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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劍金釵

作者:王度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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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曠野飛砂孤墳沾痛淚 黃昏細雨怪客報驚音

第三十回 曠野飛砂孤墳沾痛淚 黃昏細雨怪客報驚音

「後來,我母女寄食你家,備受冷淡。我母親也因病去世。你的胞兄更對我處處凌|辱,我因看在你的面上,才遇事忍氣吞聲。將母親葬厝之後,我就單身匹馬,到外面去尋找你。後來隨德嘯峰、楊健堂入都,只見了李慕白一面,但他們仍說未尋著你的下落。其實那時你是因為聽說我將來北京,你反倒先走了。在你不過是因為聽說當初李慕白與我相識,疑惑我們彼此間有什麼情意;並且你自覺落魄,怕我瞧不起你。其實我豈是那樣的人?
說到這裡,秀蓮姑娘又滴下淚來。然後再向史胖子說道:「還煩你再見著那裡的短金剛劉慶,叫他無論如何也要把我母親的靈柩送到鉅鹿去,並且至遲要在來年三月以前,以便與我父親合葬!」
史胖子卻坐在椅子上,脫下他身上那件被雨淋濕的短袷襖,一邊用手中擦著辮子上的雨水,一邊說:「事情可是要緊的事情;我由北京連夜趕來找你,等我歇一歇再跟你說!」李慕白一聽,史胖子是由北京連夜趕了來的,就不由更是驚異,著急問道:「什麼事?你快告訴我!」
史胖子聽畢,就很爽快地答應,說:「姑娘放心,這些事都交我辦了。我還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史胖子立刻就走!」秀蓮姑娘說:「今天風大,史大哥你何必要立刻就走呢?」史胖子搖頭說:「不,我這個人只要想去辦一件事,就非辦不可;這點兒脾氣我比李慕白、孟思昭他們還古怪。再說我還有個小夥計在保定呢,我也得找上他,叫他幫助我。」
此時俞秀蓮已忍不住雙淚如雨,一手扶著墳前的短碑,一手掩面嗚嗚的痛哭,心裡像被一把極鋒利的刀子在割著,痛得幾乎昏倒在這狂風黃沙之下。同時想著:
於是便向席仲孝慘笑了一聲,說:「我李慕白豈能作那種事呢!秀蓮姑娘是守寡,還是將來另嫁,我全不願聞問。她父親俞老鏢頭雖與我見過一面,談過幾句話,但彼此並無什麼深交。俞老鏢頭去世了,她家又沒有開弔,我又何必去探喪呢?」
李慕白未等聽完,面上就變了色,趕緊問道:「你快告訴我!詳細的情形是怎麼樣?」史胖子說:「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怎麼知道。不過是因為有一個北京巨商楊駿如。」李慕白驀然想起此人,也是一個胖子。自己初到北京時,就在石頭胡同遇見他同著德嘯峰,曾一起到班子裡逛過一回。於是就點點頭說:「我知道,此人是開當舖的。」
史胖子點頭說:「不錯,他是京城有名的當家,開著好幾處當舖,家中很有錢。上月,他的當舖裡收進幾十顆珠子,還有幾張字畫。其實這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可是不料被御史查出來了。原來宮中大內現正丟失了許多珍寶,這幾件珍珠字畫,正是宮中所失之物。當時將楊駿如抓了去,並且押起幾個太監和兩個侍衛。
德大奶奶一聽說李慕白來了,她心中也很是喜歡。因為李慕白是她丈夫生平最佩服的人;又因這許多日,家中被人搗亂得時刻不得安寧,李慕白現在來了,一定能給她家擋些事情。當下德大奶奶就告訴僕婦說:「你把李大爺請到我的房裡來!」
當下由爬山蛇史胖子領路,俞秀蓮就催馬東去。到晚間,就到了高陽地面,因為天色黑了,不便到郊外黃土坡墓地裡去,所以就在城外找了一家店房住下。次日清晨,史胖子和秀蓮姑娘二人依舊都騎著馬,就到了南郊黃土坡。此時晨寒刺骨,北風捲起坡上的沙土,不住地向人的臉上擊打。秀蓮因為心中悲痛,倒顧不得風沙,可是爬山蛇史健那肥胖的身體往前衝風走著,實在困難。先把兩匹馬都放在野地上,然後史胖子領秀蓮到了一座墳前。
福子連連答應,心裡卻說:「得啦!李大爺,只要把你的名頭說出去,他們跑都跑不及,還敢要賬!」
他就想:俞秀蓮那方面的誤會,雖然自己不必再去解釋。但是她在那天雪後氣走了之後,究竟往哪裡去了?是回鉅鹿,或是往宣化去了?自己應知道知道,才好放心。謝纖娘死後,自己資助她母親幾十兩銀子,諒那謝老媽媽一時不至有凍餒之虞;不過她埋葬在何處,自己也應當看看去啊!
