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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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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重上少林

第二十八回 重上少林

無忌立誓之後,站起身來,心中暗道:「難道我將來不用九陽神功,便殺不得你們這些和尚?」空聞大師合什道:「善哉,善哉!小施主言重了。」向張三丰道:「咱們便帶小施主進寺,傳授神功。但張真人的太極十三式……」張三丰道:「相煩借一副紙墨筆硯,小道便在立雪亭中,將太極十三式及武當九陽功的精義要旨,盡數書寫出來。」空聞道:「如此有勞了。」說著行了一禮,帶回眾僧及無忌回進寺中。
空聞大師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見聞智性」,名列第二,他的點穴、打穴、拂穴之技,當世罕有其匹。別說無忌是個小小孩童,便是一等一的高手,除非不讓他拂中,只要他衣角袍袖帶到了一點穴道,勁力立時便透了進去,當死即死,當昏則昏,真是厲害無比。豈知無忌跟著謝遜,學的內功甚是怪異,身上穴道常自移位,那日他被假扮元兵的高手所擒,帶到武當山上,明明啞穴被點,他還是叫了幾聲「爹爹」出口,便是這個緣故。此時他睡穴一被拂中,登時昏睡了過去,本來要睡足四個時辰才醒,但只過了一頓時分,他身上血行流動,穴道易位,便醒了過來。神智甫復,便聽得空智的聲音說道:「那張邋遢是一代宗師,既是答應交換,所書的神功祕訣當不會有假,便算他寫得不十分明白,咱們總也能參悟出來。」無忌心想:「他們何以要點我睡穴?莫非要商量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麼?」當下閉住眼睛,假裝睡熟,卻在凝神傾聽。
空聞眉頭一皺,心想:「又是來打聽謝遜下落的惹厭人物,那張翠山夫婦實是害人不淺。」空智便道:「梅幫主求見敝寺方丈,不知為了何事?」梅石堅滾下馬鞍,抱拳道:「在下要向空聞大師打聽一個人的所在。」
空聞和空智對望了一眼,心想:「不知他來幹什麼?想未必有好意。」空聞便道:「請示其詳。」張三丰道:「適才空智大師言道,小道武功,得自少林,此言本是不錯。小道當年服侍覺遠大師,得蒙授以達摩老祖親手所書的『九陽真經』,只是小道年幼,所學不全,至今實以為憾。其時覺遠大師荒山誦經,有幸得聞者共是三人,一位是峨嵋派創派祖師郭襄女俠,一位是貴派無色禪師,另一人便是小道。小道年紀最小,資質最魯,又無武學根基,三派之中,所得算是最少的了。」
他那知這些對掌擲身、彈石斷樹、托背消力的功夫,全是張三丰借著無忌之手而行,只覺這小孩的武功深不測,自己生平從所未見,他對自己是手下留情,若不快走,不知要出多大醜,當下抱拳道:「少年英雄,佩服佩服。」連「三年後再見」那些找場面的話也不說,翻身上了馬背,帶領從人,匆匆下山而去。
