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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鵰俠侶(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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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回到江南

第二十三回 回到江南

鄉間小路甚是狹窄,一頂八人抬的大花轎塞住了路,旁邊再無空隙。迎親人眾見驢子迎面奔來,齊聲叱喝,叫驢上乘客勒韁緩行。楊過雙腿一夾,催得那驢子更加快了,轉眼之間,已衝到迎親的人眾跟前,早有兩名壯漢搶上前來,欲待拉住驢子,以免衝撞花轎。楊過長鞭揮處,捲住了二人小腿,一提一放,登時將二人都摔在路旁,向陸無雙道:「我要扮新郎啦!」身子向前一探,右手伸出,已將騎在一匹白馬上的新郎提了過來。
一行人行出二十來里,眼見天色漸漸晚了。那老者不住向楊過哀求放人,以免誤了拜天地的吉期。楊過斥道:「你嚕唆什麼?……」一句話剛出口,忽然路邊人影一閃,兩個人快步奔入了樹林。楊過心下起疑,一提馬韁,追了下去,依稀見到二人的背影,但見衣衫襤褸,卻是化子打扮。楊過勒住了馬,心想:「莫非丐幫已瞧出了蹺蹊,又在前邊伏下人手?事已如此,只得向前直闖。」不久花轎抬到,那轎帷已被李莫愁撕去半截,陸無雙從破帷處探頭出來問道:「瞧見了什麼?」楊過道:「你扮新娘子,須得哭哭啼啼,就算心裡一百個想嫁人,也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喊爹叫娘,不肯出門。天下那有似你這般不怕羞的新娘子?」
說話之間,兩人到了一個小市鎮,眾人見楊陸這等模樣,都感奇怪。楊過毫不理會,找了一家飯店,要了飯菜,兩人相對而坐。陸無雙聞到楊過身上的牛糞氣息,眉頭一皺,道:「傻蛋,你坐到那邊去,別跟我一桌坐。」
丐幫在大河南北岸聲勢甚大,客店的掌櫃一見同時有四位六袋師傅齊到,心知必有大事發生,不由得神色緊張,忙向店伴連使眼色,命他們千萬不可得罪了丐幫的師傅。陸無雙望著桌上的飯菜,不再望那四個乞丐,尋思脫身之計,只是敵手共有四人,自己身受重傷,那傻蛋是否真有武功,尚難斷定,縱然當真會武,瘋瘋癲癲的,也絕不能高,自是難敵丐幫的四名高手。她雖聰明伶俐,一時之間卻亦彷徨無計。
楊過笑了笑,走到另一張桌旁坐了。陸無雙見他仍是面向自己,越瞧他越覺此人傻得討厭,沉臉道:「你別瞧我。」指著遠處一張桌子道:「坐到那邊去。」楊過裂嘴一笑,捧了飯碗,坐在門檻上吃了起來。陸無雙道:「這才對啦。」她肚中雖餓,但胸口刺痛,難以下嚥,只感一百個的不如意,欲待拿楊過出氣,他又坐得遠了,呼喝不著。
陸無雙微微一掙,發覺自己被她摟在懷內,又羞又急,正想出手打他。楊過在她耳邊低聲道:「別上當,你師父在騙你。」他此話一出,果然李莫愁道:「當真不在此處。」她說話聲音極近,幾乎就在二人身旁。陸無雙吃了一驚,心道:「若不是傻蛋見機,豈非給她拿住?」原來李莫愁疑心她就藏在附近,口中說定,其實施展「草上飛」上乘輕功,悄沒聲的掩了過來,陸無雙一時不察,險些中計。