崔三哪裡聽說過這些事呢,當下他又咧著嘴哭,又頓足嘆息,然後又勸慰秀蓮姑娘說:「既然這樣,姑娘就先在那裡住著吧!等到把老叔和老太太安葬完了,姑娘再想久遠之計。」秀蓮姑娘一面拭淚,一面說:「我還想什麼久遠之計,反正我還算是俞家的女兒;但是我不能忘了我曾許配孟家,我也不能再嫁別人!」崔三一聽姑娘說這樣的話,他也不敢再作進一步的勸解。當日他就給姑娘把裡院的屋子收拾好了,請姑娘去住。
並且那黃驥北又使出胖盧三家開的錢莊,拿了些假造的借據,來到家門口要賬。說是德嘯峰欠過他們十萬兩銀子,非叫償還不可。
當下李慕白忙碌了一陣,就把隨身的行李收束好了,然後向史胖子說:「你先到門外等候我,等我辭別我的叔父。」史胖子點頭道:「好。」他就出屋,由桃樹上解下馬匹,放開柴扉,在黃昏細雨之下等候李慕白。
俞秀蓮這才知道,一定是那五爪孫正禮。他到宣化府看我來了,也許他還不知道我母親也去世了呢!因此又不禁落下幾點眼淚。又想:「五爪鷹孫正禮他若到了宣化,再會著史胖子,他們與劉慶商量著,一定能將我母親的靈柩送到鉅鹿,對於母親靈柩回籍的事倒放了心。」她又向這裡和尚說明,來春必來起運父親的靈柩。和尚也答應了。又問:「俞姑娘,那位李大爺怎麼沒有跟你同來呢?」
史胖子聽了俞姑娘這話,他簡直喜歡的了不得,就說:「姑娘,這話我史胖子可不敢當。我是個最愛管閒事的人,現在我又沒有事,何不叫我跟姑娘到一趟望都。姑娘若想給俞老叔起靈,我可以幫忙兒。」
李慕白一進北京城,並不先找下處歇息;他卻一直進城內,到東四牌樓三條胡同德家門首。只見德宅雖然門庭依舊,但是景象全非了。一對大紅門緊緊地關閉著,門前不要說人,連一條車走過的痕跡也沒有。李慕白在門前下了馬,自己將馬匹拴在樁子上,然後就上臺階去拍門。
梁文錦一聽,本來心裡很有點動搖,可是後來一想:我別再去挨那傻打了!我梁少東家拿出錢來買女和-圖-書人,有多麼省事,誰找那玫瑰花兒去扎手呢?於是,梁文錦嬉笑著說:「仲孝,我不上你這個當。你要是有這個心,你可以鑽一鑽,鑽上了我佩服你的本事。」
李慕白一聽提到俞秀蓮,他又連聲嘆氣,連連擺手說:「那過去的事,何必再說呢!」席仲孝卻笑著說:「不,我還是非說不可。今天我來告訴你,還是俞秀蓮的事兒!」
當下李慕白不待僕人通報,他就直往裡院走去。順著廊子走過了客廳,這時才見有一個僕婦由裡院往外是來。李慕白就說:「你先給我回稟老太太,或是大奶奶,就說我是李慕白,現在是由南宮家鄉特來看五爺!」那僕婦本來沒有見過李慕白,可是她卻知道李慕白是她主人的好朋友,當下她就向李慕白請安,並且說:「我們老爺是……」李慕白說:「五爺的事我全曉得,現在我就是要見見老太太和大奶奶!」當下那僕婦在前面走著,李慕白在後面跟隨。進到裡院,那僕婦就先到德大奶奶的房中去稟報。
正在行意已動,未定動身之期的時候,忽然這天黃昏時候,窗外落著淒涼的細雨,屋中昏暗得看不見東西。李慕白正要點起燈來,看書以作消遣,這時就忽聽外面有人敲打柴扉之聲,又聽見雨聲馬嘶。李慕白心中詫異,暗道:這是什麼人,在這時候來找我?於是走出屋去,到柴扉前問道:「是誰,你找什麼人?」柴扉外似乎聽出李慕白的語聲兒來了,就用那很粗的男子的嗓子,學著嬌滴滴的女人聲音說:「你快開門吧,我是俞秀蓮呀!翠纖姑娘兒也同著我來啦!」
席仲孝瞪著眼看著李慕白的背影,只見李慕白頸項和肩膀都比先前削瘦得多了。心說:這個倒楣鬼,在北京不定困了多少日子。現在落拓而歸,竟連娶媳婦的事也不敢叫人再提了。於是他就嘿嘿的冷笑了兩聲說:「慕白你不願去也就完了,何必跟我生氣?為一個俞家的丫頭,咱們傷了師兄弟的和氣,也對不起師父!」
這裡俞秀蓮對於史胖子很欽佩。心說:這樣的人,才不愧是江湖俠客。當日她在店中歇息了一天,次日就起身往望都去。兩日的路程,便到了望都榆樹鎮。一直到了關帝廟後,去看望她父親的墳墓。只見那俞老鏢頭的墳上枯草縱橫,十分淒涼。秀蓮跪在墳前,痛哭了半天;然後到店中見和尚。那廟裡的和尚幾乎不認得秀蓮了。
這時天色已然黑了,雨下得更密。才行不遠,二人的身上便都淋濕。史胖子就停住腳步,說:「咱們上馬吧!你往北京去,我還要到旁的地方;半月之後,咱們再在北京見面。」李慕白知道史胖子行蹤詭祕,自己也不便問他到什麼地方去,去找什麼人,遂就點頭說:「也好!其實你與德嘯峰並不相識,你也不必再到北京為他的事奔忙了!」
