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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鵰俠侶(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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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回 群豪獻壽

第一百零一回 群豪獻壽

便在此時,忽聽得蹄聲急迫,兩騎馬向大校場疾馳而來,聽那馬蹄之聲,馬上乘客顯是身有急事。郭芙一驚:「終於來了!」但見兩騎馬如飛般馳進校場,乘者身穿灰衣,卻是郭靖派出去打探軍情的探子。郭靖雖然瞧著台上比武,心中可無時無刻不念著軍情,一見這兩個探子如此縱馬狂奔,心道:「終於來了!」郭靖、郭芙父女心中說的都是「終於來了」四字,但女兒指的是楊過,父親心中所指的卻是「蒙古大軍」。
郭靖眼見北方紅光越沖越高,耽心起來,向樊一翁道:「出手的諸位豪傑,都能平安歸來嗎?」樊一翁心道:「郭大俠不問戰果,先問將士安危,果然是仁義過人。」說道:「多謝郭大俠掛懷,神鵰俠早有安排。在南陽城中縱火的,是聖因師太、聾啞頭陀、張一氓、百草仙這些高手,共有八十一人,想來尋常蒙古武士,也傷他們不得。」郭靖恍然大悟,向黃蓉道:「你聽!過兒邀集群豪,原來是為立此奇功。若非這許多高人同時下手,原也不易便兩千蒙古精兵全軍覆沒。」樊一翁又道:「咱們探得蒙古蠻兵要以火炮轟打襄陽,南陽城的地窖之中,藏了數十萬斤火藥。因此一見咱們的祝壽煙花放起,流星傳訊,埋伏在南陽的八十一位前輩同時動手,先燒火藥,再燒糧草,蒙古大軍的士卒馬匹,這番可要餓肚子了。」
過不多時,第一隊弩手已到,布在大校場之側。郭靖在蒙古習得騎射之術,以此教練士卒,是故襄陽兵精,甲於天下,遂能以一城之眾,獨抗蒙古數十年。那弓弩手人人能挽強弓,發硬箭,射術實不遜於蒙古武士。
郭襄笑道:「鵰大哥酒量真好,咱們走吧!」當下二人一鵰,奔往大校場。一走進丐幫大會的場子,群雄見到神鵰軀體雄、偉形相醜怪,無不嘖嘖稱奇,郭襄引著大頭鬼和神鵰來到台邊,揀一處空地坐下。負責知賓的丐幫弟子見大頭鬼是生客,當下過來招呼,請問姓名。大頭鬼冷然道:「我沒名字的,什麼也不懂得,郭姑娘帶我來,我便來了。」
梁長老道:「何老弟的話自也言之成理,但本幫弟子數萬人,遍布天下,不能無人為首,而尋棒鋤奸,更不是說辦便辦,也須得有人主持,方能成此兩件大事,咱們急於立一位新幫主,正是為此。」何師我搖頭道:「梁長老這幾句話,言之錯矣,可說是反因為果,本末倒置。」梁長老是丐幫中四大長老之首,幫主死後,便以他為尊,這五袋弟子竟敢當眾搶白,可說膽大之極。梁長老怒道:「我這話如何錯了?」何師我道:「依弟子之見,誰人能尋得打狗棒,誰人能殺了霍都為魯幫主報仇,咱們便擁為本幫之主,但如今日這般,誰的武藝最強,誰便來作幫主,假如霍都忽然到此,他的武功又勝過耶律齊大爺,難道咱們便奉他為幫主不成?」這幾句話只說得群雄面面相覷,都覺實在頗為有理。郭芙卻在台下叫了起來:「胡說八道,霍都的武功又怎勝過他?」
