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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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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似嗔似怨

第八十八回 似嗔似怨

無忌拗她不過,只得舉步走向客店,到了謝遜房門之外,在門上敲了兩下,叫道:「義父!」口中叫門,身子擋在趙明之前。那知叫了兩聲,房中無人回答。無忌一推門,房門卻關著,他心下起疑。暗想以義父耳音之靈,自己到了門邊,他便在睡夢之中,也必驚醒,若說出外,何以房門卻又閂了?當下手上微微一使勁,拍的一聲門閂繃斷,房門開處,只見謝遜果不在內。
四個人查察已畢,重回殿中。陳友諒低聲道:「這事還須著落在宋兄弟的身上。」宋青書奇道:「我?」陳友諒道:「不錯,掌砵龍頭大哥,請你配幾份『五毒失心散』交由宋兄弟帶上武當山去,暗中下在張真人和武當諸俠的飲食之中。咱們在山下接應,得手之後,將張真人和武當諸俠一鼓擒來,那時以此要脅,何愁張無忌這小賊不聽命於本幫?」史火龍首先便道:「妙計,妙計!」執法長老也道:「此計不錯。本幫五毒失心散毒性厲害,要在張無忌的飲食之中下毒,他魔教防範周密,難得其便。宋兄弟是武當子弟,所謂家賊難防,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手到擒來。」
無忌道:「等了你這麼久!不用換了,快去追敵人吧。」趙明微笑道:「已等了這許多時候,也不爭在這更衣的片刻。我已買了兩匹坐騎,連夜可以趕路。」說著解開包裹,將衣褲鞋襪,一件件的取將出來,說道:「小地方沒好東西買,將就著穿,咱們到了大都,再買過貂皮的袍子。」無忌心中一凜,正色道:「趙姑娘,你想要我貪圖富貴,歸附朝廷,可乘早死了這個心。我張無忌是堂堂大漢子孫,便是裂土封王,也決不能投降蒙古。」趙明嘆了口氣,說道:「張大教主,你瞧這是蒙古衣衫呢,還是漢人的服色?」說著將一件灰鼠皮袍提了起來。無忌見她所購衣衫都是漢人的裝束,於是點了點頭。趙明轉了個身,說道:「你瞧我這模樣是蒙古的郡主呢,還是一個平常的漢家女子?」無忌心中怦然一動,先前只見她衣飾華貴,沒想到蒙漢之分,此時經她提醒,才想到她全然是漢人姑娘的打扮。只見她雙頰暈紅,眼中水汪汪的脈脈含情,無忌突然之間,明白了她的用意,說道:「你…你…」趙明低聲道:「你心中捨不得我,我什麼都夠了。管他什麼元人漢人,我才不在乎呢。你是漢人,我也就是漢人,你是蒙古人,我也是蒙古人。你心中想的盡是什麼軍國大事,華夷之分,什麼興亡盛衰、權勝威名,無忌哥哥,我心想的,可就只是一個你,你是好人也罷,壞人也罷,是皇帝也罷,乞兒也罷,對我都完全一樣。」
張無忌心下起疑:「宋師哥一直不肯答允,何以陳友諒一提莫七叔,宋師哥便不敢再行推辭,此中定有蹺蹊。看來只有當面問過莫七叔,方知端詳。」只聽執法長老和陳友諒等低聲商議,當張三丰、宋遠橋等人中毒之後,丐幫群豪怎生上山接應。每逢陳友諒如何說,史火龍總是道:「甚好,甚好!」當砵龍頭道:「此時方當隆冬,五毒均蟄伏土下,小弟須得走長白山腳上挖掘,多則一月,少則二十日,當可合成五毒失心散。從冰雪之下掘出來的毒物,毒性不顯,服食時不易知覺,對付這等第一流的高手,倒是這等毒物最好。」執法長老道:「陳兄弟、宋兄弟兩位,陪同掌砵龍頭赴長白山配藥,咱們先行南下。一個月後,在老河口聚齊。今日是十二月初八,準定年後正月初八相會便了。」又道:「那韓林兒落在咱們手中,甚是有用,請掌棒龍頭加意看守,以防魔教截奪。咱們分批而行,免入敵人的耳目。」當下眾人紛紛向幫主告辭,掌砵龍頭和陳友諒、宋青書三人先向北行。片刻之間,彌勒廟前前後後的丐幫人眾散了個乾淨。