秀蓮說:「我雖沒見著孫大哥,但我知道他是往宣化去了。」於是崔三的老婆給姑娘倒過一碗茶來。姑娘飲過了,就接著把自己母親也病故在外,及自己本身所遭遇的事,孟思昭為李慕白慘死的詳情都對崔三說了。
史胖子一面在馬上吁吁地喘氣,一面點頭說:「我知道了,我可沒去看。因為金槍張玉瑾那小子認得我,我鬥不過他,所以我沒敢去看。我有一個徒弟,他是前兩天到保定來的。他在遠處看著你們來的,他說姑娘的武藝真是高強,與李慕白不分上下。假若他們不是仗著人多,金槍張玉瑾一定要死在你的手裡。」
過了些日,鉅鹿縣城裡的人,又都知道俞老鵰的那個美貌絕倫的女兒現在又回來了。這風吹到泰德和糧店裡,卻又被那梁文錦、席仲孝兩個人聽見。本來梁文錦自從春天在俞家挨了打,他就沒有臉再到鉅鹿來,後來俞家父女離了鉅鹿,他才慢慢溜到這裡。那席仲孝自然是永遠跟他作搭檔,兩人各在鉅鹿戀著一個私娼;一月內,他們總要在這裡住上十幾天。
德家雖然頗有租遺財產,但他生平交朋友,已花去了不少,如今要再籌劃幾萬兩銀子,那非要典屋賣地才行。早先家中男女僕人本有十幾個,可是自從遭事以來,有幾個男僕就很不安分,常常深夜在門房裡聚賭。所以德大奶奶就辭散了幾個男僕,現在家中只留下壽兒、福子和一個廚子、一個男僕,因此很感覺孤單。
過了殘年,便入新春。自從把席仲孝得罪了之後,李慕白這間小屋,更是沒有人來了。轉眼之間,已到陽春二月,桃李將開,一片芳春麗景更是惱人。李慕白終日愁居,身體日漸衰弱,連他自己都害怕了,覺得自己若這樣下去,可真連生命都要完了。於是心中略略振奮,就想再行整裝,北上赴都,以踐德嘯峰今春相會之約,兼弔纖娘墳墓。
史胖子笑了笑說:「我那個小夥計,他是我的探子。現在他在保定,正在給我探聽那黃驥北的大管家牛頭郝三與張玉瑾等人商量什麼惡計。姑娘你是不知道,這許多人裡誰也沒有黃驥北厲害。那小子是表面慈祥,心地狠毒。他對李慕白、德嘯峰二人恨之入骨,早晚他還得非想法子坑害他們不可!」
史胖子先拱了拱手,說:「李大爺,別來無恙?今天我來到府上,一來是拜訪,二來……」說時他牽著一匹黑馬,往柴扉裡就走。李慕白十分納悶,就叫史胖子牽馬進門,將馬繫在一棵桃樹上;然後李慕白讓史胖子到屋裡。他就一面點燈,一面問道:「我知道,你找我來一定有事。到底是什麼事?快對我說!」
當下她悲痛著牽馬出廟,上馬揮鞭,便向南走去。一路走的都是熟路,那是今年春天俞老鏢頭攜妻帶女北上時,路遇李慕白,同戰何三虎等人,以及陷獄墜馬的一些熟地方。如今荒涼滿目,無限傷心。秀蓮姑娘趕行了幾日路,這日午後四時許,便於寒風殘照之下,回了故鄉鉅鹿。進了城,回到她們早先住的那胡同,到故居門前下了馬,上前叩門。一面叩門,一面流淚。
李慕白又驚詫又生氣,罵道:「什麼人,敢來打耍我李慕白!」遂就要開門去打那人。但是當他把柴扉啟開之時,外面的一個胖子卻哈哈大笑。李慕白才於黃昏細雨之中看出這個人來,原來卻正是爬山蛇史健。李慕白又是氣,又是笑,就問道:「史掌櫃,你有什麼事到我這裡來?」
此時李慕白卻不向他的叔父辭行,因為他知和_圖_書道他叔父李鳳卿,在這時候已就寢了。而且若曉得他即刻起身到北京營救朋友,那也是決不能允許的。於是李慕白便濡筆抽箋,為他叔父留下一封字柬。
「其實這件事與德嘯峰也毫無相干。不料德嘯峰與楊駿如原是至友,他又出頭去營救楊駿如,因此黃驥北才乘機會陷害德嘯峰,說德嘯峰是全案的主謀,因此才押起來;家裡也抄查了兩次。現在除鐵小貝勒和邱廣超還替德嘯峰打點打點,其餘的親友全都躲避不及。我想因李大爺你是德嘯峰的好友,他與黃驥北結仇也是由你而起,現在他押在監獄,你雖無力救他,可是也應當前去看看他,也算朋友的義氣!」
旁邊史胖子可真著了急,心想:「倒楣!倒楣!都因為認識了一個李慕白,又由他認得了一個孟思昭,把我的小酒舖也弄丟了,連北京城門也不敢再進去。現在又跟上這麼一位姑娘來到這裡受風寒。這位姑娘比李慕白、孟思昭的脾氣還要古怪。我也不敢勸她,倘若勸錯了一句話,她掄起雙刀來,我可真敵不過!」於是他只在旁皺著眉怔著,風沙打得他直咧嘴。
