秀蓮在屋裡呼喊,他也趕緊跑過來,先隔著窗子問道:「姑娘起來了嗎?」俞秀蓮在屋裡說:「你是史大哥嗎?你進來!」史胖子遂到屋內,只見屋裡依然黑洞洞的,秀蓮姑娘不單衣服穿得齊整利便,連她隨身行李都包紮好了。史胖子就問:「怎麼?姑娘你現在就走嗎?」秀蓮姑娘說話的聲音都似與昨日大不相同了,她決然的說:「現在我就要走。史大哥,多虧你把那些事告訴了我,要不然我直到現在還胡塗著了。李慕白雖是我的恩兄,而且他的武藝我也很佩服,可是現在既有了此事,我也不願再與他見面了!你們不必再給胡作什麼主張了?」
俞秀蓮一聽說,這個爬山蛇史健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自然更是不勝驚異。不過他說了這許多話,都與自己無關。正要叫他簡潔著往下說,這時史胖子就提到了小俞,並且說:「小俞就是宣化府孟老鏢頭的次子,姑娘的女婿孟思昭!」然後就說孟思昭由北京走出,到高陽地面迎著苗振山、張玉瑾等人,因為爭鬥受了重傷;史胖子他跑回北京把李慕白找了去,孟思昭就在李慕白的眼前死了,現在葬埋在高陽郊外。史胖子述說這些事情之時,真是宛轉詳細。尤其他說到孟思昭臨死之時,囑咐李慕白應娶秀蓮為妻之事,他是一點也不管姑娘聽了心裡是好受不好受,他都毫無隱瞞地說出來了。
這些人本想一陣刀槍齊上,將秀蓮當時殺死在這裡,然後去打官司,或是私埋了;可是不想秀蓮姑娘的刀法真叫厲害,她舞動著兩口刀,遮前顧後,簡直沒有一點疏忽,無論什麼人的刀槍,都無法近得她的身。
說到這裡,史胖子更是恭敬謹慎地說:「我想要知道知道,姑娘離開這裡,是打算往哪裡去呢?」秀蓮說:「我先到望都縣榆樹鎮,看看我父親的墳墓,以便將靈柩運回鉅鹿,然後再託人到宣化去接我母親的靈!」史胖子點了點頭,說聲:「是!」又說:「可是高陽縣孟二爺的墳上,姑娘就不想看看去了嗎?」
此時俞秀蓮拚命飛跑,已將她的那匹馬抓住,把雙刀挾在脅下,就飛身上馬,拍馬向東跑去。並且回首向張玉瑾等十幾個人微笑著,彷彿是說:「你們若有本事,就快追趕上我俞秀蓮來!」後面的十幾個人依然緊緊追趕,張玉瑾也騎上馬提著他那桿金槍,拚命的追趕。
這裡俞秀蓮與張玉瑾交戰起來。張玉瑾的槍法極為惡毒,他仗著兵器長,只向俞秀蓮挑逗;打算尋找秀蓮的刀法疏忽之處,他才驀地刺去,想要一槍就結果了俞秀蓮的性命。可是俞秀蓮的刀法也頗有步驟,她曉得張玉瑾的長槍佔著便宜,自己的雙刀很容易失敗;但她也有主意,除了用刀去砍張玉瑾的槍桿,就是順著槍桿去削張玉瑾的手指。所以交戰二十幾個往來,只見秀蓮的兩口刀是寒光飛舞,一刀緊一刀向張玉瑾逼近;張玉瑾反倒不住往後退,並且因為用槍桿去擋秀蓮的雙刀,突突的亂響,眼看著槍桿就要被刀砍折了。張玉瑾連退幾步,抖起金槍,又向秀蓮的喉際腳下,上搠下刺;但是都被秀蓮用刀磕開,槍尖休想近得她的身。
秀蓮哪裡理他們,只把手中的一對雙刀,左削右搠上下翻騰,矯軀隨著刀勢去進。那兩個人雖然也都會幾手武藝,可是抵擋不到五六回合,那兩人就手忙腳亂,心昏眼花,趕緊轉身往店門外去跑。其中有一個人並且催著說:「快走,快走!」秀蓮還沒十分追趕,鋼刀就砍在一個人的肩膀上,那人像殺豬似的叫一聲,把燈籠撒手扔在地下;他跑出了店門,就栽倒在地爬不起來了,後來才被旁的人給扶走了。
