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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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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蝶谷醫仙

第二十九回 蝶谷醫仙

張三丰心想:「早知是魔教周子旺的子女,這件閒事不管也罷。可是既已伸手,總不能半途抽身。」當下向那武官道:「這男孩已然身亡,餘下兩人身中毒箭,也已轉眼便死,你們已然立功,那便走吧!」那武官道:「不成!非將三人的首級斬下不可。」張三丰道:「那又何必趕人太絕?」那武官道:「老道是誰?憑什麼來橫加插手?」張三丰微微一笑,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天下事天下人都管得。」那武官使個眼色,說道:「道長道號如何?在何處道觀出家?」只見兩名蒙古軍官突然手舉長刀,向張三丰肩頭劈了下來。這兩刀來勢好不迅疾,小舟之中相距又近,實是無處閃避。不料張三丰身子一側,本來面向船首,輕輕一轉之下,已是面向左舷。這一轉看似尋常之極,但分寸拿捏之準,卻是妙到巔毫,這兩刀登時砍空。張三丰雙掌起處,已托在兩人的背心,喝道:「去吧!」掌力一吐,兩名武官身子飛起,砰砰兩響,剛好摔在原本所乘的舟中。
無忌跟著他走出寺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僧人,但見人人均是靠著牆壁,低首緩緩而行,寺中雖有千百名僧人,竟是不聞有絲毫喧嘩笑語之聲,寺中僧俗弟子個個習武,卻無一人挺胸凸肚、昂然闊步。無忌經過他身旁之時,誰都是視若無睹,沒人向他瞧上一眼。無忌暗暗佩服:「少林寺為天下武林首領,寺中戒律,果然是精嚴無比。」相較之下,武當派的玉虛觀中便隨便得多,你便是叫嚷奔走,也無人來管。這一來因道家注重任心率性,二來張三丰自己便是馬馬虎虎,不修邊幅之人,上行下效,各人喜歡如何便如何了。
一路行來,見無忌臉漸紅潤,張三丰心下也欣喜,暗想無忌已得武當和少林兩派九陽神功的真傳,兩派神功相互補足,威力大增,當可化除體內所中玄冥神掌的陰毒無疑。這日行到漢水邊上,兩人坐了渡船過江,張三丰想起了少年時逃出少林寺,過漢水時風聲鶴唳,生怕寺中僧人追來,實是狼狽不堪,當時年紀已比無忌為大,想不到日後竟開創武當一派和少林分庭抗禮,今日無忌卻已兼學兩派武功,將來成就,說不定更在自己之上了。正自捋鬚微笑,無忌忽然叫道:「太師父,我…我…」聲音顫抖,神色大變。張三丰吃了一驚,只見他臉上燒得炭火般紅,可是炙紅之中,卻又透出隱隱青氣,忙問:「怎麼了?」無忌道:「我……我難過得緊……抵不住……抵不住了。」身子一晃,便要摔出船外。張三丰伸左手拉住他手腕,右手便抵在他背心「靈台穴」上,送過內力,助他抗禦寒毒。不料一股內力傳送過去,立時走通他周身奇經八脈,無忌大叫一聲,登時暈死過去。
無忌聽他言語雖然怪僻峭冷,但對自己卻著實不差,先前心中對他所存敵意登時消減,說道:「多謝禪師。」伸出雙手,貼在他的掌上。圓真道:「你四肢百骸,盡皆放鬆,心中不可有絲毫雜念。」無忌道:「是。」
他命無忌向三位高僧行禮告別,兩人正要轉身,空聞身後那青年忽道:「師伯,張真人所寫的武學,未出少林範圍,師父都教我學過的。」張三丰吃了一驚,心道:「那有此事?」不由得臉色微變。
