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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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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梟獐之心

第八十九回 梟獐之心

過了好半晌,張松溪才道:「好無忌,原來是你,不枉了咱們如此待你。」他說話聲音已然哽咽,滿臉憤怒,眼淚卻已涔涔而下,說不出是氣惱還是傷心。原來他自知不敵,但想至死不見敵人面目,不知武當四俠喪在何人手中,直是死不瞑目,是以先裝假死,拉下了無忌臉上這一塊皮裘。無忌一來老實,二來對四師伯關心過甚,竟爾沒有防備。無忌此刻心境,真比身受凌遲還要難過,一個人全然傻了,只道:「四師伯,不是我,不是我……七師叔不是我……不是我害的……」張松溪哈哈大笑,說道:「很好,很好,你快快將咱們一起殺了。大哥、二哥、六弟,你們都瞧清楚了,這狗韃子不是旁人,竟是咱們鍾愛的無忌孩兒。」宋遠橋、俞蓮舟、殷利亨三人身子不能動彈,一齊怔怔的瞪視著無忌。
便在此時,忽聽懸崖上傳下一人聲音,朗聲呼道:「該死的妖女,果然未死,你何以害死莫七俠,快快招來。」正是俞蓮舟的聲音。無忌大吃一驚,不知四位師伯怎地去而復回。趙明道:「你別轉頭,不可讓他們見到你的臉。」張松溪喝道:「賊妖女,你不回答,咱們的大石便砸將下來了。」趙明仰頭一望,果見宋遠橋等四人每人都捧著一塊大石,只須順手往下一摔,她和無忌都是性命難保。她在無忌耳邊低聲說道:「你先撕下皮裘,蒙在臉上,抱著我逃走吧。」無忌依言,撕下裘袍的一角衣襟,蒙在臉上,在腦後打了個結,又將帽低低壓在額上,只露出了雙眼。
只聽得宋遠橋道:「七弟到北路尋覓無忌,似乎已找得了什麼線索,只是他在天津客店中匆匆留下的八個字,卻叫人猜想不透。」張松溪道:「『門戶有變,亟須清理。』咱們武當門下,難道還會出什麼敗類不成?莫非無忌這孩子……」他說到這裏,便說不下去了,聲音之中,暗藏深憂。殷利亨道:「無忌這孩子決不會做什麼敗壞門戶之事,那是我信得過的。」張松溪道:「我只是怕趙明這妖女太過厲害,無忌少年人血氣方剛,惑於美色,莫要像他爹爹一般,鬧得身敗名裂……」四個人不再言語,都是長嘆一聲。
只聽得俞蓮舟的聲音說道:「咦,這裏有燒過松柴的痕跡,嗯,還有獐子的毛皮血漬。」另一人道:「我一直心中怔忡不定,但願七弟平安無事才好。」那是宋遠橋的聲音。無忌聽得宋俞張殷四位師叔伯一齊出馬,前來找尋莫聲谷,聽他們話中之意,似乎莫聲谷遇上了強敵,心下也有些掛慮。聽張松溪笑道:「大師哥愛護七弟,還道他仍是當年少不更事的小師弟,其實近年莫七俠威名赫赫,早非昔比,就算遇上強敵,七弟一人也必對付得了。」殷利亨道:「我倒不是擔心七弟,反而擔心無忌這孩子不知身在何處。他現下是明教教主,樹大招風,不少人要算計於他。他武功雖高,可惜為人太過忠厚,不知江湖上風波險惡,只怕墮入奸人的術中。」無忌聽了,心下好生感動,暗想眾位師叔伯待我恩情深重,真不知如何報答。趙明湊嘴到他耳邊,低聲道:「我是奸人,此刻你已墮入我的術中,你可知道麼?」