楊過忙道:「是,是。你……你別哭。」果真閉上眼睛,伸出雙手,摸到她斷了的兩根肋骨,將斷骨仔細對準,忙拉她肚兜替她遮進胸脯,心神略定,於是折了四根樹枝,兩根放在她胸前,兩根放在背後,用樹皮牢牢綁住,使斷骨不致移位,這才又扣好她裹衣與外衣的扣子,鬆了她的穴道。
陸無雙耳聽得師父花驢上的鸞鈴聲越來越近,向楊過橫了一眼,心道:「這傻蛋不知天高地厚,這當口還說笑話?」但聽迎親的老者連聲催促:「快,快,快換新郎新娘的衣服。」送嫁的喜娘七手八腳,除下新娘的鳳冠霞披,錦衣紅裙,替陸無雙穿戴。楊過自己動手,將新郎的吉服穿上,對陸無雙道:「乖媳婦,進花轎去吧。」陸無雙叫新娘先進花轎,自己坐在她的身上,這才放下轎帷。
此時事勢緊迫,陸無雙也不及罵他口舌輕薄,心想:「這傻蛋當真古怪,但除此之外,實在亦無別法。」說道:「怎樣扮法啊?」楊過也不敢多挨時刻,揚鞭在驢子後臀上抽了一鞭,那驢子發足直奔。
正煩惱間,忽聽門外有人高聲唱道:「小小姑娘行好心哪。」又有一人接唱和圖書道:「施捨化子一碗飯哪!」陸無雙抬起頭來,只見四名乞丐,一字排在門外,或高或矮,一齊望著自己。她曾用銀弧刀傷了一個乞丐,一見這四人來意不善,心中暗暗吃驚。又聽第三個化子唱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哪!」第四個唱道:「地獄無門你進來喲!」四個乞丐唱的都是討飯的「蓮花落」調,每個人都是右手持一隻破碗,左手拿一根沒剝皮的樹枝,肩頭負著六隻麻布袋子。陸無雙曾聽師姊閒談時說起,丐幫幫眾以背負的麻袋數分輩份高低,這四人各負六袋,那均是六袋弟子了。
楊過道:「你說呢?」陸無雙道:「自然走啊,在這兒等死麼?」楊過道:「到那兒去?」陸無雙道:「我要回江南,你肯不肯送我去?」楊過道:「我要尋我姑姑,不能去那麼遠。」陸無雙一聽,臉色沉了下來,道:「好吧,那你快走!讓我死在這兒吧。」
只見那四個乞丐的背影,在街角處一晃隨即隱沒,地下只剩下四根柴棒,四隻破碗的碎片。陸無雙大為驚疑:「這四人忒也古怪,怎麼平白無端地突然走了?」見楊過雙手都是魚湯菜汁,還在桌上亂抹,斥道:「快走開,也不怕髒?」楊過道:「是,是!」雙手在衣袖上大擦一陣。陸無雙皺起眉頭,道:「那四個叫化怎麼走啦?」楊過道:「想是他們見姑娘不肯施捨,再求也是無用,這就走啦。」
楊過生怕給李莫愁師徒撞見,儘揀荒僻小路行走。他腳下雖然迅捷,但上身穩然不動,絲毫沒震痛陸無雙的傷處。陸無雙見身旁樹木不住倒退,他這一路飛騰,竟然疾逾奔馬,比自己練輕功時空身急奔要迅速,這一身輕功實不在師父之下,心中暗暗驚奇:「原來這傻蛋身負絕藝,他小小年紀,怎能練到這一身本事啊?」此時天色微明,東方漸白,陸無雙抬起頭來,見楊過臉上雖然骯髒,卻是眉目如晝,極為英俊,不由得心中一動,漸漸忘了胸前疼痛,過了一會,竟在他懷中沉沉睡去了。
這麼一番巔動,陸無雙早已痛得死去活來,楊過怎樣相救,怎樣抱著她藏身在牛腹之下,怎樣躍入草叢,她都是迷迷糊糊,過了好一陣,神智稍復,「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楊過急忙按住她口,在她耳邊低聲道:「別作聲!」只聽腳步聲響,洪凌波道:「咦,怎地一霎眼就不見了她?」遠處李莫愁道:「咱們走吧。這小賤人定是逃得遠了。」但聽洪凌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陸無雙極是氣悶,又待叫一聲痛,楊過仍是按住她嘴不放。
