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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龍記(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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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 長嘯下山

第一百回 長嘯下山

無忌輕拍她的背脊,柔聲安慰。趙明道:「那人只想殺我,卻累得杜氏夫婦死於非命。」無忌道:「這幾日中,你千萬不可離開我身邊。」沉吟片刻,又道:「不到一年間,何以功力武功進展如此迅速?當世除我之外,只怕無人能護得你周全。」
無忌坐在三僧之間,只見這八人中有三人持劍,其餘五人或刀或鞭,個個武學精強,霎時間便和三禪師的黑索鬥在一起。無忌看了一會,見那三個使劍的劍招,和數日前死在少林僧手下的青海三劍乃是一路,但變化精微,勁力雄渾,卻顯是在青海三劍之上,想必是青海派中長輩的佼佼人物,這三人合力攻擊渡厄。另有三人合攻渡劫,餘下二人則聯手對付渡難。渡難的對手雖只二人,但這二人的武功卻比其餘各人又高出一籌。各人鬥到二十餘招時,無忌已看出渡難漸落下風,渡厄卻是穩佔先手,以一敵三,兀自行有餘力。
十一個人拆到一百餘招時,少林三僧的黑索漸漸收短。黑索一短,揮動時可節省內力,但攻人時的靈動,卻也減了幾分。更鬥數十招,三僧的黑索又縮短了六七尺。那兩名黑鬚老人越鬥越近,兵刃上的威力大增,尋瑕抵隙,只盼撲到三僧的身邊。但少林三僧的黑索收短後,守禦相應嚴密,三條黑索組成的圈子上似有無窮彈力,黑鬚老人每次變招搶攻,均被這黑索之圈彈了出來。這時三僧已聯成一氣,成為以三敵八之勢。
那巨石移開不到一尺,突然間背後風動勁到,渡難一掌向他背心拍了下來。張無忌卸勁借力,拍的一聲響,他背上衣衫碎了一大塊,在狂風暴雨之中,片片作蝴蝶飛舞,但渡難這一掌的掌力。卻給他傳到了巨石之上,隆隆一響,那巨石立時又移開一尺。這掌力雖是卸去,未受內傷,但初受之際,他全身力道盡數用來推石,背心上也是痛入臟腑。渡難一掌虛耗,黑索上露出破綻,一名黑鬚老人立時撲進索圈。
渡難專心致志對付那黑鬚老者,不論武功和內力修為,都是勝了一籌,他坐在松樹穴中,並不起身,十指拍、戳、彈、勾、點、拂、擒、拿,數招之間,便令那黑鬚老者迭遇險招。那老者見同伴七人處境也均不利,當下一聲怒吼,從圈中躍出。張無忌將黑索往渡難手中一塞,俯身運起乾坤大挪移心法,又將壓在地牢上的巨石推開了尺許,對著露出來的洞穴說道:「義父,孩兒無忌救援來遲,你能出來麼?」謝遜道:「我不出來。好孩子,你快快走吧!」無忌大奇,道:「義父,你是被人點中了穴道,還是身有銬鍊?」也不等謝遜回答,便即縱身躍入地牢,噗的一聲,水花濺起,原來地牢中積水齊腰,謝遜半個身子浸在水裏。
