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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鵰俠侶(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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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白髮老人

第六十七回 白髮老人

尼摩星武功雖較尹趙二道為高,但雙腿斷折不久,元氣大傷未復,一手揮杖與二道動手,另一手拐杖必須支地,數招一過,已是兇險百出。法王緩步上前,眼見趙志敬一劍刺到,直攻尼摩星前胸,他舉杖一擋,尹志平長劍已抵他右脅,這一劍招數極是狠辣,尼摩星非棄杖後躍不可,法王一大步跨上,正好尼摩星身子躍起,於是左臂伸出,托在他的臀下,將他一抱,右手按上他手臂。其時他拐杖與趙志敬的長劍尚未分離,法王的內力從杖上傳了過去,趙志敬只覺右臂一震。半邊胸口發熱,噹的一聲,長劍落地。
趙志敬吃了一驚,伸手去接,尹志平卻已料定他定是周伯通,心想師叔祖既要責罰,不能閃避,眼看那鞋子飛下來的力道並不勁急,便在臉上打中一下,也不礙事,於是躬身行禮。那知兩隻鞋子飛到二人面前三尺之處,突然折回。趙志敬一手抓空,眼見那左鞋飛向右邊,繞了一個圈子,在空中交叉而過,周伯通伸出雙腳,套進了回到身前的兩隻鞋中。
法王心想:「若知她的後援此刻方到,我早下手了。」一提馬韁,將馬圈轉,忽聽薩多「咦」的一聲,說道:「奇怪!」法王回過頭來,但見奔來的那彪人馬極是古怪,共是四頭駱駝,右首第一頭駱駝背上插著一面大旗,旗桿上飄著七叢白毛,正是忽必烈的帥纛,但遠遠望去,駱駝背上卻無人乘坐。薩多道:「是王爺來了麼?」縱馬迎上,馳到離駱駝相隔半里之外,滾鞍下馬,恭恭敬敬的站在道旁。法王心想:「既是王爺來此,可不便殺這女子了。」他自高身份,若被忽必烈瞧見他下手殺一孤身少女,不免受他輕視,但見四頭駱駝腳步不停,急奔而來。
法王道:「咱們第一步,是讓你在教中得一強援。貴教眼下輩份最尊的是誰?」趙志敬道:「那是今日途中遇見的周師叔祖。」法王道:「不錯,他若全力助你,這位尹道長恐怕便不是你的對手了。」
忽必烈對法王等行刺郭靖不成之事,竟是絕口不提,只是不住推崇尼摩星忠於所事,以致雙腿殘廢,酒筵上請他坐了首位,接連與他把盞,這麼一來,不但尼摩星感激知遇,心想只要他再有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旁人瞧著也都大為心折。
這一下雖是遊戲行逕,但若非真有極深厚的內力,絕不能將兩隻鞋子踢得如此恰到好處,金輪法王與尼摩星曾在忽必烈帳中見過他飛戟擲人、半途而墮的把戲,這飛鞋倒回的功夫,其理相同,只是踢出時足尖上加了一點回勁,因此見了也不怎麼驚異。但趙志敬伸手抓了個空,卻不禁大為駭服,憑他此時的武功,敵人便是發射極厲害的暗器,他也能隨收隨接,百不失一,豈知一隻緩緩飛來的破爛鞋子竟會抓不到手,當下再無懷疑,跟著尹志平拜倒,說道:「弟子趙志敬叩見師叔祖。」