一個化子大聲說道:「小姑娘,你既一碗飯也不肯施捨,那就請再施捨一柄彎刀。」另一個道:「你跟咱們去吧,咱們也不能難為你。只要問明是非曲直,自有公平了斷。」隔了一會,第三個道:「快走吧,難道真要咱們用強不成?」陸無雙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第四個化子道:「咱們不能強丐惡化,四個大男人欺侮一個小姑娘,也教江湖上好漢笑話,只是要你去評一評理。」陸無雙聽了四人語氣,知道片刻之間就要動武,雖然明知難敵,卻也不能束手待斃,左手撫著長凳,只待對方上來,就挺凳拒敵。
陸無雙隱約見到師父淡淡輕笑,知她正在思量毒計。她在道上遁逃之際,天天害怕被師父追上,此時當真追上了,反而不如先時恐懼。突然間想起:「那傻蛋到那裏去了?」此時她命在頃刻,想起那個骯髒痴呆的牧童,不知不覺竟有一種溫暖親切之感,突然間目光一亮,蹄聲騰騰,一頭瘋牛從門外衝了進來。
那四個化子絕未留心,半點沒有看清,只覺雙手臂彎處「曲池穴」一麻,嗆啷,拍啦,四隻破碗摔在地下一齊砸得粉碎,四根柴棒同時跌下。楊過拉起身上破衣,不住價往陸無雙袖子抹去,說道:「你……你別生氣……我……我……我給你抹乾淨。」陸無雙叱道:「走開。」回過頭來瞧那四個化子時,不由得驚得呆了。
須知楊過雖然學了玉|女|心|經,九陰真經,一身而兼修武林中兩大祕傳,古往今來,僅他一人而已,但究竟時日太淺,雖知祕奧,功力和-圖-書未至,也是枉然。若是給李莫愁趕上,那可萬萬不是她的敵手,心中沉吟不定,聽陸無雙問起,答道:「我不識他,看來他也不是我姑姑派來。」剛答了這兩句話,只聽得吹打聲響,迎面抬來一乘花轎,數十人前後簇擁,原來是誰家迎娶新娘。
陸無雙道:「你快牽著驢子。」楊過道:「不,我怕驢子踢我。」陸無雙心頭有氣:「這傻蛋說他不傻卻傻,說他傻呢,卻又不傻。他明明是想抱著我。」無可奈何,只得道:「好吧,你也騎上驢背來。」楊過道:「是你叫我的,可別嫌我髒,又罵我打我。」陸無雙道:「是啦,囉囉唆唆的多說幹麼?」楊過這才一笑,輕輕跨上驢背,雙手摟住了她,兩腿微一用力,那驢子但感腹邊大痛,那裏還敢抵抗,乖乖的走了。
雖是鄉間粗鄙的鼓樂,卻吹得喜氣洋洋,自有一股動人心魄的韻味。楊過心念一轉,李莫愁師徒若是追到,青天白日的,實無處所得以躲藏,於是說道:「陸姑娘,你想做新娘不想?」陸無雙正自彷徨無計,聽到他忽問傻話,怒道:「傻蛋,你又胡說八道什麼?」楊過笑道:「咱們來玩拜天地成親,你去扮新娘玩好不好?那才教美呢?臉上披了紅布,別人怎麼也瞧你不見。」陸無雙一凜,道:「傻蛋,你教我扮新娘子躲過師父?」楊過嘻嘻笑道:「我不知道,你若扮新娘,我就扮新官人。」
楊過道:「你安安穩穩的做新娘吧,坐花轎比騎驢子舒服。」陸無雙點了點頭,對那新娘道:「你擠得我好生氣悶,快給我出去。」那新娘無奈,只得下轎,騎在楊過先前所乘的驢上。
楊過道:「向那兒走?」陸無雙早已打聽過路途,本來想向東行過潼關,再經中州,折而南行,此是大道,但見了丐幫這四個化子後,尋思前邊路上必定還有丐幫徒眾守候,不如走小路,經竹林關,越龍駒寨。再過紫荊關南下,雖然道路迂遠些,卻是太平得多,沉吟一會,對東南方一指,道:「向那邊行。」
那花轎轉過頭來,只行得十來丈地,後面鸞鈴聲急,兩匹花驢踏著小步,追了上來。陸無雙在轎中聽到鈴聲,心想能否脫卻此難,就在此一瞬之間,一顆心怦怦急跳,傾聽轎外動靜。楊過裝作害羞,低頭瞧著馬頸,只聽洪凌波叫道:「喂,瞧見一個跛腳女子走過沒有?」迎親隊中的老者說道:「沒……沒有啊?」洪凌波道:「有沒見一個年輕女子騎了牲口經過?」那老者仍道:「沒有!」師徒倆縱驢從迎親人眾身旁掠過,急馳而去。