張無忌既見形跡已露,索性顯一手功夫,好教少林僧眾心生忌憚,善待謝遜。他這一聲清嘯鼓足了中氣,綿綿不絕,在大雷雨中飛揚而出,有若一條長龍行經空際。他足下施展全力,越奔越快,嘯聲也是越來越響,少林寺中千餘僧眾一齊在夢中驚醒,直至那嘯聲漸去漸遠,方始紛紛議論。空聞、空智等得報是張無忌到了,均是平增一番憂患。張無忌一聲龍吟般的清嘯,奔出數里,突然道旁一株柳樹後有聲叫道:「喂!」跟著一個黑影躍了出來,正是趙明。無忌停嘯止步,伸手挽住了她,見她全身被大雨淋濕了,髮上臉上,水珠不斷流下。趙明道:「怎麼啦?跟少林寺的禿頭們動過手了麼?」無忌道:「是。」趙明道:「謝大俠怎樣了?有沒見到?」無忌挽著她手臂,在大雨中緩步而行,將適才情事簡略的說了。趙明沉吟半晌,道:「你有沒有問他如何失手遭擒?」無忌道:「我只想著怎地教義父脫險,沒空問到這些閒事。」趙明嘆了口氣,不再作聲。無忌道:「你不高興麼?」趙明道:「在你是閒事,在我就是要緊事。好啦,等救出了謝大俠,再問也不遲。我只怕……」無忌道:「怕什麼?你擔心咱們救不了義父?」趙明道:「明教比少林派強得多,要救謝大俠,終究是辦得到的,我就怕謝大俠決心一死,以殉空見神僧。」無忌也是擔心著這件事,問道:「你說會麼?」趙明道:「但願不會。」
張無忌數經大敵,什麼兇險的情景也都遭遇,但回想適才暗室中這三下兔起鶻落般的交手,不由越想越驚。今晚兩場惡鬥和-圖-書,第一場以一敵三,歷時甚久,但驚心動魄之處,遠不如第二場瞬息間的三招兩式。趙明又問:「那是誰?」無忌搖頭不答。趙明突然間已知是誰,眼中流露出恐懼神色,呆了半晌,撲向無忌懷中,嚇得哭了出來。兩人心下均知,若不是趙明聽到無忌嘯聲,大雨中奔將出去迎接,鬼使神差的逃過了一難。那麼此刻死在屋角中的已不是兩人而是三人了。
突然之間,那條摔在地下的黑索索頭昂起,便如一條假死的毒蛇忽地反噬,呼嘯而出,向那使判官筆的老者額頭點去,索頭未到,索上所挾勁風已令對方一陣氣窒。那老者急舉判官筆擋架,索筆相交,一震之下,雙臂酸麻,左手判官筆險些脫手飛出,右手判官筆被震得擊向地下山石,只擊得石屑紛飛,火花四濺。那條黑索展將開來,將青海派三劍又逼得退出丈許,「金剛伏魔圈」不但回復原狀,威力更勝於前。少林三僧驚喜交集之下,只見黑索的另一端竟是持在張無忌手中。他並未練過「金剛伏魔圈」的功夫,說到心意相通、動念便知的配合無間,那是不及渡難,但內力之剛猛,卻是無與倫比,一條黑索上所發出的內勁,真如排山倒海一般,向著四面八方逼去。渡厄與渡劫的兩條黑索在旁相助,登時逼得索外七人連連倒退。
少林三僧的軟索均是擅於遠攻,不利近擊,那黑鬚老者一搶進圈子,右手點穴橛便向渡難左乳下打去。渡難左手肘掌,運勁逼開他點穴橛的一擊。黑鬚老者左手食指疾伸,戳向渡難的「膻中穴」。渡難暗叫:「不好了!」那料到他「一指禪」的點穴功夫,竟比他打穴橛的打穴更是厲害,危急之下,只得右手撤開黑索,豎掌一封,護住胸口,跟著姆指、食指、中指三指翻出,立時反攻。他雖將這黑鬚老者擋住了,但黑索離手,那使判官筆的老者當即搶前。少林三僧中三條黑索去其一,眼見「金剛伏魔圈」已被攻破。
空智冷笑道:「百萬之眾便怎地?莫非要將少林寺踏為平地?魔教辱我少林,原非自今日始。咱們失手被擒,囚於萬法寺中,只怨自己學藝不精,自來邪正不兩立,那也沒有什麼。嘿嘿,『先誅少林,再滅武當,唯我明教,武林稱王』好威風,好煞氣!」
又拆十餘招,渡厄看出渡難應付維艱,當下黑索一抖,偷空向渡難的兩名對手晃了過去。那二人都是身形極高,黑鬚飄動,年事已高,手腳卻是極為矯捷,一個手使一對判官筆,另一個使打穴橛,均是點穴打穴的名家。渡厄和渡難均知這二人甚是了得,此刻身在數丈之外,已隱然感到他二人兵刃上發出來的勁風,倘若被他二人欺近身來,施展短兵刃上的長處,勢必更為厲害。青海派的三柄長劍上壓力一鬆,慢慢又扳回劣勢。這麼一來,變成渡劫以一敵三,渡厄、渡難二僧卻是以二敵五,一時間相持不下,成了個不勝不敗的局面。
