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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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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十年爭鬥

第二十回 十年爭鬥

這十年之中,張翠山失縱,存亡未卜,俞岱岩傷後不出,其餘武當五俠威名卻又盛了許多。宋遠橋、俞蓮舟等雖是武當派中的第二代弟子,但在武林之中,已隱然可和少林派的眾高僧分庭抗禮,江湖上人對武當五俠極是敬重,因此西華子、衛四娘等輩份雖高,還是尊他坐了首席。
無忌從來沒見過船隻,目不轉瞬的望著那兩艘船,心中說不出的好奇,沒理會爹媽在說什麼。那木排漸漸駛近,只見兩艘船靠得緊密,竟似貼在一起。若是方向不變,木排便會在兩艘船右首數十丈處交叉而過。
殷素素道:「大哥,你若有什麼顧慮,不如明言,大家一起籌劃籌劃。要說留你獨個在這兒,咱們無論如何不允。」
這時海流帶著木排,緩緩飄遠,眼見謝遜的人影慢慢糢糊,慢慢的小了下去。張翠山和殷素素知道義兄心意堅決,終不可回,只得揮淚揚手,和他作別,隔了良久良久,直至再也瞧不見他身形,三人這才轉頭。無忌伏在母親懷裏,哭得筋疲力盡,沉沉睡去。
這幾句話果然制住了謝遜,他想無忌年紀雖小,素來說話甚有分寸,自己以死相脅,他竟然也以死相脅,縱聲叫道:「小鬼胡頭胡說八道!」一把抓住他背心,將他擲上了木排,跟著雙手連擲,把張翠山和殷素素也都投上,大聲叫道:「五弟,素妹,無忌!一路順風,早歸中土。」
白眉教的封壇主突然接口道:「本教紫微堂香主的閨名,豈是你出了家的老道隨口叫得?連清規戒律也不守,還充什麼武林前輩?程賢弟,你說世上可恥之事,還有更甚於此的麼?」程壇主接口道:「再沒有了。名門正派之中,居然出了這種狂徒,可笑啊可笑。」西華子大怒欲狂,喝道:「你兩個說誰可恥?」封壇主眼角也不掃他一下,說道:「程賢弟,一個人便算學得幾手三腳貓的劍法,行事說話總得也像個人樣子,你說是嗎?」程壇主道:「自從玉虛道長逝世之後,都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他聽無忌這幾句話中真情流露,將他身子抱了起來,柔聲道:「無忌,乖孩子,你聽義父的說話。義父年紀大了,眼睛又瞎,在這兒住得很安適,回到中原,只有處處不慣,什麼也不快活。」無忌道:「回到中原後,孩兒天一服侍你,不離開你身邊,你要吃什麼喝什麼,我立時給你端來,那不是一樣快活麼?」謝遜搖搖頭道:「不行的。我還是在這裏快活。」無忌道:「我也是在這裏快活。爹,媽,不如咱們都不去了,還是在這裏的好。」
封壇主在江湖中的經歷何等豐富,立知是西華子暗中偷襲,他竟不出手抵擋,只是身子向前一撲,叫道:「啊喲,打人麼?」這一下將西華子一招「三陰絕戶手」避了開去,但這麼的一叫,人人都轉過頭來瞧著他二人。衛四娘瞪了師兄一眼,西華子一張紫瞠色的臉中泛出了隱紅。須知既然來到了此間船上,封壇主等都是賓客,西華子這一下偷襲,實是頗失名門正派中高手的身份。
當下各人在艙中分賓主坐下。殷素素是賓方的首席,無忌侍立在側。主方是俞蓮舟為首,他指著衛四娘下首的一張椅子道:「五弟,你坐在這裏吧。」張翠山應道:「是。」依言就座。這麼一來,張殷夫婦分成賓主雙方,也便是相互敵對的兩邊。
