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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鵰俠侶(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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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回 三件禮物

第一百零二回 三件禮物

只因在緊要開頭中台上一黑,郭靖和黃蓉仍是沒瞧到何師我用什麼招數取勝。黃蓉向耶律齊招招手,命他近前,瞧他奪來的那半截兵刃時,卻是一根五寸來長的鋼條,似是一片扇骨,一時也想不起武林之中,有何人用此作為武器。
驀地裏霍都大喝一聲,縱身高躍,雙掌從半空中直擊下來。原來他給黃金杵一撞,身受致命重傷,卻未立即斃命。他為人極其兇狡,故意一動不動,只待達爾巴上前察看,那便施展臨死的一擊,與其同歸於盡。豈知達爾巴淒然唸咒,祝其往生極樂,隨即下台而去,反而郭芙上來用劍削他面目。霍都這一擊之中,將他體內所剩的力道,半分也不餘的用了出去,郭芙乍見他死屍復活,大驚之下,竟忘了揮劍抵禦。她身上的軟蝟甲又借給了丈夫披服,眼見她性命要喪在霍都的雙掌之下,郭靖、黃蓉、耶律齊等同時躍起,便欲上台相救,其勢卻已不及。
郭芙再瞧臺上那何師我時,見他步武輕捷,出手狠辣,依稀是當年英雄大會中那個霍都,但她心中仍有許多不明之處,又問:「如果他真是霍都,這藏僧是他師兄啊,難道便認他不出,卻跟他這般狠打?」
來送第三件禮物的八人之中,青靈子久居藏邊,會說藏語。他在達爾巴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達爾巴臉色大變,大吃一驚,目不轉瞬望著台上的何師我。青靈子又用藏語大聲說了兩句話,將手中的黃金杵交給了達爾巴。那本是達爾巴的兵刃,他受八大高手圍攻因而被擒,這兵刃也給人奪了去。達爾巴一縱身,躍到了台上。青靈子向郭襄笑說道:「郭姑娘,這和尚會變戲法,耶律齊叫他上台做戲,變戲法給你看。」郭襄大喜,拍手道:「原來如此。我正自奇怪,大哥哥費了這麼大的勁兒,找了這和尚來有什麼用呢?」
朱子柳看了片刻,忽地醒悟,叫道:「郭夫人,我知道他是誰了。只是還有一件事不明白。」黃蓉微微一笑,道:「那是用膠水、蜂蜜,調了麵粉、石膏之類塗上去的。」耶律齊和郭芙、郭襄姊妹這時都站在黃蓉身邊,聽了他兩人的對答,半點也摸不著頭腦。郭芙道:「朱老伯,你說誰是誰了?」朱子柳道:「我說的是打傷你丈夫這個何師我。」郭芙道:「怎麼?他不是何師我麼?那麼又是誰了?」朱子柳道:「你仔細瞧瞧,他使的是什麼兵刃?」郭芙凝神瞧了一會,道:「這短兵刃長不滿尺,卻又不是娥眉刺、判官筆,也不是點穴橛。」
何師我昂起一張黃腫的醜臉,說道:「在下雖勝了耶律大爺,卻未敢便居幫主之位,須得尋到打狗棒,殺了霍都,那時再聽憑各位公決。」眾人心想,這幾句話倒說得公道,眼見他雖然勝得曖昧,但武功究屬十分高強,聽了這幾番話後,丐幫中便有許多人喝起采來。