兩人馳了一日,這天行了二百餘里,途中宿了一宵,次晨又再趕道。
趙明顫聲道:「誰……誰說我斬了她十七八劍?是周姑娘說的,是不是?」無忌道:「周姑娘決不在背後說旁人壞話,她沒親見,不會誣陷於你。」趙明道:「那麼是殷姑娘自己說的了?」無忌大聲道:「殷姑娘早不能言語了。那荒島之上,只有咱們五人,難道是義父斬的?是我斬的?是殷姑娘自己斬的?哼,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我跟我表妹結為夫婦,是以下此毒手。我跟你說,她死也好,活也好,和-圖-書我都當她是我妻子。」趙明低頭不語,沉思半晌,又問:「你怎地回到中原來啦?」無忌冷笑道:「那倒多蒙你的好心了,你派水師到島上來迎接在下,幸好我義父不似我這等老實無用,咱們才不墮入你的奸計之中。你派了炮船候在海邊,要開炮轟沉咱們座船,這番心計卻是白用了。」
趙明道:「你見謝大俠不在,為什麼反而欣慰?」無忌道:「你又來胡說八道,我幾時欣慰了?」趙明微笑道:「難道我不會瞧你的臉色麼?你一推開房門,怔了一怔,繃起的臉皮便放鬆了。」無忌不去睬她,自行斜倚在謝遜的炕上。趙明笑吟吟的坐在椅中,說道:「我知道你是怕謝大俠殺我,幸好他不在,倒免得你為難。我知道你心中是不捨得我。」無忌怒道:「不捨得你便怎樣?」趙明笑道:「我很開心啊。」無忌恨恨的道:「那你為什麼幾次三番的來害我?你心中倒捨得我?」趙明突然間粉臉飛紅,輕輕的道:「不錯,從前我確是想殺了你,但自從綠柳莊上一會之後,我若再起害你之心,我明明特穆爾身遭天誅地滅,萬劫不得超生。」無忌聽她起誓的言語甚是鄭重,便道:「那為什麼你為了一刀一劍,竟將我拋在荒島之上?」趙明道:「你既認定如此,我是百口難辯,只有等謝大俠、周姑娘回來,咱們四人對質明白。」無忌道:「你滿口花言巧語,只騙得我一人,須騙不得我義父和周姑娘。」趙明笑道:「為什麼你就甘心受我欺騙?因為你心中喜歡了我,是不是?」無忌忿忿的道:「是便怎樣?」趙明道:「我很開心啊。」
趙明撫著紅腫炙熱的面頰,怔怔的瞧著無忌,眼光中忽然露出憐愛的神色,長長的嘆了口氣。無忌生怕自己心動,屈服於她美色和柔情的引誘之下,將頭轉了開去,突然一登足說道:「我曾立誓替表妹報仇,算我懦弱無用,今日下不了手。你作惡多端,終須有日再撞在我的手裏!」說著大踏步走出廟門。
這兩句話說中了無忌的心事,他飛起一足,踢開房門,額頭青筋暴露,顫聲道:「你……你……」趙明見他這等模樣,心中也害怕起來,後悔適才說了這幾句言語,忙道:「我這是嚇嚇你的,你可別當真。」無忌凝視著,緩緩說道:「你不怕到客店中來見我義父,口口聲聲要和他們對質,是不是你明知他二人,現下已經死了?已經不在這世上了?」說著走上兩步,和趙明相距不過三尺,只須手起一掌,立即便能將她斃於掌下。