西華子微微冷笑,問無忌道:「小弟弟,謝遜是你義父,是不是?他在那裏啊?」無忌看了父母的臉色,知道他們所說的事極關重要,聽西華子這麼問,便搖了搖頭,道:「我不說。」他這「我不說」三個字,實則是更加言明謝遜並未身死。
到了對面的船上,只見甲板上站著七八個人,一個四十餘歲的高瘦漢子和張翠山手拉手,神態甚是親熱。張翠山道:「素素,這位便是我常常提起的俞二師哥。二哥,這是你弟婦和你姪兒無忌。」
那邊船上聽得「紫微堂香主」五個字,登時亂了起來,稍過片刻,十餘人齊聲叫道:「殷姑娘回來啦,殷姑娘回來啦。」
李天垣見殷素素衣衫襤褸,又是毛,又是皮,手中還攜著一個孩童,不禁一怔,但隨即滿臉堆歡,笑道:「謝天謝地,你可回來了,這十年來不把你爹爹急煞啦。」殷素素拜了下去,說道:「師叔你們好!」又m•hetubook.com•com對無忌道:「快給師叔祖磕頭。」無忌爬在地下磕頭,一雙小眼卻骨溜溜望著李天垣,他斗然間見到船上有這許多人,心中說不出的好奇。
俞蓮舟搶上前來,師兄弟分別十年,不知死活存亡,這番相見,何等歡喜?兩人四手相握,一個叫了聲:「二哥!」一個叫了聲:「五弟!」眼眶中充滿淚水,再也說不出話來。
殷素素站起身來,說道:「師叔,這是姪女的孩子,叫作無忌。」李天垣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說道:「妙極妙極!你爹爹一定要樂瘋啦,不但女兒回家,還帶來這麼俊秀的一個小外孫。」殷素素見兩艘船的甲板上都濺滿了鮮血,兩船的甲板上都有幾具屍體躺著,低聲道:「對方是誰?為什麼動武?」李天垣道:「對方是武當派和崑崙派的人。」殷素素見丈夫躍到對方船上,和一個人相擁在一起,稱他為師哥,早知對方有武當派的人手在內,這時聽李天垣一說,不由得雙眉緊鎖,說道:「最好先別動手,能化解便化解了。」李天垣道:「是!」
那木筏便如此在大海中飄行,海流果是不停的向南,帶著木筏向南行。在這茫茫大海之上,自也認不出方向,但見每日太陽從左首升起,從右首落下,每晚北極星在筏後閃爍,而木筏又是不停的移動,便知離中原日近一日。最初二十餘天中,張翠山生怕木排和冰山相撞,不敢張帆,航行雖緩,但卻安全,縱然撞到冰山,也是輕輕一觸,便滑了開去。直至遠離冰山群,才張起帆來。
張翠山雖和殷素素成婚十年,從沒聽她說過白眉教中的事,他也從來不問,這時聽得兩下裏對答,才知她還是什麼「紫微堂香主」,看來「香主」的權位,還是在「壇」主之上。他在王盤山島上,己見過玄武、朱雀兩壇壇主的身手,說武功是在殷素素之上,她所以能任香主,當是因為她是教主之女,而這位「天市堂」李香主,想必是位極厲害的人物了。
只聽得對面船上一個極蒼老的聲音說道:「聽說敝教殷姑娘回來啦,大家暫且罷鬥如何?」另一個高亮的聲音說道:「好!大家住手。」接著兵刃相交之聲一齊停止,相鬥的眾人紛紛躍開。張翠山聽得那爽朗嘹喨嗓音很熟,一怔之下,叫道:「是俞蓮舟師哥麼?」那邊船上的人叫道:「我正是俞蓮舟……啊…啊…你…你…」張翠山道:「小弟張翠山!」他心情激動,眼見木筏跟兩船相距尚有十餘丈,從筏上拾起一根大木,使勁一拋,跟著身子躍起,在大木上一借力,已躍到了對方船頭。
西華子突然插口道:「謝遜那惡賊在那兒?咱們要找的是謝遜那惡賊。」張翠山聽到說為了找尋自己三人,中原竟有二十二個幫會門派大動干戈,十年爭鬥,死傷了不少人,心中大是不安。耳聽得西華子不住口的詢問謝遜的下落,不禁為難之極,若是說了出來,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要去冰火島找他尋仇,若是不說,卻又如何隱瞞?