獐子烤熟後,兩人各撕一條後腿吃了。無忌在火堆中加些枯柴,斜倚在山洞壁上,說道:「睡了吧!」趙明嫣然微笑,靠在另一邊石壁上,合上了眼睛。無忌鼻中聞到她身上陣陣幽香,微微睜眼,只見她雙頰暈紅,美若海棠,真想湊過嘴去吻她一吻,但隨即克制綺念,閉目睡去。
武當四俠在霎時之間,但覺得飛雪撲面,眼睛不能見物,四人應變奇速,立時後躍。但無忌比他們更快,抱住俞蓮舟雙腿,著地一滾,順手已點了他三處大穴,跟著一個斛斗,身在半空,落下時右腿的膝蓋在殷利亨頭頂一跪,竟然撞中了他頂門「五處」和「承光」兩穴。殷利亨一陣暈眩,摔倒在地。宋遠橋飛步來救,無忌身子向後一坐,撞入他的懷中。宋遠橋迴劍不及,左手撤了劍訣,一掌拍出,掌力未吐,胸口已是一麻,被無忌雙肘撞中了穴道。張松溪心下大駭,眼見四人中只剩下一人,無論如何非此人敵手,但同門義重,決計示能獨自逃命,挺起長劍,刷刷刷三劍,向無忌刺了過來。無忌見他身當危難,可是止法沉隱,劍招和-圖-書絲毫不亂,這三劍來得凌厲,但每一劍仍是嚴守武當家法,心下暗暗喝采:「武當武功,實非尋常,若不是我學到了這一門古怪功夫,要抵擋四位師叔伯的聯手進攻,大非易事。」驀地裏腦袋亂擺,劃著一個個圈子。張松溪不為所動,不去瞧他搖頭晃腦的裝模作樣,嗤的一聲,長劍破空,直往他胸口刺來。無忌一低頭,似用腦袋往劍尖上迎去,但忽地臥倒向前一撲,張松溪小腹和左腿上四處穴道被點,摔倒在地。
無忌待宋遠橋等四人去遠,忙縱下樹來,循馬蹄在雪中留下的印痕,向東追去,心下說不出的焦急難受,暗想:「她雖生性狡詐惡毒,這次卻確是捨命救我。倘若她竟因此送命,我……我……」腳下越奔越快,片刻間便已馳出四五里地,來到一處懸崖邊上。雪地裏但見一大灘殷紅的血漬,地下痕印雜亂,懸崖邊上崩壞了一大片山石,顯是趙明騎馬逃到此處,慌不擇路,連人帶馬,一起摔了下去。無忌叫道:「趙姑娘,趙姑娘!」連叫四五聲,始終不聽見趙明答應。他更是憂急,向懸崖下望去,見是一個深谷,黑夜之中,沒去見到谷底如何。那懸崖陡峭筆立,並無降到谷中的容足之處。
睡到中夜,忽聽得遠遠隱隱傳來馬蹄之聲,無忌一驚而醒,側耳一聽,共是四匹坐騎,自南向北而來,向洞外望去,只見大雪兀自下個不停,心想:「深夜大雪,如此冒寒趕路,定有十二分的急事。」只聽得馬蹄聲來到近處,忽然停住了,過了一會,馬蹄聲竟是越響越近,顯是走向這山洞而來。無忌一凜:「這山洞僻處山後,若非那獐子引路,我是決計尋覓不到,怎麼竟然有人跟蹤而至。」隨即省悟:「是了!咱們在雪地裏留下了足跡,雖是半夜大雪,仍是未能盡數掩去。」這時趙明也已醒覺,低聲道:「來者或是敵人,咱們雖然不怕,還是避一避的好,且瞧他們是何等樣人。」無忌道:「他們是從南方來的。」趙明道:「這才奇怪啊。」說著抄起洞外白雪,掩熄了火堆。
張無忌此時心境,真想拾起地下的長劍,往頸中一抹。趙明忽然叫道:「張無忌,大丈夫忍得一時冤屈,打什麼緊,天下沒有不能水落石出之事。你終須找到殺害莫七俠的真兇,為他報仇,那才不枉了武當諸俠愛你一場。」無忌心中一凜,深覺此言有理,說道:「咱們此刻該當如何?」說著走到她身前,在她背心和腰間諸穴上推宮過血,解開了她被點的穴道。趙明柔聲慰道:「你別氣苦!你明教中有這許多高手,我手下也不乏才智之士,這真兇定能擒獲。」張松溪叫道:「張無忌,你若還有絲毫良心,快快將咱四人殺了。我見不得你跟隨這妖女卿卿我我的醜模樣。」