無忌心中暗自不忿:「武當九陽功未必便輸於少林九陽功,太師父和你們公平交換,本來大家都不吃虧,可是你們硬要他添上個太極十三式。再者,你們學了武當九陽功之後,可以互相傳授,可以用來對付武當子弟。這麼一來,武當派只好永遠向少林派低頭了。因我一人之故,使得宋師伯、俞師伯他們一生抬不起頭來,這便如何是好?」他雖然聰明,究竟年紀太小,一時也想不出善法,既是太師父之命,只得聽從。
眾人看得又是驚奇,又是好笑。梅石堅所帶來的巫山幫幫眾中,有倆個輕功佳妙之人,便欲攀援上樹,相救幫主。
張三丰一怔,心知他於父母之慘死,心中一直耿耿,雖然自己於道上曾多方開導,但這孩子性子極是倔強,寧可性命不在,卻不肯向仇人求救,於是將他拉出亭外,遠離少林眾僧,低聲道:「孩子,我帶你來時,你已答應向少林派學九陽真經,怎地這時又反口了?」無忌道:「他們要我發誓,將來不得用九陽神功向少林弟子動手,那麼殺父殺母之仇,如何報法?」張三丰道:「你若是此刻學不全九陽神功,一年之內,性命不保,又如何報那殺父之仇?你只須養好身子,天下厲害的武功甚多,只須學得精湛,那一種不足以制服仇人?又何必非用少林九陽神功不可?」無忌一想甚是,便道:「好,我聽太師父的吩咐。」當下兩人回到立雪亭中,無忌雙膝跪地,朗聲道:「弟子張無忌,今蒙少https://www.hetubook.com.com林派高僧授以九陽神功,療傷治病,日後決不將少林九陽神功轉授他人,亦決不以此功對付少林弟子,如違此誓,教我自刎身亡,和爹爹媽媽一樣。」原來當年他父母命他拜謝遜為義父,名為謝無忌,準擬生下次子,方命其姓張,但張翠山夫婦一死,張門斷了香煙,是以俞蓮舟、殷利亨等要他復姓歸宗。
這三掌一對,張三丰知道無忌所學內功雜而不精,以之臨敵固能速成,但和玄冥神掌中所留的寒毒膠纏固結,已是無法吸出體外,除非使其氣息全然停止。但一人氣息一絕,立時死亡,還說什麼吸取寒毒?張三丰沉吟良久,心想:「要解他體內寒毒,旁人已無可相助,只有他自己修習『九陽真經』中所載最高無上的內功,方能以至陽化其至陰。但當時先師覺遠大師背誦經文之時。我記憶不全,至今雖閉關數次,苦苦鑽研,仍是只能通得三四成。眼下無法可施,只能教他自練,能保得一日之命,便是多活一日。」
他這七個字一說,眾人無不為之一震,料不到如此面黃肌瘦的一個小兒,一開口便是一鳴驚人。梅石堅大聲道:「小小孩童,破口傷人,你不想活了?」無忌聽了他這幾句震耳欲聾的話,心中忍不住害怕,但強提精神,說道:「兩年多以前,你叫一個叫做賀老三的人,假扮丐幫弟子,想將我擒去,此事可是有的?你明明是巫山幫的,為什麼要冒充丐幫的名頭,這不是不要臉麼?」梅石堅滿臉通紅,大喝一聲,一掌便往無忌臉上一掌,但也非將無忌打得半邊臉頰高腫不可。
空聞將無忌帶入一間小小禪房,說道:「小施主路上辛苦,且歇息一會,老衲便即派人傳你功夫。」說著袍袖展動,在他胸前背後拂了幾拂,已拂中了他的睡穴。
無忌站在張三丰身旁,聽他忍氣吞聲,甘受少林神僧的搶白,早已怒火填膺,這時聽空智說到父母之事,那裏忍耐得住?昂然道:「太師父,這些和尚逼死了我爹爹媽媽,我寧可立時便死,也不要求他們救命。咱們走吧!」張三丰斥道:「在眾位高僧之前,小孩子不得胡說八道。你父母之死,和眾位高僧何干?」無忌氣鼓鼓的不敢再說,但他生性高傲倔強,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太師父便是說動了他們,以九陽神功教我,我也決計不學。我決不向逼死我父母的仇人,求憐乞命。」
