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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鵰俠侶(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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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終成眷屬

第七十八回 終成眷屬

楊過道:「是啊!」突然一怔,笑道:「我沒說話,你竟猜到了我的心思。」小龍女抿嘴笑道:「若不知你的心思,怎配做你的妻子?」楊過坐到床邊,伸左臂輕輕摟住了她,兩人心中都是說不出的喜歡,但願此時此刻,永遠不變。
他走到小龍女身邊,柔聲說道:「咱們回那裏呢?」小龍女道:「你說到那裏,我便跟你到那裏。」楊過笑道:「這便叫作『嫁雞隨雞,嫁犬隨犬』吧!」他頓了一頓,又道:「你心中最想到那裏呢?」小龍女輕輕嘆了口氣,臉上流露出嚮往之色。楊過知他最盼望的便是回到古墓舊居,但如何進入,卻是大費躊躇,耳聽得樓下人聲增劇,看來在此時不能多耽。
小龍女又道:「師父受傷之後,搬了居室,反而和這寒玉床離得遠遠的。她說我古墓派的行功,受寒便受剋制,因此以寒玉床補助練功,那是再妙不過,受傷之後卻受不得寒氣。」楊過「嗯」了一聲,心中暗思本門內功經脈運行的道路。那玉|女|心|經中所載內功全仗一股純陰之氣打通關脈,體內至寒,體外便表發熱氣,是以修習之時要除盡衣衫,使熱氣暢散,無半點窒滯,如受寒玉床的涼氣一逼,那非致命之傷不可。他尋思:「何以重陽祖師卻說寒玉能起沉痾,愈絕症,這中間相生相剋的妙理,我可是參詳不透了。」
那兩枝紅燭一點,石室中登時喜氣洋洋。小龍女坐在床上,只見自己身上又是血漬,又是污泥,微笑道:「我這副怪模樣,那像個新娘子啊!」她忽然想起一事,道:「過兒,你到林師祖的房中去,把她那口描金箱子拿來。」
一回頭,只見楊過淚痕滿面,悲不自勝。小龍女一咬牙,只作不見,微笑道:「你說我好不好看?」楊過哽咽著道:「好看極了!我給你戴上鳳冠!」於是拿起鳳冠,到她身後給她戴上。小龍女眼睛在鏡中一瞥,只見他舉袖擦乾了淚水,再到身前時,臉上只作歡容,笑道:「我以後叫你娘子呢,還是仍舊叫姑姑?」小龍女心想:「還說什麼『以後』啊?難道咱倆真的還有『以後』麼?」但仍是強作喜色,微笑道:「再叫姑姑自然不好。娘子夫人的,又太老氣橫秋啦!」楊過道:「你的小名兒到底叫什麼?今天可以說給我聽了吧。」小龍女道:「我沒小名兒的,師父只叫我作龍兒。」楊過說道:「好,以後你叫我作過兒。我便叫你作龍兒。咱倆扯個直,誰也不吃虧。等到將來生了孩兒,便叫:喂,孩子的爹,喂!孩子的媽!等到孩子大了,娶了媳婦兒……」
楊過道:「你瞧這套衣裙上的鳳凰繡得多美,我來幫你穿上吧!」於是扶著小龍女身子,將金繡的紅襖給她穿上。小龍女擦去了眼淚,補了一點胭脂,笑盈盈的坐在紅燭之旁。這時郭襄睡在床頭,也睜開了兩隻烏溜溜的小眼,好奇地望著。在她小小的心中,似乎也覺得小龍女打扮得真是好看。
小龍女道:「我打扮好啦,就可惜箱中沒新郎的衣冠,你只好委屈一下了。」楊過道:「讓我再找找。瞧有什麼俊雅物兒。」一面說,一面將箱中各種零星物事搬到床上。小龍女見他拿出一朵金花,於是拿了起來,給他插在頭髮上,楊過笑道:「不錯,這就有點像了。」翻到箱底,只見有一疊信札,用一根大紅絲帶縛著,那絲帶已然褪色,信封也已轉成深黃。楊過拿了起來,道:「這裏有些信。」小龍女道:「瞧瞧是什麼信。」楊過解開絲帶,見封板上寫的是「專陳喆林朝英女史親啟」左下角署的是一個喆字。底下二十餘封,每一封都是一樣。楊過知道王重陽出家之前,名叫「王喆」,笑道:「這是重陽祖師寫給林師祖的情書,咱們能看麼?」小龍女自幼對林師祖敬若神明,忙道:「不,不能看。」
他一生天不怕地不怕的獨來獨往,我行我素,但這時到了徬徨無計之時,忍不住輕輕將小龍女的身子往旁挪了一挪,屈膝跪在地下,心中暗暗禱祝:「只要老天爺慈悲,保佑龍兒身子痊可,我寧願……我寧願……」其實在這世界上,他有什麼事不願做以贖回小龍女一命呢?