無忌見趙明闖出,一怔之間,方才明白她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好救自己脫身,當下抱著莫聲谷的屍身,奔出洞來。耳聽得趙明與武當四俠是向東而去,於是向西疾行。奔出二里有餘,在一塊大岩後將屍身藏好,再回到大路之旁,縱上一株大樹,良久良久,心中仍是怦怦亂跳,想到莫聲谷慘死,又是淚流難止,心想:「我武當派直是多難如此,不知殺害七師叔的兇手卻是何人?」
那日在靈蛇島上,以張無忌武功之強,遇上波斯明教流雲三使的聖火令招數,也是抵敵不住,何況此時他已學全六枚聖火令上的全部功夫,比之流雲三使,高出何止數倍?這聖火令上所載,本非極深邃的上乘功夫,只是詭異古怪,令人捉摸不定,若在庸手使來,亦非武當派內家正宗武功之敵。但張無忌以九陽神功為根基,以挪移乾坤心法為脈絡,加之對武當派武功盡數了然於胸,一招一式,無不攻向武當四俠的空隙之處。鬥到二十餘招時,那聖火令功夫越來越是奇幻莫測。趙明躺在雪中,大聲叫道:「押魯不花將軍,他們漢人蠻子自以為了得,咱們蒙古這種祖傳摔角神技,今日叫他們嘗嘗滋味。」張松溪叫道:「以太極拳自保,這種韃子拳招古怪得緊。」四人立時拳法一變,使開太極拳法,將門戶守得嚴密無比。無忌突然坐倒在地,雙拳猛搥自己胸膛。
無忌臉色鐵青,實是沒了主意。趙明道:「咱們當先去救韓林兒,再回去找你義父,一路上探訪害你www.hetubook.com.com莫七叔的真兇,探訪害你表妹的兇手。」無忌道:「什……什麼?」趙明冷冷的道:「莫七俠是你殺的麼?為什麼你四位師伯叔認定是你?殷離是我殺的麼?為什麼你認定是我?難道只可以你去冤枉旁人,卻不容旁人冤枉於你?」這幾句話猶如雷轟電擊一般,直鑽入無忌的耳中,他此刻親身經歷,方自知世事陰差陽錯,往往難以測度,體會到身蒙不白之冤的苦處,「難道趙姑娘她……她……,竟然和我一樣,也是被人冤枉了麼?」
趙明道:「你點四位師伯叔的穴道,他們能自行撞開麼?」無忌搖頭道:「這是聖火令上的奇門功夫,師伯叔們不能自行撞解,過得十二個時辰後,自會解開。」趙明道:「嗯,咱們將四位送到山洞之中,即便離去。在真兇找到之前,你是不能再跟他們相見的了。」無忌道:「那山洞中有野獸,有獐子出入來去,莫七叔的屍身,就給野獸咬壞了。」趙明嘆道:「瞧你方寸大亂,什麼也想不起來。只須有一位上身能夠活動,手中有劍,什麼野獸能侵犯得他們?」無忌道:「不錯,不錯。」當下將武當四俠抱起,放在一塊大巖岩後以以避風雪。四俠罵不絕口,無忌眼中含淚,並不置答。趙明道:「四位是武林高人,卻如此不明事理。莫七俠倘若是張無忌所害,他此刻一劍將你們殺了滅口,有何難處?他忍心殺得莫七俠,便不忍心加害你們四位。你們若再口出惡言,我趙明每人給你們一個耳光。我是陰毒險惡的妖女,說得出便做得到。當日在萬法寺中,我瞧著張公子的份上,對各位禮敬有加。少林、崑崙、峨嵋、華山、崆峒五派高手,人人被我截去了手指。但我趙明對武當諸俠可有半點禮教不周之處麼?」
武當四俠生平不知遭逢過多少強敵,見識過多少怪招,張無忌乾坤大挪移心法,算得是武學中奇峰突起的功夫了,但這個韃子坐在地下自搥胸膛,不但見所未見,連聽也沒聽過。四俠本已收起長劍,各使太極拳守緊門戶,此時一怔之下,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三柄長劍又刺向張無忌身前,殷利亨的長劍已被無忌奪去擲開,但他身邊尚攜著莫聲谷的佩劍,跟著也拔|出|來刺了過去。張無忌橫腿一掃,原是山中老人在波斯踢起黃沙,襲擊駱駝商隊之用。他是波斯大盜,慣常在沙漠中打劫行商,見有商隊遠遠行來,便坐地搥胸,呼天搶地的哭號,眾行商自必過去探問。他突然間踢起飛沙,迷住眾商眼目,跟著便是長刀疾刺,可在頃刻之間,使數十行商血染黃沙,屍橫大漠,實是一招極陰毒的手法。張無忌以此招踢飛積雪,功效與踢沙相同。