無忌心中悲苦,伸手抱著謝遜,在他手足上一摸,並無銬鍊等物,再在他幾處主要穴道上一加推拿,也非被人下了手腳。當下抱著他的臂膀,一躍而上,兩個人濕淋淋的飛出地牢,坐在巨石之上。無忌道:「他兩下裏劇鬥方酣,此時脫身,最好不過。義父,咱們走吧。」說著挽住他手臂,便欲拔步。謝遜卻坐在石上,動也不動,抱膝說道:「孩子,我生平最大的罪孽,乃是殺了空見大師。你義父若是落入旁人之手,那是勢須奮戰到底,但今日是囚在少林寺中,我甘心受戮,還了空見大師這條性命。」無忌急道:「你失手傷了空見大師,那是成崑這惡賊奸計擺佈,何況義父你全家血仇未報,豈能死在成崑的手下?」謝遜嘆道:「我這一個多月來,在這地牢中每日聽著三位高僧誦經唸佛,聽著山下少林寺中傳來的晨鐘暮鼓,回思往事,你義父手下染了這許多鮮血,實是百死難續。唉,種種因果報應,我比成崑作更多,好孩子,你別管我,自己快下山去吧。」
無忌又道:「謝法王失手傷了空見神僧,至感後悔,但事後細細回想,此事的罪魁禍首,實是貴寺的圓真大師。」他見圓真不在殿上,道:「請圓真大師出來,當面對質,分辨是非。」周顛插口道:「是啊。在光明頂上這禿驢裝假死,卻活了過來,鬼鬼祟祟,是什麼好東西了?快叫他滾了出來。和圖書」那日他在光明頂上吃了圓真的大虧後,一直記恨。無忌忙道:「周先住不可在方丈大師之前無禮。」周顛道:「我是罵圓真那禿驢,又不是罵方丈那禿……」這「禿」字一出口,知道不對,急忙伸手按住自己嘴巴。
趙明驚道:「是誰?」無忌「嘿」了一聲,懷中火摺已被大雨淋濕,打不了火,知道自己右肩上插了敵人的短匕,生怕匕上有毒,不即拔出,道:「你點亮了燈。」趙明到廚下取出火刀火石,點亮油燈,一見無忌肩頭的匕首,大吃一驚。無忌看了看刀鋒,並未餵有毒藥,笑道:「些些外傷,無關緊要。」左手三根手指拈住匕首之柄,便拔了出來,一轉頭,只見杜百當和易三娘縮身在屋角之中,當下顧不得止住傷口流血,搶上去一看,只見二人早已死去多時。
無忌越聽越急,大聲道:「義父,你不肯走,我可要用強了。」說著轉過身來,抓住謝遜雙手,便往自己背上一負。只聽得山道上人聲喧嘩,有數人大聲叫道:「什麼人到少林寺來撒野?」一陣踐水急奔之聲,十餘人搶上山來。無忌持住謝遜雙腿,正要起步,突然間後心「大椎穴」一麻,雙手無力,只得放開了謝遜,急得幾乎要哭了出來,叫道:「義父,你……你何苦如此?」
張無忌慰勉幾句,早有教眾吹起號角,報知教主到來。過不多時,楊逍、范遙、殷天正、韋一笑、殷野王、周顛、彭瑩玉、說不得、鐵冠道人等人。先後從各處聚集,只是銳金、巨木、洪水、烈火四旗教眾,分四面圍住了少林寺,不敢擅離所佔方位。眾人參見教主,無不大喜。楊逍與范遙謝過擅專之罪,無忌道:「各位不須過謙,大家齊心合力來救謝法王,原是本教兄弟大夥兒的義氣,本人心下感激,有何怪罪了。」當下將自己混入少林寺,昨晚已和渡厄等三僧動手的事簡略說了。眾人聽說一切都是成崑的奸謀,盡皆氣憤,周顛和鐵冠道人更是破口大罵起來。無忌道:「今日本教以堂堂之師,向少林方丈要人,最好是別傷了和氣。萬不得已動手,咱們第一是救謝法王,第二是捉拿成崑,此外不可濫傷無辜。」眾人齊聲應諾。無忌又向趙明道。「明妹,最好你喬裝一下,別讓少林僧眾認出身份,以免多生事端。」要知當日趙明擄了少林眾僧囚在大都,與少林派已結下極深的怨仇。趙明笑道:「顏大哥,我扮作你旗下的一名小兄弟吧!」顏垣雖不明白她與無忌之間的瓜葛,但聽教主呼之為妹,二人神情親密,當即遵命,叫一名旗下兄弟除下外袍,讓趙明披上,趙明奔入山後樹林,匆匆改扮,搽黑了面頰,從林中出來時,已變成一個面目猙獰的黑瘦漢子。當下號角吹動,群豪列隊上山。少林寺中早已接到明教拜山的拜帖,空智禪師率領僧聚,在山亭中迎候。