說話之間,已到了對澗,楊過想起郭襄尚在那山洞之中,說道:「郭大俠的姑娘我也帶來啦?你說和-圖-書怎麼辦?」小龍女一呆,顫聲道:「真的?你帶來了郭大俠……郭大俠的姑娘?」楊過見她神色有異,一楞之間,已然會意,知她誤會自己帶了郭芙來,俯下頭去在她臉上輕輕一吻,低聲道:「是那個生下只有一個月,還不會斬斷人家手臂的女娃兒!」小龍女羊脂白玉般的臉兒登時羞得通紅。深深藏在楊過懷裏,不敢抬起頭來。
小龍女伸手輕輕撫著楊過的頭髮,柔聲道:「過兒,你不用多想我身上的傷,又何必自尋煩惱?我給你說一件我師父的事。」
楊過提起箱子,倒了轉來,滿箱圖籍都堆在地下,見那箱子是樟木所製,箱壁厚達八分,甚是堅固。他躍起身來,伸手到書架頂上一摸,果然鋪滿油布,那是為防備天雨屋漏,浸濕貴重圖書而設。他扯了兩塊大油布放在箱內,踏著繩索將箱子先送到對澗,然後回來抱了小龍女過去,笑道:「咱們回老家去啦。」小龍女心中甚喜,微笑說道:「你這主意兒真好。」楊過怕她耽心,安慰道:「這把劍無堅不摧,潛流中若有什麼山石擋住箱子,一劍便砍個乾淨。我會走得很快,你在箱子中不會氣悶的。」小龍女微笑道:「便只有一點不好?」楊過一怔道:「什麼?」小龍女道:「我要有好一會兒見你不著啦。」
楊過怔怔的望著她臉,心中思潮起伏,過了一會,一枝蠟燭爆了一點火花,點到盡頭,竟自熄了。楊過忽然想起在桃花島小齋中見到的一副對聯:「春蠶到死絲方盡,臘炬成灰淚始乾。」那原本是兩句唐詩,黃藥師為了思念亡妻,寫了掛在她平時刺繡讀書之處。楊過當時看了,漫不在意,此時自己身歷此境,細細咀嚼此中情味,突然眼前一黑,另外一枝蠟燭也自熄滅。
他向著這間石室四週望了一遍,心想:「我須得打起精神,叫她喜歡。我心中悲苦,臉上卻不可有絲毫顯露。」於是找了兩根最粗的蠟燭,外面用紅布裹了,點在桌上,笑道:「這是咱倆的洞房花燭!」
那信中所說的軍情,最是危急,看來王重陽所率領的義軍因寡不敵眾,已連遭挫敗,信末卻詢問林朝英的傷勢,雖只寥寥數語,卻是關切殊殷。楊過道:「嗯,當年林師祖也受過傷,後來自然好了。你的傷勢慢慢將養,便算是須得將養一年半載,終究也會痊可。」小龍女淡淡一笑,她自知這一次負傷豈同尋常,若是如此重傷也能治愈,只怕天下竟有不死之人了,但說過今晚不提掃興之事,縱然楊過不過空言相慰,也就當他是真,說道:「反正這些信中也無私祕,你就讀完了吧!」
兩人偎倚著坐了良久,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兩人都向那束信札一望,相視一笑,眼中都流露出頑皮的神色。要知兩人年紀輕輕,不免有小孩子心性,明知不該私看先師的密札,但總是忍不住一番好奇之心。楊過道:「咱們只看一封,好不好?絕不多看。」小龍女微笑道:「我也是想看得緊呢,好,咱們只看一封。」楊過大喜,伸手便拿起信札,去解絲帶。小龍女道:「倘若信中的話教人難過傷心,你便不用唸給我聽。」楊過微微一頓,道:「是啊!」心想王林二人一番情意後來並無善果,只怕信中真的是愁苦多而歡愉少,那便不如不看了。小龍女道:「不用先擔心,說不定是很纏綿的話兒。」
雖然兩人心中都曾想過千百遍,只要兩人得償心願,相聚在一起,縱然是立刻死了,也是心甜。然而真的兩人成了婚,相聚在一起,卻那裏又捨得死?