秀蓮暗自笑道:為什麼遇見事便都要找李慕白呢?當時又聽史胖子問道:「姑娘你現在要往什麼地方去?」秀蓮姑娘就說:「因為我父親葬埋在望都縣,我要去到墳前掃祭掃祭!」史胖子說:「從這裡到望都,需要兩天的路程,可是往高陽去只一天也就到了。我給姑娘出個主意,姑娘何妨先到高陽黃土坡孟二少爺的墳前看看,也盡一盡夫妻之情。然後再到望都老叔墳上去弔祭呢?」
德大奶奶一面拭淚,一面搖頭,說:「我剛才打發壽兒看他老爺去了。李大兄弟若見著你五哥,千萬勸他在監裡別著急,並叫他放心家裡!」李慕白點頭,連聲答應,並說:「嫂嫂放心,我哥哥若知道我來了,他一定就不著急了,並且他也放心家中,絕不會受人欺負!」德大奶奶又問李慕白用錢不用?李慕白搖頭說:「不用,我手下有一個取錢的摺子;那還是去年我哥哥給的。我並沒用了多少,大概還很夠些日花用的。」
那史胖子初進門時,本來是一張玩笑的臉,忽然變為嚴肅了。他說:「你猜是什麼事?」李慕白說:「莫非是德嘯峰家出了事?」史胖子點頭說:「不錯,你猜得對。現在紫禁城中,深宮大內裡丟失了幾件珍寶,瘦彌陀黃驥北為報去年結下的仇恨,便唆使宮中的大總管張太監,竟誣德嘯峰為盜寶的要犯。現在德嘯峰已被押在刑部獄中,並且牽連了許多京城中富貴人物。恐怕德嘯峰的身家性命眼前就要保不住吧!」
李慕白這時急得連坐都坐不下,聽史胖子談到朋友的義氣,李慕白就苦笑道:「我與德嘯峰相交雖只一載,但我們卻非泛泛之交。當我離開北京之時,那天正下著大雪,德嘯峰送我出了彰儀門,就與我訂的是今春之約。這幾日我也正要往北京去看望他,不料你就來了。多謝你連夜自京趕來,告訴我朋友受害的事。好!我要立刻就走。我們以後再盤桓吧!」史胖子一聽李慕白要即刻起身,連夜赴都,前去營救德嘯峰,他不由十分欽佩。趕緊伸出大拇指來,說:「好,我佩服你李慕白!鐵掌德五不枉交你這個朋友。」
說到這裡,李慕白不禁用手中拭淚。德大奶奶也哭著向李慕白相託,並請李慕白就住在外院,以應付那些持著假借據來訛詐的人。當下李慕白答應了,又要去拜見德老太太。德大奶奶卻攔住李慕白說:「老太太年紀高了,不敢叫她老人家知道這些事情。現在只說是嘯峰出京辨外差去了。連前兩次官人來到這裡搜查,都是花了好些錢請求,才沒驚擾到老太太的屋裡去。」李慕白聽了,不禁又長嘆一聲,說:「既然這樣,我也不敢拜見伯母去了。我現在就出去到刑部監獄裡看看我嘯峰哥哥,然後我就到鐵小貝勒府拜見鐵二爺。嫂嫂還有什麼話吩咐嗎?」
拍了半天門,裡面才有人問道:「是找誰呀?」李慕白很急快的說:「快開門吧,我是德五爺的好友李慕白!」裡面的人一聽是李慕白來了,這才趕緊把門開開。裡面的人真是又驚又喜,說:「噯呀,我的李大爺,你來了才叫好呢!」說時,趕緊請安。李慕白一看,原來是給德嘯峰趕車的那個福子。李慕白向福子說:「你給我看著馬匹,我進去見老太太!」
席仲孝聽了,不由得一發怔,臉面稍微露出不願意的樣子。接著他又笑著說:「今天大冷的天,我就為這件事跑來告訴你,你沒等我說,卻先給我擋回去,這是什麼意思呢?」又說:「師弟,你得明白,我對你全是好意。你今年二十多歲,尚未成家,跑了一趟北京,也沒帶回一位師弟婦來,我不能不給你緊張羅些。春天,我帶你到鉅鹿,找那俞老鵰的女兒俞秀蓮比武求親。雖然親事沒成,可是也叫師弟你看見了天地之間還有那樣美貌的、武藝好的女子。可是你總恨著我,以為我拿你打耍。」
當下那德大奶奶就一面哭泣,一面把德嘯峰為營救朋友楊駿如,以致打了詿誤官司,黃驥北買通了宮中張太監,給德嘯峰捏造罪名等事道來。所說的事情倒與史胖子告訴李慕白的那些完全相合。不過德大奶奶又說:德嘯峰現在已由慎刑司轉解到刑部;因為有鐵小貝勒和邱廣超給打點,倒受不了什麼苦處。並且聽說嘯峰這官司雖然不能釋脫乾淨,可是將來定罪時,或許不至於死。可是聽說現在黃驥北在外面揚言,他非把德嘯峰置諸死地不可。
秀蓮在墳前哭了半天,眼淚把地下的乾沙都浸濕了。風沙吹到面上,把她那秀麗的容顏全都掩住,頭上身上盡是黃土,但秀蓮姑娘的眼淚依然不斷。
「前天我跟著梁文錦到鉅鹿去,聽說那俞秀蓮姑娘現在已然回到家中。她的父母全都死了。她不是許配給什麼宣化府開鏢局的孟家了嗎?現在那孟家二少爺也死了,聽說還是跟什麼人拚命受傷而死的。現在俞秀蓮在家守望門寡。可是她那麼年輕的人,守寡哪能守得住?後來還不知道便宜誰。我想與其便宜別人,不如師弟你再到鉅鹿去。你不是跟俞老鵰見過面兒嗎?你還可以藉著探問俞老鵰的喪事為名,去拜會拜會俞姑娘。那麼,憑師弟你這個人材,她又是知道你的,你耐著性兒https://m•hetubook•com.com鑽一鑽,管保能把姑娘弄到手。然後我們一喝你的喜酒兒,夠多麼開心!」說時,席仲孝笑得閉不上嘴;並且要拉著李慕白即刻就去。