尹志平與趙志敬一見到法王,不由得相顧一驚。二人在荊紫關的英雄大會之中,曾見他小顯武功,實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方,又起想他的兩名弟子達爾巴與霍都當年進襲終南山重陽宮,連全真諸子也非敵手,今日突然在此與他相會,心中都是慄慄危懼,二人使個眼色,欲等脫身走路。
法王心想:「這兩人也非平庸之輩,跟他們坦率言明,事情反而易辦。」於是說道:「這龍姑娘要取你們性命,你們敵她不過,便要我保護,是也不是?」尹志平怒道:「尹某死則死耳,何須托庇於旁人?何況大師未必便能勝她。」法王見他凜然而言,絕非作偽,不禁一愕,心道:「難道我所料不確麼?」一時瞧不準二人心裏,只淡淡一笑,說道:「她與楊過雙劍合璧,自有其厲害之處,此時她孤身落單,我取她性命可說易如反掌。」趙志敬搖頭道:「只怕未必。江湖上人人都說,荊紫關英雄大會,金輪法王敗於小龍女手下。」法王笑道:「老衲養氣數十年,你用言語激我,又有何用?」他想趙志敬如此說法,知他實是切盼自己與小龍女動手。當周伯通現身之前,他本想出手殺了小龍女,但此時已與周伯通訂約盜旗,有需用尹趙二人之處,若是先殺小龍女,便不能挾制二道了。
法王大拇指一豎道:「好得很。」心中卻在尋思如何奪回王旗。https://m•hetubook•com.com周伯通將手一揮,笑道:「大和尚,小姑娘,老頑童去也!」尹志平與趙志敬聽到「老頑童」三字,脫口呼道:「師叔祖?」一齊翻鞍下馬,尹志平道:「這位是全真派的周老前輩麼?」周伯通雙眼骨碌碌的亂轉,道:「哼,怎麼?小道士快磕頭吧。」尹趙二人本要行禮,聽他說話古裏古怪,卻不由得一怔,生怕拜錯了人。周伯通道:「你們是那個牛鼻子的門下?」尹志平恭恭敬敬的道:「趙志敬是玉陽子王道長門下,弟子尹志平是長春子丘道長門下。」周伯通道:「哼,全真教的小道士一代不如一代,瞧你們也不是什麼的好腳色。」突然雙腳向外一踢,兩隻鞋子,分向二人面門飛去。
尹志平哼了一聲,眼見那蒙古軍官帶了士兵,騎馬走了。飯舖中各人慌成一團,舖中有什精美酒食,一齊送上,堆滿了一桌,尹趙二人吃了一陣,尹志平突然站起身來,反手一掌,將在旁侍候的伙計打倒在地。掌櫃的大驚,三腳兩步的趕了過來,陪笑道:「這該死的小子不會侍候,道爺息怒……」話未說完,尹志平飛起一腿,在他膝彎裏輕輕一踢,登時將他踢在地下。趙志敬不明他用意,還道他心神未復,突然發作,叫道:「尹師弟……你……」尹志平將旁一張桌子,碗碟倒了一地,隨即又將兩名夥計打倒。他出掌之時,順手點了各人穴道,是以跌倒之後,都躺著爬不起身。
法王鑒貌辨色,猜中了他的心思,暗想:「我若助他爭得掌教,他便死心塌地,為我所用。全真教勢力龐大,信士如雲,能謀得該教相助,於王爺南征大有好處,實是大功一件,只怕更勝於刺殺郭靖。」當下心中暗自籌思方策,不再與趙志敬交談,午牌時分,一行人到了忽必烈的大營。法王進帳時回頭一望,只見小龍女騎著驢子,站在里許之外,遙遙相對,不再近前,心想:「有她在外,不怕這兩個道士不上鉤。」