黃蓉心頭有一句要緊話要對父親說,只是身旁人多,不便開言,那知他說走便走,竟無片刻停留,吃了一驚,急忙追出。
待鬥到五十招以上,耶律齊漸漸心驚,不論自己如何變招,對方始終從容化解,實是生平罕見的強敵,但他卻又不乘勢搶攻,似乎在積蓄真力,以待己斃。耶律齊在一日之中已連鬥數人,但對手除了藍天和外,餘子碌碌,均不足道,並沒耗去他多少力氣,眼見何師我若往若還,身法飄忽不定,當下雙掌一挫,斗然間變拳為掌逕行搶攻。周伯通那雙手互搏之術並非人人可學,耶律齊雖是他的入室高弟,卻也沒學到他這路奇功,但全真教玄門的正宗武功,耶律齊卻已學到了十之八九,這時施展出來,但見台邊十多根火把的火頭齊向外飄,只此一節,足見他掌力之強。一根火把映出兩個影子,十多根火把照耀著相鬥的兩人,高台上數十個人影或濃或淡,飛舞來去,當真是好看煞人。
群雄見楊過適才送了那三件厚禮,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暗想他召集這一大批人來,定又大有作為,那知隔了一頓飯時分,西南角上一座木臺首先搭成,有人打起鑼鼓,做起傀儡戲來,做的是「八仙祝壽」。接著西北角上有人粉墨登場,唱一齣「滿床笏」,那是郭子儀生日,七子八婿祝壽故事,頃刻之間,這邊放花炮,那邊玩把戲,滿場上鬧哄哄的全是喜慶之聲m.hetubook.com•com。每一台戲都是三湘兩湖間的名班所演,當真是人人賣力,各展絕藝。郭襄見楊過給自己想到這般週到,雙目含著歡喜之淚,一時無話可說。郭芙想起妹子在羊太傅廟中的言語,說有一位少年大俠要來給她祝壽,現下果如所言,不禁暗暗恚怒,拉著黃藥師的手問長問短,對身週的熱鬧,只作不見。郭靖雖覺楊過為女兒如此鋪張揚厲,未免小題大做,但想他要任性胡鬧一番,也且由得他,當下只是撚鬚搖頭,微笑不語。黃蓉問父親道:「爹爹,你和過兒事先約好了躲在這旗斗中的麼?」黃藥師笑道:「非也非也!那日我在洞庭湖上賞月,忽聽得有人夜中傳呼,來訪煙波釣叟,說有個甚麼神鵰俠,邀他赴襄陽一會,那煙波釣叟本事不錯,性兒卻有點古怪,我老頭子耽起心來,生怕他們暗中要對我的好女兒好女婿不利,於是悄悄跟了來。原來這神鵰俠竟是小友楊過,早知如此,老頭子又何必操這份心?」黃蓉知道父親雖在江湖上到處雲遊,但心中卻時時掛念著自己,笑道:「爹,這一次你可也別走啦,咱們得好好兒聚一聚。」
這時達爾巴的金杵招數更緊,何師我全仗小巧身法東閃西避,險象環生,丐幫的幫眾自見了那打狗棒後,知道青靈子等所以擒了達爾巴來對付何師我,中間必有重大緣故,當下不再有人意圖上台應援。眼見不出十招,何師我便要命喪在金杵之下,黃蓉猛地想起一事:「何師我用兵刃打傷齊兒,他袖中明明藏有兵刃,何以到此危急關頭,仍不取出禦敵?」
梁長老叫道:「點燃火把!」早有十名丐幫弟子上來將火把點亮,只見耶律齊左臉上鮮血淋漓,破了一個酒杯大的傷口,何師我伸出左掌,冷笑道:「好鐵甲,好鐵甲。」手掌中抓著一把鮮血。郭靖和黃蓉對望一眼,知道郭芙愛惜夫婿,將軟蝟甲給他穿在身上,因之何師我擊了他一掌,手掌反被甲上的尖刺刺破,但耶律齊臉上如何受傷,如何跌下台來,黑暗中卻未瞧見。