李慕白此時心中悲痛得幾乎要落下淚來,同時對俞秀蓮發生出無限的欽佩與憐惜。並且也想著:秀蓮現在已平安回到她自己的家中,我也算放心了。於是深深嘆了口氣。本想要把自己與俞秀蓮和孟思昭三人之間的一段孽緣恨史,詳細告訴席仲孝;可是又想:席仲孝原是一個俗人,而且愛多說話,倘若他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必要到處去說,那時叔父必要更對自己不滿意,而且就許有人又給俞秀蓮編出許多壞話來。
當下李慕白先到書房裡洗過臉,換上一件乾淨的衣裳,然後就出門雇車,往刑部去。走在路上,李慕白並不坐在車廂裡,他卻跨著車轅。想著心中氣憤的事,揚目四顧,恨不得對面走來了瘦彌陀黃驥北,自己立刻跳下車去,一頓拳腳將他打死。
「孟思昭,我和你生平雖未晤一面,但我自幼由父親作主,許配給你為妻。後來我父親為仇人所迫,全家北上,一半是為避仇,一半也是為送我到宣化就親;可是,我父親便在中途急病而死,臨死託李慕白送我母女到宣化去。李慕白在當初雖曾與我比武求婚,但後來他知道我已許婚於你,他便慷慨光明,對我不但再無別意,並且同行千里,連話也輕易不說一句。後來到了宣化知你已於年前殺傷惡紳,惹禍逃走;李慕白並且對你很加欽佩。那日我也不避嫌疑,夜間去見李慕白,求他到外面去尋訪你,以便我與你夫妻團聚。次日李慕白就走了,以後出再沒有下落。
李慕白聽席仲孝罵俞秀蓮為俞家的丫頭,他就更是生氣;可是一聽提到了他們的師父,李慕白心中又不由一陣悽慘。就想起當年師傅傳授武藝之時,雖然他的徒弟很多,但他對自己卻另眼看待,常常瞞著他人,在背地裡傳授他生平的絕技。師父的意思,原是為叫自己在江湖上上些名聲,做些俠義的事情,以為他爭光;不想自己如今卻叫這種情愛的事情,消磨的毫無志氣,這真辜負了師父當年傳授武藝時的苦心了!
崔三用袖子擦著眼睛說:「自從俞老叔帶著老太太跟姑娘走後就沒有音信。今年秋天才有北邊來的人,說俞老叔是死在半路了,是由南宮縣一個叫李慕白的人,把姑娘和老太太送往宣化府去了。我們早就想看看去,可是總沒湊上路費。上月,孫正禮才借了些盤纏,先到宣化去看姑娘,然後再往北京去找朋友謀事。他現在也走了快一個月了,不知姑娘在路上見著他沒有?」
史胖子說:「我並不為德嘯峰,我卻是為幫助你。」又問:「你的盤費夠不夠?」李慕白說:「盤費我已帶著了。」當下二人各自上馬。走到一股岔路前,史胖子就拱手說:「再見吧,我往西去了。」李慕白留在馬上拱手,說聲再見。當時史胖子的黑馬,蹄聲得得,順岔路走去。
秀蓮一聽,不住嘆息,就說:「江湖人講究的是憑仗武藝,分別高低,像黃驥北,他也不出頭,他也不打架,只仗以機巧和財勢害人!也未免太卑鄙了!這樣吧!以後如若黃驥北等人再找尋到德嘯峰、李慕白的頭上,就求你去通知我,我一定要幫助他們,報一報他們對我的恩情!」說時,秀蓮面上又出現了悲慘之色。
當下李慕白就勸慰德大奶奶說:「嫂嫂不要著急,也不必心裡難過。我現在來了,黃驥北和那些來訛詐的人,都由我去擋。回頭我再去見見鐵小貝勒,催他快點給我哥哥的官司想辦法。我想北京城這裡雖然有些惡霸貪官橫行,可是也不能毫無情理的就把人給害死。嫂嫂放心吧!我哥哥待我恩如山厚,義同手足,我就是死了,也得救他出來!」
本來德家是滿族在旗的家庭,很重禮節,外面的男客絕不能進內院。但李慕白卻不同旁人,德嘯峰待他如兄弟一般。去年李慕白初次到德宅來,德嘯峰就請他到裡院,見了老太太和大奶奶;所以現在李慕白也不避嫌忌,他聽了僕婦的話,就走進德大奶奶的房中。德大奶奶,已起身迎到外間,李慕白不敢仰視,一躬到地,叫聲嫂嫂。
這天是臘月中旬,昨天下了一場大雪,今日雪後天晴。李慕白就在茅舍前,踏著地上的殘雲散步,心裡卻不斷地回憶他那些殘情舊恨。散步了一會,這時就見遠遠的有一人前來。來到臨近,李慕白才看出是席仲孝,心裡不禁發出一種厭煩。暗道:他幹什麼又來了?