楊過呆了半晌,到孫婆婆房中將她的床拆了,搬到寒玉床之旁,舖好被褥,扶著小龍女上床安睡,古墓中積存的食物都已腐敗,但一罈罈的玉蜂蜜漿卻不會變壞。楊過倒了小半碗蜜漿,用清水調勻,餵著小龍女服了,又餵得郭襄飽飽的,這才自己喝了一碗。
楊過忽地想起:「這兩枝蠟燭便像是我和龍兒,一枝點到了盡頭,另一枝跟著也就滅了。」他出了一會神,只聽得小龍女幽幽的嘆了一口長氣,道:「我不要死,過兒……我不要死,咱們兩個要活很多很多年。」楊過道:「是啊,你不會死的,將養一些時候,便會好了。你現下胸口覺得怎樣?」小龍女不答,原來她適才www•hetubook•com.com這幾句話只是夢中的囈語。楊過伸手在她額頭一摸,但覺熱得燙手。他又是憂急,又是傷心,心道:「李莫愁作惡多端,這時好好的活著。龍兒一生從未做過什麼害人之事,卻何以要命不久長?老天啊老天,你難道真的不生眼睛麼?」
兩人默然半晌,雖然身處古墓,兩顆心兒卻都遠遠的飛到了南方的春風朝陽之中。他們從來沒到過南方,但似乎鼻中聞到了濃郁的花香,耳中聽到了間關的鳥語……。
他見小龍女眼皮低垂,頗有倦意,說道:「你睡吧!我坐在這裏陪著。」小龍女忙睜大眼睛,道:「不,我不倦。今晚咱們不睡。」她內心實在害怕自己傷重,一睡之後便此長眠不醒,與楊過永遠不能再見,說道:「你陪我說話兒。嗯,你倦不倦?」楊過搖搖頭,微笑道:「你不想睡就別睡,合上眼皮養養神吧!」小龍女道:「好!」於是慢慢合上眼皮,低聲道:「我師父常說有一件事她至死也參詳不透,過兒你這麼聰明,你倒想想。」楊過道:「什麼事啊?」小龍女道:「我師父點了那惡人的穴道,所用的手法是林師祖所創的,林師祖生平只傳我一人,而我師父又沒傳過師姐,不知如何她竟能代那惡人解開穴道。」楊過道:「是不是師祖自行修習時,給李師伯暗中偷學了去?」小龍女搖頭道:「不會的,不會的,你自己知道。」楊過心想本門的點穴手法極是古怪複雜,以他這般資質,也是小龍女口講指授,教了兩個多月方始學會,暗中偷學,確是絕不可能。他正想說話,只覺小龍女靠在他身上,氣息低微,已自睡去。
小龍女聽著他這麼胡扯,咬著牙齒不住微笑,終於忍耐不住,「哇」的一聲,伏在箱上哭了出來。楊過搶步上前,將她摟在懷裏,柔聲道:「龍兒,你不好,我也不好,咱們何必理會以後。今天你不會死的,我也不會死。咱倆今兒歡歡喜喜的,誰也不許去想明天的事。」小龍女抬起頭來,微笑點了點頭。
小龍女實在支持不住,又要朦朦朧朧的睡去,但她又實是不願睡,說道:「我不想睡,你跟我說話啊。」楊過道:「你剛才在睡夢中說是歐陽鋒,那是什麼事?」楊過幼時拜歐陽鋒為義父,後來在重陽宮中聽師叔輩說起,歐陽鋒號稱「西毒」,武林中聲名極壞,全真七子中的譚處端便喪生於他手底。後來楊過投入古墓派門下,心有忌諱,也不敢說起歐陽鋒之事。但這時與小龍女已成夫婦,無事不可言說,聽她忽在睡夢間提到他的名字,覺得甚是奇怪。