何師我大聲道:「梁長老此言有理,小人便先領教耶律大爺的手段,再去尋棒鋤奸。」言下之意,竟是十拿九穩能勝得耶律齊一般。耶律齊自來慷慨持重,但聽了何師我這些話,心頭不禁暗暗有氣,說道:「小弟才疏學淺,原不敢擔當幫主的重任,何兄肯予賜教,幸何如之。」何師我道:「好說,好說。」將鐵棒在台上一插,呼的一掌,便向耶律齊擊來。這一掌力道似乎並不甚強,但掌力分佈所及,佔地極廣,幾有一丈方圓,梁長老尚未退開,竟被他掌力在臉頰上一帶,熱辣辣的頗為疼痛。
朱子柳道:「楊過這孩子也真了得,他居然能洞悉霍都的奸謀,既將打狗棒奪回,又將霍都的真面目揭穿,送給郭二小姐的這件禮物,可不算小啊。」郭芙道:「哼,那也不過他碰巧得知罷了。」郭襄想起一事,道:「那霍都在丐幫中扮成一個醜叫化子,可是有時卻又以本來面目在外惹事生非。史氏兄弟中的史三叔曾給他打傷過,想是史三叔一意找他報仇,終於尋到了他的蹤跡。」黃蓉點頭道:「不錯,江湖上時時有霍都的行跡,旁人更不會想到丐幫中的何師我和他同是一人。何師我,何師我,你瞧他這假名,便是以自己為師之意。一個人太過自以為了不起,終有敗事的一日。」
郭靖、黃蓉忙躍上台去向黃藥師行禮,楊過跟著向郭靖夫婦拜倒,說道:「侄兒楊過,向郭伯伯、郭伯母磕頭。」郭靖忙伸手扶起,笑道:「過兒,你這三件厚禮,真是……真是……」他心中感激,又拙於言辭,不知要說「真是」什麼才好。郭芙生怕父親要自己相謝楊過救命之恩。搶著對黃藥師道:「外公,幸好你老人家的彈指神通功夫,免得我受那奸人雙掌的一擊。」楊過微微一笑,縱身躍到郭襄身前,笑道:「小妹子,我來得遲了。」
丐幫中早有六七名弟子忍耐不住,躍到了台邊,欲待上台應援。但青靈子等八大高手、史氏五兄弟、西山一窟鬼,一共二十三人團團圍在台邊,阻住旁人上台,丐幫雖然人眾,一時卻搶不上去。正紛亂間,青露子一晃身上了高台,拔起了何師我插在台邊的鐵棒。何師我和-圖-書大驚,縱身來搶,但給達爾巴的金杵逼住了,竟是無法上前一步。郭靖和黃蓉不明其中之理,想不透楊過派這些人來搗亂,到底為了何事,但想他送給郭襄的第一件和第二件禮物,於襄陽大大有利,這第三件禮物不該反有敵意。因此夫婦倆袖手不動,靜觀其變。
達爾巴對著何師我,嘰哩咕嚕的大聲說話。何師我喝道:「兀那和尚,你說些什麼,我一句也不懂。」達爾巴提著金杵,猛地踏步上前,呼的一聲,將金杵往他頭頂碰了下去。何師我側身避過,達爾巴舞動黃金杵,著著進逼,何師我赤手空拳,在這沉重的兵刃之前,只有不住倒退。丐幫幫眾見這藏僧如此兇猛,都起了敵愾同仇之心,鼓噪起來。梁長老喝道:「大和尚,休得莽撞,這一位是本幫未來的幫主。」但達爾巴那裏理睬,將金杵舞成一片黃光,風聲呼呼,越來越響。
青靈子高舉鐵棒,大聲道:「各位英雄請了,請瞧瞧這是何物。」突然伸出右掌,向鐵棒攔腰一劈,喀的一響,那鐵棒登時給他一掌劈碎。這棒原來中空,並非實心。青靈子拉開兩截斷了的鐵棒,露出一條晶瑩碧綠的竹棒來。丐幫幫眾一見此棒,剎那間寂靜無聲,跟著齊聲叫了出來:「幫主的打狗棒!」正在和史氏兄弟、西山一窟鬼等動手的幫眾一齊退開,人人都是大為奇怪:打狗棒何以會藏在那鐵棒之中,何以會落入何師我手中,他又何以隱瞞不說?
