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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鵰俠侶(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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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玄門習藝

第十一回 玄門習藝

丘郭二人一呆,但見數十人沒命價飛跑,接著霍都與達爾巴也急步奔出,其狼狽之狀,比適才退出重陽宮時不知過了幾倍。丘郭心中均感詫異:「那小龍女不知用何妙法驅退群邪?」這念頭只在心中一閃,只聽得嗡嗡嗡聲自遠而近,月光下白茫茫,灰濛濛一群甚麼東西,從樹林中疾飛出來,在群邪頭頂急趕。郭靖奇道:「那是甚麼?」丘處機搖頭不答,凝目而視,只見江湖豪客中有幾個跑得稍慢,被那群東西在頭頂一撲,那幾人登時倒在地下,抱頭狂呼,痛苦難當。
如此過了十日,趙志敬只是授他口訣,如何習練的實際法門,卻一字不說。到第十天上,趙志敬帶他去參見馬鈺,說已授了本門心法,命楊過背誦給掌教祖師爺聽。楊過從頭至尾背了一遍,一字不錯。馬鈺甚喜,連讚孩子聰明。他是個敦厚謙沖的有道之士,所謂君子可欺以方,那裏想到趙志敬另有詭計。
正議論間,丘處機走到趙志敬身邊,向他道:「我本要帶你同去,但怕耽誤了過兒功夫,這一趟你就不用去了。」一眼瞥見楊過滿臉傷痕,不覺一怔,道:「怎麼?跟誰打架了?」趙志敬大急,知道若是他照實說出,丘師伯必然嚴責,忙向楊過連使眼色。楊過心中早有主意,見到趙志敬惶急之情,只作不知,支支吾吾的卻不回答。丘處機怒道:「是誰將你打得這個樣子?到底是誰不好?快說。」趙志敬聽丘師伯語氣嚴厲,心中更是害怕。
楊過本就打豁了心,一見是他,更知無倖,只是後心被他抓住了,動彈不得。淨光一陣獰笑,又是拍拍拍三記耳光,叫道:「你不聽師父的言語,就是本門叛徒,誰都打得。」說著舉手又要打落,趙志敬的師弟崔志方為人正直,見楊過出手之際,竟似不會半點本門武功,又知趙志敬心地狹隘,只怕其中另有別情,此時見淨光落手兇狠,恐防重傷了他,於是喝道:「淨光,住手!」
原來楊過自得歐陽鋒授以武功祕訣,他間中修習,內功已頗具根底,趙志敬盛怒之下,又道他是小小孩童,絲毫未加提防,給他一抱一咬,竟然掙之一脫。常言道十指連心,手指受痛,最是難忍。趙志敬左手出拳,在他肩頭重重打了一拳,喝道:「你作死麼?快放開!」楊過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激烈性子,此時心中狂怒,縱然刀槍齊施,他也決意不放,但覺肩頭劇痛,牙齒更加用勁,喀的一響,直咬抵骨。趙志敬再也無所顧忌,左拳壓下,狠狠在他天靈蓋上一錘,將他打得昏了過去,這才控住他的下顎,將右手食指抽了出來。但見滿手鮮血淋漓,指骨已斷,雖能用金創藥續骨接指,但從此這一根手指使不上力,武功不免受損,氣惱之餘,不禁在楊過身上又踢了幾腳。