秀蓮聽了很納悶,就問:「你那夥計在保定是幹什麼?」
說畢,他站起身來,向德大奶奶打躬,走出屋裡。順著廊子走著,心裡想著瘦彌陀黃驥北的卑劣惡毒行為,實在叫人怒氣難忍。到了前院,就把福子叫過來,說道:「把我的馬匹牽到車房裡,好好的餵。把我的行李和寶劍都送在外書房裡。從今日我要在這裡照應家中的事,倘若那什麼錢莊裡的人和什麼姓馮的、姓冒的前來訛詐,就告訴我,我去擋他們;若是我沒在家,你叫他們等著我。告訴他們說,只要見著我李慕白,別說十萬,就是一百萬我也有!」
李慕白心中這樣一難過,連席仲孝什麼時候出屋走去的,也都不知道。他只坐在椅子上仰頭長嘆,嘆息了半天。從此,他對於俞秀蓮是稍稍放心了;但想起孟思昭與纖娘二人的事情,依舊不勝哀感。因此仍覺得志氣頹唐,人生無味。
李慕白本以為席仲孝今天來,不定又是說誰家的姑娘好,又給自己來做媒。可是如今一聽提到了俞秀蓮,立刻他的心中又是一陣悲痛。同時又不由得往下聽去。就聽席仲孝說:
到了店中,秀蓮姑娘拂了身上的土,淨過面,在房中獨坐沉思。少時史胖子又進到屋裡,他就說:「姑娘,今天風太大,咱們何妨歇一天,明天再往望都去?」秀蓮姑娘說:「今天我地想在此歇一天;不過明天我往望都去,你就不必再跟我去了。你幫我的忙,我謝謝你,將來我再報答你!」
原來此時李慕白已然回到家中,他叔父母因為李慕白去了一趟北京,事情既沒找著,錢也沒掙回來,反倒弄得面黃肌瘦,終日愁眉不展,因此對他十分冷淡。並且言語之間,還說是李慕白一定在北京眠花宿柳,打架毆人,所以才弄成這個樣子。和圖書李慕白卻也不管他叔父母對他的態度怎樣,他只時時難忘了自己這一年以來的遭遇。那俞秀蓮姑娘的俠骨芳姿;謝纖娘的悲慘結局;孟思昭,一位意志堅忍勇敢有為的人,竟為自己的事而慘死,以及鐵小貝勒的愛才仗義,德嘯峰的慷慨熱心,這一切的事時時在他眼前浮現,心中湧起。
秀蓮姑娘一面哭著,一面點頭。崔三把姑娘的馬匹牽進門來,又把門關上;他就讓秀蓮姑娘進到屋裡。原來俞老鏢頭全家避仇走後,就叫崔三在這裡住著看家。崔三並娶了個老婆,就在這外院住著,裡院的房可還空閒著。當下崔三就跟著姑娘進屋,給他的老婆引見。秀蓮就坐在炕上歇息,仍然掉著眼淚。
李慕白聽了德大奶奶這些話,他心中十分難受。並且憤恨那黃驥北,暗罵道:你把德嘯峰陷入監獄就夠了,你何必還要使出胖盧三家錢莊的人和馮懷、馮隆、冒寶崑等人,假造借據向人家孤單的婦女訛詐錢財呢?未免太該殺了!又想:「京城是大地方,竟容許黃驥北這樣的人胡作非為,也太奇怪了!好黃驥北,這次我到北京來,非跟你拚個死活不可!」
俞秀蓮一聽史胖子說了這話,她立刻心如刀絞,雙淚滾下。勉強抑制住悲痛的感情,就決然地點頭說:「好,我這就往高陽去看看他的墳墓。」
這天,兩人在泰德和糧店裡聽說俞秀蓮回來的事,那梁文錦立刻又要回南宮去。席仲孝就譏笑他說:「怎麼,你怕她呀?」梁文錦說:「我也不是怕她;不過我早先發過誓,只要她姓俞的在鉅鹿住,我就不到這裡來!」席仲孝笑著說:「你倒真有記性,挨過一回打,永遠忘不了痛。現在你沒聽人說嗎?俞老頭子和俞老婆兒全都死在外頭啦,什麼孟家的二少爺也死了。現在俞姑娘是回到家裡來守望門寡。就憑她那不到二十歲的人兒,要守得住,我敢賭點什麼!文錦,你趁著這時候再鑽一鑽,管保成功。」
待了半天,他見姑娘哭聲還不止,而且聲音力氣也漸微了。他就著急,心說:「本來現在這些事,就已把那鋼筋鐵骨的李慕白給毀的不得了,好志氣好身手的孟思昭也跑到墳裡住著去了;倘若現在再把這位殺苗振山打張玉瑾的俠女俞秀蓮哭死在這兒,那我史胖子可真灰心了,我真要看破紅塵,出家當胖和尚去了!」
俞秀蓮聽了,便不禁微笑,問道:「我砍了黑虎陶宏一刀,不知陶宏死了沒有?」史胖子說:「大概是沒死吧!我聽說是叫幾個人給攙走了的。」秀蓮說:「我與黑虎陶宏倒沒有仇恨,不想傷害他的性命,現在不過是懲戒懲戒他,叫他以後休在這保定再欺壓良民。張玉瑾是我的仇人,我父親就是被他給逼死的。我不殺他,心中真有點氣不出!」史胖子說:「現在沒有法子。姑娘你雖然武藝高強,可是也寡不敵眾;只好先記上這個仇兒,以後請了李慕白幫助,再跟他拚一下。」