黃蓉道:「達爾巴認得出他是師弟,才跟他這般以性命相拚。那一年終南山重陽宮中大戰,楊過以一柄玄鐵劍壓住達爾巴、霍都二人,霍都眼見性命危殆,突使奸計,叛師脫逃。這件事全真教上下人人得見,你總也聽人說過的吧?」郭芙道:「嗯,原來達爾巴因此才這般恨他。」郭襄聽母親說「楊過以一柄玄鐵劍壓住達爾巴、霍都二人」這句話,想像楊過當年的奕奕英風,不禁神往。
眼見何師我非變招不可,驀地裏他袍袖一拂,一股疾風向外一吐,跟著縮了回來。台邊十餘枝火把的火燄同時一長,登時熄滅。群雄眼前一黑,只聽得耶律齊和何師我同時「啊」的一聲大叫,騰的一聲,耶律齊跌到了台下,何師我卻在台上哈哈大笑。眾人驚訝之下,誰都沒有作聲,靜寂中只聽得何師我得意之極的笑聲。
郭芙道:「怎麼他又變成了乞丐?咱們的打狗棒怎地又在他手中?」黃蓉道:「那還不容易推想嗎?霍都叛師背門,自然怕師父和師兄找他,於是化裝易容,混入了丐幫,混混噩噩,不露半點鋒芒,十餘年中按部就班的升為五袋弟子,丐幫中固然無人疑心,金輪法王更是尋他不著。可是奸惡自負之徒,絕不肯就此埋沒一生,時機一到,他便要大幹一場了。那日魯幫主出城巡查,他暗伏在側,忽施毒手,下手時卻露出自己的原來面目,並留下活口,讓那弟子帶回話來,殺魯有腳乃是霍都。那時他奪得打狗棒後,暗藏在這鐵棒之中。待得本幫大會推舉幫主,他便出來搶奪幫主。縱然憑武功不能盡敗群雄,他還可提出『尋還打狗棒』這件大事來。這是本幫世代相傳的幫規,又有誰能駁他呢?唉,霍都這奸賊,如此工於心計,也可算得是個人傑。」朱子柳笑道:「但有你郭夫人在此,他便能作偽一時,終究瞞不過你。」黃蓉微笑不答,心道:「他混在丐幫之中,始終不露頭角,那便能瞞過了我,但想作丐幫之主,卻太把我黃蓉瞧得小了。」
黃蓉道:「你得用腦子想想啊。他何以一直不用兵刃,寧可冒著大險,東躲西閃,直到給那和尚逼到了千鈞一髮之際,才不得不使出兵刃來?他用兵刃打傷齊兒,又何以要先滅燭火?」郭襄道:「想是這場中有人認得他的兵刃身法,他不願顯示真相。」朱子柳讚道:「照啊,郭二小姐聰明得緊。」郭芙聽他稱讚妹子,心中很不服氣,道:「什麼不願顯示真相?他不是清清楚楚的站在台上嗎?誰都瞧得見。」郭襄想起母親適才的話,說道:「啊,他臉上凹凹凸凸的瘡疤,原來都是膠水麵粉假裝的。這張臉啊,真是嚇人,我只瞧了一眼,就不想再瞧第二眼。」黃蓉道:「他越是裝得可怖,便越是不易露出破綻,因為人人覺得醜惡,不敢多和_圖_書看,那麼喬裝的假臉上如果有什麼變形,別人便不會發覺。唉!喬裝十六年,可真不是一件易事呢?」朱子柳道:「臉型可以假裝,武功和身法卻假裝不來,練了數十年的功夫,那裏還變得了。」
只聽得嗤嗤兩聲急響,半空中飛下兩枚暗器,分從左右打到,同時擊中了霍都的胸口。這兩枚暗器形體甚小,力道卻大得異乎尋常,霍都身子一仰,向後直摔台下,噴出一口鮮血,這才真的死去。
郭芙見霍都死在台上,一張臉甚是臃腫可怖,總是不信這臉竟是假的,拔出長劍,躍上台去,說道:「咱們瞧瞧這奸人的本來面目,究是如何。」說著用劍尖去削他的鼻子。
郭芙道:「媽,怎地他又說要去殺死霍都?那不是傻麼?」黃蓉道:「這是一句掩飾之言,只是令旁人更加不起疑心而已。」郭襄輕輕的自言自語:「那日我在羊太傅廟中祭奠魯大伯,他……他一定聽到了我的話。他知道我心裏難過,因為魯大伯被奸人害死了,於是便去捉這奸人。他自己呢,怎還不來啊?」