此時重陽宮原址之上,已由眾道士蓋了數十間茅舍,趙志敬與楊過到達時,眾道已分班站立,馬鈺、丘處機、玉處一三人向外而坐。馬鈺雙手一拍,眾道寂靜無聲,他朗聲說道:「長生真人與清淨散人從山西傳來訊息,說道該處之事極為棘手,長春真人與玉陽真人即日前去應援,要帶同十名弟子。」眾道人面面相覷,有的駭異,有的憤激。丘處機當下朗聲叫了十名弟子的姓名,說道:「各人即行收拾,明天一早隨我前去。餘人都散了吧?」眾道這才悄悄議論,說道:「那赤練仙子李莫愁不過是個女子,怎麼這生了得,連長生子劉師叔也制她不住?」有的道:「淨靜散人孫師伯難道不是女子?可見女子之中也儘有人物,卻小覷不得。」有的道:「丘師伯與王師叔一去,那李莫愁自當束手就縛。」
他撕下袖口包了手指創口,四下一瞧,幸好無人在旁,心想此事若被旁人知曉,江湖上傳揚出去,自己顏面無存,當下取過一盆冷水,將楊過潑醒。楊過一醒轉,發瘋般縱上又打。趙志敬一把扭住他胸口,喝道:「畜生,你當真不想活了?」楊過罵道:「狗賊,臭道士,你才是畜生。」趙志敬給他罵得忍不住了,右手一掌,又打了他一記。此時有了提防,楊過要待還手,那裏還能近身?瞬時之間,被他連踢了幾個觔斗。和-圖-書趙志敬若要傷他,原只是一舉手之勞,但想他究竟是自己徒弟,如下手重了,師父師伯問起來如何對答?但楊過瞎纏猛打,倒似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雖然身上連中拳腳,疼痛不堪,竟絲毫沒退縮之意。
一師一徒怒目相對,趙志敬竟想不出一個善策來處置這頑劣的孩兒,正煩惱間,忽聽鐘聲鐺鐺響起,卻是掌教馬鈺召集全教弟子。趙志敬吃了一驚,對楊過道:「你若不再忤逆,我就放了你。」於是伸手解開了他的穴道。
趙志敬更怒,喝道:「小雜種,你說甚麼?」楊過此時橫了心,罵道:「臭道士,狗道士,你打死我吧!」古時師徒之份最是看重,武林之中,師徒之間就如父子一般,師父就是要處死弟子,為徒的也不敢道半個不字。此時楊過開口辱罵師尊,實是罕見罕聞的大逆不道之事。趙志敬氣得臉色焦黃,舉掌又劈臉打了下去。楊過縱起身子,抱住他手臂,張口牢牢咬住他的手指。
郭靖驚道:「是一群蜂子,怎麼白色的?」說話之間,那群玉色的蜂子又已螫倒了五六個人。樹林前十餘人滾來滾去,叫聲極為慘厲。郭靖心想:「被蜂子刺了,就真疼痛,也不至這般猛惡,難道這玉蜂毒性異常麼?」只見灰影晃動,那群玉蜂有如一股濃煙急噴,疾向他與丘處機面前撲來。
正沒做理會處,人群中一聲怒吼,竄出一名胖大道人,此人身材雖然肥胖,行動卻極靈便,縱上前去,一把抓住楊過的後腦,提了起來,拍拍拍的三記耳光,下的竟是重手,打的他半邊面頰登時腫了起來。楊過險險被他三下打暈,一看之下,原來是與自己有仇的淨光。楊過首日上山,淨光曾被他使詐險些燒死,因而受盡師兄弟們的訕笑,說他本事還不及一個小小孩兒。他一直懷恨在心,此時見楊過又在胡鬧,忍不住出來動手。
眼見到了臘月,全真派中自王重陽傳下來的門規,每年除夕前三日,門下弟子大較武功,考查這一年來各人的進境。眾弟子見較武之期漸近,日夜勤練不息。
琢磨已定,和顏悅色的道:「過兒,你過來。」楊過道:「你打不打我?」趙志敬道:「我傳你功夫,打你作甚?」楊過見他如此神情,倒是大出意料之外,當下慢慢走近,但心中仍是嚴加戒備,生怕他有甚詭計。趙志敬瞧在眼裏,只作不知,說道:「我全真派功夫,乃是從內練出外,與外家功夫自外向內者不同。現下我傳你本門心法,你要牢牢記住了。」當下將全真派的內功口訣,說了一遍。