空聞和張無忌、楊逍、殷天正等人寒暄了幾句,便即默然。無忌說道:「方丈神僧,咱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特地求懇方丈瞧在武林一脈,開釋敝教護教法王謝法王,大恩大德,日後必當補報。」空聞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慈悲為本,戒嗔戒殺,原是不該和謝施主為難。不過老衲師兄空見,命喪謝施主之手,張教主是一教之主,也當明白武林中的規矩。」張無忌道:「此中另有原故,可也怪不得謝法王。」於是將空見甘願受拳,以化解武林中一場大冤孽的經過說了。空聞等只聽得一半,便即口宣佛號,一齊恭恭敬敬的站起。空聞目中含淚,顫聲道:「善哉善哉!空見師兄以大願力行此大善事,功德非小。」有幾名和尚口中低聲唸經,對空見之仁俠高義,無不敬佩。明教群豪也一齊站起,致欽仰之意。
渡厄道:「當真是圓真麼?」渡難道:「確然是他。」渡厄道:「若非他作賊心虛何必……」剛說了「何必」兩字,驀地裏四面八方呼嘯連連,撲上七八條人影,當先一人喝道:「少林和尚枉為佛徒,殺害這許多人命,不怕罪孽麼?大夥兒齊上。」八個人各挺兵刃,向三位老僧攻了上去。
趙明驚道:「我出去時,他二人尚自好好地。」無忌點點頭,等趙明替他裹好傷口,拿起那匕首一看,正是杜氏夫婦所使的兵刃,再著屋中,只見樑上、柱上、桌上、地下,插滿了短刀,顯是敵人曾與杜氏夫婦一番劇鬥,將他夫婦的和-圖-書短刀一一打得出手,這才動手加害。趙明心下駭然,道:「這人武功厲害得很啊。」無忌想起適才小室中摸黑相鬥,雖只三招兩式,卻是兇險到了極處,若非料到那人要來抓自己眼珠,不但此時已成了瞎人,只怕自己與趙明都已屍橫就地。但看杜百當和易三娘的屍身時,只見胸口數十根肋骨,根根斷成數截,連背後的肋骨也是如此,顯是為一種極陰狠可極厲害的掌力所傷。
無忌向謝遜望了一眼,黑暗中只見他一個巨大的身影,長髮披肩,低首而立,似乎心中深自懺悔昔日罪惡,無復當年神威凜廉的雄風。無忌淚水幾欲奪眶而出,尋思:「今日我是打不過他們的了,這三僧既如此說,義父又不肯走,只有約了外公、楊左使、范右使他們再來鬥過。但那三條黑索組成的勁圈便如銅牆鐵壁相似,適才若不是渡難在我背上打了一掌,卸了勁力,那卜泰萬萬攻不進來。下次縱有外公和左右光明使相助,是否能夠破得,實未可必。唉,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便道:「既是如此,數日間便當再來領教三位的高招。」回身抱著謝遜的腰,道:「義父,孩兒走了。」謝遜點了點頭,撫摸他的頭髮,說道:「你不必再來救我,我是決意不走的了。好孩子,盼你事事逢凶化吉,不負你爹娘和我的期望。你當學你爹爹,不可學你義父。」無忌道:「爹爹和義父都是英雄好漢。只不過爹爹運氣好,義父運氣不好。一般的大丈夫,都是孩兒的好榜樣。」說著躬身一拜,身形晃處,已自出了三株松樹圍成的樹子,向少林三僧一舉手,展開輕功,倏忽不見,但聽他清嘯之聲,片刻間已在里許之外。眾僧相顧駭然,說不出話來,各人早聞明教張教主武功卓絕,抑沒想到神妙至斯。