接著聽得火石打火之聲,松柴畢剝聲響,生起火來。那火光映到後洞,雖是經了一層轉折,無忌仍可隱約見到趙明的臉色,只見她似怨似怒,想是聽了張松溪的言語,甚是氣惱。無忌心中卻是惕然而驚,尋思:「張四伯的話倒也有理。我媽媽並沒做什麼壞事,已累得我爹爹如此,這趙姑娘殺我表妹、辱我太師父及眾師伯叔,如何是我媽媽之比?」想到此處,一顆心怦怦而跳,暗想:「若被他們發現我和趙姑娘在此,那我便傾黃河之水,也是洗不清了。」只聽得宋遠橋忽然顫聲道:「四弟,我心中一直藏著一個疑竇,不便出口。若是說將出來,不免對不起咱們死了的五弟。」張松溪緩緩的道:「大哥是否擔心無忌會對七弟忽下毒手?」宋遠橋不答。無忌雖不見他的身形,猜想他定是慢慢的點了點頭。
這雪谷形若深井,四周都是石壁,唯有西北角上有一條狹窄的出路。張松溪喝道:「兀那元狗,你們從這邊上來,若再延擱,斗大的石塊砸將下來了。」張無忌聽得四師伯誤認自己為蒙古人,想是自己衣飾華貴,又是跟隨著趙明之故,但見四下裏並無可以隱伏躲避之處,四俠將大石砸將下來,自己縱可跳躍閃避,趙明卻是性命難保,眼下只有依言上去,走得一步算一步了,於是抱著趙明,從那窄縫中慢慢爬將上來。他故意顯得武功低微,走幾步便滑跌一下,這條窄縫本是絕難攀援,他更加意做作,大聲喘氣,十分狼狽,搞了半個時辰,摔了十七八交,才攀到了平地。無忌一出雪谷,本想立即hetubook.com.com抱了趙明奪路而逃,憑著自己輕功,手中雖然多抱一人,四俠只怕仍是追趕不上。但張松溪極是機靈,瞧出他上山之時的狼狽神態有些做作,早已通知三個師兄弟,四人分佈四角,四柄長劍的劍尖離他身子不及半尺。
無忌將兩匹馬牽到山坡後兩株大松樹下躲雪,又在各處樹上找尋了二十來根枯枝,在洞口生起火來,只見那山洞倒頗是乾淨,並無獸糞穢跡,向裏望去,黑黝黝的不見盡處,於是將獐子剖剝了,用雪擦洗乾淨,在火堆上烤了起來。趙明除下貂裘,舖在洞中地下。火光熊熊,烘得山洞溫暖如春,無忌偶一回頭,只見火光一明一暗,映得趙明俏臉倍增明艷。兩人相視而嘻,一日來的疲累飢寒,盡化於一笑之中。
張無忌大吃一驚,心念如電:「不論此人是友是敵,只須稍出微聲,大師伯們立時知覺。」左手直揮而下,連點他胸腹間五處要穴,隨即扣住他的手腕。觸手之處,一片冰冷,那人竟是氣絕已久。無忌借著些微光亮,凝目往那人臉上瞧去,隱隱約約之間,竟覺這死屍便是七師叔莫聲谷。無忌驚惶之下,顧不得是否會被宋遠橋等人發現,抱著那屍體向外走了幾步。光亮漸強,看得清清楚楚,卻不是莫聲谷是誰?但見他臉上全無血色,雙目未閉,越顯得怕人。無忌悲憤交集,一時間竟自呆了。
無忌吸一口氣,雙足先伸了下去,面朝崖壁,便向下滑去。這一著原是十分冒險,但他急於救人,已是不及多想。滑下三四丈,又順勢滑下。如此五六次,才到谷底,著足之處卻是軟軟的,急忙躍開,原來是踏在那匹死馬腿上,只見趙明身未離鞍,隻手仍是牢牢的抱著馬頸。無忌伸手一探她的鼻息,尚有細微呼吸,人卻已然暈了過去。無忌稍稍放心,此時每跨一步,積雪便深及腰間,竟是舉步維艱。幸好谷中陰暗,一冬的積雪都未熔化,加以趙明身未離鞍,摔下的力道都由那馬承受了去,坐騎登時震死,趙明卻只昏暈。無忌搭了搭他脈搏,知道雖然受傷不輕,性命卻可無礙,於是將她抱在懷裏,四掌相抵,運功給她療傷。