那玉面火猴見張翠山等被擲上木排,縱身飛躍,也跳上了木排。無忌放聲大哭,叫道:「義父,義父!」謝遜橫刀喝道:「你們若再上岸,我們結義之情,便此斷絕。」
謝遜道:「要找荒僻之所,天下還有何處更荒得如此間的?你們到底走是不走?」張翠山道:「大哥不去,大夥兒決意不去。」殷素素和無忌也齊聲道:「你不去,我們都不去。」謝遜嘆了口氣道:「好吧,大夥兒都不去,等我死了之後,你們再回去那也不遲。」張翠山道:「不錯,在這裏十年也住了,又何必著急?」謝遜忽然喝道:「我死了之後,你們再沒什麼留戀了吧?」
要知李天垣雖是師叔,但在白眉教中,天市堂排名次於紫微堂,為內堂之末。論到師門之誼,李天垣是長輩,但在處理教務之時,殷素素的權位反超過師叔。
只聽得張翠山在那邊船上叫道:「素素,無忌,過來見過我師哥。」殷素素攜著無忌的手,向那艘船的甲板走去。李天垣和封程兩位壇主怕她有失,緊隨在後。
張翠山道:「要不要跟船上招呼?探問一下你爹爹的訊息?」
船中的眾弟子奉上香茶,各人不提正事,都是隨口客套。俞蓮舟私下盤算:「五弟失蹤十年,www.hetubook.com.com原來是和白眉教教主的女兒結成夫婦,這時當著眾人之面問他,他必有難言之隱。」於是朗聲說道:「咱們少林、崑崙、峨嵋、崆峒、武當五派,神拳、五鳳刀等九門,海派、巨鯨等七幫,一共二十一個門派幫會,為了找尋金毛獅王謝遜、白眉教殷姑娘,以及敝師弟張翠山三人的下落,和白眉教有了誤會,不幸互有死傷,十年中武林擾攘不安……」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說道:「天幸殷姑娘和張師弟突然在海上出現,這十年中的事故頭緒紛紛,當非片言說得明白。依在下之見,咱們一齊回歸大陸,由殷姑娘稟明教主,敝師弟也回武當告稟家師,然後雙方再行擇地會晤,分辨是非曲直,如能從此化敵為友,那是最好不過……」
霎時之間,張翠山心頭湧起了許多念頭:「素素的父親是白眉教的教主,這邪教看來無惡不作,我見到岳父時卻怎生處?恩師對我這場婚事會有什麼說話?」只覺手掌中素素的小手在輕輕顫動,想是她也同時起了無數心事,當下說道:「素素,咱們孩子也這麼大了!天上地下,永不分離。你還擔什麼心?」殷素素吁了一口長氣,回眸一笑,低聲道:「只盼我不致讓你為難,你一切要瞧在無忌的臉上。」
張翠山尚未回歸中土,還在茫茫大海之大,便遇上了兩個難題,第一是本門竟已和白眉教正面衝突;第二是人家一上來便問謝遜在那裏。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向俞蓮舟問道:「二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西華子見張翠山不回答自己的問話,不禁暴躁起來,大聲道:「你沒聽見我的話麼?謝遜那惡賊在那兒?」原來他在崑崙派中輩份很高,武功又強,一向是頤指氣使慣了的。
那邊白眉教迎接殷素素,卻另有一番排場,四隻大海螺一齊嗚嗚吹起,李香主站在最前,封程兩位壇主站在李香主身後,其後又站著百來名大小教眾。大船和木筏之間搭上了跳板,七八名水手用長篙鉤住木筏,不使離開。殷素素摧了無忌的手,從跳板上走了過去。