丘處機回想當年教授楊康武功,任他在王府中養尊處優,終於鑄成大錯,心想:「自來嚴師出高弟,棒頭出孝子。這次對過兒須得嚴加管教,方不蹈他父覆轍。」當下將楊過叫來,疾言厲色的訓誨一頓,囑他刻苦耐勞,事事聽師父教訓,不可有絲毫怠忽。楊過留在終南山上,本已老大不願,此時受了一場責罵,心中恚憤難言,當時忍著眼淚答應了,待得丘處機走開,不禁放聲大哭,忽然背後一人冷冷的道:「怎麼?祖師爺說錯了你麼?」
霍都向達爾巴望了一眼,那藏僧點了點頭。霍都道:「姑娘既不肯就此現身,小王只好強請了。」說著右手一揮,大踏步向林中走去,群豪蜂湧而前。各人心想:「連全真教這麼厲害的武林宗派,也阻擋不了咱們,諒那小龍女孤身一個小小女子,濟得甚事?」但怕別人搶在頭裏,將墓中寶物先得了去,各人爭先恐後,一齊湧入樹林。
楊過奔向丘處機,道:「祖師爺,你去之後,沒人護我,這裏好多師伯師叔都要打我。」丘處機將臉一板,喝道:「胡說!那有這等事。」但他是個外表嚴厲,內心慈和之人,忽然間想起孤兒可憐,朗聲道:「志敬,你好好照料這個孩兒,若有差失,回來唯你是問。」趙志敬只得又答應了。
楊過聰明過人,只聽了一遍,就已記在心裏,但尋思:「師父惱我恨我,豈肯當真傳我功夫?只怕他教我一些沒用的假口訣。」過了一會,假裝忘卻,又向趙志敬請教。趙志敬照舊說了。到第二日上,楊過再問師父,聽他說的與昨https://www.hetubook.com.com日一模一樣,這才相信非假,因他若是胡亂捏造,連說三次,不能字字相同。
丘處機將信將疑,眼望趙志敬,意思是問他這番話是真是假,趙志敬大怒,心道:「好哇,你這臭小子膽敢罵我瘋狗?」但形逼勢緊,不敢不替他圓謊,只得點頭道:「是我救他起來的。」
丘處機這才信了,道:「我去之後,你盡心授他本門玄功,每隔十天,由你馬師伯覆查一次,指點竅要。」趙志敬心中老大不願,但師伯之言那敢違抗,只得點頭答應。楊過此時只想著逼得師父自認瘋狗的樂趣,丘師祖之言全未聽在耳裏,待丘處機走開數十步,趙志敬怒火上衝,忍不住伸手要往楊過頭頂擊去。楊過大叫道:「丘師祖!」丘處機愕然回頭,道:「甚麼?」趙志敬的手伸在半空,不敢落下,情勢甚是尷尬,勉強回臂用手指去搔鬢邊頭髮。
這時在地下打滾的十餘人叫聲更是淒厲,呼爹喊娘,大聲叫苦,更有人叫道:「小人知錯啦,求小龍女仙姑救命!」郭靖暗暗駭異:「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縱然砍了他一臂一腿,也未必會討饒叫痛,怎麼小小蜂子的一螫,竟然厲害至斯?」但聽得林中傳出錚錚琴聲,接著樹梢頭冒出一股淡淡白煙,丘郭二人鼻中登時聞到一陣極甜美的花香。過不多時,嗡嗡之聲自遠而近,那群玉蜂聞到花香,飛回林中,原來是小龍女燒香召回。
旁觀群道見他跌得狼狽,有的笑了起來。楊過翻身爬起,也不抹拭鼻血,低頭向那小道士猛撲。小道士見他來得兇惡,側身閃避。楊過出招全然不依法度,雙手一摟,已抱住對方左腿。小道士右掌斜飛,擊他肩頭,這招「天紳倒懸」原是拆解自己下盤被襲的正法,但楊過在桃花島並未學到武藝,這次在重陽宮中又未得傳授實用功夫,對方甚麼來招,全不知曉,只聽蓬的一聲,肩頭熱辣辣的一陣疼痛,已被重重的擊中了一掌。他愈敗愈狠,一頭撞正對方右腿,小道士立足不住,被他壓在身上。楊過掄起拳頭,狠命往他頭上打去。