小孩們在一處戲耍,原是常有假扮新官人新娘子拜天地成親之事,那是天下皆然,不足為異。但萬料不到一個攔路行劫的大盜,忽然鬧這玩意,眾人都是面面相覷,做聲不得,看楊陸二人時,見他們一個是弱冠少年,一個是妙齡少女,說是一對夫妻,倒也相像。正沒做理會處,楊過聽金鈴之聲漸近,一躍下驢,將新郎橫放在驢子鞍頭,讓陸無雙看守著他,自行到花轎跟前,掀開轎門,將新娘拉了出來。
待得天色大明,楊過有些累了,奔到一棵大樹底下,輕輕將陸無雙放下,自己坐在她身邊休息。陸無雙睜開眼來,淺淺一笑,道:「我餓啦,你餓不餓?」楊過道:「我自然也餓,好吧,咱們找家飯店吃飯。」站起身來,又抱起了她,只是抱了半夜,雙臂微感酸麻,當下將她放在肩頭,緩緩而行。陸無雙兩隻腳在楊過胸口一盪一盪,笑道:「傻蛋,你到底叫甚麼名字?總不成在別人面前,我也叫你傻蛋。」楊過道:「我沒名字,人人都叫我傻蛋。」陸無雙慍道:「你不說就算啦!那你師父是誰?」楊過聽她提到「師父」二字,他對小龍女極是敬重,那敢輕忽玩鬧,正色答道:「我師父是我姑姑。」陸無雙信了,心道:「原來他是家傳的武藝。」又問:「你姑姑是那一家那一派?」楊過呆頭呆腦的道:「她是住在家裏的。派甚麼我可不知道啦。」
陸無雙睜開眼來,但見月光映在楊過臉上,雙頰緋紅,神態忸怩,正自偷看她的臉色,與她目光一碰,急忙轉過頭去。此時她斷骨對正,雖www.hetubook.com.com然仍是隱隱作痛,但比適才斷骨相互銼軋時的劇痛,已大為緩和,心想:「這傻蛋倒真有點本事。」其實陸無雙並不痴呆,此時自己看出楊過實非常人,更不是傻蛋,但她一起始就對之嘲罵輕視,現下縱然憑他相救,卻也不肯改顏尊重,當下說道:「傻蛋,你說怎生好?獃在這兒呢,還是躲得遠遠地?」
楊過一驚,側耳靜聽,果然遠處隱隱傳來一陣鈴聲。原來李莫愁自負武功蓋世,江湖上無人能敵,行事之時處處先聲奪人,殺人之前,先在那家人家留下血手印,每一個手印殺一人,絕不怕那一家人邀請幫手,或是棄家遠逃。她騎的花驢頸下,懸得有十三枚特製的金鈴,鈴聲及遠,聲聞數里,人未到,鈴聲先至,教敵人未見其面,已然喪心落膽。
楊過一時難以回答想了一陣,道:「我姑姑叫我救妳,我就救你。」陸無雙道:「你姑姑是誰?」楊過道:「姑姑就是姑姑,她叫我幹甚麼,我就幹甚麼。」陸無雙嘆了口氣,心想:「這人原來是真傻的。」本來心中對他略有溫柔之意,此時卻又轉為憎厭之心。楊過見她不再說話,問道:「你怎麼不說話啦?」陸無雙「哼」了一聲,楊過又問一句。陸無雙嗔道:「我不愛說話就不說話,傻蛋,你閉著嘴吧!」楊過知她此時臉色定然好看,只是她坐在自己肩頭,難以見到,不禁暗感可惜。
過不多時,李洪二人突然兜過驢頭,重行回轉,李莫愁拂塵一抖,用塵尾捲住轎帷,輕輕一拉,嗤的一聲,轎帷撕下了半截。楊過大驚,躍馬近前,只待她拂塵二次揮出,立時要出手救人,那知李莫愁向轎中瞧了一眼,笑道:「新娘子美得很呀。」抬頭向楊過道:「小子,你福氣不小。」楊過低下了頭,那敢與她照面,但聽蹄聲答答,二人竟自去了。楊過大奇:「怎麼她竟然放過了陸姑娘?」向轎中一張,但見那新娘嚇得面如土色,簌簌發抖,陸無雙竟已不知去向。