丐幫群豪聽了此言,都是「啊」的一聲,人人頗出意外。張無忌在巨鼓中聽得清楚,心中也是怦怦亂跳,腦中只是響著:「那是真的麼?那是真的麼?」趙明轉過頭來,雙目瞪視著他。鼓中雖然陰黑,但張無忌目光銳敏,藉著些微光,已見到她眼中流露出柔情無限。無忌胸口一熱,抱著她的雙臂緊了一緊,便想要往她櫻唇上吻去,突然間想起殷離慘死之狀,一番愛戀登時化作仇恨,右手抓著她的手臂,使勁的一捏。以無忌此時功力,這一捏雖非運出全部的內力,但趙明已是抵受不住,只覺眼前一黑,痛得幾欲暈去,忍不住便要學殷離那樣一句罵了出來:「你這狠心短命的小鬼。」總算她自制力強,口中沒有出聲,但淚水卻簌簌的流了出來。這淚水一滴滴的都流在無忌手背之上,又沿著他手臂,流上了他的衣襟。無忌心下剛硬,對她毫不理睬。
他走出十餘丈,聽得趙明追了出來,叫道:「張無忌,你往那裏去?」無忌道:「這跟你有什麼相干?」趙明道:「我有話要問謝大俠和周姑娘,請你帶我去見見他二人。」無忌道:「我義父下手不容情,你還不是去送死?」趙明冷笑道:「你義父心狠手辣,可不似你這等胡塗。再說,謝大俠殺了我,你是報了表妹之仇,不是了結一件心事?」無忌道:「我胡塗什麼?我不願你去見我義父。」趙明微笑道:「張無忌,你這胡塗小子,你心中實在捨不得我,不肯讓我被謝大俠殺了,是也不是?」無忌被她說中了心事,臉上一紅,喝道:「你別囉唆!我叫你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最好離得咱們遠遠的,別叫我管不住自己,送了你的性命。」趙明一步步走近身去,說道:「我這幾句話非問清楚謝大俠和周姑娘不可,我不敢在背後說旁人壞話,當hetubook.com.com面卻須說個明白。」無忌起了好奇之心,道:「你有什麼話問他們?」趙明道:「待會你自然知道。我不怕干冒危險,你反而害怕麼?」
只聽史火龍道:「陳兄弟,適才前來搗亂的妖女,乃是汝陽王的親生愛女。魔教是朝廷的對頭,怎麼咱們說到魔教的小魔頭張無忌,這位郡主娘娘反而挺身出來給他出頭?」陳友諒沉吟不答,掌砵龍頭說道:「我見那郡主娘娘淚光瑩瑩,臉上神色十分氣憤。陳兄弟咒是魔教教主,那郡主娘娘卻像是聽到旁人咒他父兄一般,實是令人大惑不解。」宋青書道:「啟稟幫主:此中情由我倒知道。」史火龍道:「宋兄弟請說。」宋青書道:「魔教雖是事事和朝廷作對,但這位明明郡主對張無忌痴心相戀,恨不得嫁了他才好,什麼事都出力護得他。」
這一句話似嗔似怒,如訴如慕,無忌只聽得心中一蕩,霎時間意亂情迷,極是煩惱:「倘若她並非如此奸詐陰毒,害死我的表妹,我定當一生和她長相廝守,什麼也不顧得了。」只聽得巨鼓之外,宋青書含含糊糊的向群丐道謝。執法長老為人甚是精細,又問:「那淫賊如何迷姦明明郡主,你可知道麼?」宋青書道:「這中間的細節,外人是無法知悉的了。兄弟只知當時明明郡主率領朝廷武士,來武當山擒拿我太師父,一見那淫賊之面,便即乖乖退去,武當派一場大禍,登時風平浪靜。我三師叔俞岱岩二十餘年前被人折斷肢骨,也是明明郡主贈藥於那淫賊,因而接續了斷骨的。」執法長老道:「這就是了,想武當派自來是朝廷眼中之釘,那明明郡主若非迷戀淫賊,忘了本性,決不致反而贈藥助敵。如此說來,那淫賊雖然人品不端,對於太師父和眾師叔伯倒還頗有香火之情。」宋青書道:「嗯,我想他不致於全然忘本。」陳友諒道:「啟稟幫主:兄弟聽了宋兄弟之言,倒有一計在此,可制得那小淫賊服服貼貼,令魔教上下,盡數聽令於本幫。」史火龍喜道:「陳兄弟竟然有此妙計,請快快說來。」陳友諒道:「此間耳目眾多,雖然都是自家兄弟,仍恐洩漏了機密。」