又航了一個時辰,太陽斜照,已看得清楚是兩艘大船。殷素素忽然身子微微一顫,臉色大變。無忌奇道:「媽,怎麼啦?」殷素素口唇動了一動,卻沒說話。張翠山握住她手,臉上滿是關切的神色。殷素素嘆道:「剛回來便碰見了。」張翠山道:「怎麼?」殷素素道:「你瞧那帆。」張翠山凝神瞧去,只見左首一艘大船的帆上,繪著一隻殷紅色血手,張開五指,顯得甚便詭異,說道:「這艘船的風帆好生奇怪,你認得麼?」殷素素低聲道:「是我爹爹的白眉教的。」
三人一愕之間,只見他手一伸,刷的一聲,拔出了屠龍刀,一刀便要脖子中抹去。張翠山大驚,叫道:「休傷了無忌!」要知以他武功,決計阻不了謝遜橫刀自盡,情急之下叫他休傷無忌,謝遜果然一怔,收刀停住,喝道:「什麼?」張翠山見他如此決絕,哽咽道:「大哥既是決意如此,小弟便此拜別。」說著跪下來拜了幾拜。無忌卻朗聲道:「義父,你不去,我也不去!你自盡,我也自盡。大丈夫說得出做得到,你橫刀抹脖子,我也橫刀抹脖。」
殷素素突然指著南方,叫道:「那是什麼?」只是遠處水天相接之處,隱隱有兩個黑點,張翠山吃了一驚,道:「莫非是鯨魚?要是來撞木排,那可糟了。」殷素素看了一會,道:「不是鯨魚,沒見噴水啊。」三個人目不轉瞬的望著那兩個黑點,直到一個多時辰之後,張翠山歡聲叫道:「是船,是船!」猛地縱起身來,翻了個斛斗。他自生了無忌之後,終日忙忙碌碌,從未有過這般孩子氣的行動。無忌哈哈大笑,學著父親,也翻了兩個斛斗。殷素素忙取過木柴脂油,在筏上生起一堆火來。
殷素素道:「不要招呼,待回到中原,我再帶你和無忌去見爹爹。」張翠山道:「嗯,那也好。」無忌忽然叫道:「爹,媽,你瞧,兩隻船上的人在打架。」張殷二人抬起頭來,凝目望去,果見那邊船上刀光閃爍,似有四五人在動武。殷素素有些擔心,道:「不知我爹爹在不在那邊?」張翠山道:「既是碰上了,咱們便過去瞧瞧。」於是斜扯風帆,轉過木筏後的大https://m•hetubook.com•com舵,那木筏便略向左偏,對著兩艘船緩緩駛去。
西華子瞪視張翠山,說道:「張五俠,這位白眉教的殷姑娘,真是你的夫人嗎?」張翠山沒料到他突然會問這句話,朗聲道:「不錯,她便是拙荊。」西華子厲聲道:「我崑崙門下的兩名弟子,毀在尊夫人手下,變成死不死、活不活,這筆帳如何算法?」張翠山和殷素素都是一驚,殷素素出口便道:「胡說八道!」張翠山道:「這中間必有誤會,咱夫婦不覆中土已有十年,如何能毀傷貴派弟子?」西華子道:「十年之前呢?高則成和蔣濤之被害,算來原已有十年了。」殷素素道:「高則成和蔣濤?」西華子道:「張夫人還記得這兩人麼?只怕你殺人太多,已記不清楚了。」殷素素道:「他二人怎麼了?何以你咬定是我害了他們?」西華子仰天打個哈哈,說道:「我咬定你,我咬定你?哈哈,高蔣二人雖然成了白痴,卻還能記得一件事,說得出一個人的名字,知道毀得他們如此的,乃是……『殷素素』!」
他將「殷素素」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了出來,語氣中充滿了怨毒,眼光牢牢的瞪視著殷素素,似乎恨不得立時拔劍在她身上刺上幾劍。
原來白眉教中地位最尊的,自是教主白眉鷹王殷天正,他屬下分為內三堂、外五壇分統各路教眾。內三堂是天微、紫微、天市三堂,外五壇是神蛇、青龍、白虎、玄武、朱雀五壇。天微堂主是殷天正的長子殷野王,紫微堂的香主便是殷素素,天市堂香主是殷天正的師弟李天垣。他雖武功極高,又是殷素素的長輩,但看在教主師兄的臉上,向來對殷素素極是客氣。