那新郎只十七八歲年紀,全身新衣,頭上戴了金花,突然被楊過抓住,自是嚇得魂不附體。楊過舉起他身子往空中一拋,待他飛上兩丈有餘,再跌下來時,在眾人驚呼聲中伸手接住。迎親的一共有三十來人,其中半數倒是身長力壯的關西大漢,但見他如此本領,新郎又落入他的手中,那敢上前動手?一個老者見事多了,瞧定楊過是個攔路行劫的獨腳大盜,搶上前來唱個喏,說道:「大王請饒了新官人。大王需用多少盤纏使用,咱們全聽吩咐。」楊過笑道:「嘻嘻,陸姑娘,怎麼他叫我大王?我又不姓王?」陸無雙道:「別瞎纏啦,我好似聽到了師父老驢上的鸞鈴聲響。」
楊過心想:「該出手啦!」走到陸無雙桌邊,端起菜碗,口中咬著一大塊魚,含含糊糊的道:「我……我泡點兒湯!」菜碗一側,竟把半碗熱湯倒在陸無雙右臂之上。她坐西朝東,右臂處於內側,這半碗湯倒將下去,她立時身子一縮,轉頭去看。楊過叫道:「啊喲!」毛手毛腳的去替她抹拭,就在此時,他頭微微向外一側,口一張,數十根尖利的魚骨激飛而出,分射四名化子。
楊過心中更奇,叫道:「陸姑娘,你在那裡?」陸無雙笑道:「我不見啦。」但那新娘裙子一動,陸無雙鑽了出來,原來她低身躲在新娘裙下。她知師父行事素來周密,任何處所絕不輕易放過,料知她必定去後復來,是以躲了起來。
楊過自管自吃飯,對這四個化子恍若未見。他吃完一碗,自行到飯桶去滿滿裝了一碗飯,伸手到陸無雙面前的菜盤之中,抓起一條魚來,湯水魚汁,淋得滿桌都是,傻笑道:「我吃魚!」陸無雙秀眉微蹙,已無餘暇斥罵。只聽那四個乞丐又唱了起來,唱的仍是「小小姑娘」那四句。四個乞丐連唱三遍,八隻眼睛瞪視著她。陸無雙未思到對付之策,當下緩緩扒著飯粒,只作未有聽見。
楊過側耳靜聽,這次她師徒倆才當真走了。他放開按在陸無雙口上的手,笑道:「好啦,不用怕啦。」陸無雙道:「放開我。」楊過輕輕將她放在草上,道:「我立時給你接骨,咱們須得快離此地,待得天明和_圖_書,那就脫不了身啦。」陸無雙點了點頭。楊過怕她接骨時掙扎叫痛,驚動李莫愁師徒,當即點了她的麻軟穴,伸手去解她衫上扣子,說道:「千萬別作聲。」
楊過心想:「她來得好快啊。」口中卻還在假作痴呆:「鈴子?什麼鈴子?是賣糖的麼?怎麼我沒聽見?」轉頭向那老者道:「你們全聽我的話,就放了他,否則……」說著又將新郎往空中一拋。那新郎嚇得哇哇大叫,哭了起來。那老者只是作揖,道:「全憑大王吩咐。」楊過指著陸無雙道:「她是我媳婦兒,她見你們玩拜天地做親,玩得有趣,也要來玩玩……」陸無雙斥道:「傻蛋,你說什麼?」楊過不去理她,說道:「你們快把新娘子的衣服給她穿上,我就扮新官人玩兒。」
楊過看了看腳下的草鞋,欲待更換,鈴聲卻已響到了山角之處,叫道:「回頭向東南方走,快吹吹打打!」縱身一躍,騎上了白馬。眾人見一對新夫婦都落入強人手中,那敢違抗,鎖吶鑼鈸,一齊響起。
劍尖剛要觸及陸無雙心口,李莫愁伸手在她肩頭上一拍,洪凌波手臂無勁,立時垂了下去。李莫愁冷笑道:「難道我不會動手殺人?要你忙甚麼?」對陸無雙道:「你師父也不拜了麼?」她說話向來嬌柔動聽,此時雖在盛怒之中,仍是說得甚是婉轉。陸無雙心想:「今日落在她的手中,哀求也好,挺撞也好,總是要苦受折磨。」於是淡淡的道:「你與我家累世深仇,甚麼話也不必說啦。」李莫愁靜靜的望著她,目光中也不知是喜是愁。洪凌波瞧著師妹,臉上卻滿是哀憐之色,陸無雙上唇微翹,反而顯得神色傲然,三人這麼互相瞪視,過了良久,李莫愁道:「那本書呢,拿來。」陸無雙道:「給一個道士、一個叫化子搶去啦!」李莫愁大吃一驚。她與丐幫雖無樑子,與全真教的仇怨卻是不小,素知丐幫與全真教淵源極深,這本「五毒祕傳」落入了他們手中,那還了得?