渡厄等三僧對謝遜與張無忌對答之言,盡數聽在耳裏,又想到適才無忌就算不是乘人之危,只須袖手旁觀,兩不相助,當卜泰破了「金剛伏魔圈」攻到身邊之時,以河間雙煞下手之辣,此刻三僧早已不在人世。三僧放下黑索,站起身來,向無忌合什為禮,齊聲道:「多感張教主大德。」無忌急忙還禮,說道:「份所當為,何足掛齒?」渡厄道:「今日之事,老衲原當讓謝遜隨同張教主而去,適才張教主真要救人,老納須是無力阻攔。只是老衲師兄弟三人奉本寺方丈之命,看守謝遜,佛前立下重誓,若非我三人性命不在,決不能放謝遜脫身。此事關涉本派千百年的榮辱,還請張教主見諒。」無忌哼了一聲,並不回答。
三位少林高僧見他一面拆招化勁,一面吐聲說話,這等內功修為,實非自己所能,不由得更增了幾分忌憚之意。但這三僧認定明教乃是無惡不作的魔教,這教主武功越高,為害世人越大,眼見他身陷重圍,已然無法脫困,正好乘機除去,我是積下了無量功德,是以一言不發,黑索和掌力加緊施為。張無忌繼續說道:「三位老禪師須當知曉,這成崑和明教教主楊破天,凡是同門師兄弟,他二人同戀師妹,那位師妹卻終於成了楊教主的夫人。成崑心下不忿,是以和明教結下了深仇大怨……」他原原本本,將成崑如何處心積慮要毀明教、如何與楊夫人私通幽會以致激死楊破天、如何假醉圖姦謝遜之妻,殺其全家,如何逼得謝遜亂殺武林人士,如何拜空見神僧為師,誘使空見身受謝遜一十三拳、如何失信不出,使空見飲恨而終……渡厄等三僧越聽越是心驚,這些事蹟似乎件件匪所夷思,但件件入情入理,無不若合符節。渡厄手上的黑索首先緩了下來。
渡厄又道:「老衲喪眼之仇,今日是揭過了。張教主要救謝遜,可請隨時駕臨,只須殺敗老衲師兄弟三人,立時可陪獅王同去,張教主多約幫手,車輪戰也好,一湧而上也好,咱師兄弟只是三人應戰。在張教主再度駕臨之前,老衲三人自當維護謝遜周全,決不容圓真辱他一言半語、傷他一毫一髮。」
這一下來得突兀之極,無忌正自全力擋架渡劫、渡難二僧的黑索和拳掌,全沒防到忽然竟會有人偷襲,黑暗中只覺風聲颯然,短刀的刀尖已刺到喉數,危急中身手斜刺向旁射出,嗤的一聲啊,短刀已將他胸口衣服劃破了一條大縫,只須有厘毫之差,便是開膛破胸之禍。此人一擊不中,藉著那大石掩身,已滾出三僧黑和圖書索的圈子。無忌暗叫一聲:「好險!」喝道:「成崑惡賊,有種的便跟我對質,想殺人滅口麼?」適才短刀那一刺,他雖未看清人形,但以對方身法之捷,出手之狠,內勁之強,除成崑外更無旁人。少林三僧的三條黑索猶如三隻長手,伸將出去,捲向大石,一迴一揮之間,將那千餘斤的大石抬了起來,直貫出去,成崑卻已遠遠的下山去了。
二人一路言講,走到了杜氏夫婦的茅舍之前,趙明笑道:「你行跡已露,不能再瞞他二人了。」見茅舍之門半掩,便伸手推開。他搖了搖身子,抖去一些濕水,踏步進去,忽然聞到一陣血腥之氣。他心下一驚,左手反掌將趙明推到門外,黑暗中突然有人伸手抓來。這一抓無聲無息,快捷無倫,待得驚覺,五根手指已觸到面頰。無忌此時已不及閃避,一足飛出。逕踢那人胸口。那人反手一勾,肘錘打向無忌腿上環跳穴,黑暗中招數極是狠辣。無忌只須縮腿一讓,敵人左手就挖去了自己的一對眼珠,當即提手虛抓,他料敵奇準。這麼一抓,剛好將敵人的左手拿在掌中,便在此時,環跳穴上一麻,立足不定,右腿跪倒。
