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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中天確實是如日中天。至少到目前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

藍西星半瞇著眼，盡情地享受搖晃的樂趣。他在浩瀚的大海上行過舟，也在無垠的大漠中騎過駱駝，在藏地騎過犛牛，甚至在一個叫「天竺」的地方騎過大象，坐滑杆卻絕對是平生第一次。所以，藍西星很珍惜這種際遇。

藍西星臉色大變，這人武功之高，遠在己上，一枝小小的菊花，輕輕一彈之力，竟能射入堅石之中，委實驚世駭俗。

一個年青人蹺著腳，懶洋洋地躺在路中間，恰好擋在滑杆前面。

萬中天武功走的是陰柔的一路。他雖然天天荒唐、夜夜笙歌，武功卻一直沒有擱下，他的心思轉得很快，反應也不慢，只要他的手一伸到榻下的暗卡，馬上就會有數百根毒針暴雨一樣射向年青人所站的地方。

「你應該再鑄『秦淮』，只要你苦練，你就有機會。」林嘯風又點點頭，心胸頓感開闊，他完全明白年青人在說什麼。

前不久，林嘯風還在四季如春的江南以詩會友，揮劍賦詩，縱酒當歌，人生幾何？可他突然敗了，敗在一個人手裏。這個人用一柄素有秦漢古風的「天涯劍」，砍斷了他那把輕靈如風的「秦淮劍」。

一般走了很長路的人，往往顯得神情萎靡，狼狽不堪。這位年青人雖然顯得有些疲乏，神情卻很平靜隨和，一臉快樂的陽光，特別是那雙明亮的眼睛，充滿自信、堅毅、勇氣，彷彿他就是正義的化身。——正義有時候也是一種勇氣。

年青人慢慢從懷裏掏出一枝開得已經完全敗了的殘菊，手指一彈，菊花竟射入崖壁堅石之中，深嵌數寸。

一雙很穩定的手。

年青人遞給林嘯風一隻燒雞，道：「現在，我們不醉不歸。」

小鎮。

「閣下就是形影無蹤，飄忽不定，曾夜盜京城十八大戶的藍西星？」

「萬龍堡」就是藏龍臥虎之堡。據江湖上最權威、最保守的估計，堡裏至少有十七道暗卡，十九處機關，和_圖_書五十六名一流的殺手，一百五十名死士。

最先見到林嘯風的是他的一位朋友。那已是一年以後的事了。那位朋友驚訝地發現，林嘯風不僅重鑄了一把「秦淮劍」，而且他用劍比過去更敏捷、更輕靈、更迅猛。

——這一劍的準確，迅猛，連天地都為之色變。

年青人微微一笑：「一時的輸贏並不算什麼，說不定再過兩年，連我都不是你的對手。」

小翠是郊外李莊李老頭唯一的閨女。李老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勞作了一生，他唯一的寄託就是這個閨女。他只希望能給閨女找個好人家，那麼自己死也瞑目了。

好快的劍！

劍，就是劍士的生命，所以，儘管這是常見的比武試劍，儘管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林嘯風還是千里迢迢來到這北國小鎮，尋找痛苦、尋求遺忘、尋求解脫，希望一醉解千愁。

朋友驚訝之餘，問他為什麼進步這麼快，這麼神速。林嘯風望著天邊的白雲，又想起了一個人。一個俠士的朋友，歹人的仇敵。——菊花小秋！

藍西星點點頭，胸膛一挺：「正是在下。」

儘管還是初冬，邊陲小鎮卻早早地下了一場大雪。

老媽子不織字，她不知道淺籌上寫的是什麼，幾天以後，她才聽人說寫的是一首叫《江湖》的詩，儘管她沒唸過書，可她還是拼命地背了下來，以便告訴她所認識的每一個人。很多年以後，她還能清楚地背給自己的兒孫：

你說，他怎能對自己不滿意？

於是，在這四寂無人、寒風肆虐的夜晚，兩個年青人一邊喝酒一邊吃雞，全然不顧這滿天的風雪。他們的心裏在燃燒，他們的熱血在沸騰。

林嘯風展顏道：「能成為你的朋友，真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萬中天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滿足地笑了笑——他對自己一向非常滿意。