小龍女拿起胭脂,調了一些蜜水,對著鏡子,著意打扮起來。她一生之中,這是第一次的調脂抹粉,她臉色本白,實不須再搽水粉,只是重傷後全無血色,雙頰上淡淡搽了一層胭脂,果然是大增嬌艷。她歇了一歇,拿起梳子梳了梳頭,嘆道:「要梳髻子,我可不會,過兒你會不會呢?」楊過道:「我也不會!你不梳還更好看些。」小龍女微笑道:「是麼?」於是戴上耳環,插上珠釵,手腕上戴了兩隻玉鐲,紅燭掩映之下,果然是美艷無雙,人間絕色。她喜孜孜的回過頭來,想要楊過稱讚幾句。
楊過將小龍女放在椅上坐穩,察看周遭情勢,見那藏經閣之後是一條深達數十丈的溪澗。那澗雖深,好在並不甚寬,他身邊向來攜帶一條長繩,用以縛在兩棵大樹之間睡覺,於是將一端縛在藏經閣的柱上,拉著繩子縱身一躍,已盪過澗去,拉直了繩子,將另一端縛在一棵樹上,然後施展輕身功夫,從繩上走回。
兩人今日結成了眷屬,長久來的心願終於得償,又回到了舊居,從此和塵世的冤仇、煩惱、愁苦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牽纏糾葛,但兩人心中,卻都是暗自神傷,愁苦萬種。兩個人都知道,小龍女受了這般厲害的重傷,既受法王金輪的撞砸,又中了全真五子一招「百川匯海」的合力撲擊,她以一個嬌弱之軀,如何抵受得住?
但見門戶桌椅,床帳几席,便和兩人離開的那一天一般無異,楊過看著這一間石室,看著這些自己從小使用的物件,心中突然間生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滋味,似是喜歡,卻又帶著許多傷感。他呆呆的出了一會神,忽覺得手背上一涼hetubook.com.com,卻是一滴水點落在上面,回過頭來,只見小龍女扶著椅背而立,眼中淚水緩緩落下。
他將那箱子放在寒玉床上,揭開箱蓋,果見裏面放著一頂珍珠鑲的鳳冠,金繡的霞帔,大紅緞子的衣裙,因為件件都是最上等的料子,雖然相隔數十年,此時看來仍是燦爛如新。小龍女道:「你取出來,讓我瞧瞧。」
楊過雖在古墓多年,卻極少聽小龍女說過師父怎麼,忙道:「好,你說吧!」小龍女道:「你知道我師父是怎麼死的?」楊過搖了搖頭。小龍女道:「我師父本是林師祖的丫鬟,她稟性柔順,心地良善,從來不動怒氣,你那裏猜得到她竟會去製冰魄銀針這種厲害陰毒的暗器?」楊過「嗯」了一聲,心中也是好生奇怪。小龍女又道:「她深居古墓,極少出外,但有一年為了師姐,出外料理一件要事,竟中了一個惡人的暗算。師父吃了虧,也就算了,不去和他計較,那知這惡人得寸進尺,竟將師姐擄了去,師父的武功本來遠勝於他,只是暗器功夫,卻是不如,於是創製玉蜂金針和冰魄銀針兩件暗器,這才打敗了他,將師姐奪回。但這一役中師父也是身受重傷,雖然拖了多年,終於無法治愈,師姐的五毒神掌功夫,便是那惡人教的,她和那惡人相處日久,不知不覺間受了他的熏陶,性情大變,我師父為此,一直到死始終鬱鬱不樂。」她說到此處,想念師恩,心中頗有所感。
原來楊龍二人見玉蜂飛舞,群道陣勢大亂,於是小龍女指揮玉蜂前後掩護,衝向後院,眼見一座小樓倚山而建,頗佔形勢,楊過知是重陽宮中要地之一的藏經閣,於是抱著小龍女拾級上樓。兩人稍喘得一口氣,便聽得樓下人聲喧嘩,已有數十名道人追到,只是樓梯狹窄,那天罡北斗陣無法展開,誰也不敢搶先出來。