他正要乘勢扭斷敵人的手腕,只覺掌中所握的那隻手掌溫軟柔滑,乃是女子的手掌,心中一動,沒重下手,只是提起那人身子,往外甩出,撲的一聲,右肩劇痛,已中了敵人一刀。那人一躍出屋。一掌向趙明臉上拍去。無忌知道趙明擋不了這一掌,非當場斃命不可,忍痛縱起,也是一掌拍出,雙掌相交,仍是沒半點聲息,無忌一掌陽剛之勁,全為對方陰柔的內力化去。那人一擊不中,更不再擊,借著這對掌之力,縱出數丈以外,一晃身間,便在黑暗中隱沒不見。
謝遜道:「好孩子,我所受冤屈,你已對三位高僧分說明白。我所作的罪孽,卻須由我自己身受報應。你此時若再不去,我的仇怨誰來代我報復?」說到最後二句,聲音突然提高。無忌心中一凜,但見十餘名少林僧各執禪杖戒刀,向那八人攻了上去乒乒乓乓交手數合,那持判官筆的黑鬚老者情知再鬥下去,今日難逃公道,只是功敗垂成,被一名無名少年壞了大事,心下實是大大的不忿,朗聲喝道:「請問松間少年高姓大名,河間郝密、卜泰,願知是那一位高人橫加干預。」渡厄黑索一揚,說道:「明教張教主,天下第一高手,河間雙煞神怎地不知?」持判官筆的郝密「噫」的一聲,雙筆一揚,縱出圈子,其餘七人跟著退了出去。少林僧待要攔阻,但武功上比那八人遜了一籌。八人併肩一衝,一齊下山去了。
空智想起空見、和空性的慘死,本已十分悲憤,見周顛出言無禮,更加了幾分惱怒,說道:「然則空性師弟之死,張教主卻又如何解釋?」無忌道:「空性神僧血性過人,豪爽俠義,在下當日在光明頂上以武相會,極是欽佩。不幸身遭大難,在下甚是悼惜。此是奸人暗算,與敝教無涉。」空智冷笑道:「張教主倒推得忒煞乾淨。然則汝陽王郡主與明教聯手之事,那也是假的了?」無忌臉上一紅,道:「郡主與她父兄不洽,投身敝教。郡主往日對貴寺諸多不敬之處,在下自當令她上山拜佛,鄭重謝罪。」空智喝道:「張教主花言巧語,於事何補?你身為一教之主,信口胡言亂語,豈不令天下英雄恥笑?」張無忌想到殺空性,擒眾僧之事,確是趙明大大的不該,雖與明教無涉,但她目下卻是託身於己,可不能推委不理。正為難間,鐵冠道人已厲聲道:「空智大師,我教主敬你是前輩高僧,給足了你面子,你可須知自重。我教主守信重義,豈能說一句假話?你辱我教主,便是辱我明教百萬之眾。縱我教主寬宏大量,不予計較,咱們做部屬的卻不能善干罷休。」此時明教教眾在淮河、豫鄧一帶攻城掠地,招兵買馬,說是「百萬之眾」,確非流誇之言。
這情勢無忌自也早已看出,這時要取三僧性命,且是舉手之勞,但想大丈夫不可乘人之危,何況三僧只是受了圓真瞞騙,並無可死之道,而殺了三僧後獨力應付外面八敵,亦是同樣的艱難,眼見雙方勝負非一時可決,他低頭一看,只見一塊極巨的岩石壓住地牢之口,只露出一縫,作為謝遜呼吸與傳遞食物之用。這巨石重達數千斤,絕非一二人之力所能推動,但張無忌在光明頂地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中,學得乾坤大挪移心法後,曾推開厚達丈許的石門,與彼相較,這塊巨石也不見更重過那扇門,只是此處地下光禿禿地,較難著手。他心想時機稍縱即逝,若是相鬥的雙方分了勝敗,或是少林寺有人來援,便救不了義父,當下跪在石旁,雙掌推住巨石,使出乾坤大挪移心法,勁力一到,那巨石便即緩緩移動。