法王呆了一陣,將王旗交給薩多,說道:「走吧!」心想這老頑童行事神出鬼沒,人所難測,須當用何計謀,方能制勝?在馬上凝神思索,一時卻無善策,偶然回顧,只見尹趙二道交頭接耳,低聲說話,不住回頭去望小龍女,但又不敢多看,臉上大有懼意。法王心念一轉:這姑娘莫非是為這兩個道士而來?於是出言試探:「尹道兄,你和龍姑娘素來相識麼?」尹志平臉色陡變,答應了聲:「嗯。」法王更知其中大有緣故,問道:「你們得罪了她,她要尋你們晦氣,是不是?這姑娘厲害得緊,你們和她作對,那可是凶多吉少啊。」他對尹龍二人之間的糾葛,實在半點不知,只是見二道驚惶現於顏色,這才設詞探問,那知竟是一問便中。趙志敬乘機說道:「她也得罪過大師啊,英雄會上,大師曾輸在她的手下,此仇不可不報。」法王「哼」的一聲,道:「你也知道?」趙志敬道:「此事傳聞天下,武林豪傑,誰不知聞。」法王心道:「這道士倒也厲害,我欲以他制敵,他卻反而想來用我以利己。」
那馬蹄聲到了店舖門前,果然止息,進來四名蒙古軍官,後面跟著又進來一個身材高瘦的藏僧,一個又黑又矮的胡人,那胡人雙腿已斷,雙手各撐著一根拐杖。那蒙古軍官見飯舖中亂成這等模樣,皺起眉來,大聲喝道:「快拿酒飯上來,吃了便要趕路。」那掌櫃的一楞,心道:「原來這幾個軍爺是另一路的。待那挨了打的軍爺領了人來,卻又怎地?」正自遲疑,幾名軍官已將馬鞭夾頭夾腦劈了過來。那掌櫃的忍著痛連聲答應,苦於爬不起身,當下另有伙計上前招呼,安排席位。
尹志平將要衝到後堂,回頭一瞥,只見法王拿著酒杯,低眉沉吟,對店中這番大亂,似乎視而不見,心中一喜:「他不出手便好。」突然眼前黑影一閃,那西域矮人躍了過來,左手連晃,一柄拐杖向尹趙肩頭各擊一下。尹志平與趙志敬從未見過此人,但見他身法快捷,出手悍猛,立即沉肩閃躍。尼摩星一擊不中,「咦」的一聲,覺得這兩個道士居然並非庸手,左杖著地撐住,右手拐杖舉起,自外向內迴擊,竟自阻止了二人的去路。二道雙劍齊出,左右分https://m.hetubook.com.com刺,要將他迫退,奪路外闖。
法王也曾聽過丘處機的名頭,知他是全真派第一高手,此時見尹趙二人武功不弱,心想全真派劍術內功,果然名不虛傳,自己也是一出手便制先機,若是當真動手,卻也須三四十招之後方能取勝。那薩多詢問丘處機及其餘十八弟子安好,說起少年時的舊事,不由得虯髯戟張,豪態橫生。
尼摩星內力不足,變招卻是奇速,一杖將趙志敬的長劍震落,立即迴轉拐杖,已與尹志平長劍黏住。法王又在他手臂上一按,尹志平有趙志敬前車之鑒,立即運力反擊,豈知法王的內力亦剛亦柔,喀的一聲,長劍斷折,手中只握著半邊劍柄。法王輕輕將尼摩星放下,雙手外分,搭在尹趙二人肩頭,笑道:「兩位素不相識,何須動武?如此身手,已是中土第一流劍士,且請坐下談談如何?」他出手並無凌厲之態,但雙手這麼一搭,二道竟自閃避不了,只覺登時有千斤之力,壓在肩頭,沉重無比,急運內力相抗,那裏還敢答話?只怕張口後一股氣一鬆,自肩至腰的骨骼都要被他壓斷。
尹志平雙手一拍,道:「待會蒙古官兵到來,見我將你們店中打得這般模樣,就不會遷怒你們了,懂不懂?你們自己不妨再打一個頭破血流。」眾人恍然大悟,連稱妙計,眾店伴你打我,我打你,個個衣衫撕爛,目青鼻腫。忽聽得青石板街道上馬蹄聲響,有好幾個人馳來,眾店伴紛紛倒地,口中大叫:「啊喲,打死人啦!」「痛啊,痛啊!」「道爺饒命。」
法王搖手道:「我生平不跟無恥之徒動手。你只管打,我絕不還手。」周伯通大怒,道:「你怎敢說我是無恥之徒?」法王道:「你明知我不在營中,便去偷這面王旗,這不是無恥麼?你自知非我敵手,瞧準我走開了,這才下手,嘿嘿,周伯通,你太不要臉了。」周伯通道:「好,我是不是你敵手,咱們打一架便知。」法王搖頭說道:「我說過不跟無恥之徒動手,你勉強我不來。我的拳頭很有骨氣,打在無恥之徒身上,拳頭要發臭的,三年另六個月中,臭氣不會褪去。」周伯通怒道:「依你說便怎地?」法王道:「你將王旗讓我帶去,今晚你再來盜,我在營中守著,不論你明搶暗偷,只要取得到手,我便服你是個大大的英雄好漢。」