這時因為是冬天,所以才到下午五時天色就黑了,秀蓮一進屋,就叫店家把燈點上,然後催著店家快點打洗臉水來。
當下史胖子也嘆了口氣,明知道俞姑娘是決不嫁人了,李慕白的相思病也是治不好了。他見姑娘這個脾氣,他也不敢多說話,怔了一會,就說:「可是有一樣,現在金槍張玉瑾可還沒走遠,我聽說他住在保定府黑虎陶宏家裡;黃驥北也時常打發人去跟他們商量事兒,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正安排著什麼手段。不過姑娘你要是往望都去,一定得路過保定,那他們就非要跟你為難不可!」俞秀蓮一聽張玉瑾等人現在還在保定,她又勾起來舊日的仇恨,就說:「他們現在保定,那很好,我一定得找他們鬥一鬥去。他是我家的仇人,若沒有他逼迫著我父親,我們不至落到這個地步。」想到她的父親,又不禁心中一陣感傷。
又交手數合,張玉瑾的槍法就有些慌忙了,秀蓮姑娘的刀法卻愈緊,直往張玉瑾進逼。旁邊那三個人一看到他們的張大爺要不好,他們就想要過去幫助。這時忽見西邊跑來了一匹馬,馬後跟著十幾個人,全都手裡拿著兵刃。這裡的三個人喜歡得亂跳,招著手喊道:「好啦!好啦!陶大爺來了!」秀蓮姑娘專心與張玉瑾決鬥,她也顧不得西邊是有什麼人來了,她只是把雙刀上削下刺的向張玉瑾進逼,恨不得一刀將張玉瑾砍死,然後出去敵後面來的這些人。
如此一想,心中又hetubook.com.com是一陣淒惻,同時對於李慕白避面與自己相見的事,也有一點諒解;並且覺得那天自己因為跌在雪地裡,就向李慕白發起氣來,以致絕裂,絲毫不念當初的情義,實在是太不對了。
也不知往下跑了多遠,跑得有些氣喘了,秀蓮才將馬勒住。再回頭看時,已然沒有了那金槍張玉瑾等人的蹤影。秀蓮姑娘這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裡反覺得十分痛快;不過又想,兩次與金槍張玉瑾交手,全都沒殺了他給父親報仇,也未免有些遺憾。當下策馬往前走著,因為口渴,很想找一個地方喝幾碗茶,歇息一會兒,再往望都榆樹鎮去。這時就忽聽後面有人大聲喊道:「前面的俞姑娘等我一等!」
秀蓮不等他們再往下胡說,立刻奔過去,向那兩人揮刀就砍。對方手中也都提著刀子,只聽鏗鏘兩聲,對方的兩個人各持鋼刀把俞秀蓮的雙刀架住。那張鄉約卻嚇得噯喲一聲,暈倒在地下,有那打燈籠的人把他拉在一邊。這時俞秀蓮抽回刀來,又向那兩人去砍,兩人一面用刀相迎,一面喝道:「你先住手,把名字說出來!」
那店家也看出來了,俞秀蓮是有本事的,一定是個久走江湖的女子,他就說:「既然姑娘你這麼說,那只好求姑娘多住半天,擋一擋他們,我們開店的可惹不起陶大爺!」俞秀蓮忿忿地說:「什麼陶大爺,明天我就要割下那陶宏的頭給你們瞧!」說時,把雙刀向炕上一扔,嚇得那店家打了一個哆嗦,幾乎要坐在地下。秀蓮就指揮著說:「把這碗麵再給我熱熱去!」那店家連聲答應,翻著一雙發愁的眼睛去看秀蓮,然後他皺著眉,端著麵碗出屋去了。