空智冷冷的道:「那也不然。張真人自幼服侍覺遠,這數年之中,他豈有不存私心暗中傳你之理?今日武當派名揚天下,那便是覺遠之功了。」覺遠的輩份比空智長了三輩,他該當稱之為「太師叔祖」才是,但覺遠中途逃出少林,被視為棄徒,派中輩名已除,因之空智口氣之中,也就不存禮貌。張三丰恭恭敬敬的站起身來,說道:「先師的恩德,小道無時或忘。」
只聽張三丰說得唇焦舌燥,空聞等三人總是婉言辭謝。正說之間,忽聽得馬蹄聲響,五乘馬奔上山來,當先一騎馬上的乘客身材魁梧之極,威風凜凜,宛如一座鐵塔相似。那大漢將到立雪亭,勒馬一看,說道:「好極了!」這「好極了」三字,當真是聲若雷震,人人都吃了一驚。那人正向空聞等打量幾眼,說道:「巫山幫梅石堅,前來拜見少林方丈,相煩通報。」這兩句話他是隨口而出,但仍是震得每個人耳中嗡嗡作響,看來他是天生的大喉嚨,再加上內力充沛,說話之聲響亮無比。
無忌待要要避,但覺對方一掌之力早已將自己全身罩住,氣息閉塞,只得隨手舉掌一格,突然背心上一股柔溫暖的力道傳了過來,雙掌相交,拍的一聲輕響,梅石堅身不由主的登登登接連退出了三步。退到第三步時,已在立雪亭的台階之上,他一步踏空,身形一晃,急使千斤墜之力,方始站穩身子。這一下情勢大是狼狽,本已通紅的臉孔,更是脹得猶如豬肝一般。他怒目瞪著無忌,心下好生奇怪:「賀老三說被他一掌擊傷,我初時還不甚信,原來這小鬼果真甚是邪門。可是他十一二歲年紀,便算在娘胎裏就開始練功,也不能有這等渾厚深沉的掌力?」
當下將「九陽真功」的練法和口訣,傳了無忌。這一門功夫看似簡單,但其中變化繁www.hetubook.com.com複,非一言可盡,簡言之,初步功夫是練「大周天搬運」,使一股暖烘烘的真氣,從丹田中先向鎖陰任、督、衝三脈的「陰蹻庫」流注,折而走向尾閭關,然後分兩支上行,經腰脊第十四椎兩旁的「轤轆關」,上行經背、肩、頸而至「玉枕關」,此即所謂「逆運真氣通三關」。然後真氣再上行越過頭頂的「百會穴」,分五路上行,與全身氣脈大會於「膻中穴」,再分主從兩支,還合於丹田,入竅歸元。這樣循環一周,身子便如灌甘露,丹田裏的真氣有似香煙繚繞,悠遊自在,蕩漾漾,輕飄飄,似動似止,載沉載浮,那就是所謂「氤氳紫氣」。這氤氳紫氣練到火候相當,便能化除丹田中的寒毒,但上行而化除百會和膻中穴的寒毒。各派內功的道理無多分別,練法卻截然不同,張三丰所授的心法,以威力而論,可算得天下第一。
無忌本來躲在張三丰的身後,但事到臨頭,又聽到空智提起他父親的名字,心想我豈能畏懼於他,弱了「張五俠」的威名?當即站了出來,說道:「梅幫主,你好不要臉!」
但空聞、空智等少林高僧卻心中都是明明白白,知道乃是張三丰站在無忌背後,以「隔體傳功」之法,接了梅石堅的一掌。無忌這手臂只不過猶似一根木棒短杖,張三丰用來向梅石堅的手掌輕輕一推。那「隔體傳功」之法雖不甚難,可是要如這等絲毫不露痕跡,瀟灑自如的退敵,少林三大神僧均是自愧不如。