北風日夜不變,木筏的航行登時快了數倍,且喜一路未遇風暴,看來回歸故土,倒是有了七八成把握。這一月來,張殷二人怕無忌傷心,始終不談謝遜之事。這日殷素素見海面波濤不興,木排上的風帆張得滿滿的,直向南駛,忍不住說道:「大哥不但武功精純,對天時地理也算得這般準,實是一位奇人。」無忌忽道:「既然風向半年南吹,半年北吹,過年前咱們還回到冰火島,去探望義父。」張翠山喜道:「無忌說得是,等你長大成人,咱們再一齊北去……」
他正自遲不決,殷素素突然道:「無惡不作、殺人如毛的惡賊謝遜,在九年前早已死了。」俞蓮舟、西華子、衛四娘等同聲驚道:「謝遜死了?」殷素素道:「便是在我生育這孩子的那天晚上,那惡賊謝遜狂性發作,正要殺害五哥和我,突然間聽到孩子的哭聲,他心病一起,那胡作妄為的惡賊謝遜便此死了。」這時張翠山已然明白,殷素素所以一直再說「惡賊謝遜已經死了」,也可說並未說謊,蓋自謝遜聽到無忌的第一下哭聲,便即觸發胸中天良,自此狂性收斂,去惡向善,至於逼他三人離島,更是捨己為人、大仁大義的行逕,是以很可說「惡賊謝遜」在九年前死去,「好人謝遜」在九年前誕生。西華子鼻中哼了一聲,他心中認定殷素素是邪教妖女,信不過她的說話,厲聲道:「張五俠,那惡賊謝遜真的死了麼?」殷素素坦然道:「不錯,惡賊謝遜在九年前早已死了。」無忌在一旁聽得各人不住的痛罵惡賊謝遜,爹爹媽媽甚至說他早已死了。他雖然聰明,但那知武林中的各種過節,謝遜對他恩義極深,對他的愛護照顧,絲毫不在父母之下,他生性極厚,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叫道:「義父不是惡賊,義父沒有死,義父沒有死。」這幾聲哭叫,艙中諸人盡皆愕然。殷素素狂怒之下,反手便是一記耳光,喝道:「住口!」無忌哭道:「媽,你為什麼說義父死了?他不是好端端的活著麼?」他一生只和父母及義父三人共處,雖然智力遠勝常人,但人間的險詐機心,卻是從來沒接觸過半點,若是換作一個在江湖上長大的孩子,即使沒他一半聰明,也知說謊是家常便飯,決不會闖出這件大禍來。殷素素斥道:「大人在說話,小孩子多什麼口?咱們說的是惡賊謝遜,又不是你義父。」無忌心中一片迷惘,但已不敢再說。
原來玉虛道長是西華子的師伯,武功德望,武林中人人欽服。西華子紫脹著臉皮,對這句話卻是不便駁斥,若說這句話和圖書錯了,豈不是說自己還勝過當年名震天下的師伯?他身形一閃,站到了艙口,刷的一聲,長劍出手,叫道:「邪教的惡賊,有種的便出來見個真章!」封壇主和程壇主所以要激怒西華子,本意是要替殷素素解圍,心想張翠山和殷香主既是夫婦,武當派和白眉教的關係已是大大不同,便算俞蓮舟和張翠山不出手,至少也是兩不相助,那麼單獨對付崑崙派的幾個,便可穩操勝算。衛四娘秀眉緊蹙也已算到了這一節,心想憑著自己和師哥等六七個人,決難抵敵白眉教這許多高手,何況張翠山夫婦情重,極可能相助對方,於是說道:「師哥,人家到咱們船上,那是賓客,咱們聽俞二俠的吩咐便是。」她是要用言語擠兌俞蓮舟,心想以你的聲望地位,決不能處事偏私。那知西華子草包之極,大聲說道:「他武當派和白眉教早結了親家,同流合污,已成一丘之貉,他還能有什麼公正的話說出來?」
俞蓮舟緩緩的道:「此事牽涉到武林中各大門派,各大幫會,在下無德無能,焉敢信口雌黃,隨意處分?反正這事已擾攘了十年,也不爭在再花一年半截的功夫。在下須得和張師弟回歸武當,稟明恩師和大師兄,請恩師示下。」西華子冷笑道:「俞二俠這一招『如封似閉』的推搪功夫,果然高明得緊啊。」