當下秀蓮策著馬,緊跟著金槍張玉瑾往西去走。走了不到半里地,這時就來到一片荒地上,地上滿是殘雪,四下既無村舍,附近也沒有行人。忽然那張玉瑾在馬上接過了他的金槍,回身向俞秀蓮猛刺。秀蓮的馬本來緊跟著他,相距很近,而且手中未持兵刃,冷不防張玉瑾這一槍刺來。幸虧俞秀蓮的手疾眼快,她趕緊一歪身,雙手就將張玉瑾的槍頭握住,罵道:「你算什麼英雄?竟想以暗算傷人嗎?」張玉瑾本來知道俞秀蓮的雙刀厲害,所以打算乘她不備,將她一槍刺死;可是不想金槍反被俞秀蓮給揪住了,張玉瑾趕緊用力去奪。可是,看不起俞秀蓮一個纖弱的女子,原來力量卻是這樣的大。張玉瑾奪了幾下,竟奪不過來自己手中的金槍。張玉瑾急得在馬上亂嚷說:「好刁婦!」
秀蓮此時又是氣憤,又是要看看他的刀法到底怎樣,當時就掄雙刀去砍陶宏。陶宏也用雙刀去迎。四口鋼刀上下翻騰,並有陶宏刀上的兩條紅綢迎風飄舞,白刀相磕,身隨刀轉。黑虎陶宏是短小精悍,刀法極猛。秀蓮姑娘是纖足亂跳,嬌軀疾轉,刀法絕不讓人。往來不下二十合。旁邊的張玉瑾等人看著二人勢均力敵,心中不禁稱讚;其餘的莊丁們卻都手持著兵刃,呆呆地站著,看得眼睛都發直了。
「李慕白是前一天到的北京,第二天下著大雪他就走了。我就打算去見姑娘,把這些事告訴你;可是我是個犯過案子的人,不敢進城去給人家德府惹事,所以我就打算託人把姑娘請出城來再說;可是我託的人還沒有去,姑娘你就騎馬冒雪離了北京。看那樣子,我猜出你是要追上李慕白。我知道李慕白是前一天走的,至多他比你走下幾十里路,所以那天我找著姑娘住的店房,我就去嚷嚷,為是叫姑娘你連夜趕下去。若是追上李慕白,那要是俞二爺的陰魂有知,他也是喜歡的嘛!」
正在想著,這時就聽院中起了一陣雜亂沉重的腳步聲。俞秀蓮立刻摒除思慮,振起精神,注意向外去看。這時就見窗紙上的燈也一晃一晃的,有幾個人在院中高喊著說:「在哪間屋裡?在哪間屋裡?」又聽是剛才那張鄉約的聲音說:「就在靠東頭兒那間屋子。」俞秀蓮知道是那張鄉約把人勾來了,她立刻由鞘中抽出雙刀,把門一堆,挺身而出。只見院中來了五六個人,打著兩隻燈籠。秀蓮把雙刀一橫,厲聲問道:「你們是找我來的嗎?哪個是黑虎陶宏?哪個是張玉瑾?快滾過來,旁人千萬別上來找死!」雖然俞秀蓮的語氣很嚴厲,但她的聲音畢竟是柔細的。當時對面就有兩個人笑著說:「喲,我的小妹子,你還真夠厲害的!」
秀蓮把眼睛一瞪,冷笑說:「我還沒聽說,保定府敢情還有這麼一個規矩!」店家陪笑說:「這規矩也是新立的,因為城西廣大鏢局的陶大爺怕有江湖人在這裡鬧事,所以才託張鄉約給辦。沒有什麼的,姑娘只把姓名說出來就得了。」身後那個張鄉約見姑娘的脾氣太烈,要拿馬鞭子打他,他也不知道這位姑娘有多大本事,因此態度反倒軟了,就說:「我也是受陶大爺之託,你要是有氣,何妨跟陶大爺撒去!」