於是史胖子就勸說:「姑娘也就別哭啦,反正是人死不能復生,只要姑娘對得起他就是了。姑娘不是還要上望都去嗎?回店房歇一會兒,咱們就走罷!」秀蓮姑娘聽史胖子說到往望都去的事,她才止住傷心。心想:自己尚有許多事情未辦,哭壞了身體,那時就更難了。於是,秀蓮姑娘就拭淨了眼淚,轉首向史胖子說:「回店房去吧!」此時那兩匹馬正在野地上嘶鳴,二人走過去,各自把馬牽住,就一同上馬回店房去了。
可是到監獄裡去問德嘯峰,德嘯峰卻說自己生平不欠外賬,而且與胖盧三的錢莊向無來往。可是他們錢莊的人非常蠻橫,一定要逼著在月內還錢,並且帶著證人。證人就是春源鏢店裡的馮懷、馮隆和四海鏢店的冒寶崑,這都是平日與德嘯峰毫無交情的人。如今忽然都來登門索債,講理也沒處去講理。要驅逐他們走開,他們就要打人。並且自德嘯峰打了官司,至今不過一月,家中被官人抄查了兩次。每次官人走後,必要短少許多值錢的東西。為打點官司,也花了三千多兩銀子。
和尚認了半天,方才認出來,說:「阿彌陀佛,原來是俞大姑娘呀!」當下把姑娘讓到禪堂裡,和尚就說:「姑娘早來半個月也好,就可與那位孫大爺見面了。」秀蓮聽了,不禁一怔,趕緊問說:「是哪位孫大爺?」和尚就說:「這位孫大爺有三十多歲,樣子很雄壯,騎著一匹馬,帶著一口刀。十幾日前他由鉅鹿到這裡來,給俞老爺墳上燒了些紙;直哭師父。後來他又跟我們問了些話,就走了。大概是上宣化府去了。」
這時席仲孝踏雪走著,面上帶著笑容,來到臨近。他就招呼李慕白說:「慕白師弟,你今天覺得病好些了吧?」李慕白就也迎上去含笑說道:「今天才下過雪,路又難走,師兄你何必還來看我?」席仲孝卻笑著說:「若不是下雪,昨天我就來了。我現在來,第一是看看你的病好了沒有,第二……」說的時候他拍了拍李慕白的肩膀,就哼著鼻子笑著,接著說:「我是來再給你報個喜信兒!」
本來秀蓮春季在此葬父之時,尚有她母親,尚有李慕白,彼時秀蓮也是溫文纖弱,像是個小姑娘一般。現在呢?秀蓮已經滿臉風塵,因為穿著緊箍著身子的袷衣褲,顯出她的身材高得多了;而且她還是牽著馬,帶著刀,簡直像個保鏢的男子。
這裡李慕白緊緊策馬,順著北上的大路,連夜趕行,走二日才歇宿一夜。如此曉風殘月,山色斜陽,一點也不顧行旅之苦,只盼急急趕到北京,好去與德嘯峰見面。路上不稍停留,只有路過高陽縣之時,走在黃土坡前,李慕白曾下馬走到孟思昭的墳前,揮了幾點眼淚。然後依舊上馬,很快地向前行走。他因為心中焦急,所以也不計路程和日期。不過他記得,他是二月底離開的南宮。及至到了北京,那春城中的柳色才青,桃花尚未開放。
從此秀蓮姑娘就住在她的故居,終日依然青衣素服,永不出門。茶水飯食都由崔三夫婦給預備。秀蓮姑娘在家中無事,有時也自己做些針黹,不過她卻不敢把武藝拋下。因為這身武藝是她父親的傳授;同時又想起自己在外尚有許多仇人,將來難免再以刀劍相拚。所以她每天晨起,必要打一趟拳,練一趟雙刀;夜間還有時起來,練習躥房越脊的功夫。
當下席仲孝拉李慕白到屋中。李慕白此時已m.hetubook.com.com滿面愁容,連嘆幾口氣,說道:「你坐下,咱們可以談些別的話。千萬別提什麼叫喜信兒,我現在厭煩聽那些話!」
席仲孝明知是梁文錦恐怕把李慕白找來,李慕白真個把俞姑娘弄到手裡,那時得把他氣死;所以他才這樣攔阻。當下席仲孝只笑了笑,再也沒說什麼。因為梁文錦即日要走,他也只好跟著梁文錦又回到南宮。到了家中,他卻忘不了那俞秀蓮的事,就瞞著梁文錦來找李慕白。
「你如今為李慕白的事受傷慘死,臨死還說什麼叫李慕白娶我,但那豈能作到?不獨李慕白他不肯,就是我,在情義上、道理上,也萬難依從。現在我與李慕白已然絕裂,此後彼此連認識也不認識了。可是我到這裡看你時,你只是一坏黃土,你假若是有知的話,你應當怎樣對我呢?你想我以後的生活是怎樣的傷心呢?……」
俞秀蓮心中十分驚訝,暗想:這裡是誰認得我?於是在馬上回頭去望。只見後面跑來一騎黑馬,馬上是一個胖子,原來正是那爬山蛇史健。心想:這個人可怪,怎麼我走在哪裡,他也跟我到哪裡?此時史胖子的馬匹已來到臨近,秀蓮就面帶得意之色,向他問道:「剛才我跟陶宏、張玉瑾等人殺砍了一陣,你知道嗎?」
李慕白一聽席仲孝又污辱到孟思昭,不禁於悲痛之中又生出怒氣,就狠狠地把腳一跺說:「咳,你不要再提了!什麼姓孟的、姓俞的,人家與我毫不相干,你何必要在我的耳旁絮絮不休呢!」席仲孝見李慕白竟對他發起氣來,就不由也把臉繃起來說:「怎麼,你倒跟我鬧起脾氣來?我是為給你找老婆,難道你娶來老婆,我還能沾什麼便宜嗎?」李慕白又嘆了口氣,便轉頭不再理席仲孝。