這時從門外衝進來的蒙古軍官已將眾人團團圍住,領頭的將官是個千戶,識得法王是蒙古護國國師,皇弟忽必烈對他極為倚重,當即上前行禮,說道:「國師爺,這兩個道人偷盜軍馬,毆打官兵,多蒙國師爺出手……」他話未說完,向尹志平連看數眼,突然道:「這位可是尹志平尹道爺?」尹志平點了點頭,卻不認得那人是誰。法王將搭在他肩頭的手略略一鬆,稍減重力,心想:「這兩個道士不過四十歲左右,內功居然已如此精純,確是不易。」那蒙古千戶笑道:「尹道爺不認識我了麼?十九年前咱們同在花拉子模沙漠中烤黃羊吃,我叫薩多啊!」
尹志平的機智才幹,本在趙志敬之上,但一見了小龍女,登時迷迷糊糊,神不守舍,過了好一陣,才想到趙志敬的用意,原來他是要藉法王相護,逃過小龍女的追殺。
周伯通最不能受人之激,越是難事,越是要做到,當即拔下王旗,向他擲去,叫道:「接著了,今晚我來盜便是。」法王伸手接住,旗桿一入手,才知他一擲之力實在大得異乎尋常,忙運內勁相抗,但始終還是退了兩步,這才拿樁站住,四頭駱駝本來發勁前衝,但被法王掌力抵住,此時他掌力突然一鬆,四頭駱駝忽地同時跳了起來,躍出二丈有餘,向前急奔,眾人遙望周伯通的背影,但見四頭駱駝越跑越遠,漸漸縮成四個小黑點,終於在天邊消失。
原來當年成吉思汗邀請丘處機前赴西域相見,諮以長生延壽之術。丘處機萬里西遊,帶了一十九名弟子隨侍,尹志平是門下大弟子,自在其內。成吉思汗派了二百軍馬供奉衛護丘處機諸人,那時薩多只是一名小卒,也在這二百人之內,是以識得尹志平,他轉戰了二十年,積功升到了千戶,不意忽然在此與他相遇,心中極是喜歡,當下命飯舖中伙計快做酒飯,自己末座相陪,對尹https://www•hetubook.com•com志平好生相敬,那盜馬毆官之事,自是一笑而罷。
各人匆匆用罷飯菜,相偕出店,上馬而行。法王見楊過並未現身,放下了心,暗想:「全真教是中原武林一大宗派,若能籠絡得了,以為蒙古之助,實是奇功一件。明日見了王爺,也有一個交代。」當下言語之中,對尹趙二人著意接納。此時天色全黑,眾人馳了一陣,只聽得背後蹄聲得得,趙志敬一回頭,星光下依稀看到小龍女騎了一匹驢子,遙遙跟隨在後。法王心中發毛,心想:「單是憑她一人,絕非我的敵手,何以竟敢如此大膽,跟隨不捨?莫非暗中伏有幫手麼?」若是他此刻回身動手,小龍女定遭不測,或殺或擒,難逃他的毒手。但法王與尹趙二道初次相交,唯恐稍有挫折,墮了威風,是以一直持重,只作不知。
那日英雄大會,中原豪傑與會的共達數百,尹趙識得法王,法王卻不識二道。他雖見飯舖中打得人傷物碎,但此刻兵荒馬亂,處處殘破,也不以為意。這次前赴襄陽,鬧了個大敗而歸,去見忽必烈之時,自不免臉上無光,心中只在籌思如何說話遮掩,因此見兩個道士坐著吃飯,毫不理會。就在此時,飯舖外突然一陣大亂,一群蒙官古兵擁了進來,一見尹趙二人,呼叱叫嚷,便來擒拿。尹志平低聲道:「從後門逃走!」伸手將一張方桌一推,忽朗朗一陣聲響,碗碟湯水打成一地,兩人身形一晃,奔向後門。因法王坐在大門附近,若是向外奪路,經過他的身畔,只怕他出手干預。
突然間門口人影一閃,進來一個白衣少女,法王、尼摩星、尹趙二道心中都是一凜,原來進店的正是小龍女。這中間只有尼摩星心無芥蒂,大聲道:「水仙谷的新娘子,你好啊!」小龍女微微頷首,在角落裏一張小桌旁坐了,對眾人不再理睬,向店伴低聲吩咐了幾句,命他做一份口菇素麵。