萬中天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m.hetubook.com.com

寒風凜冽，夜幕深沉，天地一片蒼茫。風愈大，颳得滿天雪花飛舞，一片白雪茫茫、寂靜的世界。忽然，林嘯風看見前面昏暗的燈籠下，筆直地站著一個年青人，正微笑著望著他，眼神足以將冰雪融化。林嘯風心裏一熱。年青人慢慢地走過來，手裏也提著一罈酒，一隻雞。雞是一隻完整的油淋燒雞，酒是一罈未開封的瀘州老窖。「你還可以再來。」林嘯風點點頭，喉頭忽然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多年以來，這雙手已經很少出手了。

已經很少有人敢直呼萬中天的名字了，但萬中天還是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他雖然一向很沉得住氣，一見這年青人卻不由地感到一股冷氣從腳下升起。

這是一雙白白胖胖、從未幹過粗活的手，也是一雙擁有許多金錢、權力、地位的手。手指上四枚龍眼大小、光彩奪目的寶石鑽戒，向世人閃耀著一絲炫耀的寒光，奪人心魄。

藍西星的獨臂從懷掏出一枝開得已經完全敗了的殘菊。一見菊花，梁大善人的眼睛立刻亮了，他立刻想到了一個人。一個災民的救星，貪官的惡魔。

第一個發現萬中天屍體的，是一個膽子比較大的老媽子。還沒等她叫出聲來，在書几顯眼的位置上又發現了一張淺籌，上面還壓著一枝殘菊。她馬上想到了一個人。

朋友對他的評論是：「一個真正富有正義感、能患難相依、榮辱與共的俠士。」敵人對他的評價是：「遇見他，最好馬上躲到西域去，越遠越好，最好一輩子都不要遇上這個人。」

其實不用問，誰都會想到眼前這個白白胖胖的人就是萬中天，除了「萬龍堡」的主人，誰有資格一大清晨愜意地坐在這裏享受美人、醇酒、良辰？

這雙握著生殺大權的手，殺過的人不少，結下的仇人自然也不少。

小秋，是近年江湖上極有傳奇性的人物。一個喜歡用菊花作標誌的人。小心的小，秋天的m.hetubook.com.com秋。一個極其平凡的名字，一個極不平凡的人。

年青人說：「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如果你知道這個孤獨的酒鬼就是江南四大公子之一的「白馬嘯西風」林嘯風，你一定會大吃一驚，你一定不敢相信這就是那位騎一匹白馬，佩一柄長劍，行走江湖，無數少女心中的白馬王子林嘯風。

藍西星苦笑，點點頭。年青人仰天大笑，笑聲中，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幾個起落，消失在棧道的盡頭。藍西星呆呆地坐在滑杆上，臉色越來越慘白，他想起了關於這個年青人的種種傳說，長嘆一聲，猛一咬牙，揮刀將左臂砍了下來。然後大聲對兩個嚇得發抖的腳夫喝道：「快把我抬回去，越快越好。」

萬中天的手臂還未抬起，年青人已經躍起，聲如雷鳴，大喝道：「去死吧！」——是他這一生中聽到的最後三個字，就在他剛要去摸暗卡的瞬間，年青人的劍已經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像一道閃電一樣刺進了他的咽喉。劍至，咽穿。

這是一個初秋的早晨，整個大地都沉浸在一片濃濃的晨霧之中。就在萬中天剛把酒遞到唇邊的時候，一個身形矯健、一身黑衣的年青人忽然仗劍從濃霧中走了進來，彷彿空氣一樣，悄無聲息。

——這個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藍西星不僅把災款親自送了回來，還外加一條手臂的利息。梁大善人又驚又喜又怕，上下牙齒打顫：「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這些方法，無疑都是正確、有效的。所以，才會有許多人千方百計找小秋，也才會有許多蕩氣迴腸、可歌可泣的故事，才會有說不完的江湖豪情。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每一道暗卡、機關，每一個殺手、死士，都會要你的命——如果你還有命的話。

林嘯風才從最後打烊的酒店裏出來，手裏還提著半瓶剩酒，一隻沒啃完的燒雞。酒並不能使他清醒，相反，更令他痛苦。——痛苦得令人心孿。

可是，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人已經活生生的立在他的面前。年青人一進來，鷹一般的眼睛就盯著萬中天，聲音冰冷得就像鋒利的刀刃：「你就是萬中天？」