那德大奶奶這時已然滿面是淚;一面還禮,一面說道:「李大兄弟請坐吧!你五哥的事情,你聽說了嗎?」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是悽慘。李慕白此時也不禁垂淚,就說:「我因為聽說我哥哥被黃四誣陷,現在打了冤屈官司,我才急急趕來,但是還不甚知覺詳細情形。請嫂嫂告訴我,我一定盡我的心力給我哥哥想點辦法!」說時,在旁邊一隻紅木小櫈上坐下。僕婦送過茶來,李慕白也不喝。
秀蓮搖頭說:「現在地凍著,要想起靈也須待來年春天。你若是現在無事……」說到這裡,略略沉思,就微微嘆息一聲,說:「好在你與孟思昭也是朋友,你可以替我到一趟宣化府,找著永祥鏢店的孟老鏢頭,盡可以把他二兒子死在外頭的詳情告訴他,叫他們設法來高陽起靈。還有,你可以對孟老鏢頭說,我雖是他家訂下的兒媳,但未成婚,所以我仍算俞家的女兒;不過我是立誓此後決不嫁人。他家給我的一枝金釵,那是我與孟思昭婚姻的訂禮,我將永遠佩帶身邊,我就算為那枝金釵而守寡……」
席仲孝搖頭說:「我向來是叫女人巴結我,我不去巴結女人。」又說:「現在李慕白可是回來了,不如咱們再去激一激他,叫他們唱一會戲,給咱們開開心。」梁文錦一聽提起李慕白,他又不由發出一陣妒恨,就說:「找那個倒楣鬼幹什麼!李慕白到了一趟北京,混了快有一年,事情也沒找著。回來是又黑又瘦,比蘇秦還不如。現在在家裡連人都不敢見,我就沒去瞧過他一回。」
仲孝還沒聽明白李慕白的話,就連說:「那不要緊,你可以想個別的法子去見她。只要你的大腿能跨進她家的門檻,那你的媳婦就算娶成了。」遂又笑著說:「慕白,據我想你跟那俞秀蓮一定是有緣,所以她才先把那沒有造化的姓孟的小子妨死,好來嫁你。」
史胖子一面用自己脊樑擋風,一面指著墳墓說:「這裡埋的就是孟二少爺。我的這位老弟,生前性情古怪,寧可忍窮受苦,也不受別人憐恤。我跟他是在法明寺李慕白那裡認識的,李慕白的病多虧他給扶持好了的。可是,他反倒為李慕白的事情,慘死了!」
當時史胖子連連答應,他就回到屋內去收拾他隨身的東西,然後他便向俞姑娘來說:「我走了。」秀蓮又託付了他許多話。這史胖子就反披著他那件老羊皮襖,出門上馬,衝著狂風飛沙往西北去了。
在寫信時,李慕白就不禁落了幾點眼淚。然後熄了燈,攜帶包裹及寶劍悄悄出門。先交給史胖子拿著,然後他重進門內,到房後將那匹黑馬備好牽出。看他叔父的屋中並無燈光,李慕白又揮了幾點眼淚。然後將柴扉倒帶上,便由史胖子手中接過行李及寶劍,綑在鞍後,與史胖子牽馬出了村子。
李慕白一聽,不獨心中更加厭煩,且有怒意,就繃著臉說:「你怎麼又來拿我打耍!」席仲孝笑著說:「這回不是打耍,真是喜信兒。走,咱們到屋裡說去!」
因此李慕白想好,明春天暖之時自己再往北京一趟,先到高陽孟思昭的墳墓弔祭一番;然後即入京城,見鐵小貝勒叩謝當初營救之恩;並看望德嘯峰,以踐那天風雪出都,德嘯峰相送時所訂之約;末後看看謝纖娘埋骨之處,以盡餘情。至於黃驥北累次向自己加以侵害的仇恨,張玉瑾與自己的勝負未分,以及史胖子的一切事情,他倒未放在心上。因為現在的李慕白已然心灰意懶,現在只思量將來是怎樣報俠友之恩,補情天之恨,卻不願再與一般江湖人爭雌雄、定生死了。並且回到家裡之後,除了一兩家親戚,不得不去見見之外,其餘的同學及友人,他一一謝絕。只有席仲孝曾來看過他一次;他也說是自己在路上受了風寒,身體不舒適,所以並沒與席仲孝談多少話。
秀蓮一聽提到李慕白,她心中又一陣難過;想起春天李慕白在此幫助自己營葬父親,那一種隆情厚意,著實可感。可是,那天自己在雪地裡追著他,向他說了那些絕裂無情的話,也真使他太傷心了!因此,覺得自己十分對不起李慕白。假若沒有孟思昭那些事,自己願意立刻到南宮縣去找他,向他道歉。可是現在就不能。即使走在路上與李慕白相遇,自己也不能理他。「——唉!是誰叫我們作成這樣的局面呢?」
少時,門裡就有人很傲慢地問道:「是誰?」秀蓮姑娘聽出是崔三的聲音,她就說:「崔三哥,開門吧!是我,我是秀蓮……我回來了!」裡面地裡鬼崔三趕緊把門開開,就見秀蓮哭著走進來。他就說:「怎麼,姑娘你一個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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