木筏雖然扯足了風帆,但行駛仍是極慢,過了好半天,才靠近二船。只聽得白眉教的船上有人高聲叫道:「有正經生意,不相干的客人避開些吧。」殷素素叫道:「是總舵的香主,那一壇的舵主在燒香?」她說的是白眉教的切口,那邊船上那人的語氣立時不同,恭恭敬敬的道:「原來是總舵的香主駕臨,天市堂李香主,率領神舵壇封壇主、青龍壇程壇主在此。不知是那一位香主駕臨?」殷素素道:「紫微堂香主。」
俞蓮舟瞧瞧張翠山,瞧瞧殷素素,也是疑團滿腹,說道:「大家且請到艙中從長計議。雙方死傷的兄弟,先行救治。」這時白眉教是客,而教中權位最高的,卻是紫微堂香主殷素素。她攜了無忌的手,首先踏進艙中,跟著便是李天垣。當封壇主踏進船艙時,突覺一股微風襲向腰間。
白眉教神蛇壇封壇主為人很是陰損,適才和這船上的人動手時,手下又有兩名得力弟子喪在西華子的劍下,心中本就對他極是惱怒,於是冷冷的道:「張五俠是我白眉教教主的愛婿,你說話客氣些。」西華子大怒,喝道:「邪教的妖女,豈能和名門正派的弟子婚配?這場婚事,中間定有糾葛。」封壇主冷笑道:「我殷教主外孫也抱了,你胡言亂語什麼?」西華子怒道:「這妖女……」衛四娘早看破了封壇主的用心,知他是挑撥崑崙、武當兩派之間的交情,同時又是乘機向張翠山和殷素素討好,聽得四華子接下去要說出更加不好聽的話來,忙道:「師兄,不必跟他作無謂的口舌之爭,大家且聽俞二俠的示下。」
謝遜心中實在也捨不得和他三人分別,他早想到三人此去永無再會之期,他孤零零的獨處荒島,實是生不如死,但他思之已久,知道若是和張殷夫婦同歸中原,以自己仇家之眾,必替他一家三口子惹下無窮的禍患。他雖是行事偏激,卻是性情中人,既與張翠山、殷素素張翠山義結金蘭,對他二人的愛護,實已勝過待己,而對義子無忌之愛,更是逾於親兒。他自知背負一身血債,江湖上不論是名門正派還是綠林黑道,不知有多少人處心積慮的要置己於死地,何況屠龍刀落入己手,此事難免會洩露出去。若在從前,他自是枉然不懼,但這時眼目已盲,決計不能抵擋大批仇家的圍攻。他又料知張殷二人也決不致袖手不顧,任由自己死於非命,爭端一起,四人勢必同歸於盡。只怕一回歸大陸,四個人都活不到一年半載。但這番計較也不必跟二人說明,事到臨頭,方說自己決意留下。
俞蓮舟和李天垣一聽,都是大吃了一驚,白眉教和武當派正在拚命惡鬥,那知雙方的一個重要人物竟是夫婦,不但是夫婦,而且還生了一個孩子。俞蓮舟心知道中間的曲折原委,非片刻間說得清楚,當下先給張翠山引見船上各人,一個矮矮胖胖的黃冠老道,是崑崙派的西華子,一個中年惡婦,是西華子的師妹,便是武林中和圖書名頭很響的閃電手衛四娘,江湖中人背後都稱她為「閃電娘娘」。甚餘幾人也都是崑崙派的高手,只是名望沒有西華子和衛四娘這般響亮。
俞蓮舟並不輕易發怒,但他所說的這招「如封似閉」,正是武當派天下馳名的守禦功夫,乃是恩師張三丰所創,他譏嘲武當武功,那便是辱及恩師,但他立時轉念:「這件事處理稍有失當,便引起武林中一場難以收拾的浩劫。這個莽道人胡言亂語,我何必跟他一般見識?」西華子見他聽了自己這兩句話後,眼皮一翻,神光炯炯,有如電閃,不由得心中打了個突:「我師父和掌門師叔是本派最強的高手,眼神的厲害似乎還不及他。」但見俞蓮舟眼中精光隨即收斂,淡淡的道:「西華道兄如有什麼高見,在下洗耳恭聽。」