無忌略一遲疑,道:「這是你自己要去的,我義父若下毒手,我須救不得你。」趙明道:「不用你替我擔心。」無忌怒道:「我替你擔心?哼!我巴不得你死了才好。」趙明笑道:「那你快動手啊。」無忌呸了一聲,不去理她,快步向鎮甸走去。趙明跟在後面。兩人將到鎮甸,無忌停步轉身,說道:「趙姑娘,我曾答應過你,替你做三件事。第一件是替你找屠龍刀,這件事算是做到了。還有兩件未做,你若跟我去見義父,那是非死不可,你還是走吧,待我替你幹了那兩件事,再去會我義父不遲。」趙明嫣然一笑,說道:「你是在給自己找個不殺我的原因,我知道你心中是捨不得我。」無忌怒道:「就算是我不忍心,那又怎樣?」趙明道:「我很喜歡啊。我一直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待我,現下可知道了。」無忌嘆了口氣,道:「趙姑娘,我求求你,你自個兒去吧。」趙明搖頭道:「我非見謝大俠不可。」
只聽那傳功長老又道:「峨嵋派周芷若姑娘既落在這小淫賊手中,想必貞潔難保。宋兄弟,此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咱們必然助你奪回愛妻,決不能讓紀曉芙之事,重見於今日。」執法長老道:「大哥此言甚是。武當派當年庇護不了殷利亨,今日自也庇護不了宋青書。宋兄弟投入本幫,咱們若不給他出這口氣,不助他完成這番心願,他好好的武當派未來掌門,何必到本幫來當一名六袋弟子?」丐幫群豪大聲鼓噪,都說誓當宰了張無忌這淫賊,要助宋青書奪回妻子。趙明將嘴湊到無忌耳邊,輕輕說道:「你這該死的小淫賊!」
但見一扇窗子卻開了一半,想是謝遜從窗中去了。無忌走到周芷若房外,叫了兩聲:「芷若!」不聽答應,推門進去時,見周芷若也不在內,但炕上衣包,仍是端端正正的放著。無忌道:「莫非是遇上了敵人?」叫店伴來一問,那店伴說道,不見他二人出去,也沒聽到甚麼爭吵打架的聲音。無忌心下稍慰:「料想是他二人聽到甚麼響動,追尋敵蹤去了。」又想謝遜雙目雖盲,然武功之強,當世罕有其匹,何況有一個精細謹慎的周芷若隨行,當不致出甚麼岔hetubook.com.com子。他從謝遜窗中躍出去,四下察看一遍,並無異狀,於是又回到房中。
張無忌聽得群丐去遠,廟中再無半點聲響,於是從鼓中躍了出來。趙明跟著躍出,理一理身上衣衫,似喜似嗔的橫了無忌一眼。無忌怒道:「哼,虧你還有臉來見我?」趙明俏臉兒一沉,道:「怎麼啦?我什麼地方得罪大教主啦?」張無忌臉上如罩嚴霜,喝道:「你要盜那倚天劍和屠龍刀,我不怪你!你將我拋在荒島之上,我也不怪你!可是殷姑娘已然身受重傷,你何以還要再下毒手!這等狠毒的女子,當真是天下少見。」說到此處,怒火上沖,跨上一步,左右開弓,便是四個耳光。趙明欲待閃避,但在無忌掌力籠罩之下,如何閃避得了?拍拍拍拍四聲響過,她兩邊臉頰登時紅腫起來。
宋青書躊躇道:「這個……這個……要兄弟毒害家父,那是萬萬不可。」陳友諒道:「這五毒失心散是本幫的靈藥,不過令人暫時神智迷糊,並不傷身。令尊宋大俠仁俠重義,咱們素來是十分敬仰的,決不致傷他老人家一根毫毛。」宋青書仍是不肯答應,說道:「兄弟投效本幫,太師父和家父知道後已必重責,這等不孝犯上之事,兄弟萬萬不敢應承。」陳友諒道:「兄弟,你這事可想不通了。自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古人大義滅親,歷朝均有,何況咱們的宗旨乃在對付魔教,擒拿武當諸俠,只不過是箝制張無忌那小淫賊的一種方策而已。」宋青書道:「兄弟若是做了此事,在江湖上被萬人唾罵,有何面目更立於天地之間?」陳友諒道:「適才我為什麼要八袋長老他們都退出殿去?為何要上下前後仔細搜查?那就是怕此洩漏出去啊。宋兄弟,你下藥之後,自己也可假作昏迷,咱們將你縛住,和你太師父、尊大人,以及眾師師叔關在一起,誰也不會疑心於你,除了咱們此間七人之外,世上更有何人得知?咱們只有佩服你是個能夠擔當大事的好漢子,誰會笑你?」