他連問三聲,台下無人答話。梁長老道:「如此便請耶律大爺上台。」耶律齊躍上高台,抱拳向台下團團行禮,正要說幾句「無德無能」的謙抑之言,忽聽得台下有人叫道:「且慢,小人有一句話,斗膽要請教耶律大爺。」耶律齊一怔,眼見這句話是從丐幫弟子的人叢中發出,於是拱手道:「不敢!請說便是。」只見丐幫中站起一人,大聲道:「耶律大爺的令尊在蒙古貴為宰相,令兄也曾居高官,雖然都已逝世,但咱們丐幫和蒙古為敵,耶律大爺負此重嫌,豈能為本幫之主?」
適才二人這一場龍爭虎鬥,台下人人得見,藍天和掌力之威猛凌厲,自是有目共睹,但耶律齊居然將他敗於無形,凡是稍有見識之人,再也不敢上台挑戰。耶律齊是郭靖、黃蓉的女婿,可說與丐幫大有淵源,四大長老和眾八袋弟子都願他當上幫主。他又是全真派耆宿周伯通的弟子,於是全真派的俗家弟子、東邪南帝各系的弟子也均不再與爭。只有幾個不自量力的莽撞之徒,才再上台領教,但都是接不上三招,便即落敗。
郭靖、黃蓉卻聽得分明,一齊離座,走到史伯威身前,就皮袋中一看。再想起適才探子之言,不由得驚喜交集。黃蓉道:「史大哥,原來新野和鄧州城郊的蒙古兵,是神…和*圖*書…神鵰俠率人所殺?」史氏五兄弟當下向郭靖、黃蓉一齊拜倒,郭靖夫婦拜倒還禮。史伯威才答道:「神鵰俠言道,郭姑娘身在襄陽,蒙古蠻兵竟敢無禮前來進犯,那是非殺不可,只恨蠻兵勢大,不能盡誅,因此帶領豪傑,殺了他作先鋒的兩個千人隊。」郭靖道:「神鵰大俠現在何處?小可當親自拜見,為襄陽合城百姓致謝。」要知這十多年來,郭靖專心練兵守城,江湖遊俠之事久已不聞不問,而楊過隱姓埋名,所交又多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因此他竟不知「神鵰俠」便是楊過。
郭芙見丈夫驚壓當場,心中的歡喜自是難以言宣,但一瞥眼間,只見一隻奇醜的巨鵰,和那在風陵渡見過的大頭矮子分坐在妹子兩側,不禁一怔。當郭襄和大頭鬼、神鵰來到大校場時,耶律齊和藍天和正鬥得激烈,郭芙全神貫注在丈夫身上,因之那神鵰雖然形貌驚人,她卻是視而不見。這時勁敵已去,她才想到何以妹子說過不來卻又來了?一轉念間,暗道:「不好!楊過自稱『神鵰大俠』,這隻窮凶極惡的大鵰,想來便是什麼神鵰了。神鵰既來,楊過也就必在左近,他若是來搶幫主……他若是來搶幫……」一剎那間,心中自喜變憂,當日楊過拂袖將她長劍擊彎的情景,歷歷如在目前,「齊哥武功雖強,能不能敵得過這個獨臂怪人呢?唉,這個人自幼便是我命中的剋星,今日當此要緊關頭,他卻又出現了。」
郭靖微微一笑,心想:「小女孩兒家原是喜歡這個,也虧過兒覓得這製煙花的巧手匠人。」半空中這十個大字剛散,北邊天空突然升起一個流星,相距大校場約有數里,跟著極北遠處,又有一個流星升起。黃蓉心想:「這流星傳訊,取法於烽火報警,頃刻之間,便可一個接一個的傳出數百里之遙,只不知楊過安排下了什麼。他這第二件禮物,絕不只是放幾個煙花,博我襄兒一粲便算。」當下吩咐丐幫弟子安排筵席,宴請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斟酒未定,只聽得北方遠遠傳來猶如悶雷般的聲音,一響跟著一響,轟轟不絕,只是隔得遠了,響聲卻是極輕。
何師我冷笑道:「第一,打狗棒尚未尋獲。第二,殺害前魯幫主的兇手還沒找到。這兩件大事未成,便想做幫主,未免太性急了些。」這一番話理正詞嚴,咄咄逼人,只說得耶律齊滿臉通紅,無言以對。