楊過又是一怔,道:「弟子不會。」趙志敬心中得意,臉上卻現大怒之色,喝道:「你學學口訣,卻不練功,推三阻四,快快下場去吧。」眾道士親耳聽到楊過背誦口訣,絲毫無誤,只道他臨試怯場,好心的出這鼓勵,幸災樂禍的就暗暗訕笑。全真弟子本來都是良善之士,只因郭靖上終南山時一場大戰,把全真高手打得一敗塗地,得罪的人多了,是以許多人都遷怒楊過,盼他多受挫折,雖然未必就是惡意,但出氣之心人人皆有,卻也怪他們不得。
當下二人轉身東回,一路上郭靖將楊過身世約略說了。丘處機浩然嘆道:「你楊鐵心叔父一世英雄,豈能無後?你放心好了,我必盡心竭力,教養他成人。」郭靖大喜,就在山路上跪下拜謝,丘處機又問:「你說有人來桃花島偷繪圖形,又有丐幫弟子牽涉在內,卻是何事?」郭靖道:「道長可記得丐幫之中,有一個不肖的叛徒彭長老麼?」丘處機道:「啊!原來是他。此人膽小倒也不小,難道他竟敢上桃花島來惹事生非?」郭靖道:「蓉兒與我琢磨此事,她說若憑彭長老一人,他絕不敢妄動,必是另行有人暗中撐腰。」丘處機笑道:「以蓉兒此時功力,再加島上的佈置,若是有人前來搗鬼,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你倒不必擔心。」郭靖點頭稱是。
只見霍都王子與達爾巴並肩而立,一個吹號,一個擊磬,互相應和,要引那小龍女出來。兩人鬧了一陣,樹林中靜悄悄的始終沒半點聲響。霍都放下號角,朗聲說道:「小王蒙古霍都,敬向小龍女恭賀芳辰。」一語甫畢,樹林中錚錚錚響了三下琴聲,想是小龍女鼓琴回答。霍都大喜,又道:「聞道龍姑娘天下揚言,今日比武招親,小王不才,特來求教,請龍姑娘不吝賜教。」猛聽得琴聲激越,大有怒意。眾妖邪縱然不懂音樂,卻也知鼓琴者心情難平,出聲逐客。
楊過見眾人催促,有的人冷言冷語,出聲譏刺,不由得怒氣更盛,把心一橫,暗道:「今日把命拼了就是和_圖_書。」當下一縱入場,雙臂舞動,直上直下的往那小道士頭頂猛擊過去。那小道士見他一上場既不行禮,亦不按門規謙遜求教,已自詫異,更見他發瘋般亂打,更是吃驚,不由得連連倒退。楊過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猛衝上去著著進逼。那小道士退了幾步,見他下盤虛浮,斜身出足,一招「風掃落葉」,往他腿上掃去。楊過沒有提防,立足不住,撲地倒了,跌得鼻血長流。
當日晚飯過後,楊過慢吞吞的走到師父所住茅舍之中,垂手叫了聲:「師父!」此刻原是傳授武藝之時,趙志敬盤膝坐在榻上早已盤算了半日。心想:「這孩子頑劣如斯,此時已是桀驁不馴,日後武藝高了,還有誰更能制他得住?可是丘師伯與師父派我傳他功夫,不傳又是不成。」左思右想,好生委絕不下,見他慢慢進來,眼光閃動,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更是老大生氣,忽然靈機一動:「有了,他此時對本門功夫一竅不通,我只教他玄功口訣,修練之法卻半點不傳。他記誦得幾百句歌訣,可說半點無用。師父與師伯們問起,我儘可推諉,說他自己不肯用功。」
此時旁觀的十人中倒有八九個是道士,聽他這麼臭道士、賊道士的亂罵,不由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人人都道:「這小子非好好管教不可。」眼見那小道士被趕得急了,驚叫:「師父,師父!」盼趙志敬出言喝止,但趙志敬雖連聲怒喝,楊過毫不理睬。