原來武當四俠追趕趙明,將她逼入谷底,但這四人行俠江湖,見識何等廣博,料想趙明以郡主之尊,不致孤身而無護衛。四人假意騎馬遠去,行出數里之後,將馬繫在道旁樹上,又悄悄回來搜索。四俠先回山洞,點了火把,深入洞裏,在裏洞只見到兩隻死了的香獐。被什麼野獸咬得血肉模糊,體香兀自未散。四人再搜出洞來,終於見到無忌所留的足印,一路尋去,卻發現了莫聲谷的屍體,但見他手足都已被野獸咬壞。四俠悲憤莫名,殷利亨已是哭倒在地。
只聽得張松溪道:「無忌這孩兒本性忠厚,按理說是決計不會。我只擔心七弟脾氣太過莽撞,若是逼得無忌急了,令他難於兩全,再加上趙明那奸女安排奸計,從中挑撥是非,那就……那就……唉,人心叵測,世事難於逆料,自來英雄難過美人關,只盼無忌在大關頭能把持得定才好。」殷利亨道:「大哥,四哥,你們說這些空話,不是杞人憂天麼?七弟未必會遇上什麼兇險。」宋遠橋道:「可是我見七弟這柄隨身的長劍,可真令人心驚肉跳,寢食難安。」
無忌知道所點這四處穴道只能制住下肢,正要往他背心「中樞」「陶道」兩穴各補一次,猛聽得張松溪大聲慘呼,雙眼翻白,上身一陣痙攣,直挺挺的死了過去。無忌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心想適才所點穴道並非重手,別說不會致命,連輕傷也不致於,難道四師伯身有隱疾,陡然間遇此打擊,因而發作麼?他背上剎那間出了一陣冷汗,伸手去探張松溪的鼻息,突然之間,張松溪左手一探,已拉下了他臉上蒙著的衣襟。兩人面面相覷,都是呆了。
無忌咀嚼著她這幾句話,只覺她說的似是師伯叔疑心自己,卻也是說自己疑心於她。目送著趙明的背影在雪地中漸漸遠去,忽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沿著大路從北而南的奔來。一前二後,共是三乘。
宋遠橋等聽了此言,面面相覷,雖然仍是認定張無忌害死了莫聲谷,但生怕趙明當真出手打人,大丈夫可殺不可辱,被這小妖女打上幾個耳光,那可是生平奇恥。趙明微微一笑,向無忌道:「你去牽咱和圖書們的坐騎來,馱四位去山洞。」無忌猶豫道:「還是我來抱吧。」趙明心念一動,已知他的心意,冷笑道:「你武功再高,能同時抱得了四人麼?你怕自己一走開,我便加害四俠。你終始是不相信我。好,我去牽坐騎,你在這裏守著吧。」無忌給她說中了心事,臉上一紅,但確是不敢將四位師伯叔的性命,交託在這個性情難以捉摸的少女手中,便道:「勞駕你去牽牲口,我在這裏守著四位師伯叔。」趙明冷笑道:「你再殷勤好心,旁人還是不信你的。你的赤心熱腸,人家只當你是狼心狗肺。」說著轉身便去牽馬。
他這麼幾步一走,宋遠橋等已聽到聲音。俞蓮舟喝道:「裏面有人。」寒光閃動,武當四俠一齊抽出長劍。無忌暗暗叫苦:「我抱著莫七叔的屍身,藏身此處,這殺叔的罪名,無論如何是逃不掉的了。」想起莫聲谷對自己的種種好處,此刻見他慘遭喪命,心下又是萬分悲痛,霎時間腦海中閃過千百個念頭,卻沒想到宋遠橋等進來之時,如何為自己洗刷。