郭襄和大頭鬼、神鵰三個坐在一起,旁人見了神鵰這等威猛模樣,誰也不敢坐近。郭襄只問:「大哥哥怎地還不來?」大頭鬼道:「他說過要來,總是會來的。」一言甫畢,忽道:「你聽,那是什麼聲音?」郭襄側耳靜聽,只聽得遠處傳來一陣陣獅吼虎嘯,猿啼象奔之聲,她心中一喜,道:「史氏兄弟來啦!」過不多時,群獸的吼叫之聲越來越近,校場上群雄先是愕然變色,跟著紛紛拔出兵刃,站了起來,只聽得場中亂成一片:「那裏來的這許多野獸?」「是獅子,還有大蟲!」「大家小心!」「提防惡狼,提防豹子!」
但藍天和一掌既出,立時臉上慘白,踉踉蹌蹌的退了兩步,拱手說道:「佩服,佩服!」他走到台口,朗聲說道:「耶律大爺手下留情,沒要了兄弟的性命,果然是英雄仁義,兄弟心悅誠服。」說完一躍下台。眾人面面相覷,不明其中之理,再看耶律齊時,只見他臉露微笑,渾若無事。眾人均想:「明明是藍天和打中了耶律齊,怎地反而是耶律齊饒了藍天和,便算他有內功,也絕不能如此取勝啊。」原來藍天和一掌打在耶律齊胸口,猛覺著手之處,突然間變得虛虛盪盪,但卻又不是一掌打空,只是便如伸手入水,似空非空,似實非實,另有一股黏稠之力纏在他的掌上。
群雄都道那是郭靖、黃蓉安排下的奇計,流水價過來敬酒祝捷,郭靖不住口的說絕非自己之功,但他向來謙抑,群雄那裏肯信?黃蓉道:「靖哥哥,這件事好生奇怪,此時實在琢磨不透,咱們且別分辯,且候確息。」原來黃蓉一得探子之報,知道其中甚有蹊蹺,當即派了八名精明強幹的丐幫弟子,騎下快馬,分赴新野、鄧州再探。
郭靖卻甚是鎮靜,對武修文道:「你去城內傳我號令,調二千弓弩手來。」武修文應道:「是!」剛欲轉身,忽聽得遠處有和-圖-書人長聲叫道:「萬獸山莊史氏兄弟奉神鵰俠之命,來向郭襄郭姑娘祝壽,恭獻壽禮。」那聲音非一人所發,乃是史氏五兄弟齊聲高呼,他五人的內功另成一家,雖非一等一的高手,但縱聲長嘯,竟同具宮、商、角、徵、羽五音之聲,鏗鏘豪邁,震人耳鼓。黃蓉向武修文一揮手,命他即去傳令,蓋人心難測,史氏兄弟雖如此說,未必定無他意,寧可調集弓弩手有備而不發,勝於無備而受制於人。武修文躍上馬背,馳入城內調兵。
原來蒙古大軍南攻襄陽,以南陽為聚糧之地,數年之前,即在南陽大建糧倉草場,跟著四處徵發,成千成萬斛米糧,成千成萬擔草料,如水流般匯向南陽。常言道:「大軍未發,糧草先行」,那米糧是士卒的食物,乾草是馬匹的秣料,實是軍中的命脈所在。蒙古自來以騎兵為主,這草料更是一日不可或少。郭靖曾數次遣兵襲擊南陽,但蒙古官兵守得牢固,始終無功,想不到楊過竟在一夕之間放火將它燒了。
藍天和的掌力雖猛,但狂風不終朝,驟雨不終夕,畢竟是難以持久,雖聽他一掌一掌發出去時呼呼之聲越來越大,其實中間所蓄積的潛力卻已大不如前。耶律齊的拳招既不比前快,亦不比前慢,始終是輕描淡寫,見招拆招,他知今日之鬥不是擊敗一個兩個對手便算了局,上台來鬥的敵手多半愈來愈強,因此必得留下後勁。藍天和久鬥不勝,心下焦躁起來,自思在西南各省二十餘年,從未遇到過一個能擋得住自己三十招的勁敵,想不到今日在天下英雄之前,偏偏奈何不了一個後輩,當下催動內勁,不住增加掌力。兩人迴旋反覆的又拆了二十餘招,藍天和陡然間見到對方露出一個破綻,機不可失,喝一聲:「著!」一掌「九鬼摘星」,往耶律齊胸口打去。他滿心喜歡,眼見敵人胸口門戶洞開,這一掌非中不可,只聽得砰的一聲,一掌果然是結結實實的打中了。台下觀鬥的群雄齊聲驚呼,站了起來,因為從這掌力中胸的聲音聽來,耶律齊非死必受重傷,適才梁長老曾諄諄告誡,此次比武點到即止,倘若藍天和這一掌把耶律齊打死了,他是郭大俠、郭芙的愛婿,只怕馬上便會掀起軒然大|波。
