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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天下3:悲歡無情

作者:鄭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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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故友重逢

第五十八章 故友重逢

百里緞單刀直入,開口便問:「你為何替汪直辦事?」
他一想起百里緞身著嬪妃的服色,坐在成化皇帝身邊的情景,心情便是一陣激盪,久久無法平復。為了排遣心中焦慮,他按照汪直的吩咐,去城中走了一趟,聯繫眼線,蒐集消息,但不知如何就是提不起勁,心神恍惚。當夜他回到自己在磚塔胡同的住處時,才一進門,便知道來了不速之客。這不速之客不是別人,正是百里緞。
楚瀚自未將汪直之事告知任何其他人,只默默地繼續替他辦事。懷恩問起時,楚瀚只說汪直極受萬歲爺寵信,很難對他下手。懷恩便也沒有催逼,說道:「只教他保守住小皇子的祕密,便任由他胡鬧去也罷。」
楚瀚乍見故人,心情激動,更說不出話來。尹獨行這時才瞧仔細了,見他滿面傷痕,臉色煞白,神情有異,不禁又是擔憂,又是關切,拉著他的手說道:「兄弟,你沒事麼?來,跟我回家去慢慢說。」對馬伕道:「還不快道歉賠禮?這位爺是我好友,誰讓你對他大吼大叫了?」
楚瀚聽了,不禁打從心底感激尹獨行。他明白尹獨行想給予自己的,並非只是花用他的金錢的自由,而是想給自己一個家,一個隨時能來躲藏歇息一會兒的地方。這院子地點隱密,有吃有喝,有床有枕,更重要的是,這兒有一個永遠相信關懷他的知心好友。
汪直揮揮手,不耐煩地道:「蠢材!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這幾年中你從少年長成大人,身材面貌都改變了許多,只要略加裝扮,別人便難以認出。你就說是我的義子,改個名字叫『汪一貴』,誰也不會敢懷疑什麼。」瑤語之中,「貴」是姓名中表示輩分的字眼,意為未婚男子;「一」表示排行,「一貴」意即第一個兒子,乃是瑤族慣常給長子所取的名字。
尹獨行無言以對。
百里緞默然站起身,經過他身邊時略略停頓,沒有言語,接著便飄然出門而去。楚瀚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表情,卻能感受到她心中強烈的哀傷。這是兩人在靛海中培養出的過人默契,彼此的情緒和心思都無法隱瞞對方。但她為何會感到哀傷?
又是數月過去,楚瀚為了確保娘娘和泓兒的安全,時時去探望他們。他知道泓兒往往整日躲藏在密室之中,寂寞無聊,便將小影子留在那兒陪伴他。泓兒高興極了,抱著小影子不肯鬆手,沒事時便以逗弄小影子為樂。楚瀚也偶爾帶泓兒出宮玩耍,讓他看看皇宮外面的天地。每次泓兒見到楚瀚來訪,都興奮得又跳又笑,趕不及要跟著「會飛的瀚哥哥」出去宮外呼吸自由的空氣,置身熱鬧繁華的大街小巷,或恬美靜謐的田野山林。
楚瀚施展飛技,飛快地離開了皇城,心頭一片混亂,恍惚回到了磚塔胡同住處,一頭躺倒在冰冷的石炕上,但又如何能入睡?小影子見到他回來,跳上炕喵喵而叫,湊近他舔他的面頰。他伸手抱住了小影子,忍不住痛哭失聲,說道:「小影子,世上只有你是我真正的親人!只有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永遠不要離開我,好麼?小影子!」
楚瀚一整日都掛念著她,此時當真見到了她,原本心中還帶著幾分關懷,想開口詢問她的近況,但聽她口氣寒冷如冰,心中一涼:「她是來質問我的,更非來此敘舊。」當下輕哼一聲,冷然道:「妳害我險些被黎灝絞死,我還沒找妳算賬呢。」
他走出一段路,突覺一陣頭昏眼花,抱著頭在街角坐下,望著面前的土地,就這麼呆坐了整個早上。小影子似乎十分擔心,在他身旁圍繞著,不斷舔他的手臉,不肯離去。楚瀚感到肚子餓得咕咕而叫,心想該回家煮點飯吃,勉力站起身,只覺臉上身hetubook.com.com上被汪直拳打腳踢處火辣辣地疼痛。他吸口氣,抱起小影子,說道:「我們回家去吧。」舉步往磚塔胡同走去。