俞蓮舟道:「這件事確也有些費解,咱們練武之人,隨身兵刃不會隨手亂放,何況此劍是師父所賜,當真是劍在人在,劍亡人……」說到這個「人」字,驀地住口,下面這個「亡」字硬生生的忍口不言。無忌聽說莫聲谷拋下了師傳長劍,而四位師伯叔更有疑己之意,心中又是擔憂,又是氣苦,突然之間,內洞中傳出一股濃烈的香氣,香氣之中,夾雜著野獸的騷氣,似乎內洞甚深,不是此刻藏有野獸,便是曾有野獸住過。他生怕被宋遠橋等知覺,連大氣也不敢透,拉著趙明之手,輕輕再向內洞,為防撞到凸出的山石,左手伸在身前,只走了三步,轉了個彎,忽然左手碰到一件軟綿綿之物,似乎是個人體。
無忌精通醫理,神功深厚,趙明所受這一掌又是武當派的本門功夫,是以不到半個時辰,趙明已悠悠醒轉。無忌將九陽真氣源源送入她的體內,又過大半個時辰,天色漸明,趙明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瘀血,低聲道:「他們都去了?沒見到你吧?」無忌聽她最關心的乃是自己是否會蒙不白之冤,心下好生感激,說道:「沒見到我。你……你可受了苦啦。」他一面說話,真氣的傳送仍是絲毫不停。趙明閉上了眼睛,雖是四肢乏力,胸腹之間甚感溫暖舒暢。那九陽真氣在她體內又運走數轉,趙明回過頭來,笑道:「你歇歇吧,我好得多啦。」無忌雙臂環抱,圍住了她的腰,將右頰貼在她的左頰,說道:「你救了我的聲名,那比救我十次性命,更是令我銘感。」趙明格格一笑,說道:「我是個奸詐惡毒的小妖女,聲名是不在乎的,倒是性命要緊。」
趙明的心思卻比他轉得更快,縱身而出,舞動長劍,直闖了出去,刷刷刷刷四劍,俱是峨嵋派拚命的招數,分向四俠刺去。四俠舉劍一擋,趙明早已闖出洞口,飛身上了馬背,反手劍格開張松溪刺來的一劍,伸足在馬腹上一踢,那馬吃痛,疾馳而去。趙明方慶脫險,突然背上一痛,眼前金星亂舞,氣也透不過來,卻是吃了俞蓮舟一招飛掌。她伏在馬鞍之上,神智已然迷糊,須知俞蓮舟功力何等深厚,這一掌須未打實,卻已令她身受重傷。只聽得武當四俠展開輕功,自後急追而來。趙明心下只想:「我逃得越遠,他越能出洞脫身。否則這不白之冤,如何能夠洗脫?好在四人都追了出來,沒人想到洞中尚有別人。」耳聽得四人越追越近,她伸劍在馬背臀上一刺,那馬吃痛,四蹄如飛,直竄了出去。
過了小半個時辰,聽得三騎馬自東南向北而來,雪光反映之下,看到宋遠橋和俞蓮舟各乘一馬,殷利亨和張松溪兩人共騎。只聽得俞蓮舟道:「今日才報了萬法寺被囚之辱,出了胸口惡氣。只是她竟也躲在這山洞之中,世事奇幻,出人意表。」殷利亨道:「四哥,你猜她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在洞裏幹什麼?」張松溪道:「那就難猜了。殺了妖女,沒有什麼,只有找到了七弟,咱們才真的高興。」四個人漸行漸遠,以後的話便聽不見了。
俞蓮舟拭淚道:「趙明這妖女武功雖強,但憑她一人,決計害不了七弟。六弟且莫悲傷,咱們須當尋訪到所有的兇手,一一殺了給七弟報仇。」張松溪道:「咱們隱伏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山洞之側,到得天明,妖女的手下必會尋求來。」武當諸俠之中,以張松溪最是足智多謀,宋遠橋等向來對他言聽計從,當下強止悲傷,各在山洞兩側尋覓岩石藏身守候。到得天明,卻不見有趙明手下人尋來,四俠再到趙明墜崖處察看,隱隱聽到說話之聲,向下一望,只見一個錦衣男子抱著趙明,原來這妖女竟是未死。四俠要逼問莫聲谷的死因,不願便用石頭擲死二人。