這時丐幫的四大長老圍在楊過身邊,不住口的稱謝,心中均想:「他奪回打狗棒,揭破霍都的奸謀,若有心為本幫之主,那是再好也沒有了。」梁長老道:「楊大爺,敝幫魯幫主不幸逝世……」楊過早猜中他的心思,不待他說下,搶著道:「耶律大爺文武雙全,英明仁義,是我昔年的知交好友,由他出任貴幫幫主,定能繼承洪、黃、魯三位幫主的大業。」黃藥師問了幾句郭襄的武功,轉過頭去,要叫楊過近前說話,一回頭,只見他身影微晃,已走出校場外,知他便此飄然而去,說道:「楊過小友,我也走啦!」長袖擺動,一瞬眼間,已追到了楊過身邊,一老一少,攜手沒入黑暗之中。
郭芙道:「你們說這何師我是假的?那麼他是誰啊?妹子,你聰明,你倒說說看。」郭襄搖頭道:「我一點也不聰明,所以我一點也不知道。」朱子柳微笑道:「大小姐是見過他的,那時候二小姐可還沒出世。十七年前,荊紫關英雄大會上,有一個人和我鬥了數百合,那是誰啊?」郭芙道:「是霍都?不,不會是他。嗯,他用的是一把摺扇,這兵刃倒有點兒像,是了,這把扇子只餘扇骨,沒有扇面,因此一時瞧不出來。」朱子柳道:「我跟他這場激鬥,是我生平的大險事之一,他的身法招數,我怎能不記得?這人若不是霍都,我朱子柳是瞎了眼啦。」
郭芙見丈夫跌下台來,急怒交攻,忙搶上去看視。梁長老等明知何師我暗中使詐,然而無法拿到他的證據,同時兩人一齊受傷帶血,也不能責那一個違反了「點到即止」的約言,看來兩人都只稍受輕傷,但耶律齊被擊下台,這番交手顯是輸了。郭芙大不服氣,道:「這人暗使奸計,齊哥,上台去跟他再決勝負。」耶律齊搖頭道:「他便是以智取勝,也是勝了。何況縱然各拼武功,我也未必能贏。」
眾人靜待青靈子解釋這許多疑團,那知青靈子卻不再說話,躍下台來,將竹棒交給了郭襄。郭襄睹物思人,想起魯有腳的聲音笑貌,不禁心下黯然,雙手持棒,遞給母親。
郭襄一顆心怦怦亂跳,臉頰飛紅,低聲道:「你費神給我備了這三件大禮,真是……真是辛苦你啦。」
黃蓉問郭靖道:「靖哥哥,你說這何師我是何家數?」郭靖道:「迄此之止,他尚未露出一招自己本門的武功,顯是在竭力隱藏本身來歷,再拆八十招,齊兒可漸佔勝勢,那時他不是自願認輸,便得露出真相。」這時兩人越鬥越快,一轉瞬間便或攻或守的交換四五招,因之沒多時便拆了七八十招,果如郭靖所云,耶律齊的掌風已將對手全身罩住。郭靖和黃蓉凝目注視著何師我,知他處此境地,若再不使出看家本領,仍用旁門雜派的武功抵擋,非吃大虧不可。耶律齊也已瞧出此點,掌力雖漸漸加重,但毫不盲進,只是穩持先手。
耶律齊雖給何師我擊下台來,但他立志承繼岳母的大業,決為丐幫出死力,眼見何師我給達爾巴逼得手忙腳亂,大聲喝道:「何兄勿慌,我來助你!」縱身竄向台邊,猛聽得左首一人叫道:「誰都不得上台。」橫臂阻住了他的去路。耶律齊伸手一撥,那人反抓m•hetubook•com•com擒拿,招數竟是十分精妙,而內力雄渾,更是別具一功。耶律齊吃了一驚,看那人時,正是史氏兄弟中的老三史叔剛。耶律齊連變數招,終是不能將史叔剛擊退,心下暗暗駭異:「這人只是神鵰俠手下的一名走卒,已是如此了得。那神鵰俠叱吒號令,驅使得動這許多高手,他自己更不知是何等人物?」
說話之間,台上達爾巴和霍都鬥得更加猛了。兩人同是一師所傳,互知對方的武藝家數,達爾巴勝在力大招沉,霍都卻長於矯捷輕靈,堪堪鬥了數百招,兀自不分勝敗。突然之間,達爾巴大喝一聲,金杵脫手,疾向霍都擲去,這黃金杵重達三十餘斤,一擲之下,勢道凌厲之極,霍都吃了一驚,他生平從未見師兄使過這般招數,心道:「他久鬥不勝,難道是發起蠻來麼?」急忙側身閃避。達爾巴搶上前去,手掌在黃金杵上一推,那金杵轉過方向,又向霍都追擊而去。霍都大駭,這才知這十餘年中師兄追隨師父左右,師父又傳了他深湛的武功,這金杵飛擲之技,正是從師父五輪飛砸的功夫中轉化出來,眼見金杵擲來力道太猛,絕不能以鐵扇招架,只得滑步斜身,又躲了一招。那金杵從他頭頂橫掠而過,相差不逾兩寸。