只覺對方掌心之中,有一條暖烘烘的熱氣,透過自己掌心,分從雙臂遊上,這熱線雖細,卻是感覺得清清楚楚,緩緩的遊走全身經脈,逢到關竅之處,若是數衝不過,對方掌心中傳來的熱力迅速即加強,幾度強衝,便即破關而過,入脈盡通之後,那熱線越走越快,無忌但覺天旋地轉,幾欲摔倒。
他已數十年未和人動手過招,此時牛刀小試,大是揮瀟如意。這些蒙古武官和番僧雖然均是皇帝駕下的高手,但在張三丰絕世神功之下,實無半點抗拒餘地。那為首的武官張大了口,結結巴巴的道:「你……你莫非……是……」張三丰袍袖揮動,喝道:「老道生平,專殺韃子!」舟中的眾武官番僧但覺疾風撲面,人人氣息閉塞,半晌不能呼吸。張三丰袍袖一停,眾人面色慘白,齊聲驚呼,爭先恐後的躍回舟中,救起落水的番僧,急划而去。
張三丰罵道:「狗韃子!又來行兇作惡,殘害良民,快快給我滾吧!」那武官道:「你知道這三人是誰?那是魔教反賊的餘孽https://m•hetubook.com•com,皇上下旨普天下捉拿的欽犯!」張三丰聽到「魔教反賊」四字,吃了一驚,心道:「難道這是陳州周子旺的部屬麼?」轉頭問那虯髯大漢道:「他這話可真?」那大漢全身鮮血淋漓,手中抱著男孩,虎目含淚,說道:「小主公……小主人給他們射死了。」這一句話,等於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兩人來到立雪亭下,只見張三丰已書寫了三十多張玉版紙,尚未寫完。無忌心中感激,淚盈於眶,叫了聲:「太師父。」又道:「寺中的禪師已將少林九陽功十二式傳於孩兒。」張三丰甚喜,笑道:「很好,很好。」又寫了一會,便也寫完了。站在一旁傳遞茶水的僧人進寺稟報,空聞、空智、空性三僧又來到亭中,這一次三僧身後,卻跟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穿著一件藍布長衫,當是寺中的俗家弟子。
張三丰和無忌下得山來,當晚在客店之中便命無忌依著圓真所傳的口訣,修習少林九陽功。張三丰不願見到無忌練功的姿式,蓋以他的武學修為,不必聽無忌述說口訣,只須見到他如何打坐、如何呼吸、如何運氣,自能推想到少林九陽功的祕奧。因此在客店中要了兩間店旁,分室而居,無忌進境若何,他也不加詢問。張三丰信得過少林三大神僧定能信守諾言,這三位神僧雖於門戶之見不免隔隘,但究是武林中一代高人,言出如山,既是答應傳他神功,絕無欺詐誑騙之理。
圓真縮回手掌,冷冷的道:「你去吧!」無忌從牆壁上的兩個掌印孔中一望,黑洞洞的瞧不見什麼,心想:「這位禪師傳我神功,又助我打通奇經八脈,雖說是太師父以武當派的奇功跟他們少林交換,但我總得謝他一謝。」跪在蒲團之上,說道:「小子叩謝禪師傳功通脈的恩德。」待要拜將下去,牆壁孔中突又伸進一隻手掌,向著自己一揮,無忌只覺一股疾風吹在自己身上,登時立足不定,不由自主的飄身出了室門,原來圓真竟是不受他的叩謝。
陳友諒和他冷電般的目光一觸,不禁機伶伶的打個冷戰,心想:「你上了我的當,便老羞成怒了。」冷冷的道:「多謝張真人指點,但晚輩是少林弟子,自有師伯、師父和師叔教誨。」張三丰笑道:「不錯,算老道越俎代庖,多口的不是了。」見空智又將紙箋遞來,當即接過,一股內勁從紙箋上傳了過去,空智猛地一震,往後便倒,陳友諒站在他的身旁,忙伸手相扶。那空智這一倒勁力甚猛,陳友諒人雖聰明,武功卻淺,給師父這麼一撞,身子急飛出亭,砰的一聲,摔跌在地。