趙志敬一面對楊過拳打足踢,心中卻是好生後悔,眼見他雖然全身受傷,卻是越戰越勇,最後迫於無奈,左手伸指在他脅下一點,封閉了他的穴道。楊過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眼中滿含怒色。趙志敬道:「你這逆徒,服不服了?」楊過雙眼瞪著他,毫無屈服之意。趙志敬坐在一塊大石上,累得呼呼喘氣。他若與高手比武過招,打這一時三刻,絕不致呼吸急喘,現下手腳並未被累,只是心中惱得厲害,竟然不能寧定。
那知楊過一躍而起,縱身欲上。趙志敬怒道:「我不打你,你還要怎地?」楊過道:「你以後還打我不打?」趙志敬聽得鐘聲甚急,不敢耽誤,只得道:「你若是乖乖地,我打你作甚?」楊過道:「那也好。師父,你不打我,我就叫你師父。你再打我一記,我永不認你。」趙志敬氣得只有苦笑,點了點頭,道:「掌教召集門人,快跟我去吧。」他見楊過衣衫破壞,面目青腫,只怕旁人查問,給他略略整理一下,拉了他手,奔到宮前聚集。
楊過道:「不是打架,是弟子自己摔了一交,掉下山坑之中。」丘處機不信,怒道:「你說謊,好好的怎會摔一交?」楊過道:「適才祖師爺教訓弟子要乖乖的學藝……」丘處機道:「是啊,那怎麼了?」楊過道:「祖師爺走開之後,弟子想祖師爺教訓得是,弟子今後要力求上進,才不負了祖師爺的期望之心。」他這番花言巧語,丘處機聽得臉色漸和,嗯了一聲。楊過接著道:「那知突然之間來了一隻瘋狗,向弟子亂撲亂咬,弟子踢牠趕牠,那瘋狗卻越來越兇。弟子只怕被牠咬中,只得轉身逃走,一不小心,摔到了山坑之中。幸好我師父趕來,才救了我起來。」
二人行出里許,但聽那號角吹得更加緊了,號角嗚嗚聲中,還夾著一聲聲梵磬的叮叮撞擊,顯是那藏僧達爾巴也出手了。丘處機怒道:「兩個武學名家,合力欺侮一個少女,當真好不要臉。」說著足部加快,片刻之間,奔到山腰,轉過一塊石壁,郭靖只見眼前是黑壓壓的一座樹林。林外高高矮矮的站著數十人,正是適才圍攻重陽宮那些妖邪。兩人隱身在石壁之後,察看動靜。
眼見這群玉蜂來勢兇猛,難以抵擋,郭靖要待轉身逃走,丘處機氣湧丹田,張口向蜂群一口噴出。蜂群飛得正急,突覺一股強風當頭括來,勢道一挫,待丘處機一口氣噴完,二次又上。郭靖學到訣竅,也是一口氣從胸中噴出,與丘處機吹的一股風連成一起。二人用的都是玄門正宗的上乘功夫,蜂群抵擋不住,當先的數百隻蜂子飛勢立偏,從二人身旁掠過,卻又追趕霍都,達爾巴等人去了。
楊過一驚,收哭回頭,m.hetubook•com.com只見背後站著的,正是自己的師父趙志敬,忙垂手道:「不是。」趙志敬道:「那你為甚麼哭泣?」楊過道:「弟子想起郭伯伯,心中難過。」趙志敬明明聽得丘師伯厲聲教訓他,此時他卻推說思念郭靖,愈是不悅,心想:「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已如此狡猾,若不重重責打,大了如何能改?」沉著臉喝道:「你對著師父,膽敢說謊?」楊過眼見全真教的道士個個被郭靖打得落花流水,又見丘處機等被霍都一班妖邪逼得手忙腳亂,全賴郭靖救援,心中認定這些道士武功全都平常。他對丘處機尚且毫不佩服,更何況對趙志敬?也是郭靖一時疏忽,未跟他說明全真派武功乃是天下武學正宗,當年王重陽武功天下第一,各家各派的高手,無一能敵。他所以能勝得諸道,實因眾道士功夫未練到絕頂,卻非全真派武功不濟。只因少此一番解釋,以致日後生出許多事來。