無忌一時捉摸不透她用意何在,斜倚在炕上,苦苦思索,突然想起:「莫非她已料想到我和芷若已有婚姻之約,因此害了我表妹一人不夠,又想用計再害芷若?莫非那玄冥二老離開彌勒廟之後,便到這客店中來算計我義父和芷若?」他一想到玄冥二老,心下登時好生驚恐,須知鹿杖客和鶴筆翁武功實在太強,謝遜縱然眼睛不盲,也未必能和任何人一打個平手。他跳起身來,走到趙明房外,說道:「趙姑娘,你手下的玄冥二老到何處去了?」趙明隔著房門道:「他二人多半以為我脫身回去關內,向南追下去了。」無忌道:「你此話可真?」趙明冷笑道:「你既不信我的話,又何必問我?」無忌無言可對,呆立在門外。趙明又道:「假若我跟你說,我派了玄冥二老,來這客店中害死了謝大俠和你心愛的周姑娘,你信不信?」
宋青書沉吟半晌,囁嚅道:「幫主和陳大哥有命,小弟原不敢辭。再說小弟新投本幫,自當乘機立功,縱然赴湯蹈火,也當盡心竭力。只是人生於世,孝義為本,要小弟算計家父,那是萬萬不可。」丐幫中向來傳統,於「孝」之一字,原是極為尊祟,群丐聽他如此說,倒是不便如何相強。陳友諒忽地冷笑一聲,說道:「以下犯上,那是我輩武林中人的大忌,不用宋兄弟說,這個我也明白。但不知莫聲谷莫七俠和宋兄弟如何稱呼?是他輩份高,還是你輩份高?」宋青書不語,隔了良久,忽道:「好,既是如此,小弟應命就是。但各位須得應承,既不能損傷家父半分,也不能絲毫折辱於他。否則小弟寧可身敗名裂,也不能幹此不孝的勾當。」史十龍、陳友諒等無不大喜,齊聲說道:「這個咱們自是應承得。宋兄弟跟咱們兄弟相稱,宋大俠便是咱們的尊長,宋兄弟便是不說,咱們也當對他老人家盡子侄之禮。」
但聽得陳友諒問道:「你怎知道?當真有這等怪事麼?」宋青書恨恨的道:「張無忌這小子相貌平平,並無半點英俊瀟灑之處,只是學到了魔教的邪術,許多青年女子便都墮入他的彀中而不自覺。」執法長老點頭道:「不錯,魔教中的淫邪之徒確有這種採花的法門。峨嵋派的女弟子紀曉芙,不就因受了魔教楊逍的邪術,因而鬧得身敗名裂麼?張無忌的父親張翠山,也是被白眉鷹王之女的妖法所困。那和_圖_書明明郡主,想必是中了這小魔頭的採花邪法,因而失身於他,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飯,便自甘墮落而不能自拔了。」丐幫群豪一齊點頭稱是。傳功長老義憤填膺,說道:「這等江湖上的敗類,人人得而誅之,否則天下婦女的名節,不知更將有多少喪在這小淫賊的手中。」張無忌只氣得混身發顫,他迄今仍是童子之身,但自峨嵋派絕滅師太起,不知有多少人罵他是淫賊,當真是有冤無處訴了。至於說趙明失身於己,木已成舟云云,更不知從何說起,想到此處,突然一驚:「趙姑娘和我相擁相抱,躲在此處,萬萬不能讓他們發覺,否則更是證實了這不白之誣。」
陳友諒的話聽來似乎是委屈了宋青書,其實許多話都在派掌棒龍頭的不是,他說趙明「以龍頭大哥之棒,盪開了宋兄弟之劍」,又說「龍頭大哥德高望重,就算責備錯你了,也當誠心受教」,丐幫中諸長老都聽了出來。但陳友諒近年來是幫主跟前一個大大的紅人,史火龍對他言聽計從,眾人也就沒有什麼話說。