這時武敦儒、修文兄弟全已被人打下台來,朱子柳的姪兒、泗水漁隱的三個弟子、丐幫中的四名八袋弟子、六名七袋弟子,均已先後失手,台上耶律齊正施展周伯通所授的七十二路空明拳,和一個四十餘歲的壯漢交手。這壯漢名叫藍天和,是貴州的一個苗人,幼時隨人至四川青城山採藥,失足墮入山崖,得遇奇人,學得了一身剛猛險狠,兼而有之的外門武功。他的掌力中隱隱有風雷之聲,轟轟發發,果然是威風凜凜。耶律齊的拳法卻是拳出無聲,腳去無影,飄飄忽忽,令人難以捉摸,兩人一剛一柔,在台上打了旗鼓相當。這一番功夫一顯,台下數百名本來大想上台一較的好漢,無不自愧不如,均想:「幸虧我沒貿然上台,否則豈不是自獻其醜?人家這般的內力外功,我便是再練十年二十年,也不能是他對手。」
但這一股似虛非虛的知覺,瞬息間便從對方胸口傳到自己手臂,再自手臂通到自己胸口,直降丹田,小腹中登時便如積蓄了十多碗沸水,擠逼著要向外爆炸,藍天和這一驚之下,自是魂飛天外,急忙運勁後奪,但手掌竟如給極韌的膠水黏住了一般,雖向後拉了尺許,卻是離不開耶律齊的胸口。當日師傅授他武藝之時,曾說他這一路風雷掌法,以之行走江湖,大是綽綽有餘,但倘若遇上了內家高手,千萬要小心在意,只要給對方內力侵入丹田,縱不是當場斃命,這一身功夫可也廢了。但三十年來他始終未曾遇到強敵,師傅這一番話也就早已置之腦後,只道師傅只是告誡他須知強中更有強中手,不可驕傲自大之意,以自己外門功夫之強,出手之迅捷,敵人便真有神奇內力,也絕無機會傳入自己體內,豈知到頭來終於遇上了剋星,眼前這個中年人,果真有如此功夫。
郭靖和黃蓉對視一眼,均是暗自心驚。他夫婦倆當年隨成吉思汗西征,曾親眼見到蒙古軍以火炮轟城,當真有崩山裂石之威,只是火藥和鐵炮殊不易得,因此蒙古數攻襄陽,都未用炮。這次憲宗蒙哥御駕親征,自hetubook.com•com是攜有當世最厲害的攻城利器了,若不是楊過這一把火,襄陽合城軍民盡遭大劫。兩人又想:「殲滅敵軍兩個千人隊,固然是大殺其威,但燒毀了蒙古在南陽積貯數年的大軍糧草,只要他糧運稍有不繼,那就逼得非退兵不可,這功勞是更大了」,當下夫婦倆向史氏兄弟、西山一窟鬼連連稱謝。
郭靖和黃蓉對瞧了一眼,心下均是驚喜交集,尋思:「蒙古兩路先鋒都是全軍覆沒,那是大大的折了銳氣,雖說來攻的人馬至少有十餘萬之眾,損折二千人無關大局,但訊息傳去,三軍為之奪氣,於我大吉大利。卻不知是誰奇兵突出,將這兩路蒙古兵盡數殲滅?」郭靖問道:「新野和鄧州的守軍怎樣了?」兩個探子齊道:「兩城守軍閉城不出,蒙古軍死在郊外,守城的將軍只怕此刻尚未得知。」黃蓉道:「你們快去稟報呂大帥知道,他一高興,定然重重有賞。」兩探磕過了頭,歡天喜地的去了。
兩名探子馳到離高台十餘丈之處,翻身下馬,上前向郭靖行禮,郭靖與黃蓉來不及等二人開口,先留神瞧他們的臉色,蓋軍情好惡,臉上必有流露,卻見這二人滿臉又是迷惘又是喜歡之色,似乎見到了什麼意外的喜事。只聽一名探子報道:「稟報郭大俠,蒙古大軍右翼前鋒的一個千人隊,已到了新野。」郭靖心中一驚,暗道:「來得好快。」又聽一名探子道:「稟報,蒙古右翼前鋒的一個千人隊,已抵鄧州。」郭靖「嗯」了一聲,不動聲色,心想:「北路敵軍又分兩路,軍行神速,鋒勢銳利之極。」要知新野與鄧州離襄陽都不過一百餘里,由兩地南下,而至襄陽對岸的樊城,一路都是平野,並無山川阻隔之險,蒙古鐵騎如狂風暴雨般馳驟而來,只須一日便能攻到。卻聽第二個探子喜孜孜的說道:「可是有一件奇事,鄧州城郊的蒙古千人隊,一個個都死在就地,長官士卒,無一得生。」郭靖奇道:「有這等事?」第一個探子道:「小人所見也是如此,新野的蒙古前鋒,一千人全變了野鬼,只見遍地都是屍首。最奇怪的是,這些蒙古兵屍上的耳朵都給人割了去。」第二個探子道:「鄧州的蒙古兵也是這般,人人沒了左耳。」