這張黃紙極為粗糙,字跡卻甚是挺拔脫俗。陸無雙「咦」了一聲,心中驚疑不定:「這小孩是誰?他怎知我姓陸?又怎知我師父即時追來?」問楊過道:「你識得小孩,是不是?他又是你姑姑派來的麼?」楊過在她腦後早已看到了信上字跡,心想:「這小孩明明是一個平常的農家少年,定是受人差遣送信。只不知寫這信的人是誰?看來此人倒是一番好意,若是李莫愁追來,那便如何是好?」
陸無雙沉吟片刻,不明所以,取出銀子,叫楊過去買了一頭驢子,付了飯錢後,跨上驢背。但她胸口斷骨未續,剛上驢背,痛得就臉色慘白。楊過道:「可惜我又髒又臭,否則倒可扶著你。」陸無雙道:「哼,儘說廢話。」韁繩一抖,那驢子的脾氣極為倔強,挨到牆邊,就將陸無雙的身子往牆上擦去。陸無雙手腳都無力氣,驚呼一聲,竟從驢子上摔了下來。究竟她身負武功,右足著地,穩穩站定,可是傷處又是劇痛難當。怒道:「你明明見我摔下來,也不來相扶。」楊過道:「我……我身上髒啊。」陸無雙道:「你就不會洗洗麼?」楊過傻笑幾下,沒有作聲。陸無雙道:「你扶著我騎上驢子去。」楊過依言扶了她上了驢背。那驢子一覺背上有人,立時又要搗鬼。
陸無雙嗔道:「你裝傻?我問你,你學的是那一門子武功?」楊過道:「你問我家的大門嗎?怎麼說是紙糊的,那明明是木頭的。」陸無雙心下沉吟:「難道此人當真是傻蛋?只是天賦的奔跑迅捷,並非身負高深武功?不對,不對,他會點穴接骨,自然是武林高手?又難道他武功雖好,人卻痴呆麼?」於是溫言道:「傻蛋,你好好跟我說,你為甚麼救我性命?」
陸無雙聽到師父與師姊說話,已知無倖,把心一橫,躺著等死。只聽得門聲一響,一個淡黃的人影閃了進來,正是師姊洪凌波。陸無雙自幼討得她歡喜,是以她對師妹情誼倒甚不錯。此次知道她犯了師門大規,師父定要使盡各種惡毒法兒折磨得她痛苦難當,這才慢慢處死,但見陸無雙躺在桌上,當下舉起長劍,一劍往她心窩中刺去,免她零碎受苦。
洪凌波在那破屋前後hetubook•com.com找了一遍,一躍上屋。李莫愁卻料定是那牯牛作怪,身子一縱,輕飄飄的追了下去。黑暗中但見牛角上火光閃耀,穿入了前面樹林之中。李莫愁借著火光,見牛背上無人騎著,看來陸無雙又不是乘牛逃走,轉念一想:「是了,定是有人在外接應,趕這怪牛來分我之心,乘亂救了她去。」但一時之間不知向何方追去是好,當下腳步加快,片刻間已追上牯牛,縱身一躍,騎上了牛背,前後上下一看,實是瞧不出端倪,躍下牛背,在牛臀上踢了一腳,撮口一聲低嘯,與洪凌波通了訊號,一個自北至南,一個從西到東的追了出去。
她若是溫言軟語的相求,楊過定然不肯答應,但見她臉蘊怒色,眉含秋霜,依稀是小龍女生氣的模樣,不由得對她難以拒卻,心想:「說不定姑姑恰好到了江南,我送陸姑娘去,常言道好心有好報,天可憐見,卻教我撞見了姑姑。」其實,在他內心深處,明知此事渺茫之極,只是他無法拒絕陸無雙所求,自己向自己巧所解釋罷了,當下嘆了一口氣,俯身抱起她身子。陸無雙怒道:「你抱我幹麼?」楊過笑道:「抱你到江南去啊。」陸無雙大喜,噗哧一笑,道:「傻蛋,江南這麼遠,你抱得我到麼?」話雖這麼說,她卻安安靜靜的伏在楊過懷裏,一動也不動了。