圓真半晌做聲不得,他奉方丈之命傳授九陽神功,實則心中大是不願,但方丈只命他傳授,卻沒說「傳會」,因此他一口氣的快將下來,料想這小小孩童能記得一句兩句,已是不易了,那知他過耳不忘,盡數記在心裏,當真是天下罕見的奇才。
無忌從聲音來處凝神瞧去,原來那話聲是隔著一堵牆壁傳來,那圓真和尚身在鄰室。本來隔牆透過聲音,原是毫不足奇,人人均能辦到,但圓真的說話聲音卻是十分的清晰明白,和相對而談絕無分別。無忌忍不住暗自驚異:「這人果然是內力驚人。」只聽他緩緩說道:「立身期正直,環拱手當胸。氣定神皆斂,心證貌亦恭。這是第一式,叫作『韋駝獻杵』,你記住了。」他稍停片刻,又道:「足趾柱地,兩手平開,心平氣靜,目瞪口呆。這是第二式,叫作『橫擔降魔杵』,你記住了。」第三式「掌托天門」第四式「摘星換斗」、第五式「倒曳九牛尾」,圓真一一說了,接著又道:「挺身兼努目,推窗望月來。排山還海後,隨息七徘徊。這是第六式,叫作『出爪亮翅』,你記住了。」
無忌心道:「這位禪師的脾氣確是甚為古怪。」只聽圓真的聲音在室中響道:「你去稟告方丈說傳功已畢,小施主記性驚人,已盡數記住。」一聽那小沙彌道:「是。」只見小沙彌退了出來,臉如死灰,神色不定。
張三丰心下更驚,道:「這位是周子旺的郎君麼?」那大漢道:「不錯。我有負囑咐,這條性命也不要了。」輕輕放下那男孩的屍身,向那武官撲了上去。可是他負傷太重,肩背上的兩枝長箭尚未拔下,身形剛縱m.hetubook.com.com起,「嘿」的一聲,便摔跌在船艙板上。那小女孩手臂上也中了一箭,只是哭叫:「哥哥,哥哥!」
張三丰喃喃的道:「圓真?圓真?從沒聽見過少林派中有這樣一個高手。他不跟你見面,不讓你知道名字,他也不知你的門派姓名。如此看來,他確是不知你和我的淵源。那麼他自耗數年功力,助你打通奇經八脈,倒確是一番好心了。」
當下跟著那小沙彌穿房過戶,走過一個院子又是一個院子,無忌心想,這少林寺比咱們武當玉虛宮可要大得多了。一直繞過十幾座偏殿,到了一個古柏的森森的小院之中。小沙彌站在門口的竹簾之外,朗聲稟道:「張小施主到!」門內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進來吧!」無忌推門進去,那小沙彌順手帶上門自去。
但圓真的雙掌之上,有一股極為強韌的吸力將無忌的手掌牢牢黏住,使他不致跌倒。無忌只覺周身火滾,恨不得將全身衣服扯去,再在冰火島上冰冷澈骨的海水中浸上一浸,方才痛快。過了良久良久,才覺得那條火線離開自己身子,從掌心回到對方手掌之中。
張三丰見那大漢和女孩所中的弩箭,箭頭有毒,當即取出解毒丹藥,餵入兩人口中。
張三丰微覺奇怪,他知少林寺數百年來的規矩,俗家弟子若非藝成下山決不許走出寺門一步,俗人進少林寺山門固然不易,出寺更加艱難。這時掌門方丈帶著這個弟子走出寺門,不知是何用意,不由得向他多瞧了兩眼,只見這人身形瘦削,顴骨高聳,臂長腿短,一對眸子晶光燦然,顯得極是精明能幹。
空智究屬多年修為,張三丰又不過是略顯神功,並非真要他出醜露乖,這紙上傳勁,未盡全力,因此他在將倒未倒之際,腳下一使勁,身子已然站直。張三丰微笑道:「這便是太極十三式的功夫,原來賢師徒雖然熟極流,卻無暇修習。告辭了!」手一揚,滿亭中紙屑飛舞,有如大雪漫天而下,原來他潛運神功,將數十張玉版箋一齊捏成了極細極細的碎片。紙屑隨風四散之際,張三丰已攜了無忌之手,飄然離去。空聞、空智、空性相顧茫然,對張三丰所顯神功,實不禁又驚又佩,三人心中都有些懊悔:「這功夫如此厲害,不知陳友諒是否真能盡數記住,若有錯漏,那倒是弄巧成拙了。」