那藏僧便是金輪法王,那黑矮胡人自是尼摩星了。兩人在荒谷之中將養了幾日,一個以上乘內功逼出毒氣,一個養愈了傷口,這才出得谷來,與幾個蒙古軍官相遇,於是同返忽必烈大營。
尹志平仔細一瞧,心中大喜,叫道:「啊,不錯,不錯!你留了大鬍子,我不認得你啦!」薩多笑道:「小人東西南北奔馳了幾萬里,頭髮鬍子都花白了,道爺的相貌可沒大變啊。怪不得成吉思汗說你們修道之士都是神仙。」於是向法王道:「國師爺,這位道爺從前到過西域,是成吉思汗請了去的,說起來都是自己人。」法王點了點頭,收手放開二人肩頭。
眾人馳了半夜,到了一座林中,薩多命隨行軍士下鞍歇馬。各人坐在樹底休息,只見小龍女下了驢子,與眾人相隔數十丈,坐在林邊。她越是行動詭祕,法王越是不敢貿然出手。趙志敬見尼摩星曾與小龍女招呼,不知她與法王等有何瓜葛,連望也不敢向她多望一眼。歇了半個時辰,眾人上馬再行,出得林來,只聽蹄聲隱隱,小龍女又自後跟來。
法王道:「那位龍姑娘是小事,老衲只一舉手之勞,便即了結,實不用煩心。倒是掌教的大位,卻不可落在無能之輩手中,這才是首要的急務。」趙志敬道:「大師若能指點明途,小道終身全憑所命。」法王雙眉一揚,朗聲道:「君子一言,那可不能反悔。」趙志敬道:「這個自然。」法王道:「好,我叫你在三月之內,便要當上全真教的掌教。」趙志敬大喜,只是此事實在太難,不由得有些將信將疑。法王道:「你不信麼?」趙志敬道:「我信,我信。大師妙法通神,必有善策。」法王道:「貴教和我素無瓜葛,本來誰當掌教都是一樣,但不知怎的,老衲和道長一見如故,忍不住要出手助你。」趙志敬心癢相搔,不知如何稱謝才好。
法王猛吃一驚,暗想此事可是十分糟糕,襄陽城攻打不下,連王旗也給敵人搶了去,這個臉可丟得大了,非得想個法兒將旗子奪回不可。只見周伯通一聲呼喝,四頭駱駝十六隻蹄子翻騰而起,一陣風般向西馳去,遠遠繞了一個圈子,這又奔回,那王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周伯通站直身子,手握四韁,平野奔馳,大旗翻捲,果然是另有一番威風。但見他得意非凡,奔到臨近,「得兒」一聲,四頭駱駝和-圖-書平地站住,也不知他用什麼法子,竟將駱駝調|教得如此聽話。周伯通笑道:「大和尚,我這些駱駝好不好?」
法王道:「原來馬道長年老靜退,不問教務,聽說現任掌教丘道長年紀也不少了。」趙志敬道:「是的,丘師伯也已七十多歲。」法王道:「那麼丘道長交卸掌教之後,該當由尊師王道長接充了。」這一言觸中了趙志敬的心事,臉色微變,道:「家師也已年邁,全真六子近年來精研性命之學,掌教的俗務,多半是要交給我這位尹師弟接手。」法王見他臉上微有悻悻之色,低聲道:「我瞧這位尹道兄武功雖強,卻還不及道兄,至於精明幹練,更與道兄差得遠了,掌教大任,該當由道兄接任才是。」這幾句話趙志敬在心中已蘊藏了七八年之久,但從未宣之於口,今日給法王說了出來,怨恨之情,更是見於顏色。全真六子命尹志平任三代弟子之首,即已明定要他繼任掌教,初時趙志敬不過心中不服,暗存妒忌,但自抓到了尹志平的把柄,即便處心積慮的要設法奪取他的職位。如將尹志平偷戀小龍女之事宣揚出來,尹志平勢必性命難保,但他自知生性魯莽暴躁,素來不為全真六子所喜,師兄弟也半多和他不睦,結果這掌教的位子還是落不到自己手上,他所以一直隱忍不發,便是為此。