西華子給他適才眼神這麼一掃,心膽已寒,轉頭道:「師妹,你說怎麼?難道高濤二人的事便此罷手不成?」衛四娘尚未回答,忽聽得南邊號角之聲,嗚嗚不絕。崑崙派的一名弟子走到艙門口,說道:「崆峒派和峨嵋派的接應到了。」李天垣和封壇主、程壇主對望了一眼,臉上均是微微變色。西華子和衛四娘聽說到了幫手,心中大喜。衛四娘道:「俞二俠,不如聽聽崆峒、峨嵋兩派的高見。」俞蓮舟道:「好!」張翠山卻又多了一重心事,心想:「峨嵋派還不怎樣,崆峒派卻和大哥結有深仇。他傷過崆峒五老,奪了崆峒派的『七傷拳經』,他們自然要苦苦追尋他的下落。」殷素素跟他所想的相同,心想若不是無忌多口,事情便好辨得多,但想無忌從來不說謊話,對謝遜又情義深重,忽然聽到義父死了,自是要大哭大叫,原也怪他不得,見他面頰上被自己打了一掌後留下腫起的紅印,不禁憐惜起來,將他摟在懷裏。無忌兀自不放心,將小嘴湊到母親耳邊,低聲道:「媽,義父沒有死啊,是不是?」殷素素也湊嘴到他耳邊,輕輕道:「沒有死。我騙他們的,這些都是惡人壞人,他們都想去害你義父。」無忌恍然大悟,自俞蓮舟起,每個人都狠狠的瞪了一眼,心道:「原來你們都是惡人壞人,你們想害我義父。」謝無忌從這一天起,才起始踏入江湖,起始明白世間人心的陰毒。他伸手撫著臉頰,母親所打的這一掌兀自隱隱生疼。他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這一掌雖是母親打的,實則是為眼前這些惡人壞人所累。他自幼生長在父母和義父的慈愛卵翼之下,不懂得人間竟有心懷惡意的敵人,謝遜跟他說過成崑的故事,但那終是耳中聽來,直到此時,才面對面他心目中的敵人。過了好一會功夫,崆峒和峨嵋兩派各有六七人走進船艙,和俞蓮舟、西華子、衛四娘等見禮。崆峒派為首的是個精乾枯瘦的葛衣老人,峨嵋派為首的則是個中年尼姑,這一干人見到白眉教的李天垣等坐在艙中,都是一愕。
那西華子年紀雖已不小,卻是沒半點涵養功夫,一開口便道:「張五妹,謝遜那惡賊在那裏?你總是知道的吧?」
俞蓮舟城府很深,喜怒不形於色,聽了西華子的話,沉吟不語。衛四娘忙道:「師哥,你怎地胡言亂語?別說武當派跟我們崑崙派同氣連枝,淵源極深,十年來聯手抗敵,精誠無間,俞二俠更是鐵錚錚的好漢子,英名播於江湖,天下誰不欽仰。他武當五俠為人處事,豈能有所偏私?」西華子哼了一聲,道:「不見得。」衛四娘心中暗罵師哥草包,竟聽不出自己言中之意,於是大聲說道:「師哥,你沒來由的得罪武當五俠,掌門師叔怪罪起來,我可不管。」西華子聽她抬出掌門師叔來,才不敢再說。
謝遜心想:「這三人都對我情義深重,要叫他們甘心捨己而去,只怕說到舌敝唇焦,也是不能。卻如何想個法兒,讓他們離去?」張翠山忽道:「大哥,你是怕仇家太多,連累了咱們,是不是?咱四人回到中原之後,找個荒僻的所在隱居起來,不與外人來往,豈非什麼都沒事了?最好是咱們都到武當山去住,誰也想不到金毛獅王會在武當山上。」謝遜傲然道:「哼,你大哥雖然不濟,也不須託庇於尊師張真人的庇下?」張翠山暗悔失言,忙道:「大哥武功不在我師父之下,何必託庇於他?回疆西藏、朔外大漠,何處不有樂土?儘可供我四人自在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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