空聞也叱道:「胡說!這是張真人畢生心血之所寄,武當派鎮門之寶的太極十三式,你怎能學過?」那青年將一疊玉版遞給空聞,說道:「師伯請看便知。」空聞隨手翻閱,跟著空智、空性。二僧也是隨手翻閱,每一頁瞧了幾個字便翻過不看。空智低聲道:「師兄,果然便是我少林派的武功。」
無忌睡在禪床之上,等了良久良久,才聽到有人進房,卻是一個小沙彌送了飯菜來。無忌飽餐一頓,那小沙彌道:「小施主,請隨我來。」無忌道:「到那裏去?」小沙彌道:「方丈命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無忌道:「是什麼人?」小沙彌道:「方丈叮囑,叫我不可多口。」無忌哼了一聲,心想你們故作神祕,其實我什麼都知道了,還不是見那個叫作什麼圓真的和尚。
張三丰又問少林九陽功的口訣,無忌自第一式「韋駝獻杵」背起,背至第三式「掌托天門」,張三丰是當世武學第一高人,一聽之下,便知這些簡單的歌訣之中藏著無窮祕奧,那圓真傳與他的,自是少林九陽功無疑,即道:「不用背了。孩子,我是查問那傳功之人的真偽,不得不問。自今而後,這一十二式神功可誰也不得傳授,須知你曾發下重誓,不可有違。」無忌應道:「是!」但見太師父聲音顫抖,淚光瑩瑩,他是個絕頂聰明之人,如何不知自知是命在旦夕,便未曾發過誓言,也不能將此神功傳人了。
砰的一響,室門撞開,跌進一個人來,正是適才帶領無忌前來的小沙彌。他一交摔倒,蜷成一團,雙目緊閉,臉上神情極是痛苦。無忌吃了一驚,忙問:「你怎麼了?」伸手要去相扶時,隔牆那聲音冷冷的道:「你還是顧自己的好,這當口專心凝志,記憶口訣要訣尚自不及,怎能再分心去理會旁人?」無忌道:「這十二招我都記住了。」圓真似乎大吃一驚,真不相信他記心如此了得,說道:「你背給我聽聽。」無忌當下便從第一式「韋駝獻杵」背起,一www.hetubook.com.com直背到第十二式「掉尾搖頭」,果然是一字不錯,半句不漏。
但無忌認定逼死自己父母的兇手之中,這些少林寺的和尚也在其內,因此一心只道他們盡是邪惡奸猾之輩。
此時少林寺中,祇有空見的關門弟子圓真,會此少林九陽功。但這人生性極是怪僻,終年閉關不出,除了對三大神僧稍有禮貌之外,合寺僧侶,他誰也不加理睬。到了每年達摩老祖一葦渡江之日,寺中例行考較武功,由三大神僧評定高下,指明優劣,但那圓真每次總是生病,臥床不起。誰也不知他是真病還是假病,也不知道他功夫到底如何。因此空聞等想到要他去傳授無忌功夫,都不由得皺眉。
張三丰見情勢緊迫,奪過梢公手中的櫓來,在水中劃了半個旋兒,渡船便橫過船頭,向著來船迎去。猛聽得「啊」的一聲慘呼,男小孩背心上已中了一箭。那虯髯大漢一個失驚,俯身去看他時,自己肩頭和背上連中兩箭,手中木槳拿捏不定,掉入江心,坐船登時不動。後面的追舟瞬即追上,七八名蒙古武官和番僧跳上船去。那虯髯大漢兀自不屈,拳打足踢,奮力抵禦。張三丰縱聲叫道:「英雄休驚,老道來救你了!」提起船上兩塊木板,飛擲出去,跟著身子縱起,左腳在第一塊木板上一點,右腳跨出,再在另一塊木板上一點,這麼兩個借勢,大袖飄飄,便如一頭大鳥般落下船來,早有兩名武官彎弓搭箭,向他射來。張三丰袍袖一揮,兩枝硬弩跌入了江心,雙足一踏上船板,左掌揮出,兩名番僧飛出丈許,撲通、撲通兩聲,一齊跌入江中。眾武官見他猶似飛將軍從天而降,一出手便將兩名武功甚強的番僧震飛,身手之厲害,實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無不膽怯。領頭的武官喝道:「兀那老道,你來幹什麼?」