黃藥師不答,向郭襄招了招手,道:「孩子過來,讓外公瞧瞧你。」郭襄從未見過外公,忙近前行禮,黃藥師拉著她手,細細瞧她臉龐,黯然道:「真像,真像。」黃蓉知他又想起了自己亡母,說郭襄生得像外婆年輕之時,怕勾起他的心事,並不接口。郭芙笑道:「那還有不像的麼!你叫老東邪,她叫小東邪……」郭靖喝道:「芙兒,對外公沒規沒矩!」黃藥師大喜,道:「襄兒,你的外號叫『小東邪』麼?」郭襄臉上微微一紅,道:「起初是姊姊這麼叫我,後來人人都這麼叫了。」
何師我站到台口,抱拳向眾人行禮,說道:「那一位英雄願再賜教,便請上台。」他那「台」字剛出口,猛聽得史伯威「啊」的一聲大叫,圍在大校場四周的五百頭猛獸忽地站起,齊聲吼叫。單是一頭雄獅或猛虎縱聲而吼,已有難當之威,何況五百頭猛獸合聲長嘯?這聲音當真如山崩地裂一般,但見大校場上沙塵翻騰,黃霧沖天,群雄身前之酒杯菜碗,被那巨聲震得互相碰撞,叮叮不絕。
星月光下,兩個人衣衫飄飄,同時向高台躍落。一人白鬚青袍,一人獨臂藍衫,正是黃藥師和楊過。兩人都是斜斜下跌,落到離台數丈之處,黃藥師伸右手拉住了楊過的左手,在半空中攜手而下。眾人若不是先聽到了兩人說話之聲,真如是見到飛將軍從天而降一般。
郭襄卻不理會這些人有多大的名頭,起身還禮,笑靨如花,說道:「有勞各位伯伯叔叔了。那是什麼好玩的物事?」
只見達爾巴的金杵掠地掃去,何師我躍起閃避。達爾巴金杵倒翻,使一招「后羿射日」,自下而上攻了上去。何師我雙腳離地,身在半空,這一招無論如何沒法閃避,忽聽得錚的一響,兵刃相交,何師我借勢躍開,手中已多了一件短短的兵器。達爾巴怒容滿臉,大聲咒罵,黃金杵舞得更急了,但何師我兵刃在手,劣勢登時扭轉,但見他點、戮、刺、打,所使的兵刃雖短,招數卻極盡奧妙,與達爾巴打了個旗鼓相當。
眾人驚愕之下,仰首瞧那暗器射來之處,但見雲淡星稀,鉤月斜掛,此外空盪盪的並無別物,只是高台之前豎立著兩根數丈長的旗桿,那暗器似乎分從兩根旗桿的旗斗中發出。黃蓉瞧了這暗器的破空之聲,知道當世除了父親黃藥師的「彈指神通」之外,再無旁人能有此等功力,只是兩根旗桿相隔十餘丈,何以兩邊同時有暗器發出?驚喜之下不暇細想,縱聲叫道:「是爹爹駕臨麼?」只聽得左邊旗斗中一個蒼老的聲音哈哈大笑說道:「楊過小友,咱們一起下去吧!」右邊旗斗中一人應聲道:「是!」兩邊旗斗中各自躍下一人。
達爾巴收起金杵,大哭三聲,盤膝坐在師弟身前,唸起「往生咒」來,唸咒已畢,縱下高台,走到青靈子身前,高舉金杵交還。青靈子卻不接他兵刃,說道:「恭賀你清洗師門敗類。神鵰俠饒了你,但叫你回到西藏,從此不可再履中原。」達爾巴道:「多謝神和-圖-書鵰大俠,小僧謹如所命。」合什行禮,飄然而去。
耶律齊不敢怠慢,左手一撥,右拳還了一招之「深藏若虛」用的仍是七十二路空明拳中的招數。兩人拳來腳往,在高台上鬥了起來。這時將近戍時,月沉星淡,高台四周插二十多枝大火把,兩人相鬥的情狀,群雄都能瞧得清清楚楚。黃蓉看了十餘招,見耶律齊絲毫未佔上風,細看何師我的武功,竟是辨認不出他是何家數,只瞧出他功力極為深厚,至少也已有四十年以上的勤修苦練,心想:「最近十一二年來,才偶而在丐幫名冊之中,見到何師我因勞績而逐步上升,但從沒聽人稱道過他的武功,瞧他的身手,又絕不是最近得逢奇遇,這才功力猛進。他在丐幫中一直自誨不露,難道為的便是今天麼?」