蒙古先鋒隊尚未與襄陽守軍交戰,即已兩路齊殲,黃蓉站到台上將這消息一宣布,登時全場歡聲雷動。黃蓉道:「丐幫新立幫主,固是喜事,可怎及得上這件聚殲敵軍的大事?梁長老,快命人擺設酒筵,咱們得好好慶祝一番。」這酒筵倒是早就預備下了的,丐幫今晚本就要大宴群雄,祝賀新立幫主,這時錦上添花,又傳到大捷之訊,人人均是興高采烈。武敦儒等較藝落敗,心中雖不無怏怏,但滿場喜氣洋溢,卻把少數人的鬱悶,剎那間沖得乾乾淨淨。丐幫宴客不設桌椅,群雄東一團、西一堆的在大校場上席地而坐,便此杯觥交錯,吃喝起來。這筵席模樣雖陋,酒肉菜餚卻極之豐盛。
兩件事接踵而來,校場上把盞敬酒、猜枚行令之聲,響成一片,言語之中,人人都稱頌神鵰俠的功德。郭芙眼見丈夫藝冠群雄。將這丐幫幫主之位拿到了掌中,在當世豪傑之前揚眉吐氣,那知驀地裏生出這些事來,楊過人未露面,卻已將丈夫的威風壓得絲毫不剩,雖說殲滅蒙古先鋒,火燒南陽糧草,實是兩件大大的好事,但她心眼兒窄,不免有點悄然不樂;又聽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說,這是楊過送給妹子的兩件生日禮物,相形之下,自己更加沒了光采。她轉念一想:「好哇!楊過這廝恨我斬他的手臂,故意削我面子來著!」想到此處,更是勃然而怒。
梁長老和耶律齊、郭芙同席,眼見人人興高采烈,郭芙卻是臉色不豫,微一沉吟,已知其理,笑道:「老頭子可真的老胡塗啦,這一喜歡,竟把眼前的大事拋到了腦後。」於是縱身躍上高台,朗聲說道:「各位英雄請了,蒙古蠻兵連遭兩大挫折,咱們自是不勝之喜,可還有一件喜上加喜之事。適才耶律大爺顯示了精湛武功,人人欽服,咱們便立耶律大爺為本幫之主。天下英雄,可有不服的麼?本幫弟子,可有異言的麼?」
那乞丐仰天大笑,說道:「好,好,好!幫主還未做成,幫主夫人先顯威風。」也不見他移步抬腿,身子微晃,已站在台口。群雄見他露了和*圖*書這手輕功,心頭都是一驚:「這人武功強得很啊,那是誰?」台下數千對眼光,一齊都集在這乞丐身上。
只見這乞丐身披一件寬大破爛的黑衣,右手持著一根酒杯口粗細的鐵杖,滿頭亂髮一張臉焦黃臃腫,凹凹凸凸的滿是疤痕,背上負著五隻布袋,原來是一名五袋弟子。丐幫中本乏相貌俊雅之人,但這人更是奇醜無倫。丐幫幫眾識得他名叫何師我,向來沉默寡言,隨眾碌碌,並無定見,只因十餘年來為本幫幫務勤勉出力,忠心耿耿,才逐步升到五袋弟子,但武藝低微,才識卑下,誰都沒對他絲毫重視,料想他升到五袋弟子,已是極限,再也不能向上升遷,那想到這樣一個庸人,竟會突然上台向耶律齊提出質問,而武功之強,更是大出幫眾意料之外,人人均想:「這何師我從那裏偷偷學了這一身功夫啦?」
郭靖微笑道:「過兒才智卓絕,只有你方勝得了他,也只有你才猜中他的心思。」黃蓉搖頭道:「這一次我可猜不中了。」
史伯威道:「神鵰俠連日忙於為令愛採備生日禮,未克前來拜見郭大俠和郭夫人,請予恕罪。」忽聽得遠處嘯聲又起,一個聲音叫道:「西山一窟鬼奉神鵰俠之令,來向郭襄姑娘祝壽,恭獻壽禮。」聲音尖細,若斷若續,但人人聽得清楚。郭靖見第一件壽禮實在太大,忙提聲叫道:「郭靖謹候台駕。」他的話聲渾厚和平遠遠傳送出去,跟著走到大校場入口之處相迎。黃蓉和他並肩而立,低聲道:「你猜神鵰俠是誰?」郭靖道:「我猜不出。」黃蓉道:「便是楊過!」郭靖一呆,隨即滿心歡暢,說道:「了不起,了不起!他立下如此奇功,當真是大宋之福。」黃蓉道:「你猜他第二件壽禮是什麼?」