無忌左右一看,只見室內空空洞洞,除了地下一個蒲團之外,四壁蕭然,什麼東西也沒有。無忌本想,他既說「隔帳傳功」,那麼室中定有一個布帳,那知室中固然無人,連布帳也沒一塊,室中再無別處門戶,卻不知適才的人聲從何而來。正奇怪間,只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冷冷的道:「你坐下了!聽我述說少林九陽功的祕奧。我只說一遍,能記著多少,全憑你的造化。本寺方丈命我傳功,我傳便傳了,你能否領會,我可管不著。」
張三丰吃了一驚,萬想不到他小小年紀,竟是如此工於心計,隨口道:「你那裏話來?」無忌道:「那日我聽得明白,媽媽用毒針傷了俞三伯,害得他全身殘廢,爹爹過意不去,這才自殺……」這番話觸到張三丰的心事,點點眼淚,直酒到道袍之上,哽咽著喝道:「你……你不可再胡思亂想。」定了定神,正色道:「大丈夫行事該當光明磊落,你親口答應過三位神僧,決計不傳旁人,那便須得信守到底。你就算要死,也不能故弄狡獪。」這幾句話說得正氣凜然。無忌呆了一呆,點頭受教。他自幼在父母及義父三人薰陶下長大,殷素素和謝遜都算不得是正人君子,那是不必說了,便是張翠山,也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在那荒島之上,也不跟兒子講論什麼仁義道德,因此無忌是聰明機智有餘,至於武林中生死一諾的朗朗風骨,卻是近來日受張三丰的親炙,方始領會。張三丰又想:「這孩子明知自己性命不保,居然並不怕死,卻想到要去療治岱岩的殘疾,這番心地,也確是我輩俠義中人的本色。」正想誇獎他幾句,忽聽得江上一個洪亮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快些停船,把孩子乖乖交出,佛爺饒了你的性命,否則莫怪我無情。」這聲音從波浪之聲中傳來,入耳清晰,顯見呼叫之人內力甚是充沛。
原來當年覺遠大師荒郊傳經,張三丰演之為武當九陽功、郭襄演之為峨嵋九陽功、無色禪師演之為少林九陽功。那九陽功博大深微,每一派的傳人均只寥寥數人,少林派因有七十二項神功絕技,專練九陽功的人更少。自無色傳至空見,都是一線單傳,因少林僧俗弟子均認覺遠是本派棄徒,自他傳下來的功夫,縱然精妙,大家都不屑鑽研,反正本派絕技甚多,便是兩世為人,也學不了這許多,何必去走這條說來不夠響亮的路子?只是每一代均有一名弟子修習,庶免失傳,便算已足。
這時船到中流,漢水中波浪滔滔和*圖*書,小小的渡船搖晃不已,他身上一十二處大穴已閉,寒毒暫停侵入臟腑,可是手足已然動彈不得。張三丰這時也顧不得再避嫌疑,問道:「孩子,你學的少林九陽功是怎等模樣?何以體內奇經八脈竟已通了?」無忌道:「是那個圓真禪師給我通的,他說可以助我早日練成九陽神功。」張三丰急問:「他如何助你?」當下無忌將怎生聽到空聞、空智等商量,圓真禪師如何隔牆傳功,他如何替自己打通奇經八脈等情一一說了。張三丰半晌做聲不得,隔了良久,才道:「若要打通奇經八脈,難道我便不會?這圓真到底是好心還是歹意?」無忌道:「他跟我說了幾遍:『我不知你姓甚名誰,不知是何門派,你也不用知道我的名字。』」
他忽地心念一動,道:「太師父,我能挨得到回山不死麼?」張三丰忍淚道:「你別出此言,太師父無論如何,要想法救你。」無忌道:「我盼能再見俞三伯一面,那便好了。」張三丰道:「為什麼?」無忌道:「孩兒反正是活不成了。我要將這一十二式神功說給俞三伯聽,盼他融會武當少林兩神功,治好手足殘疾,孩兒應了誓言,和爹爹一般自刎身亡,也好稍贖媽媽的錯失。」
那梢公見羽箭亂飛,早已嚇得手酸足軟,拚命將船划開尚嫌不及,怎敢反而迎將過去?顫聲道:「老……老道爺,你……你說笑話了。」