秀蓮一聽他們都提到那陶大爺,她更是氣憤,就罵著說:「什麼叫陶大爺?是那黑虎陶宏不是?我現在到保定來,就為的是要找他鬥鬥。你們自管把他叫來吧,現在先給我滾開!」秀蓮一手拿著皮鞭,一手叉著腰。說完了這些話,氣得她真真難受,就想:黑虎陶宏不過是江湖上一個無名小輩,他在保定就可以如此橫行,居然連本地的鄉約都要受他的指使,可見他平日一定是個惡霸。如今若再勾結上金槍張玉瑾那夥人,他一定更覺得沒有人敢惹他們了。這時那個張鄉約就咳了一聲,說:「我才倒楣呢!無故惹了這場氣。一個女的,我也不好跟她深分怎麼樣了。得啦,她既連陶大爺全都罵下了,我也就只好告訴陶大爺去了!」
旅夜淒涼,俞秀蓮心中有這樣痛楚之事,哪能夠安然入夢?但是秀蓮卻極力橫著心,打算今後決不再作女兒之態,什麼死去的孟思昭、走了的李慕白,一概不管他。以後只要憑著一對雙刀,闖蕩和-圖-書風塵,給故去的父親爭爭名氣。一夜之內,她把一腔淒涼的心情磨得像刀刃一般的堅強鋒利。
本來俞秀蓮一個孤身的女客就非常惹人注意,何況她又是騎著馬,穿著短衣褲,帶著一對雙刀。當她初進店裡時,因為她鬢髮蓬亂,渾身的塵土,若不看見她下面的一雙纖足和那雙泥污不堪的弓鞋,簡直叫人當是一個男子,看不出是女子來。可是等到秀蓮姑娘揮去了身上的塵土,洗淨了臉,攏了攏頭髮之後,店家才看出這位客人不但是個年輕的姑娘,而且是品貌清秀。店家連正眼看也不敢看,就問說:「姑娘吃過飯了嗎?」秀蓮把炕上放著的刀往旁推了推,就盤腿坐在炕上,叫店家去煮麵。店家一面退身出屋,一面用眼看秀蓮身旁放著的那帶鞘的雙刀,臉上帶著驚訝的神色,彷彿猜不透這位姑娘是個怎樣的人。
這裡俞秀蓮便付了店賬,牽馬出門。走到門外,才見東方吐出了陽光;但曉寒刺骨,殘雪未消。秀蓮便上了馬,加緊快行,一來因此可以免去身上的寒冷;二來要當日趕到保定,去重會金槍張玉瑾。只要能將他殺死,就算冤仇已報。然後即往望都,啟運先父靈柩送回原籍。同時想到孟思昭,他現在埋骨高陽,自己也要順便去到他的墳上看一看,雖然他與自己生平未會一面,未交一談;但是無論如何他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現在這樣風塵飄泊,也完全為的是他呀!這樣想著,不禁眼淚又汪然落下,但是她只顧策馬疾馳,連拭淚的工夫都沒有。
史胖子點頭說:「是,是,我先不說這些話。我再告訴姑娘,那天夜裡,我不想跟上姑娘,看姑娘與李慕白見面。不料我的馬被雪滑倒,我的腰摔了一下還不要緊,馬也摔瘸了,因此我才落在後頭。不知姑娘到底追上李慕白沒有?我走到今天過午,才到了涿州劉家莊,去訪我的好友劉七爺。不料他卻受傷了。我一問他,才知道他是因為得罪了姑娘,被姑娘砍了一刀。我當時也沒同劉七說什麼,我就趕緊追下姑娘來,為是把這些話告訴姑娘!」秀蓮這時心中亂極了,便點頭說:「好,好!我都聽明白了。謝謝你的好意,你請吧!」
史胖子出屋以後,這裡俞秀蓮姑娘又狠狠地一跺腳,咳了一聲,眼淚立刻又汪然而下。就想:我的命也太苦了!風塵千里來尋找未婚夫孟思昭,想不到孟思昭卻又被苗振山鏢傷身死,雖然自己殺死了苗振山,算是給他報了仇恨;可是他已然是人死不能復生。茫茫的人世,可叫自己怎麼往下活呀!