這時遠處火藥爆炸之聲,仍是隱隱傳來,只是隔得遠了,聽來糢糊鬱悶。斗然之間,幾下聲音略響,接著地面也微微震動。樊一翁喜道:「那個最大的火藥庫也炸了。」郭靖叫過武氏兄弟,說道:「你二人各帶二千弓弩手,掩襲南陽。敵軍倘若部伍齊整,那就不要下手,若是驚慌混亂,可乘勢發箭殺傷。」二人接令而去。
弩手剛佈好陣勢,只見一條大漢身披虎皮,領著一百頭猛虎來到大校場外,正是白額山君史伯威。那一百頭猛虎排得整整齊齊,蹲伏在地下。接著管見子史仲猛率領一百頭金錢豹子、金甲獅王史叔剛率領一百頭雄獅、大力神史季強率領一百頭大象、八手仙猴史孟捷率領一百頭巨猿,各列隊伍,排在校場之外。群獸猛惡猙獰,不斷發出低吼,然行列整齊,竟是絲毫不亂。大校場上群雄個個見多識廣,但斗然間見到這許多猛獸,終不免中心惴惴。
何師我冷笑道:「耶律大爺武功雖強,卻也不見得就天下無敵,小人只是丐幫的一個五袋弟子,也未必便輸於他了。」郭芙正惱他言語無禮,聽他自願動手,那是再好也沒有,叫道:「齊哥,你便教訓這大膽狂徒。」何師我道:「梁長老,弟子若是勝了耶律大爺,這幫主便由弟子來當,是不是?還是等到有人獲棒殺仇,再來奉他為主?」梁長老見他越來越狂,動了真怒,說道:「不論是誰,他若不能戰勝群雄,那就當不上幫主,日後若不能獲棒殺仇,終也是愧居此位。耶律大爺若是當了本幫之主,那兩件大事他不能不辦,但如勝不過何兄弟,他又焉能得任此位?」
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聽了這聲音,突然間一齊躍起身來,高聲歡呼,大叫:「成功了,成功了!」群雄愕然不解,大頭鬼指著北方,大叫:「妙極,妙極!」這時天已全黑,北面天際卻發出隱隱紅光。黃蓉又驚又喜,叫道:「南陽大火!」郭靖拍腿大叫道:「不錯,正是南陽!」黃蓉向樊一翁道:「願聞其詳。」樊一翁道:「這是神鵰俠送給郭襄姑娘的第二件薄禮,燒了蒙古二十萬大軍的糧草。」黃蓉心中本已猜到三分,聽他如此說,不禁與郭靖相顧大喜。
大頭鬼打開酒罈,一股濃冽的酒香,撲鼻而至,他捧起罈子喝了幾口,連讚:「好酒,好酒!」拿到神鵰嘴邊。神鵰的鐵嘴一啄,已在瓦罈上啄了一孔,伸嘴入罈,片刻間將一罈酒飲得乾淨。黃蓉心中暗罵:「襄兒這小鬼當真該打,胡亂拿我這九花玉露酒去給一頭扁毛畜生喝,豈不糟蹋了?」原來這酒調配極是和*圖*書費事,乃是黃蓉依照父親配製九花玉露丸的方子,採集花露,和以珍貴藥草,再釀入一等一的陳年佳釀而成,若非至交好友,絕不輕易奉客。
片刻之間,長鬚鬼樊一翁領著八鬼來到校場,向郭靖夫婦見了禮,逕自走到郭襄身前,說道:「恭祝姑娘康寧安樂,福澤無盡!神鵰俠命咱們來送第二件禮物。」郭襄道:「多謝,多謝。」只見西山一窟鬼手中各自拿著一些或大或小的盒子,生怕他們又送什麼人鼻子、人耳朵來,忙道:「若是難看的物事,就別打開來。」大頭鬼笑道:「這次是挺好看的。」樊一翁打開盒子,取出一個極大的流星火炮,一晃火摺點著了,那火炮沖天而起,在半空中一聲爆炸,散了開來,但見滿天花雨,組成一個「恭」字,郭襄大喜,拍手笑道:「好玩,好玩!」那吊死鬼接著也放了一個煙花,卻是一個「祝」字。西山一窟鬼各放一個,組起來是「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壽」十個大字,十個顏色各不相同,高懸半空,良久方散。這煙花乃是漢口鎮天下馳名的巧手匠人黃一炮所作,華美繁富,妙麗無方,端的是當世一絕。