趙志敬指著場中適才比武得勝的小道士道:「他也大不了你幾歲,你去和他比試。」楊過道:「弟子又不會絲毫武藝,怎能和師兄比試?」趙志敬怒道:「我傳了你大半年功夫,怎說不會絲毫武藝?這大半年中你幹什麼來著?」楊過無話可答,低頭不語。趙志敬道:「你自己懶惰貪玩,不下苦功,拳腳上自然生疏。我問你,手腳齊進橫豎找,下一句是甚麼?」楊過道:「掌中亂環落不空。」趙志敬道:「不錯,我再問你:生剋二法隨著用,下一句是甚麼?」楊過答道:「閃進全在動中求。」趙志敬微笑道:「很好,一點兒也不錯,你就用這四句法門,下場和師兄過招吧。」
二人談談說說,回到重陽宮前,天色已然大明,眾道士正在收拾殘餘,清理瓦石,有的砍伐樹木,在宮旁搭蓋一個臨時的棲身之所。丘處機召集眾道士,替郭靖引見,指著那在山下主持北斗大陣的長鬚道人道:「他是王師弟的弟子,名叫趙志敬。第三代弟子中武功以他練得最純,就由他點撥過兒的功夫吧。」郭靖與此人交過手,知他武功確是了得,心中甚喜,當下命楊過向趙志敬行了拜師之禮。他在終南山盤桓數日,對楊過鄭重告誡叮囑,這才與眾人別過,自回桃花島而去。
這一天臘月望日,全真七子的門人分頭較藝,稱為小較。每年到了這一日,各弟子分成七處,馬鈺的徒子徒孫成一處,丘處機的徒子徒孫又成一處。譚處端雖然已死,他的徒子徒孫仍是極盛,馬鈺、丘處機等憐念師弟早死,對他的門人加意指點,是以每年大較,譚氏門人倒也不輸於其餘六子的弟子。這一年丘處機、王處一等部外出未歸,宮中只馬鈺與郝大通二人留守,但因重陽宮新毀,全真派險遭顛覆之禍,全派上下,都想到全真教雖號稱天下武功正宗,實則武林中好手輩出,這名號岌岌可危,因此人人勤練苦修,反比往年更著重了幾分。
淨光聽師叔叫喝,雖然不願,只得將楊過放下,道:「師叔你有所不知,這小子狡詐無賴之極,不重重教訓,我教中還有甚麼規矩?」崔志方不去理他,走到楊過面前,只見他兩邊面頰都腫得高高的,又青又紫,鼻底口邊都是鮮血,神情十分可憐,當下柔聲道:「楊過,你師父教你武藝,你怎麼不好好用功修習,卻與師兄們撒潑亂打?」楊過恨恨的道:「甚麼師父?他沒教我半點武功。」
霍都笑道:「小王家世清貴,姿貌非陋,願得良配,諒也不致辱沒。姑娘乃當世俠女,不須靦腆。」此言甫畢,但聽琴韻更轉高亢,隱隱有斥責之意。七絃琴乃是樂中至清至和之器,不料在小龍女手上彈來,卻令人聽得心頭煩燥,極不舒暢,有幾個江湖豪客忍不住伸手蒙住雙耳,不願再聽。
丘處機雖與小龍女做了二十年鄰居,卻從來不知她竟然有此本事,又是佩服,又覺有趣,說道:「早知咱們這位芳鄰如此神通廣大,全真教大可不必多事。」他這兩句話是跟郭靖說的,語音不響,但說也奇怪,林中小龍女似也知道了他心意,琴聲一變,柔和雅緻,卻是酬謝高義之意。丘處機哈哈大笑,朗聲叫道:「姑娘不必多禮。貧道丘處機率弟子郭靖,敬祝姑娘芳www•hetubook•com.com辰。」琴聲錚錚兩響,從此寂然。郭靖聽那些人叫得可憐,道:「道長,這些人怎生救他們一救?」丘處機搖手道:「龍姑娘自有處置,咱們走吧。」
楊過入門最遲,位居末座,眼見許多年紀與自己相若的小道士都是拳法精熟,各有專長,並無羨慕之心,卻生懷恨之意。趙志敬見他臉上忿忿不平,有意要使他出醜,待兩名小道士比過器械,大聲叫道:「楊過出來!」楊過呆了一呆,心想:「你沒傳我半點武藝,叫我出來幹麼?」趙志敬又叫道:「楊過,你聽見沒有,快出來。」楊過只得走到座前,打了一躬,道:「弟子楊過,參見師父。」全真門人大都是道人,但也有不少如楊過這般俗家弟子,他們就行俗家之禮。