張三丰心下暗暗嘆息,想道:「你號稱四大神僧之一,卻如此宥於門戶之見,胸襟未免太狹。」但其時有求於人,不便直斥其非,只得說道:「三位乃當世神僧,慈悲為懷,這小孩兒命在旦夕,還望體念佛祖救世救人之心,俯允所請,小道實感高義。」空智冷冷的道:「雖說出家人慈悲為本,但張翠山張五俠夫婦當年手刃多少個少林弟子?他二人自刎相謝,咱們也就不再追究此事,倘若追究起來,一命還一命,這小孩子也是該當抵命才是。」
次日一早,張三丰帶同無忌啟程,宋遠橋等一直送下山來。五弟子本想隨行,但張三丰道:「咱們若是人多勢眾,不免引起少林派的疑心,還是由咱們一老一少兩人去的好。」兩人各騎一匹青驢,一路向北。少林、武當兩大武學宗派,其實相距甚近,自鄂北的武當山至豫西嵩山,數日即至。張三丰和無忌自老河口渡過漢水,到了南陽,北行汝州,再折而向西,便是嵩山。兩人上了少室山,便將青驢繫在樹下,捨騎步行。張三丰舊地重遊,憶起八十餘年之前,師尊覺遠大師挑了一副鐵擔,帶同郭襄和自己逃下少林,此時回首前塵,豈止隔世?他心下甚是感慨,攜著無忌之手,緩緩上山,但見五峰依舊,碑林如昔,可是覺遠、郭襄諸人,卻早已不在人間。
空聞、空智等都是大為駭異,「武林中傳言這邋遢道人神功無敵,今日一見,他真實的本領只有更在傳聞之上。」空聞本來不願跟他交換內功,但見他顯了這等身手,心想:「我便是再練五十歲,也決不能練到他這般的境地,可見他所學確是有獨到之處。他功夫比我高得多,跟他交換並不吃虧。」於是說道:「張真人這『隔體傳功』的功夫,可也是得自『九陽真經』麼?」張三丰道:「這套功夫係小道所自創太極功,有一套拳術,叫作『太極拳十三式』,卻和達摩老祖所傳的『九陽真經』無關。大師若能救得我這徒孫之命,小道不敢自祕,願將太極拳十三式和對『九陽真經』的膚淺心得,各和位高僧一同研討。」
梅石堅出了這個醜,心中好生不甘,暗想:「我是生怕傷了你這小鬼,以致只使一成力氣,那料到你竟全力相擊?在少林寺之前丟這個大人,以後巫山幫如何再能在江湖上立足?就算一掌將你擊斃,從此不能再知謝遜那惡賊的下落,也是無可奈何的了。」於是冷笑一聲,喝道:「張小鬼,再接我一掌!」一口氣從丹田中運將上來,勁貫右臂,呼的一聲,一掌直擊無忌的前胸。他掌力未到,手掌去勢時所挾疾風,已將亭中諸人的袍角衣袖都激得飛揚起來,連空聞、空智這些武學高手,他掌風旁勢所及,也不由得胸口有一陣閉塞鬱悶之和_圖_書感,當即各自運氣抵禦。
少林四大神僧中,空見慈悲為懷,可惜逝世最早;空聞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空性渾渾噩噩,不通世務;只有空智氣量褊隘,常覺張三丰自少林寺中偷學了武功去,反而使武當的名望,浸浸然有凌駕少林之勢,心中大是不忿。他認定張三丰這次來到少林,是為張翠山之死報仇洩憤。何況那日殷素素臨死之時,假意將謝遜的下落告知空聞,這一著「移禍江東」之計使得極是毒辣。兩年多來,每個月中均有武林人士來到少林滋擾,或軟求,或硬問,不斷打聽謝遜的所在。空聞發誓賭咒,說道實在不知,但當時武當山玉虛宮中,各門各派數百對眼睛見到殷素素在空聞耳邊明言,如何是假?不論空聞如何解說,旁人總是不信,為此而動武的,月有數起。外來的武林人物固是死傷不少,少林寺中高手卻也損折了許多。推究起來,豈非均是武當種下的禍根?