法王聽了「永感大德」四字,微微一笑,心想:「大概是這姓趙的得罪了龍姑娘,所以怕成這樣,那姓尹的卻是事不關己。」說道:「那也好,待會老衲說不定也有相煩之處。」趙志敬忙道:「大師有何差遣?小道無不從命。」法王於是和他並騎而行,隨口問起全真教的現況,趙志敬一一說了。尹志平迷迷糊糊的跟隨在後,毫沒留心二人說些什麼。
周伯通指著豎在駱駝背上的那面王旗,笑道:「王爺的帥字旗也給我偷了來,他幹麼不發脾氣?」法王一怔,心想此人不會說謊,武功又高,這旗看來真是他偷來的,又問:「你偷了王旗來幹麼?」周伯通道:「你識得郭靖麼?」法王點點頭道:「怎麼?」周伯通笑道:「他是我的結義兄弟,咱哥兒倆有十多年不見啦,我牽記得緊,這便要瞧瞧去。瞧他在襄陽城與蒙古人打仗,我就偷了蒙古王爺的王旗,給他送一份大禮。」
法王卻不下馬,緩緩馳近,只見四個駱駝之間,懸空坐著一人,那人白鬚白眉,笑容可掬,原來是水仙幽谷中與之分手的周伯通。只聽他遠遠說道:「好啊,好啊,大和尚、黑矮子,咱們又在這裏相會,還有這位嬌嬌滴滴的小姑娘也來啦。」法王心中奇怪,他怎能懸空坐著!待得雙方又近了些,這才看清,原來四頭駱駝之間有幾條繩子拉來扯去,周伯通便坐在繩上。
眾人進了王帳,忽必烈正為失旗之事大為煩惱,要知那王旗是三軍表率,征戰之際,千軍萬馬全跟著王旗進退,實是軍中第一等重要的物事,突然神不知鬼不覺的給人盜去,便如打了一個大大的敗仗。他一見法王攜了王旗回來,心下大喜,忙起座相迎。這忽必烈雄才大略,不輸於乃祖成吉思汗,若是常人,定當連連相詢如何奪回王旗,但他一聽法王引見尹趙二人,說是全真教的高士,當即大加接納,顯得愛才若渴,對王旗的失而復得,竟沒放在心上,吩咐擺設酒筵,與二人接風,尹志平渾渾噩噩,一副心思全都想著小龍女,趙志敬卻是個極重名位之人,見這位蒙古皇帝對自己如此禮遇,不免沾沾自喜。蓋武學之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還算不難,說到「富貴不能淫」,卻非真正的英雄豪傑莫辦了。
尹趙二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大是惴惴不安,法王也怕楊過隨後而來,他生平無所畏懼,就只怕他二人雙劍合壁的「玉女素心劍法」。三人各懷心事,不再說話,只是大嚼飯菜。尹趙二人此時早已吃飽,但如突然默不作聲,不免惹人疑心,只得吃個不停,好使嘴巴不空。薩多卻是興高采烈,問道:「尹道長,你見過咱們皇弟麼?」尹志平搖了搖頭。薩多道:「這位皇弟是拖雷皇爺的四王子,英明仁厚,軍中人人擁戴。小將正要去稟報軍情,兩位道爺若無要事在身,便請同去一見如何?」尹志平心不在焉,又搖了搖頭。趙志敬心念一動,問法王道:「大師也是去拜見王和_圖_書爺麼?」法王道:「是啊!四王子真乃當今人傑,兩位不可不見。」趙志敬喜道:「好,咱們隨大師與薩多將軍同去便是。」伸手桌下在尹志平腿上一拍,向他使了個眼色。薩多大喜,連說:「好極,好極!」
周伯通哈哈大笑,說道:「丘處機與王處一眼界太低,怎麼儘收些不成器的弟子?罷了,罷了,誰要你們磕頭?」大叫一聲:「衝鋒!」四頭駱駝豎耳湯尾,發足便奔。法王飛身下馬,身子一晃,擋在駱駝前面,叫道:「且慢!」左右雙掌各自按在一頭駱駝前額。四頭駱駝正自向前急衝,被他這麼輕輕一按,竟然倒退兩步。周伯通大怒,喝道:「大和尚,你要打架不成?老頑童十多年沒逢對手,拳頭發癢,來來來,咱們便來鬥幾個回合。」他生平好武,但近年來武功越練越強,誰也不肯跟他動手,他知法王身手了得,正可陪自己過招,說著便要下駝。