把酒問蒼天，公義在何處？

瑞雪兆豐年。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林嘯風的頭上、臉上，然後融化成一滴滴的水珠。在這樣寒冷的夜晚，小鎮上的人早已圍在火爐邊，或者睡在熱炕上。唯獨林嘯風在這風雪交加的寒夜，一人踽踽獨行。陪伴他的是滿天飄飛的風雪。

北國小鎮。

一個人如果到了一定的地位，除了吃飯，很少需要自己動手——只要他願意，也許連吃飯都可以用不著自己動手。當然，摸女人還是要自己動手的——除非他不是個男人。

李老頭不過是李莊的一個佃農，而李莊也不過是「萬龍堡」下屬的一個小小的農莊。

——年青人是如何進來的？他如何能從眾多的死士眼前通過那重重關卡？

所以，一大清早，萬中天從第六房老婆的房裏出來，興猶未盡，又進了兩個新買的小妾的房間。幹那種事情是很費精力的，但他的精神卻一天好似一天。

首先看到藍西星斷臂的，是梁大善人。他正在為災款的事發愁。

陰曆五月初二的一天，萬中天在郊外打獵的時候恰好看到了正在田野裏忙碌的李翠，順便就把她獵回了「萬龍堡」，就像是獵一隻野鴨。

萬中天強擄民女、死有餘辜，小秋用的是劍；藍西星偷盜災款，但自斷一臂，尚屬可救，小秋用的是教訓；林嘯風心灰意冷、一蹶不振，小秋用的是溫暖。

一入劍閣，便更是崇山峻嶺，懸崖峭壁。

霧起，就有霧散的時候。天邊的第一縷陽光照進這間閣樓的時候，霧就開始散了。年青人早已隨那散去的霧一起，消失了。

忽然，滑杆不動了。藍西星一睜開眼，就看到了一雙靴。一雙很破舊的靴，腳尖已經爛了一個洞。單看這雙靴，你heｔｕｂｏｏｋ.ｃｏｍ•com就可以知道這個人一定走了很長的路。

「天涯劍」寬而短，「秦淮劍」長而窄，兩者各有千秋，這一戰公平而又合理。

——這就是速度，致命的速度！

視野不及五尺的晨霧中，誰能躲得過飛蝗一樣的毒針？

「好，敢承認，有膽識。」年青人雙目如炬：「閣下偷貪官也罷，卻為何要盜走山西梁大善人的賬災款？」藍西星心裏本來就在打鼓，一聽此言，頓感氣短：「閣下難道是……？」

一雙手。

他確實應該珍惜——如果一個人懷裏揣著五十萬兩的銀票，無論坐什麼都應該珍惜——這種機會並不多。

該想的事自然有人替他去想，該辦的事自然有人替他去辦。

小秋對許多人，方法都不一樣。

——那是一種只有面臨死亡恐懼時才有的感覺。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

一雙保養得很好的手。

梁大善人不禁發自內心地呼喚：「菊花小秋！」

據說，有很多武藝高強、殺人如麻的人都在打「萬龍堡」堡主萬中天的主意，想要他命的人確實不少，可是，他現在依然活得好好的，而且愈加發福了。

只有一個人。一個窮人的天使，惡人的剋星。她不禁脫口而呼：「菊花小秋！」

仗劍天涯行，飲盡惡人血。

能從懸崖上經過的路，叫棧道。這種棧道是將許多木樁打入懸崖，然後在木樁上鋪上木板而成，走在上面，猶如萬里行空。現在藍西星就有那種騰雲駕霧、天馬行空的感覺。他沒有走路，也沒有騎馬，而是坐在蜀人抬的一種叫「滑杆」的交通工具上，一搖一晃。

年青人的聲音像從地獄中冒出來的：「你就是強|奸民女小翠的萬中天？」

藍西星走南闖北，這雙眼睛很少看錯過人。一見之下，他猛然想起一個人，一想到這個人，心裏立刻一緊——這個人他可絕對惹不起。

為了獎勵自己，萬中天給自己慢慢倒了一杯酒，一杯窯藏了三十年以上的「女兒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