少林三僧一面惡戰,一面心下暗暗叫苦,與這八人相鬥,再久也不致落敗,只須將黑索再縮短八尺,那便組成了「金剛伏魔圈」,別說八名敵人,便是十六人,三十二人,那也攻不進來,可是這圈子之中,卻隱伏著一個心腹之患的強敵。張無忌這時一出手,內外夾攻,立時便取了少林三僧的性命。三僧見他盤膝而坐,似乎在等待良機,要讓自己三人和外敵拚到雙方筋疲力竭,他再來收漁人之利。這時三僧的內功已施展到了淋漓盡致,有心要呼喚向山下少林寺求援,卻是開口不得,這當兒只要輕輕吐一個字立時氣血翻湧,縱非立時斃命,也是身受內傷,成為廢人。三僧心下都是自責過於自大,當強敵來攻之初,竟未出聲通知本寺人眾。否則只要達摩堂或羅漢堂有幾名好手來援,便可克敵取勝。
無忌叫道:「顏旗主在麼?」厚土旗掌旗使顏垣聽到叫聲,回頭一看,見是無忌,大喜之下,急忙上前行禮,說道:「厚土旗顏垣,參見教主。」旗下教眾歡聲雷動。一齊拜伏在地。眾人這次由光明左使楊逍、光明右使范遙二人率領,盡集教中高手,向少林寺要人。明知必有一番周折,說不定要大動干戈,只是到處尋不著教主,不免有群龍無首之感,但事在緊急,不能等到端陽節正日,天下英雄群聚少林,那時再來討人。就得與舉世群雄為敵了。眾人商議之下,均覺既是無法稟明教主,只得權宜為計,於端陽節前十日齊上少林寺來。
無忌只看得暗暗稱奇:「這八個人的武功,都是足可與韋蝠王相頡頑。只比滅絕師太稍遜,卻似在何太沖之上。但這八人的來歷,除了三個是青海派外,其餘五人我一概不知。可見天下之大,草莽間臥虎藏龍,不知隱伏著多少默默無聞的英雄好漢。」
無忌又道:「晚輩不知楊教主如何與渡厄大師結仇,只怕其中有奸人挑撥是非,此人定是這圓真無疑。渡厄大師不妨回思往事,印證晚輩是否虛言相欺。」渡厄嗯的一聲,停鞭不發,低頭沉吟,說道:「那也有些道理。老衲與楊破天結仇,這成崑為我出了大力,後來他意欲拜老納為師,老納向來不收弟子,這才引薦他拜在空見師侄的門下。如此說來,那是他有意安排的了?」無忌道:「不特如此,目下他更覬覦少林寺掌門方丈之位,收羅黨羽,陰謀密計,要害了空聞神僧……」這句話尚未說畢,突然間隆隆聲響,一塊巨大的圓石從左首向三株松樹間發將進來。渡厄喝道:「什麼人?」黑索揮動,拍拍兩響,繫在腳石之上,只打得石屑飛舞。圓石後突然竄出一條人影,撲向無忌,寒光閃動,一柄短刀刺向無忌咽喉。
空智聽了圓真之言,深信少林僧眾被趙明用計擒往大都囚禁,削斷手指,逼授武功,乃是明教與汝陽王暗中勾結,安排下的奸計,後來張無忌出手相救,更是假意賣好,另有陰謀,是以此刻一見明教大舉上山,臉上神色極是陰沉,合什行了一禮,什麼話也不說。無忌抱拳道:「敝教有事向貴派奉懇,專誠上山拜見方丈神僧。」空智點了點頭,說道:「請!」引著明教群豪走向山門。空聞方丈聽說張無忌親自到來,不願失了武林中的禮數。率領達摩堂、羅漢堂、藏經閣各處首座高僧,在山門外迎接,請群豪到大雄寶殿之上,分賓主坐下,小沙彌送上清茶。
次日清晨,無忌拿了杜百當鋤地的鋤頭,挖了個深坑,將杜氏夫婦埋了,與趙明一齊跪下來拜了幾拜。剛站起身來,忽聽得山坳中少林寺裏鐘聲噹噹不絕,撞得甚是緊急,接著東面放起青色煙火,直衝上天、南方紅色、西方白色,北方黑色,數里外更升起黃色煙火。五道煙火,將少林寺圍在中間。無忌叫道:「明教五行旗五旗齊到,那是正面跟少林派幹起來啦,咱們快去。」忽忽與趙明換了衣服,洗去手臉的污泥,快步向少林寺奔去。只行出數里,便見一隊白衣的明教教聚手執黃色小旗,緩緩向山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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