尹獨行哈哈一笑,說道:「待我讓你開開眼界。」便帶楚齡來到自己的臥室,從密室中取出一大箱珠寶,讓楚瀚觀看。楚瀚雖愛古董珍奇,但真正貴重的珠寶卻見得不多。尹獨行興致勃勃地跟他講解貓眼石的紋路特色,如何辨別不同地方所產的玉石,以及哪種珍珠瑪瑙最少見珍貴。楚瀚聽著聽著,只覺從昨夜以來的疲憊倦意全都聚集在頭頂上,眼皮漸重,最後再也睜不開眼,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楚瀚腦中念頭此起彼落,直到見到汪直跪下叩首告退,才趕緊跟著叩首,隨汪直退出了南書房。他努力鎮靜心神,隨汪直離開皇宮,來到汪府。汪直仔細分析了萬歲爺剛才的指示,囑咐他好好去辦。楚瀚勉強打起精神,總算將汪直的言語聽進去了,又詢問了幾處細節,才告退離去。
這日汪直召楚瀚來見,說有要事向皇帝報告,要他跟隨入宮晉見。楚瀚這一年來雖也不時潛入宮中刺探消息,這卻是第一次堂而皇之地入宮。他知道這表明了汪直對他的重視信任,也知道這是自己重新在京城建立起勢力的契機。他心知絕不能讓人認出他便是當年御用監的楚小公公,特意黏上鬍鬚,細心改裝了,才隨汪直入宮。
楚瀚心中驚佩,這等賺錢營利的道理,他可是半點兒也不懂,問道:「大哥生意作大了,如今還買賣珠寶麼?」尹獨行笑道:「當然還經營珠寶啦。我家訓有言:『致富勿驕,有財勿顯。』我偶爾仍扮成癩痢瘡疤和尚,南北行走,攜帶些家鄉的珠寶來京販賣,免得忘記了本行。」楚瀚忍不住讚嘆道:「大哥真是位奇人!」
百里緞在黑暗中凝視著他,說道:「你何必顧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要殺的,就是你一心想保護的小皇子。我在宮中,他也在宮中。我要殺他,可是易如反掌。」
楚瀚站起身,向尹獨行拜下,說道:「大哥一番心意,兄弟衷心感激!」
尹獨行見他睡著,便停口不說,輕手將他扶上自己的床,替他蓋上被子。他站在床邊,望著楚瀚的臉龐,輕輕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自己在幾年前遇見楚瀚時,便感到與他十分投緣,不時掛念他的下落。此番再見,不意楚瀚竟陷入了如此艱困棘手的處境。
楚瀚咬著饅頭,眼望前方,隔了半晌,才道:「難道由得我選麼?」
楚瀚這一覺直睡到次日天明。他醒來時,見到小影子正睡在自己的枕邊,不禁微微一笑。他坐起身,見桌上放了一籠熱饅頭,一碗豆漿。他感到肚子極餓,便坐下吃了。不多時,尹獨行敲門進來,微笑問道:「睡得還好麼?」楚瀚道:「睡得很好。多謝大哥。」
楚瀚見他發起毒誓,微微一呆,說道:「大哥不必發什麼誓。我相信大哥。」他說出了這番話,心中的鬱結略略舒暢了些,吁出一口長氣,說道:「別說我的事了。大哥近況如何,這次上京是來作生意麼?」
楚瀚轉過身瞪向那車夫,車夫也瞪著他,見他衣著破舊,鼻青臉腫,罵道:「原來是個破爛乞丐兒!還不快滾?」
楚瀚耳中聽著汪直與皇帝的對答,心中只想著一件事:「她竟真成了皇帝的選侍!」他知道這定是出於萬貴妃的安排,但她自己可願意麼?成化皇帝年紀並不大,不過二十七八歲,但長年沉迷酒色,外貌憔悴蒼老,體力已十分不堪。她當真是心甘情願的麼?看來她正使出渾身解數,緊緊纏著皇帝,是否打算一舉得子,好被封為貴妃甚至皇后?她出身太低,想來無法封后,但若真的www.hetubook.com.com生了個兒子,封個貴妃應是可能的。當此情境,她絕對不能容忍泓兒的存在,必會想盡辦法找出並殺死泓兒。
他來到院後,躍入紅倌的閨房,但見房中空虛,灰塵堆積,似乎廢置已久。他回到大門前,見一旁的門牌上寫著「張府」兩個字,心中疑惑,上前用力拍門。過了良久,才有一個老頭子過來開門,沒好氣地道:「大清早的,幹啥子了?」
楚瀚不用去看那嬪妃的臉,便已知道她是誰。天下間除了百里緞以外,再沒有別人走路能似她這般輕盈無聲。
於是汪直便去向皇帝請旨,給了楚瀚一個錦衣衛百戶的職位,讓他掛名在錦衣衛之下,卻不用真去報到,此後楚瀚便以「汪錦衣百戶」的名號在外辦事。他知道京城中很多人見過自己帶著黑貓出門,如今改名換姓,若仍帶著小影子到處晃蕩,未免太過招搖,便將小影子留在安樂堂給泓兒作伴,極少帶牠出門。小影子偶爾也會回到他磚塔胡同的住處,似乎是來探望他,待上一兩日後,便又回去安樂堂陪伴泓兒了。
楚瀚搖搖頭,沒有回答。尹獨行也不催他,楚瀚靜了好一陣子,才如水壩洩洪一般,將自己在三家村的經歷、入宮、解救小皇子、離京、受汪直威脅回京、發現自己身世的前後一一說了。他這輩子從來不曾對人說出這許多隱密內情,但此時他只覺天地間再無依靠,若不將心底話說出來,只怕立即便會鬱悶而死。
楚瀚吸了一口氣,感覺百里緞正坐在黑暗的角落中,一聲不響。楚瀚也不點燈,反手關上了門,說道:「妳來了。」
這番長長的敘述,尹獨行只聽得目瞪口呆。他當初遇見楚瀚時,只知道他是個出身三家村的高明飛賊,怎想得到他竟有這般複雜的身世,更涉及皇室子裔的重大祕辛!