他全心全意,正在虔誠禱祝,小龍女忽然說道:「是歐陽鋒,孫婆婆說一定是歐陽鋒!過兒,過兒,你到那裏去了?」她突然驚呼,坐起身來。楊過急忙坐回床沿,握住她手,說道:「我在這兒。」小龍女睡夢間驀地裏覺得身上少了依靠,立即驚醒過來,發覺楊過原來便在身旁,並未離去,心中大是喜慰。楊過道:「你放心,這一輩子我是永遠不離開你的啦。將來便是要出這古墓,我也是寸步不離的守在你身邊。」小龍女說道:「外邊的世界,實在比這個陰沉沉的地方好得多,只是一到外邊,我便會害怕。」楊過道:「現在咱們什麼也不用怕啦。過得幾個月,等你身子好了,咱倆一齊到南方去。聽說南方終年溫暖如春,花開不謝,葉綠長春。咱們再也不要掄劍使拳啦,種一塊田,養些小雞小鴨,在南方曬一輩子太陽,生一大群兒子兒女,你說好不好呢?」小龍女悠然神往,輕輕的道:「永遠不再掄劍使拳,那可有多好!沒有人來打咱倆,咱倆也不用去打別人,種一塊田,養些小雞小鴨……唉,倘使我可以不死……」
楊過拿起第一封信,抽出一看,唸道:「英妹如見:前日我師與韃子於惡波岡交鋒,中伏小敗,折兵四百……」一路讀下去,原來均是義軍和金兵交戰的戰況,最後幾句話是要林朝英賣去一批珠寶,作為義軍糧餉。他連讀幾封,信中說的都是兵敗金革之事,沒一句涉及兒女私情。楊過嘆道:「這位重陽祖師固然是男兒漢大丈夫,一心以軍國為重,但寡情如此,無怪要令林師祖心冷了。」小龍女道:「不!林師祖收到這些信時是很喜歡的。」楊過奇道:「你怎麼知道?」小龍女道:「我自然不知,只是將心比心,推測罷啦,你瞧信中所述軍情,每一封都是十分的危難緊急,但重陽祖師在如此困厄之中,仍不忘給林師祖寫信,你說是不是心中對她念念不忘?」楊過點頭道:「不錯,果真如此。」當下又拿起一封信。
他扯去油布,揭開箱蓋,但見小龍女微有暈厥之狀,想是重傷之後挨不得辛苦,那郭襄卻是大喊大叫,極是精神。原來她吃了一個月豹乳,竟比常兒壯健得多。小龍女微微一笑,低聲道:「咱們終於回家啦!」再也支持不住,合上了雙目。楊過不再扶她起身,便拉著木箱,回到古墓中的居室。
楊過把一件件衣衫從箱中取出,衣m.hetubook.com.com衫之下是一隻珠鈿鑲嵌的梳裝盒子,一隻翡翠彫的首飾盒子。梳裝盒中的胭脂水粉早已乾了,香油卻還剩著半瓶。那首飾盒一打開,二人眼前都是一亮,但見珠釵、玉鈪、寶石的墜子,沒一件不是罕見的珍物。楊龍二人素來少見珠寶,也不知這些飾物到底如何貴重,但見鑲嵌精雅,式樣文秀,顯是每一件都花過一番極大的心血。小龍女微笑道:「我打扮成個新娘子,好不好?」楊過道:「你今日累啦,先歇一晚,明兒再打扮。」小龍女搖頭道:「不,今日是咱倆成親的好日子。我愛做新娘。那日在絕情谷中,那公孫止要和我成親,我都沒打扮呢!」楊過微笑道:「那算什麼成親?只是公孫老兒的妄想罷啦!」
兩個人都是這麼年輕,都是一生孤苦,從來沒享過什麼人世間的福氣,突然之間完成了畢生最大的心願,卻忽然要生生的分手!