兩年前玉虛觀中一會,少林、武當雙方嫌隙已深,張三丰又是一代宗師,竟然降尊紆貴,不恥求教,那自是大失身份之事。眾人念著張翠山的情義,明知張三丰一上嵩山求教,自此武當派見到少林派時再也抬不起頭來,但這些虛名也顧不得了。本來峨嵋派也傳得一份「九陽真經」,但滅絕師太決不外傳,張三丰數次致書通候,命殷利亨送去,滅絕師太連封皮也不拆,便將書信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眼下除了向少林寺低頭求教,再無別法了。
在這兩年之中,張三丰全力照顧無忌內功的進修,宋遠橋等人到處為他找尋靈丹妙藥,什麼百年以上的野山人參、成形首烏、雪山茯苓等珍奇靈物,也不知給無忌服了多少,但始終如石投大海。眾人見他日漸憔悴廋削,雖然見到他時均是強顏歡笑,心上卻無不黯然神傷,心想張翠山留下的這唯一骨血,終於無法保住。
空聞等彆了兩年多的氣,難得今日張三丰自己送上門來,正好大大的折辱他一番,空智便道:「張真人自承是從少林寺中偷得武功,可惜此言並無旁人聽見,否則傳將出去,也好叫江湖上盡皆知聞。」張三丰道:「紅花白藕,天下武學原是一家,千百年來互相截長補短,真正本源早已不易分辨。但少林派領袖武林,此乃眾所公認之事,小道今日上山,正是心慕貴派武學,自知不及,要向眾位大師求教。」
無忌依法修練,練了兩年有餘,丹田中的氤氳紫氣已有小成,可是身上寒毒實在太過厲害,他體內所蓄的真氣熱力非但無法化除寒毒,反而臉上的綠意日盛一日,每當寒毒發作,所受熬煎也是一次比一次更是厲害。
空聞聽了,沉吟良久,說道:「我少林派七十二項絕技,千百年來從無一名僧俗弟子能學到十二項以上。張真人所學,自是冠絕古今,可是敝派只覺上代列位祖師傳下的武功太多,便是要學十分之一,也是大大不易。張真人再以一種神功和本派交換,盛情可感,然於本派而言,卻屬多餘。」他頓了一頓,又道:「武當派武功,源出少林,今日若是雙方交換武學,日後江湖上不明真相之人,便會說武當派固然祖述少林,但少林派卻也從張真人手上得到了好處。小僧忝為少林掌門,此種流言卻是擔代不起。」
張三丰在無忌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無忌點了點頭,從地下拾起一粒石子,扣在中指和拇指之間,向著大樹彈去。這小小一粒石子飛去時破空之聲甚響,擊在梅石堅處身所在的枝椏之上,但聽得喀喇別一聲響亮,那枝幹帶著梅石堅一齊摔了下來。這一著又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那想到他手指上彈出一粒石子,力道之強,竟足以擊斷一根粗大的樹枝。
張三丰搶山亭去,稽首行禮,說道:「有勞方丈和眾位大師出迎,小道如何克當?」空聞等一齊合什還禮,空聞道:「張真人遠來,大出小僧意外,不知有何見諭?」張三丰道:「便有一事相求。」空聞道:「請坐,請坐。」張三丰在亭中坐定後,即有僧人送上茶來。張三丰心中不禁有氣:「我好歹也是一派宗師,總也算是你們前輩,如何不請我進寺。卻在半山坐地?別說是我,便是尋常客人,也不該如此禮貌不周。」但他生性隨便,一轉念間,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這一日中秋hetubook•com.com佳節,武當諸俠和師父賀節,還未開席,無忌突然發病,臉上綠氣大盛,寒戰不止。他怕掃了眾人的興緻,咬牙強忍,但這情形又有誰看不出來?殷利亨將無忌拉入房中,蓋上棉被,又生了一爐旺旺的炭火。張三丰忽道:「明日我帶同無忌,上嵩山少林寺走一遭。」眾人明白師父的心意,那是他無奈何之下,迫得向少林派低頭,親自去向空聞大師求救,盼望少林高僧能補全「九陽真功」中的不足之處,挽救無忌的性命。
武當諸人忙於救傷治病,也無餘暇去追尋傷害俞岱岩和無忌的仇人,這兩年中白眉教教主殷天正數次遣人來探望外孫,贈送不少貴重禮物,但武當諸俠心恨俞張二俠均是間接害在白眉教手中,每次均將白眉教的使者逐下山去,禮物退回,一件不收。有一次莫聲谷還動手將使者狠狠打了一頓,從此殷天正也不再派人上山了。