但她遊目四顧,並不見楊過的蹤跡,這時天色將黑,耶律齊已連敗七人,再也無人上台較藝。只見梁長老走到台口,朗聲道:「耶律齊大爺文武雙全,我幫上下向來欽仰,若能為我幫之主,自是人人悅服擁戴。……」他說到這裏,台下丐幫的幫眾一齊站起,大聲歡呼起來。梁長老又道:「不知有那一位英雄好漢,還欲上來一顯身手?」他連問三遍,台下寂靜無聲。郭芙大喜,心想:「楊過此刻不至,時機已失!待齊哥一接任幫主,他再要為難,也是來不及了。」
耶律齊恨恨的道:「先君楚材公被蒙古皇后下毒害死,先兄耶律晉為當今蒙古皇帝所殺,小可與蒙古暴君,實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乞丐道:「這話是如此說,但令尊之死,甚為曖昧,下毒云云,只是風傳,未聞有何確證。令兄犯法獲罪,死有應得,此仇不報也罷,倒是本幫大仇未復……」郭芙聽他出言譏刺丈夫,再也按奈不住,喝道:「你是誰?膽敢在此胡言亂語?有膽子的,站到台上去說。」
何師我為人雖然平庸,但相貌之醜,卻令人一見難忘,因此耶律齊倒也識得他,當下抱拳道:「不知何兄有何高見,要請指教。」何師我冷笑道:「指教兩字,如何克當?只是小人有兩件事不明白,因此上台來問問。」耶律齊道:「那兩件事?」何師我道:「第一件,我丐幫幫主前後交替,歷任都以打狗棒為符節。耶律齊大爺今日要做幫主,不知這根本幫至寶的打狗棒卻在何處?小人想要見識見識。」此言一出,丐幫幫眾心中都道:「這一句話問得厲害。」只聽耶律齊道:「魯幫主命喪奸人之手,這打狗棒便也給奸人搶了去。此乃本幫的奇恥大辱,凡是本幫弟子,人人有責,務須將打狗棒奪回。」何師我道:「小人第二件不明白之事,是要請問,魯幫主的大仇到底報是不報?」耶律齊道:「魯幫主為霍都所害,眾所共知,當世豪傑,無不悲憤。只是連日追尋,未知霍都這奸賊的下落,這是本幫的要務,咱們便是找遍了天涯海角,也要尋到霍都這奸賊,替魯幫主報仇。」
史氏五兄弟手中各提一隻皮袋,走到郭襄身前,躬身說道:「恭祝姑娘長命百歲,芳齡永繼。」郭襄忙起立還禮,道:「多謝五位史家叔叔。」史伯威指著五隻皮袋道:「這是神鵰俠送給姑娘的第一件生辰禮物。」郭襄笑道:「真是生受不起?那是什麼啊。嗯,我猜你的皮袋裏裝著一隻小老虎,他的裝著一隻小豹子,是不是?」史伯威搖頭說道:「不是,這件禮物,是神鵰俠率領了七百多位江湖好手去辦來的,費的力氣可真不小。」說著打開了手中的皮袋。郭襄一看之下,大吃一驚,叫道:「是耳朵!」史伯威道:「正是!五隻皮袋之中,共是兩千隻蒙古兵的耳朵。」郭襄尚未會意,驚道:「這許多蒙古兵的耳朵,我要來幹麼?」
這番念頭只如電光石火般在腦海中一閃,雙目一閉,只待就死,陡然間掌上黏力忽失,跟著丹田中鬱熱之氣也緩緩消散,藍天和微一運勁,竟覺全身功夫絲毫未損,那自是耶律齊饒了自己一命,因此上感愧之餘,站到台口向群雄交代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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