小龍女說道:「我說了歐陽鋒麼?歐陽鋒是誰?」楊過道:「你又說孫婆婆料定是他。」小龍女聽他一提,登時記起,說道:「啊!孫婆婆說,打傷我師父,一定是西毒歐陽鋒。她說世上能傷得我師父的,寥寥沒有幾人,而五毒神掌這陰毒功夫,除了歐陽鋒之外,武林中旁的高手也絕不會使。我師父至死都不肯說那惡人的名字。孫婆婆問她:『是不是歐陽鋒,是不是歐陽鋒?』師父總是搖頭,微笑了一下,便此斷氣了。」楊過道:「歐陽鋒是我義父。」小龍女奇道:「當真?我怎麼不知道?」楊過於是將當年他怎樣中了李莫愁冰魄銀針之毒,虧得歐陽鋒救治,因而認他為義父等情約略說了。
小龍女笑道:「你獃頭獃腦的想什麼?」楊過道:「我是想怎樣用寒玉床給你治傷。不知是不是將寒玉研碎來服下?還是要用其他藥引?」他不知寒玉能夠療傷,那也罷了,此時顛三倒四的唸著「起沉痾,愈絕症」六個字,卻不知如何用法,當真是心如火焚。小龍女黯然道:「你記得孫婆婆麼?她既見過林師祖,又跟我師父多年,她給那性郝的道人打傷了,如果寒玉床能治傷,她怎會不知?」楊過滿腔熱望,聽了這幾句話,登時如一盆冷水當頭淋下。
他自在荒谷的山洪中苦練氣功之後,在這小小的溪底潛行自是毫不費力。那溪水鑽入地底後忽高忽低,楊過循著水道而行,遇有泥石阻路,木箱不易通行,提劍一削便過。他怕小龍女在箱中氣悶,行得極是迅速,不到一炷香時分,已鑽出水面,到了通向古墓的地下隧道。
楊過腦中極是混亂,突然見到一線光明,但立刻又陷入沉沉黑暗之中,倒不如始終不見光明,還不致這般難受,尋思:「我師祖和孫婆婆都是受傷而死,倘若這寒玉床真能治傷,她們怎會不用?唉,事已至此,不如不想,還是跟龍兒說些有趣的事,逗她一樂吧。」說道:「金針細小,銀針長大,但臨敵之際卻是金針還勝銀針,瞧來師祖終究是偏心愛惜幼徒,把金針傳你,而把銀針傳給李師伯。」小龍女微微一笑,道:「師父待我,當真是嚴師而兼慈母,她今日若能見到我嫁了這樣一個好女婿,她不知有多開心呢。」楊過笑道:「那也未必!她是不許你動情嫁人的。」小龍女嘆道:「我師父最是慈祥不過,縱然起初不許,到後來見我執意如此,也必順我的意。」她頓了一頓,道:「師姐真是對不起師父。」楊過道:「怎麼啊?」小龍女道:「師父和那惡人動手,本已點了那人穴道,制得他動彈不得,豈知師姐念著那惡人傳她五毒神掌之情,偷偷解了他的穴道。那惡人突起發難,師父猝不及防,這才中了他的毒手。」
這時終南山上的道人都會集在重陽宮中,沿路無人撞見。三人行過一片瓜地,楊過把道人們種的南瓜摘了六七個放在箱中,笑道:「這足夠咱們吃七八天的了。」過不多時,已到了溪流之邊。楊過抱著小龍女放進木箱,再將郭襄遞在她懷裏,兩人相視一笑,楊過輕輕合上了箱蓋,將油布在木箱外密蜜包了兩層,然後將箱子放入溪水,深吸一口氣,依著昔日出墓的道路,拉著箱子潛了進去。
全真五子雖在終南山上住了數十年,卻萬萬猜想不到楊過和小龍女到了那裏。
楊過雖在古墓中住了幾年,但林朝和_圖_書英的居室平時不敢擅自進入,她的遺物更是不敢隨便取用,這時聽小龍女如此說,於是過去將床頭幾口箱子中最底下的一口提了過來。那箱子並不甚重,也未加鎖,但紅底描金,花紋極是雅緻。小龍女道:「我聽孫婆婆說,這箱中是林師祖的嫁粧。後來她沒嫁成,這些物事自然沒用的了。」楊過「嗯」了一聲,望著這口裝飾艷麗的箱子,但覺喜意之中,總是帶著一些淒涼。