無忌搶上幾步,伸出左手在梅石堅的背上輕輕一拍。梅石堅這一摔下來,心想定是非受重傷不可,不料無忌這麼一拍,雙足落地,免得出醜,但無忌這一拍擊在他的背心,登覺四肢百骸,都是暖融融地說不出的受用,可是半點力道也不出來,只有直挺挺的在地下拍的摔了一交,這才爬起。
無忌聽到巫山幫梅石堅六個字,想起兩年多以前,巫山幫的賀老三奉了梅幫主之命,將自己套在蛇袋之中,卻被自己打得重傷,原來那梅幫主竟是如此威猛的人物,那日張三丰百歲壽誕,他卻沒上山祝壽。看到他這等聲勢,無忌不由得有些畏懼,縮在張三丰身後,生怕被那梅石堅認了出來。
空聞、空智等誤會了他言中之意,只道他「要向眾位大師求教」這句話,是向各人挑戰決鬥,不由得均各變色,心想這老道百歲的修為,武功深不可測,舉世有誰是他的敵手,他孤身前來,自是有恃無恐,想來這兩年之中,又練成了什麼厲害無比的武功。一時間,三僧都不接口,最後空性卻道:「好老道,你要考較咱們來著,我空性可不懼你。少林寺中千百和尚一擁而上,你也未必能把少林寺給挑了。」他話說是「不懼」,其實已是大懼,先便打好了千百人一擁而上的主意。
空聞向空智望去,空智緩緩點了點頭。空聞便道:「既是如此,咱們可將『九陽真經』中的內功修練祕訣,傳與張公子。但只許張公子一人修習治病,不得轉授旁人,將來更不得持此而與少林弟子對敵。這兩節要請張公子發下重誓。」張三丰大喜,道:「這兩節都可允得。無忌,你便發一個誓吧!」那知無忌搖頭道:「我不發誓,我也不再學他們的功夫。」
張三丰近數年來閉關潛修,所創的「太極功」與任何武學中的內功均是截然相反,講究以柔克剛、以靜制動、以簡禦繁、以逸待勞、以小敵大、以弱勝強,其中「借力打力」四字,尤為精義之所在。他眼見梅石堅這一掌打向無忌,掌力沉猛之極,不禁心下著惱:「無忌小小孩童,你竟下如此重手打他,若非我在其側,豈不是給你一掌打得腦漿迸裂?」當下左掌在無忌背心上一按,一股修為將近百年的渾厚內力,傳進了他體內。
空智說道:「出家人但知誦經禮佛,不問外事,梅幫主來少林寺打聽旁人下落,可說是問道於盲了。」梅石堅道:「請問這位大師法名?」空智道:「姓名為身外之物,張三李四,都是一般。」梅石堅濃眉上豎,厲聲說道:「大師連法名也不肯見告,那麼在下這一趟遠赴嵩山,注定是一番徒勞了?」空智心念一動,道:「那又不然。梅幫主是要打聞金毛獅王謝遜的所在,是也不是?」梅石堅道:「不錯。在下的長子為謝遜所殺,要找他問他一問。大師若肯見告,巫山幫上下,盡感大德。」空智說:「梅幫主今日上山,也算有緣,若是早到一日,固然無法知曉,遲到一日,也是打聽不著。」梅石堅聽他這麼說,喜動顏色,連稱:「多謝指點。」
無忌見梅石堅掌勢來得厲害,右掌上托,左掌從右臂之下穿出,使一招降龍十八掌的見龍在田。雙掌一交,兩股大力相互激盪,梅石堅啊的一聲大叫,身子向後飛起數丈,撞塌了立雪亭的一角。各人眼前塵沙飛揚,但見得磚石泥灰紛紛墜下,那梅石堅卻已跌在亭外一株四五和圖書丈高的大松樹頂上,啊啊啊的大叫。張三丰的勁力雖大,卻是柔和平正,竟沒傷到梅石堅的分毫。但他輕功根底甚差,身居高樹之巔,一躍下來便要跌得筋斷骨折,只是雙手牢牢抓住樹幹,一動也不敢動。
張三丰這番言語,大出少林諸僧意料之外,他神功蓋代,開宗創派,修練已垂九十載,當世武林之中,聲望之隆,身份之高,無人能出其右,萬想不到今日竟會來向少林求教。空聞急忙還禮,說道:「張真人取笑了,我等後輩淺學,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八個字也說不上,如何能當『指點』二字?」
若由宋遠橋率領眾師弟上嵩山少林寺求教,雖於武當派顏面較好,但空聞大師決不肯以「九陽真經」的真訣相授,勢所必然。眾人想起二三十年來威名赫赫的武當派從此要拱手向少林稱臣,心下均是鬱鬱不樂,這一場慶賀團圓佳節的酒宴,也就在幾杯悶酒之後,草草散席。
張三丰忙道:「各位大師不可誤會,小道所說求教,乃是真的請求指點。只因小道修習先師所傳的『九陽真經』,其中有不少疑難莫解,缺漏不全之處。少林眾高僧修為精湛。若能不吝賜教,使張三丰得聞大道,感激良深。」說著站了起來,深深行了一禮。
其實少林和武當之間雖有嫌隙,空聞、空智、空性三人究是一代高僧,如何能對張三丰使什麼陰謀詭計,墮了少林寺千百年來領袖武林正大門派的清名令譽?