過了一會,空智回來覆命,說道:「這圓真果然忒也古怪。他說他皈依我佛之後,發願不見外人,既是方丈頒下法旨,他只允隔帳傳授。」空聞道:「那也由得他。師弟,待張三丰寫完經文,你去取來,看過無誤,便帶這少年去命圓真隔帳傳授。再吩咐香積廚送一席上等素齋去立雪亭,款待張三丰,他究是一派之尊,咱們禮不可失。」三人又談論了些別事,便出房去了。
張三丰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手指連揚,閉住了他身上一十二大穴,心道:「怎地他奇經八脈居然已經通了?他身中極厲害的寒毒,這奇經八脈如何通得?八脈一通,寒毒散入五臟六腑,那是再也不能化解了。」他以百歲高齡,修心養性已到達爐火純青之境,但這時也不禁方寸無主,心神大亂,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暗想:「難道這少林九陽功如此了當,修習數日,便能打通奇經八脈?世間絕無此理。利亨、聲谷隨我十餘年,尚未打通,少林九陽功數日的威力,豈能勝過我武當功十餘年的勤修苦練?」要知張三丰若以本身功力相助,替殷利亨、莫聲谷打通經脈自非難事,但外來的助力,總不若本身自運來得紮實可靠。他傳授弟子不求此等速成,要各人循序緩進,漸成大器。
無忌見那小沙彌躺在地下手足抽動,甚是不忍,問道:「禪師,這位小師父怎麼啦?」圓真冷冷的道:「他在門外偷聽我傳你功夫,我用『金剛禪唱』,叫他吃了些苦頭,稍待片刻,便會好的。」他微一沉吟,說道:「我不知方丈何以命我傳你九陽神功,你叫什麼名字我固然不知,我法名如何你也不用問。我不知你以往學過什麼功夫,但你如此聰明,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我索性成全你一番,助你打通周身奇經八脈。你修練這九陽神功時進境便快上數倍。」無忌還沒回答,忽見牆壁中伸了兩隻手掌過來。無忌大吃一驚,跳起身來,叫道:「這……這……」只見這兩隻手掌穿壁而過,牆上留下了兩個掌印的空洞,十指指印宛然,這磚頭砌的牆壁在他掌力之下,竟似豆腐一般柔軟,雙掌無阻無礙,說過便過,石灰磚粉,簌簌跌落。只聽圓真說道:「你手掌和我雙掌相接。記住了,我不知你姓甚名誰,不知你是何門何派的弟子,今日一會,緣盡於此。」
他越說越快,一直說到第十二式「掉尾搖頭」,那歌訣是「膝直膀伸,推手及地。瞪目搖頭,凝神一志。挺身頓足,舒肱長臂,左右七次,神功已畢。九陽易筋,天下無敵。」那「天下無敵」四字剛說完,突然提聲喝道:「誰在外面偷聽,進屋來!」
空聞走到亭中,合什說道:「張真人辛苦了。」張三丰微微一笑,道:「多謝方丈師兄慈悲,令這孩子得窺貴派神功祕奧,當可救得他一條小命。」說著將寫成的三十餘張玉版紙遞了過去,說道:「太極十三式和武當九陽神功的精要,已書在內,還請三位師www•hetubook.com.com兄不吝指點。只是內容過於龐蕪冗,未臻自博返約之致,班門弄斧,可讓三位見笑了。」空聞接了過來,看也不看,隨手遞給了身後的青年。那青年卻一頁頁的翻閱下去。張三丰道:「天色不早,就此告辭。」空聞道:「張真人駕臨少林,未得盤桓數日,老衲心中甚是不安,只得奉敬三杯水酒,聊表寸心。」服侍茶水的僧侶斟酒上來,張三丰和空聞對飲了三杯。跟著空智和空性也各敬酒三杯,張三丰也都乾了。