小龍女見他臉上斗現喜色,當真是絕處逢生一般,也顫聲道:「你……你說寒玉能治我的重傷?」楊過道:「我不知道,但重陽祖師如此說法,必有至理,你瞧這寒玉不是給他求來了麼?林祖師不是製成了床來睡麼?她的重傷不是終於痊可了麼?」他匆匆將每一封信都袖了出來,想查看有無述及用寒玉療傷之法,但「寒玉」兩字,除了那一封信外,此外始終不再提到。楊過取過絲帶,將書信一札,放在箱中,呆呆出神:「這寒玉床具此異徵,必非無因而至,但不知如何方能治愈龍兒之傷?唉,但教我能知道此法,便是要我立時死了,也所甘願。」
過了一會,小龍女才低聲道:「咱們只好把她帶到古墓中去啦,在這荒山野地中放著,再過半天便得要了她的小命。」楊過心想在重陽宮中耽擱了這麼久,不知郭襄在那山洞中性命如何,心下大是惴惴。當下快步走到山洞之前,卻不聽見啼哭之聲,心中更驚,撥開荊棘一看,只見郭襄沉睡正酣,雙頰紅紅的似搽了胭脂一般。小龍女伸手道:「我來抱。」楊過生怕她傷後無力,道:「放在木箱中拉著走好啦!」於是他用衣帶縛著木箱的提手,將郭襄放在箱中,一面扶著小龍女,一面便拖著木箱向前,好似一輛小小的板車。
楊過又讀一信,這封信中滿是悲憤,原來義軍兵敗覆沒,王重陽憑著絕世武功殺出重圍,但部屬卻傷亡殆盡,信末說要再招兵馬,捲土重來。但此後每封信說的都是失敗,金人在河北勢力日固,王重陽顯然已知事不可為,信中全是心灰失望之辭。楊過說道:「這些信讀了令人氣沮,咱們還是說些別的吧!咦,什麼?」他語聲突轉興奮,持著信箋的手微微發抖,唸道:「『比聞極北苦寒之地,有石名曰寒玉,起沉痾,療絕症,當為吾妹求之。』龍兒,你說,這……這不是寒玉床麼?」
楊過問道:「那惡人叫什麼名字?他能和師祖打成敵手,也必是當世的高手。」小龍女說道:「師父不跟我說。她叫我心中別有愛憎喜惡之念,她說倘若我知道了那惡人的姓名,心中念念不忘,說不定日後會去找他報仇。」楊過嘆道:「嗯,師祖真是好人!」
他知道小龍女的心思,小龍女也知他心思,柔聲道:「我也不一定要回古墓,你不用操心啦。」她嫣然一笑,道:「只要和你在一起,什麼地方都好。」楊過心道:「這是咱們婚後她第一個心願,說不定也是她這生最後的一個心願,我若不能替她做到,那裏配做她的丈夫?」雙目惘然四顧,聽到樓下的喧嘩之聲,心中更是紛亂,突見西首書架後堆著一隻隻木箱,心念一動:「有了!」當即搶步過去,只見箱上有銅鎖鎖著。他伸手一扭,鎖扣應手而斷,打開箱蓋,見箱中放滿了圖籍。
楊過笑著又用絲帶將一束信縛好,道:「孫老道姑他們古板得不得了,見咱倆在重陽祖師的遺像前拜堂成親,便似大逆不道,褻瀆神聖一般。我就不信重陽祖師當年對林師祖沒有情意。若是拿這束信讓她們瞧瞧,那些牛鼻子老道的嘴臉才教有趣呢。」他一面說,一面望著小龍女,不禁為林朝英難過,心想:「林先師寂居古墓之中,想來曾不止一次的試穿嫁衣,這麼一來,咱倆可又比她幸運得多了。」小龍女道:「不錯,咱倆原比林先師幸運,所以你又何必不快活?」
劉處玄和郝大通沿著林緣走了一遍,絲毫不見有人穿林走向古墓的痕跡,看來楊過和小龍女並非回到古墓,而是下終南山去了。眾人又喜又愁,回到重陽宮中,喜的是楊龍二人遠去,愁的卻不知小龍女能否能愈,如若不治,全真教實有無窮後患。那老頑童竟然也是一般的又喜又愁,他發愁自是為了取不到玉蜂蜜漿,喜的卻是不必和小龍女會面,以免揭穿他竊蜜之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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