楚瀚想到此處,心頭頓生一股怒意:「這女子本性險惡,逆境中或許稍顯柔順,如今得意了,那便無所節制,本性畢露了。我才不會那麼容易便就範!」他壓抑心中憤怒,伸手打開了門,說道:「妳請吧!」
楚瀚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確實已經瘋了,因此更加危險。」
尹獨行見他神態不對,陪著他坐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兄弟,你怎地回京了?跟哥哥說說。」
百里緞聲音冰冷,說道:「他對你如此重要,甚至……比我還重要?」
尹獨行送他出了大門,望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難掩心中擔憂。楚瀚身形瘦削,腳步輕盈,但在尹獨行眼中,卻顯得說不出的沉重。
楚瀚向她怒目瞪視,高聲說道:「妳要殺他,就得先殺了我!」
楚瀚也認出了他,叫道:「尹大哥!」他只道車主定是京城大官巨富,沒想到竟是好久不見的珠寶商人,老友尹獨行!
那馬伕摸摸腦袋,誰猜得到路上行走的一個潦倒漢子,竟會是主人的好朋友?只得低頭賠罪,乖乖上車,喝馬前行。小影子見到楚瀚上了馬車,也躍上車來,坐在楚瀚懷中。
楚瀚苦苦一笑,說道:「我跟著汪直,錢想來是不會少了的。」尹獨行點了點頭,心想:「我這兄弟即使身處此境,頭腦還是清楚的。」說道:「這樣吧,我每回來京,都會住在這間院子。你心中有事想傾吐,或想找人喝酒聊天,或想取幾件珠寶送人,儘管來找我便是。我會吩咐下人,我不在時,你就是這院子的主人。密室裡的珠寶金銀,家裡的奴僕壯丁,你儘管取用使喚,一點也不必顧忌,更不用問我。」
他聽楚瀚說完之後,神情嚴肅,說道:「兄弟剛才說的這些事情,哥哥一定嚴守祕密,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去。我若洩漏了半點,天地不容,絕子絕孫,死無葬身之和圖書地!」
楚瀚點了點頭,說道:「大哥說得再對不過。」
尹獨行鑽出大車,上前一把抱住了楚瀚,喜道:「老弟,好久不見了!你可回來啦。」
楚瀚聽她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心中煩亂,回道:「這不關妳的事,我也不會跟妳多說什麼!」兩人之間瀰漫著濃烈的敵意,一時似乎又回到了進入靛海之前的敵對情狀。
楚瀚知道他剛愎自負,自信權勢熏天,不論弄出如何古怪無理的事情,也不會有人敢出聲質疑,便也不再爭辯。
楚瀚平日行事謹慎,這時一腔怒火無處發洩,耳中聽見車夫這幾句輕蔑的言語,再也忍耐不住,怒吼一聲,一躍上車,夾手奪過馬伕手中鞭子,一腳將他踹下馬車。那馬伕大呼小叫,旁觀路人也都驚叫起來,紛紛避讓。
楚瀚聽她這一問,微微一怔,心想:「小皇子血緣上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身分上是大明皇室唯一的皇儲。妳是我什麼人,怎能比泓兒重要?」當下答道:「不錯。我死也不會讓妳傷害他!」
尹獨行皺起眉頭,說道:「你得萬分當心。這人心神失常,不管他對你許過什麼諾言,都很可能出爾反爾。」
馬車來到一座大屋前,尹獨行和楚瀚下了車,走入大門。和那馬車一般,這屋子的裝飾並不華麗,但木材、磚瓦、家具等都是上好的用料,物件絕不花俏顯眼,卻精緻非常,透露出主人獨特的品味。小影子跳下地,四處聞嗅,自顧自去探險去了。
楚瀚冷笑道:「看來妳雖作了選侍,仍舊不離本行,專事刺探消息。」