再聽一會,忽覺號角中隱隱有肅殺之意,似是向人挑戰。丘處機臉現怒色,罵道:「孽障,孽障!」眼望西邊樹林,道:「靖兒,那奸人與你訂了十年之約,妄想這十年中肆意橫行,好教你不便干預,天下那有這等稱心如意之事,咱們過去!」郭靖道:「那霍都王子?」丘處機道:「自然是他。他是在向小龍女挑戰!」他一邊說,一邊飛步下山。郭靖當下跟隨在後。
且說趙志敬、崔志方等玉陽子的門下,這日午後齊集在東南角一處曠地之上,較武論藝。王處一不在山上,當由大弟子趙志敬主持小較。第四代弟子或演拳腳,或使刀槍,或發暗器,或顯內功,由趙志敬等評講一番,以定甲乙。何謂第四代弟子?蓋全真教由王重陽首創,他是創教祖師,馬鈺等七子是他親傳弟子,稱第二代;趙志敬、尹志平、楊康等為七子門徒,稱第三代;而楊過等一輩卻是第四代了。
再打一陣,那小道士心中已有怯意,只是閃避擋躲,不敢再容他近身。常言道:「一人拼命,萬夫莫當。」楊過在終南山上受了大半年怨氣,此時要盡情發洩,自己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小道士的武功雖遠勝於他,卻那有這等旺盛的鬥志,眼見抵敵不住,只得在場中繞著圈子逃走,楊過在後疾追,罵道:「臭道士,你打得我好,打過了想逃麼?」
丘處機高聲叫道:「此是先師重陽真人舊居之地,快快退出來。」眾人聽得他叫聲,微微一怔,但腳下絲毫不停。丘處機怒道:「靖兒,動手吧!」二人轉出石壁,正要搶入樹林,忽聽群豪大聲叫喊,狂奔而出。
小道士敗中求勝,手肘猛地在他胸口一撞,乘他疼痛,已借勢躍起,反手一推一甩,又重重將楊過摔了一交。他打個稽首道:「楊師弟承讓!」同門較藝,本來一分勝敗就須住手,那知楊過勢若瘋虎,又是疾衝過來。只兩三招之間,又已跌倒,但他越戰越勇,拳腳也越出越快。趙志敬叫道:「楊過,你早已輸了,還比甚麼?」楊過那裏理會,橫踢豎打,竟無半點退縮。群道初時各各好笑,都想:「全真門中那有這種蠻打功夫?」但後來見他情急拼命,只怕闖出禍來,叫道:「算啦,算啦,自己師兄弟切磋武藝,不必認真。」
夏盡秋至,秋去冬來,轉瞬過了數月,楊過記了一肚皮的口訣,可是一絲一毫的功夫也沒學到,若論武藝內功,與他上山之時實無半點差別。他是個絕頂聰明之人,自己功夫停滯,豈有不知?只過了十多天,即知師父是有意作弄自己,但他既不肯相授,卻也無法可想,只有待丘師祖回來,再向他訴說。但左等右等,丘處機始終不歸。楊過年紀雖小,城府卻是極深,心中對師父懷恨愈來愈烈,臉上可越加恭順。趙志敬暗暗歡喜,心道:「你忤逆師父,到頭來瞧是誰吃了虧?」
楊過見師父臉色難看,心道:「我雖拜你為師,實是迫不得已,就算我武功練得跟你一模一樣,又有何用,你兇霸霸的幹麼?」當下轉過了頭不答。趙志敬大怒,嗓門提得更加高了:「我問你話,你膽敢不答?」楊過道:「師父要我答甚麼我就答甚麼。」趙志敬聽他出言挺撞,一口氣再也忍不住,反手一掌,拍的一聲,登時將他打得臉頰紅腫。楊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發足便奔。趙志敬追上去一把抓住,問道:「你到那裏去?」楊過道:「你放開我,我不跟你學武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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