李莫愁師徒轉過身來,只見一頭雄偉高大的牯牛急奔入門,那牛右角上縛著一柄尖刀,左角上縛著一叢燒得正旺的柴火,這一衝之勢威猛無比,李莫愁雖然武功高強,卻那裏敢正面擋牠這一衝,當即閃身在旁,但見那牛在屋中打了個圈子,轉身又奔了出去。那牛進來時橫衝直撞,出去時也是發足狂奔,轉眼間已奔出十餘丈之外。李莫愁望著那牛後影,初時微感詫異,忽然心念一動:「是誰在牛角上縛上柴火尖刀?」轉過身來,師徒倆同聲驚呼,躺在桌上的陸無雙已影蹤不見。
那新娘嚇得尖聲而叫,臉上兜著紅布,不知外邊發生何事。楊過伸手拉下她臉上紅布,但見她臉如滿月,一副福相,笑道:「新娘子美得緊啊。」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摸,那新娘嚇得呆了,反而不敢作聲。楊過反手一抓,提起新娘,叫道:「若要我饒她性命,快給我媳婦換上新娘的打扮。」
解開外衣後,露出一件月白的內衣,內衣下卻是個杏黃的肚兜。楊過雙手微微發顫,不敢再解,瞧陸無雙時,但見她秀眉雙蹙,閉住了眼不敢相望自己。楊過情竇初開,聞到一陣陣處女體上的芳香,一顆心不自禁的怦怦而跳。陸無雙睜開眼來,道:「你給我治吧!」說了一句話,隨即閉眼,將頭轉開。楊過咬一咬牙,解開她的肚兜,看到她乳酪一般的胸脯,怎麼也不敢用手觸摸。
這牯牛自然是楊過趕進屋去了。他一聽見李莫愁師徒的聲音,當即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站在窗外偷聽,只一句話,就知李莫愁是要來取她性命。李莫愁與他雖是師伯,但楊過對她恨之入骨,主意要救陸無雙,當下靈機一動,奔到牯牛之旁,將陸無雙那柄匕首與幾根枯柴縛上牛角,取火燃著了,自己伏在牛腹之下,手腳抱住牛腹,趨牛衝進屋去,一把抱起陸無雙,仍是藏在牛腹底下,也是他武功卓絕,行動迅捷,兼之那牯牛模樣古怪,饒是李莫愁厲害無比,卻也沒瞧出破綻。待得她追上牯牛,楊過早已抱著陸無雙躍在長草中躲起來。
那驢子蹄聲得得,緩緩而行,剛出市集,路旁一個十二三歲的農家小孩奔到驢子之前,叫道:「陸姑娘,有一件物事給你。」說著將手中一束花擲了過來,一擲之後,撤腿就跑。陸無雙伸手接過,見是一束平平常常的油菜花,花束旁用線縛著一封信,忙將封皮撕開,抽出一張黃紙,只見紙上寫道:「尊師轉眼即至,即速躲藏,切切!」
陸無雙等了良久,但覺微風吹在自己赤|裸的胸上,頗有涼意,一睜眼,卻見楊過痴痴的相望,怒道:「你……你瞧……瞧甚麼?」楊過一驚,伸手去摸她肋骨,一碰到她滑如凝脂的皮膚,身似電震,有如碰到炭火一般,立即縮手。陸無雙道:「快閉上眼睛,你再瞧我一眼,我……我……」說到此處,眼淚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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