張三丰氣往上衝,但轉念想道:「我武當派的武功,雖然是四十歲後潛心所創,但推本溯源,若不是覺遠大師傳我『九陽真經』,郭女俠贈了我那一對鐵羅漢,此後一切武功,全是無所憑依。他說我的武功得自少林,也不為過。」於是心平氣和的說道:「小道今日,正是為此而來。」
空智緩緩道:「當今之世,只有一人知道金毛獅王謝遜的下落,那便是這一位小兄弟,他是武當派張翠山張五俠的公子。」說著伸手向無忌一指。
張三丰知道此事本來太奇,對方不易入信,於是源源本本的將無忌如何中了「玄冥神掌」,體內陰毒無法驅出的情形說了,又說他是張翠山身後所遺獨子,無論如何要保其一命,目前除了學全「九陽神功」之外,再無他途可循,因此願將本人所學到的「九陽真經」,全部告知少林派,亦盼少林派能示知所學,雙方參悟補足。
空聞卻道:「張真人光降敝山,原該恭迎入寺,只是張真人少年之時不告而離少林,本派數百年的規矩,張真人想亦知道,凡是本派棄徒叛徒,終身不許不再入寺門一步,否則當受削足之刑。」張三丰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小道幼年之時,雖曾在少林寺服侍覺遠大師,但那是掃地烹茶的雜役,既沒剃度,亦不拜師,說不上是少林弟子。」空智冷冷的道:「可是張真人卻從少林寺中偷學了武功去。」
兩人到了立雪亭,少林寺已然在望,只見兩名少年僧人談笑著走向亭來。張三丰打個問訊,說道:「相煩師父通報,便說武當山張三丰有事求見方丈大師。」那兩名僧人聽見張三丰的名字,吃了一驚,一齊向他打量,但見他身形高大異常,鬚髮如銀,臉上紅潤光滑,笑咪|咪的甚是可親,一件青布道袍卻是污穢不堪。要知張三丰任性自在,不修邊幅,江湖上背地裏稱他為「邋遢道人」,也有人稱之為「張邋遢」的。那兩個少年僧人心想:「張三丰是武當派的大宗師,武當派跟咱們少林派向來不和,難道是生事打架來了嗎?」只見他攜著一個面青肌瘦的十一二歲的少年,兩個都是貌不驚人,不見有甚麼威勢。一名僧人問道:「你便真是武當山的張……張真人麼?」張三丰笑道:「貨真價實,不敢假冒。」另一名僧人聽他說話並無一派宗師的莊嚴氣概,更加不信起來,問道:「你真不是開玩笑麼?」張三丰笑道:「張三丰有什麼了不起,冒他的牌子有什麼好處?」兩名僧人將信將疑,飛步回寺通報,過了良久,只見寺門開處,方丈空聞大師率同師弟空智、空性走了出來,三人身後,跟著五位身穿深黃僧袍的老和尚。張三丰知道是達摩院的護法,輩份說不定比方丈還高,在寺中精研武學,從來不問外事,想是聽到武當派掌門人到來,此事非同小可,這才隨同方丈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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