秀蓮在炕上脫下弓鞋,歇了一會,炕也漸漸熱了,秀蓮身上也覺得鬆緩了一點。想起這幾日的憂煩、急氣和馬上的勞頓,真夠辛苦的!然而現在做到了什麼!前途不是依舊的渺茫嗎?想到這裡,心中又是一陣悲痛。此時忽然屋門一開,店家又進來了。在這店家的身後,還有一個人跟著進來。這人身穿著灰布棉袍,套著醬紫色的棉坎肩。店家就說:「這是我們這裡的張鄉約。」秀蓮翻著眼睛看看這個人,就面上帶出不悅的樣子說道:「你既是鄉約,為什麼到店裡來胡串?我又沒請你!」
秀蓮一聽,十分納悶,心說:我並不認識什麼姓史的呀?剛要出屋去看看,原來那姓史的正在窗外站著。他知道屋裡確實是俞姑娘了,就一邁腿進到屋內,說:「俞姑娘,今天可氣著了吧?」他說話是帶著山西的口音,肥短的身子,很費力地彎下去,給秀蓮打了躬。秀蓮這時詫異極了,及至這姓史的揚起他那圓圓的胖臉來,秀蓮才認出,這人就是自己前天在風雪道上遇見的那個反穿皮襖騎著黑馬的人。因見這人很有禮貌,遂就和藹地說:「嘔!……你請坐,有什麼事你就跟我說吧!」那史胖子也不坐下,他只吁吁的喘氣,彷彿是從很遠趕來似的,此時店家把牆上的燈挑亮了,就出屋提水去了。
秀蓮姑娘聽史胖子說到這句話,她又是傷心,又是不禁臉紅,剛要發言解釋,又聽史胖子往下說道:「憑良心說,李慕白那個人,雖說性情有點彆扭,可實在是個好人!而且他那身武藝,在江湖間真找不出對兒來。孟二爺既然死了,姑娘你嫁給李慕白,也真不算辱沒你。說句實話,我史胖子替李慕白出這麼大的力,也就是為他老哥娶上個好媳婦兒……」說到這裡,秀蓮就正色把他攔住,說:「你不要說了!」
這裡秀蓮用刀將這幾個人驅走,心中才暢快許多。一面冷笑著,一面提刀回到屋裡,心說:這一定是黑虎陶宏手下的人!他們這一跑回去,一定把陶宏和張玉瑾找來,我就在這裡等著他們吧!看他們怎麼樣?這時那店家又驚驚慌慌的進來,俞秀蓮就說:「你們放心!我惹出事來我自己擋,絕不能叫你們開店的跟著受累。」
這裡秀蓮歇了一會兒,心中覺得可氣,又覺得可笑。及至那店家再把麵送來時,秀蓮就問那黑虎陶宏住家離此有多遠。店家說:「遠倒不遠,陶大爺就住在城西,離這裡至多有五六里地;可是他手下的人常在街上亂串,走在哪兒都能遇得著。剛才來的那幾個人,本來正在南邊酒舖裡喝酒,是叫那鄉約給找來的。他們這一回去,黑虎陶大爺一定要親自來!」
俞秀蓮笑著說:「讓他來吧!他今晚若不來,明天早晨我還要找他去呢。我現在到保定來,就是為找張玉瑾報仇,也順手兒給你們這兒翦除這個惡霸!」她這樣慷慨地說著,臉上真是毫無懼色。因為腹中飢餓,遂就拿起麵碗來吃。店家又出屋去了。
前面的俞秀蓮本要撥轉馬去,再與張玉瑾拚一生死,為父親報仇;可是覺得自己的力氣實在不堪再與人拚鬥了,而且張玉瑾的馬後還跟著跑來了十幾個人,全都手中有兵刃,自己縱使刀法好,但也敵不過他們的人多呀!於是秀蓮索性將臂下挾著的雙刀收入鞘中,揮鞭催馬,連頭也不回,就直往正東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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