趙明道:「我在這兒等你義父回來,跟他說知你去救韓林兒去了。」無忌道:「我義父嫉惡如仇,焉能饒你性命?」趙明嘆了口氣,道:「那也是我命苦,有什麼法子?」無忌沉吟半晌,道:「你還是避一避的好,等我回來再說。」趙明搖頭道:「我也沒什麼地方好避。」無忌道:「好吧!你跟著我一起去救韓林兒,再一起回來對質。」趙明笑道:「這是你要我陪你去的,可不是我死纏著你,非跟你去不可。」無忌道:「你是我命中的魔星,撞到了你,算是我倒霉。」趙明嫣然一笑,說道:「你等我片刻。」順手帶上了門。過了好一會,趙明又打開房門,只見她已換上了女裝,貂皮斗篷,大紅錦衣,裝束極是華麗,無忌沒想到她隨身的包裹之中,竟帶著如此貴重的衣飾,心想:「此女詭計多端,行事在在出人意表。」趙明道:「你呆呆的瞧著我幹麼?我這裏服好看麼?」張無忌道:「顏如桃李,心似蛇蠍。」趙明哈哈一笑說道:「多謝張大教主給了我這八字評語。張教主,你也去換一套好看的衣衫吧。」無忌慍道:「我從小穿著破破爛爛,你若是嫌我衣衫襤褸,儘可不和我同行。」趙明道:「你別多心。我只是想瞧瞧你穿了一身好看的衣衫之後,是怎生一副模樣。無忌哥哥,你在這兒少待,我去給你買衣。反正那些化子們走的是入關的大道,咱們腳下快一些,不怕追他們不上。」也不等無忌回答,自己翩然出門。無忌坐在炕上,心下自責,自己總是不能剛硬,被這個小女子玩弄於掌股之上,明明是她害死了我表妹,仍是這般對她有說有笑,張無忌啊張無忌,你算是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臉來做明教教主,號令群雄?
無忌心下感動,聽到她這番柔情無限的言語,不自禁的頗為意亂情迷,隔了半晌,才道:「你所以害死我表妹,是為了妒忌嗎?是怕我娶她為妻麼?」趙明大聲道:「殷姑娘不是我害的。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便是這句話。」無忌嘆了口氣,道:「趙姑娘,你對我一番情意,我人非木石,豈有不知?但到了今日這等田地,你又何必再來騙我?」趙明道:「我從前自以為聰明伶俐,處處可佔上風,那知世事難料。無忌哥哥,今天咱們不走了,你在這兒等謝大俠,我到周姑娘的房中等她。」無忌奇道:「為什麼?」趙明道:「你不用問為什麼。韓林兒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擔保一定救他出來便是。」說著翩然出門,走到周芷若房中,關上了房門。
趙明凝視他的雙眼,正色道:「張無忌,我跟你說,世上之事,除非親眼目睹,不可輕信,不可妄聽人言,更不可自己胡思亂想。你要殺我,此刻便可動手,待會等你義父回來,你心中怎樣?」無忌定了定神,暗自有些慚愧,說道:「我義父平安無事,那自是上上大吉。我不許你拿我義父的生死安危來隨口說笑。」趙明點頭道:「我不該說這些話,是我對你不起,你別見怪。」無忌聽她柔聲認錯,心下倒也軟了,微微一笑,說道:「我也忒以莽撞,得罪了你。」說著回到了謝遜房中。
過了好一陣,趙明才悠悠醒轉,見無忌雙目凝望著她,滿臉是擔心的神色,見她睜眼,這才吁了口氣。趙明問道:「你說殷姑娘過世了麼?」無忌怒hetubook.com.com氣又生,喝道:「被你這麼斬了十七八劍,她……她難道還活得成麼?」
趙明又痛又怒,珠淚滾滾而下,哽咽道:「你說我盜了倚天劍和屠龍刀,是誰見來?誰說我對殷姑娘下了毒手,你叫她來跟我對質。」張無忌愈加憤怒,大聲道:「好!我叫你到陰間去跟她對質。」左手一圈,右手一扣,已叉住了她的粉頸,雙手使勁,趙明呼吸不得,右手一指戳向無忌胸口。但無忌有九陽神功護體,這一指戳到,如中敗絮,指上勁力消失得無影無蹤。霎時之間,趙明滿臉紫脹,暈了過去。無忌記著殷離之仇,本待將她扼死,但見了她這等神情,急地心軟,放鬆了雙手,趙明往後便倒。咚的一聲,後腦撞在大殿的青石板上。