周伯通是全真教創教師祖王重陽的師弟,教中輩份,當今以他最高,但他從未到過重陽宮一步,與馬鈺、丘處機諸人也極少往來,因此尹志平與趙志敬與他並不相識。他們雖曾聽師父說起,有這麼一位獨往獨來、遊戲人間的師叔祖,但久未聽到他的消息,多半已不在人世,此刻相見,並未想到是他。法王雙眉微皺,心想此人武功奇妙,極不好惹,於是問道:「王爺在後面麼?」周伯通向後一指,笑道:「過去三四十里,便是他的王帳。大和尚,我勸你此刻還是別去為妙。」法王道:「為什麼?」周伯通道:「他正在大發脾氣,你這一去,只怕他要砍掉你的光頭。」法王慍道:「胡說八道!王爺為什麼發脾氣?」
直至天明,小龍女始終隔開數十丈,跟隨在後。這時來到一處空曠平原,法王縱目一望,四下裏並無人影,心中毒念陡起:「我自到中原,縱橫無敵,卻接連敗在她雙劍合璧的手下。今日她對我緊追不捨,定無善意,我何不出其不意的驟下殺手,將她斃了?她便有幫手趕到,也已不及救援。此人一死,世間無人再能制我。」他心念已決,正要勒馬停步,忽聽得前面叮玲、叮玲,傳來幾下清脆的駝鈴之聲,數里外塵頭大起,有一彪人乘馬奔來。
兩人邊說邊行,漸漸行到了無人之處,法王嘆了一口氣,說道:「趙道長,貴教得有今日規模,實在不易,老衲無禮,卻要說馬、丘、王諸位道長見識太是胡塗,怎能將掌教的大任,傳之於尹道兄呢?」趙志敬心中一直便有一個主意,要待尹志平接任掌教之後,全真六子逐一凋逝,便逼他將掌教讓給自己。但他性子暴躁,想起此事究屬渺茫,便算成功,也不知要在多少年之後,聽法王提及,不禁也嘆了口氣,又向遠處的小龍女望了一眼。
酒筵過後,法王陪著尹趙二人到旁帳休息。尹志平心神交疲,倒頭便睡。法王道:「趙道兄,左右無事,咱們出去走走。」兩人並肩走出帳來。趙志敬舉目一望,只見小龍女坐在遠處一株大樹之下,那頭驢子卻繫在樹上,不禁臉上變色。法王只作不見,詢問他全真教中各項情狀。趙志敬將他視作知己,巨細不遺的一一說了。原來道教本只正乙一派,由山西龍虎山張天師統率,自金人侵華,宋室南渡,河北道教新創三派,是為全真、大道、太乙三教,其中全真尤盛。此時北方淪於異族,百姓生活痛苦不堪,眼見朝廷規復無望,許多人便把全真教視作救星,所以當時有人撰文說:「中原板蕩,南宋孱弱,天下豪傑之士,無所適從,……重陽宗師長春真人,超然萬物之表,獨以無為之教,化有為之士,靖安東華,以待明主,而為天下式」云云。當時在大河以北,全真教與丐幫的勢力,有時還勝過官府。
於是意示閒暇,雙手合什道:「既是如此,老衲先行步,待二位了斷了龍姑娘之事,請來王爺大營過訪便是。」說著一提韁繩,縱馬便行,顯是要尹趙二人不再追隨。趙志敬大急,心想只要他一走開,小龍女趕上前來,自己師兄弟二人不知要受如何的苦刑,想起在終南山受玉蜂螫身之痛,不由得心膽俱裂,看來這法王不但武功高強,連智謀也遠在自己之上,眼見他逕自前行,再不理睬自己,於是拍馬追上,叫道:「大師且慢!小道路徑不熟,相煩指引,永感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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