群獸吼叫聲中,西山一窟鬼和史氏兄弟十五人同時躍到台邊,抽出兵刃,團團將高台圍住。大校場口火光明亮,八個人高舉火炬,朗聲說道:「神鵰俠恭祝郭襄姑娘芳辰,來獻第三件禮物。」只見那八個人足不點地般進場而來,一轉眼間便到了郭襄身前,人人露了一手上乘的輕功,中間那四人各伸右手,抓著一隻大布袋,看來那第三件禮物,便是在這布袋之中了。那八人躬身向郭襄行禮,自報姓名,群雄一驚,無不駭然,原來當先一個和尚,竟是嵩山少林寺達摩院的監院無色禪師,其餘趙老拳師、青靈子等,無一不是武林中久享盛名的前輩名宿。
楊過笑道:「只是乘著小妹子的生日,大夥兒圖個熱鬧。那算得什麼?」說著左手一揮。大頭鬼縱聲怪叫:「都拿上來啊。」大校場口有人跟著喝道:「都拿上來啊!」遠處又有人喝道:「都拿上來啊。」一聲跟著一聲,傳令出去。過不多時,校場口湧進一群人來,有的手中拿著燈籠火把,有的負擔提籃,分佈在校場四周豎木打樁,敲敲打打,東搭一個木台,西掛一個燈色。進來的人源源不絕,可是秩序井然,竟無一人說話,個個只是忙碌異常的工作。
達爾巴那黃金杵越擲越快,高台四周插著的火把被疾風所激,隨著忽明忽暗,霍都提一口氣,在杵影之中跳盪閃避,生死之差,往往間不容髮,台下群雄屏息以觀,瞧著這般險惡的情勢,無不駭然。達爾巴擲到第十八下,猛喝一聲,黃金杵如飛箭般平射而出。霍都再也無法閃避,砰的一聲,金杵撞正胸口。他身子軟軟垂下,橫臥台下,一動也不動。
原來何師我與耶律齊激鬥正酣之際,突然使出「大風袖」功夫,將高台四周的火把盡數吹滅。耶律齊一怔之下,急忙拍出一掌,以護自身,猛覺得指尖上一涼,觸到了什麼鐵器,立時醒覺,知道何師我久戰不勝,忽施奸計,在黑暗之中取出兵刃突擊。他拳腳功夫精妙卓絕,雖是赤手空拳,原也不懼敵人兵刃在手,當下拳招一變,施出「大擒拿手」,意欲奪下對方兵器,將他奸謀暴於天下英雄面前,一招「巧手八打」,欺到了何師我身前兩尺之處,右腕一翩,已抓住了敵人兵刃之柄。他左掌跟著拍出,直擊敵人面門,這一來,何師我非將兵刃撒手不可。黑暗之中,何師我果然側頭一避,鬆手放指,耶律齊挾手將他兵刃奪過。便在此時,他臉頰上猛地一陣劇痛,已然受傷,跟著拍的一下,胸口中掌,站立不穩,登時被震下台。他那料到對手的兵刃甚為特異,中裝機括,分為兩截,半截給他奪去,餘下的半截斗然飛出,擊中了他的面頰。這一下雖然深入半寸,創口見骨,但所中尚非要害,何師我的殺手本來是藏在那一掌之中,幸好郭芙硬要他在長袍內暗披軟蝟甲,這一掌他非但未受損傷,何師我的掌心反而被刺得鮮血淋漓。
提著布袋的那四人手臂輕輕一振,喀喇一聲響,布袋裂成四塊,袋中滾出一個光頭和尚來。那和尚肩頭在地下一靠,立即縱起,身手竟是十分矯捷,但見他怒容滿臉,嘰哩咕嚕的大聲說話,卻沒人懂他說的是什麼。郭靖與黃蓉識得這和尚,乃是金輪法王的大弟子達爾巴,不知他怎地給無色禪師、趙老拳師等擒住。郭襄本來猜想這袋中定是袋著人麼好玩的物事,忽見是一個形貌粗魯的藏僧,微感失望,說道:「大哥哥送這和尚給我,我可不喜歡。他自己在那裏?怎麼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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