久等趙明不歸,眼見天色將黑,心想:「我幹麼定要等她?不如獨個兒去將韓林兒救了。」但又尋思:倘若趙明買了衣衫回來,正好撞上謝遜,被他一掌擊在天靈蓋上,腦漿迸裂,死於非命,衣衫冠履散了一地,想到這等情狀,卻又不自禁的不寒而慄。如此坐下又站起,只是胡思亂想,直聽到腳步細碎,幽香襲人,趙明捧了兩個包裹,走進房來。
她哭了一會,抹乾眼淚,似乎心下輕快了許多,望望窗外說道:「再過一個時辰,天就黑了,那韓林兒不知解向何處,若是失了他的蹤跡,倒是不易相救。」無忌一凜,站起身來,道:「正是,我還是先去救了韓兄弟回來。」趙明道:「也不怕醜,人家又不是跟你說話,誰要你接口?」無忌見她忽嗔忽羞,忽喜忽愁,心下又是恨,又是愛,當真不知如何才好,匆匆將半塊麵餅三口吃完,便走出房去。趙明道:「我和你同去。」無忌道:「我不要你跟著我。」趙明道:「為甚麼?」無忌道:「你是害死我表妹的兇手,我豈能和仇人同行?」趙明道:「好,你去吧!」無忌走出了房門,忽又回身道:「那你在這裏幹麼?」
但這晚等了一夜,天明睡醒,仍是不見謝遜和周芷若回來。無忌更加擔心起來,胡亂用了些早點,便和趙明商量,到底他二人到了何處。趙明皺眉道:「這也當真奇了。我想此間一帶,這些日子中除了丐幫聚會,並無其他江湖人眾出沒。不如咱們追上史火龍等一干人,再行設法探聽。」無忌點頭道:「也只有如此。」當下結算店帳出房,交代掌櫃,當謝遜、周芷若回來,請他們在店中等候。店伴牽過兩匹粟色的駿馬來。無忌見雙駒毛色光潤,腿高體長,是關外極名貴的良駒,不禁喝了聲采。趙明微微一笑,翻身上了馬背。兩騎馬潑剌剌的馳出了鎮甸,向南疾馳而去。旁人但見雙駿如龍,馬上一男一女衣飾華貴,相貌俊美,還道是什麼官宦人家的少年夫妻,並騎踏青。
無忌見她笑語如花,直是動人,轉過了頭不去看她。趙明道:「我在樹上枕了半日,肚裏好餓。」大聲叫店伴進來,取出一小錠黃金,命他快去烹煮一席上等酒菜。那店伴見到黃金,服侍得極是周到,水果點心,流水般送將上來,不一會送上酒菜。無忌道:「咱們等義父回來一起吃。」趙明道:「謝大俠一到,我性命不保,還是先吃個飽,待會兒做個飽鬼的好。」無忌見她話是如此說,但神情舉止之間,卻似一切有恃無恐的模樣。趙明又道:「我這裏金子有的是,待會可叫店伴另整酒席。」無忌冷冷的道:「我可不敢再跟你一起飲食,誰知你幾時又下十香軟筋散。」趙明臉一沉,說道:「你不吃就不吃,你肚子餓,我管得著麼?」說罷自己吃了起來。無忌叫廚房裏送了幾張麵餅來,離得趙明遠遠的,自行坐在炕上大嚼。趙明席上是炙羊烤雞、炸肉膾魚,菜式極是豐盛,無忌自管自己吃他的麵餅。趙明吃了一會,忽然淚水一點點的滴在飯碗之中,勉強又吃了幾口,拋下筷子,伏在桌上抽抽噎噎的哭泣。
大殿中語聲稍停,只聽得腳步聲響,有十餘人走出殿去,想是只剩下丐幫中最高的幾位首領。只聽陳友諒道:「此事千萬不能透露半點風聲,宋兄弟,兩位龍頭大哥,咱們前後搜查一遍,且看是否有人偷聽。」只聽得颼颼兩聲,掌棒龍頭和掌砵龍頭已上了屋頂,陳友諒和宋青書在殿前殿後仔細搜查,連未倒的神像之後,帷幕之旁,匾額之內,到處都察看過了。張無忌暗服趙明心思機敏,大殿中除了這巨鼓之外,確無其他更好的藏身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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