又行一陣,忽聽得忽喇一聲響,一隻獐子從道左竄了出來,奔入了山中。無忌道:「我去捉來做晚餐。」身隨聲起,躍離馬鞍,跟著那獐子在雪中留下的足跡,直追了下去,轉過一個山坡,暮靄朦朧之中,只見那獐子鑽向一個山洞。無忌一提氣,身子如箭般追了過去。沒等那獐子進洞,已一把抓住牠的後頸。那獐子回頭露出利齒,要往無忌手腕上咬去。無忌五指一使勁,喀喇一聲,已將獐子頸骨折斷。見那山洞雖不寬大,但勉強可供二人容身,當下提著獐子,回到趙明身旁,說道:「那邊有個山洞,我們暫且過一晚再說,你說如何?」趙明點了點頭,忽然臉上一紅,轉過頭去提起韁縱馬先行。
將到中午時分,朔風陣陣從身後吹來,天上陰沉沉的,灰雲便如壓在頭頂一般,又馳出二十餘里,鵝毛般的雪便一片片的飄將下來。一路上無忌和趙明極少交談,眼見這雪越下越大,無忌仍是一言不發的縱馬前行。這一日途中所經,盡是荒涼的山徑,到得傍晚,雪深近尺,兩匹馬雖然神駿,但在雪中,一提一滑,委實也是支持不住了。無忌見天色越來越黑,縱身站在馬鞍之上,四下一望,不見房屋人煙,心下好生躊躇,說道:「趙姑娘,你瞧怎生是好?若再趕路,兩匹牲口只怕挨不起。」趙明冷笑道:「你只知牲口挨不起,卻不理人的死活。」無忌被她這麼一說,甚感歉仄,暗想:「我身有九陽神功,不知疲累寒冷,急於救人,卻沒去顧她。」
無忌本來極不願對四位師叔伯動武,但形格勢禁,處境實是尷尬之極,驀地裏一咬牙,舉起趙明的身子,便向殷利亨拋了過去,粗著嗓子胡胡大呼,在半空中翻個空心斛斗,伸臂向張松溪抓到。殷利亨一驚之下,順手接住了趙明,呆了一呆,便點了她的穴道,將她摔了出去,在這瞬息之間,無忌已使開聖火令上的怪異武功,拳打宋遠橋,腳踢俞蓮舟,一個頭槌向張松溪撞到,反手卻奪了殷利亨手中的長劍。這幾下兔起鶻落,既快且怪。武當四俠廣博,可說是中原武林中的第一流高手,但給張無忌這接連七八招怪招一陣亂打,登時手忙腳亂,竟感難以自保。
宋遠橋狠狠的道:「賊韃子,你用毛皮蒙住了鬼臉,便逃得了性命麼?武當派莫七俠是誰下手害死的,好好招來!若有半句虛言,我將你這狗韃子千刀萬剮,開肚破膛。」他性子本來恬淡沖和,但眼見莫聲谷死得如此慘法,忍不住口出惡聲,那是數十年來極為罕有之事。趙明嘆了口氣,說道:「押魯不花將軍,事已如此,你就對他們說了吧!」跟著湊嘴在無忌耳邊,低聲道:「用聖火令武功。」
這時馬蹄聲已然止歇,但聽得四個人踏雪而來,頃刻間已到了洞外數十丈處。無忌低聲道:「這四人身法好快,竟是極強的高手。」眼見若是出外覓地躲藏,非被那四人發覺不可,正沒計較處,趙明拉著他的手掌,縮到了裏洞。那山洞越是向裏,越是狹窄,但竟然甚深,進得一丈有餘,便是一個轉折,忽聽得洞外一人說道:「這裏有個山洞。」
無忌聽這說話的聲音好熟,正是四師叔張松溪的話聲,甫驚喜間,又聽得另一人道:「七弟的標記指向此處,說不定曾到過這個山洞。」那卻是六俠殷利亨的語音。張無忌正要出聲招呼,趙明伸過手來,按住了他的口,在他耳邊低聲道:「你跟我住在這裏,給他們見了,多不好意思。」無忌一想不錯,自己和趙明雖是光明磊落,不欺暗室,但一對少年男女,同宿在這山洞之中,給眾師叔伯見了,他們怎信得過自己絕無苟且之事?何況趙明乃是元室的郡主,曾將張松溪、殷利亨等都擒在萬法寺中,頗加折辱,此時仇人相見,極是不便,暗想:「我還是待張四叔等出洞後,和趙姑娘再分手,再單身趕去廝見,以免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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