只聽空聞說道:「他寫給咱們的太極十三式和武當九陽功,自不會假,但少林九陽功咱們卻未練過,難道為了外人,反而去碰圓真的釘子?」無忌聽了,心中一動:「原來他們都不會少林九陽功,別要教我些不打緊的假功夫,卻騙了太師父的真功夫。」只聽空智說:「師兄,你是掌門方丈,傳下法旨,諒那圓真焉敢不遵?這是光大本門武學的盛舉,又不是為了一己之私。」空聞嘆了口氣道:「空見師兄若是在世,咱們便不用為難了。」沉吟半晌,道:「三師弟,便請你持我錫杖去諭示圓真,命他將少林九陽功傳於這姓張的少年。」空智道:「囑方丈師兄法旨。」
張三丰又驚又怒,心想:「這太極十三式是我三十餘年鑽研,去年方得大成,講究以弱勝強,後發制人,和少林武學截然相反,怎說是你少林派武功?便是我那武當九陽功,雖然源自達摩祖師的九陽真經,但八十年來,我加了不少變化,沒一點不是別出心裁,你少林派如何知道?」空智將一疊玉版遞給張三丰,淡淡的道:「武當派武學源出少林,原來並沒經過什麼變化。」張三丰心念一轉,已知其意:「你少林派怕的是從我手中學到武當心法,江湖上傳出去不雅,所以硬說這些功夫早就知曉。」當下抬頭一笑,說道:「張某一言既出,再無反悔,這些功夫,本甚粗淺,不足當方家一笑,三位既瞧不上眼,便隨手拋棄了吧。」卻不去接空智遞過來的一疊紙箋。
空智道:「聽張真人的說話,言下似有不信之意。」轉頭向那青年說道:「友諒,我傳你的太極十三式,以及九陽功的訣要,你背給張真人聽聽,且瞧有什麼不同。」那青年道:「是。」朗聲誦道:「一舉動,週身要輕靈,尤須貫串。氣如鼓盪,神宜內斂,無使有缺陷處,無使有凹凸處,無使有斷續處。其根在腳,發於腿,主宰於腰,總須完整一氣,向前退後,乃能得機得勢……」一路背將下來,竟無一句一字錯漏,背完總論,接著便背十三式的訣要。無忌插口道:「太師父,這人看了你所寫的經文,記在心中,便說是少林派原有的,好不識羞。」張三丰這時也早明其理,原來空智這個徒兒記性驚人,過目成誦,空智命他將經文記在心中,卻將原件當時還給張三丰,以示少林派沒得武當派的好處。他哈哈一笑,說道:「三大神僧敬我九杯白酒,閣下便將我兩套武學記在心中,如此聰明才智,張三丰自愧不如。請教閣下姓大名。」那青年道:「不敢,晚輩姓陳,名友諒。」張三丰正色道:「陳兄弟,以你才智,他日無事不可成,但盼不可誤入岐途才好。老道贈你八個字:『誠以待人,謙以律己。』」
張三丰心下冷笑,暗道:「誰敢如此大膽,要我留下孩子?」抬頭一看小船如飛的划來。他凝目一瞧,見前面一艘小船的船梢上坐一個虯髯大漢,將自己身子護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雙手操槳,用力划行;後面一艘船船身較大,舟中站著四名番僧,另有七八名蒙古武官,那些武官拿起船板,幫同划水,那虯髯大漢膂力奇大,雙槳一扳,小船便急衝丈餘,但後面船上究竟人多,而且划船之人顯然武功也自不弱,兩船相距越來越近。過不多時,那些武官和番僧便彎弓搭箭,向那大漢射去。但聽得羽箭嗚嗚,破空之聲極響,足見弩力勁急。張三丰心道:「原來他們是要那大漢留下孩子。」他生平最恨蒙古官兵殘殺漢人,便想出手相救,但這時無忌命危,正是自顧不暇之際,而兩舟和他所乘渡船相隔尚遠,要加援手也是鞭長莫及。只見那大漢左手划船,右手舉起木槳,將來箭一一擋開擊落,手法迅捷無比。張三丰暗喝一聲采,心道:「這人武功不凡,英雄落難,我怎能坐視不救?」向搖渡的船梢公喝道:「船家,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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