這時百里緞也感受到楚瀚的眼神,抬起頭來,兩人目光相接,只一瞬間,百里緞已垂下眼睫,面無表情地在皇帝身旁緩緩坐下。即使楚瀚改了裝扮,卻哪裡瞞得過她的眼睛?楚瀚自然知道她已認出了自己,背心流汗,不知她是否會就此說破,還好百里緞只默然依偎著成化皇帝而坐,並未開口,也沒有再次抬頭。
在大越一別之後,楚瀚已有數年未曾見到百里緞,雖知道她已回到京城,卻絕未想到會在這種情景下見到她。皇帝對她似乎十分寵愛,接見親信太監時也讓她隨侍身邊,還不時轉頭望向她,眼神中滿是關愛迷戀。
汪直行禮過後,便開始向成化皇帝稟報最近刺探到的消息。皇帝似乎很有興趣,不斷追問細節。自從上回汪直向皇帝密報萬家兄弟侵占民田之事後,成化皇帝便非常信任他,認為他是自己在宮廷之外的耳目,能替他偵查真相,發奸揪弊。而另一個不能說出的理由,則是皇帝年紀漸長,對萬貴妃的掌控開始生起厭惡抗拒之心;他發現汪直忠於他更勝過萬貴妃,可以幫助他稍稍脫離萬貴妃的掌控,因而更加倚賴汪直。
泓兒年紀雖小,卻十分成熟懂事。那夜他目睹了汪直、母親和楚瀚之間的爭吵打鬥,聽見了各人的對話,自己將事情拼湊起來,知道自己的母親就是楚瀚的母親,也知道楚瀚是自己的親哥哥。但是他心中雖明白,卻知道這是不該說出來的事情,只對楚瀚更加親近依戀,叫他「瀚哥哥」時不只是對一般年長男子的稱呼,而是真心地呼喚自己的哥哥。
楚瀚低聲道:「不,大哥這一番話,便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他站起身,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我該去了。我一定會時時回來這裡找大哥的。」當下呼喚了小影子,離開了尹獨行的院子。
尹獨行連忙扶起他,說道:「快別如此!這是作哥哥的分所當為。我只怕自己能力有限,沒法真正幫到你的忙。」
尹獨行心中暗暗決定,要盡己所能保護照顧這個朋友。剛才故意滔滔不絕地與楚瀚暢談珠寶,便是想讓他轉移心思,暫且放下煩惱。此時眼見他睡得安穩,便悄hetubook.com.com聲走出房屋,關上房門,吩咐家人不要打擾。
楚瀚問道:「請問榮家班還在這兒麼?」老頭搖頭道:「早搬走了。前幾年一班公子少爺為那叫紅倌兒的武旦鬧得凶,待不住,班主便將整班給拉出京去了。」
臨行前,汪直叮囑他道:「萬歲爺近日對我青睞有加,眷顧日隆。我得趁著這個機會,多替萬歲爺刺探些消息,好讓他更加信任我。你乖乖在一旁聽著便是,不要出聲。」
楚瀚又吃了一口饅頭,說道:「我得回去汪直身邊。」他頓了頓,又道:「不是因為他是我父親,而是因為他很可能會傷害我娘和泓兒。我得緊緊跟在他身邊,防範他當真下手。」
尹獨行見他將饅頭豆漿吃得乾乾淨淨,便喚僕人多送一籠燒餅油條來。他在桌旁坐下,望著楚瀚吃喝,說道:「兄弟,我將你昨夜所說想過了一遍。你眼下的難處,實是無法可解。你要保護小皇子,就得除掉汪直;如今你無法除掉汪直,又必須掩藏你和汪直及紀娘娘之間的關係,不然亦將危害到小皇子。你打算如何?」
忽聽身後馬蹄聲響,一輛馬車駛了過來。楚瀚毫不理會,仍舊拖著腳步緩緩前行。那車夫不耐煩了,揮著馬鞭喊道:「兀那漢子,這大街可不是你家後花園,慢吞吞地遊園賞花麼?快讓開了!」
楚瀚極為失望,忙問:「去了哪裡?」老頭兒翻眼道:「誰知道?」他向楚瀚上下打量,搖頭嘆氣道:「小子年紀輕輕,身強力壯,合該好好幹活兒攢點錢,娶個老婆。別老記掛著一個武旦兒,沒的賠上了前途!」
百里緞又沉默一陣,說道:「你的回答若非如此,或許我還會饒過小皇子一命。如今,我是非殺他不可了。」
尹獨行請楚瀚到內廳坐下,命人奉上茶點。熱茶是尹獨行家鄉浙江出產的天目龍井,點心則是剛剛煎好的江浙名點蘿蔔絲餅,香噴噴,熱騰騰。楚瀚這時肚子已餓得狠了,但他心頭鬱悶難解,端起茶喝了兩口,勉強拿起一塊蘿蔔絲餅,吃了一小口,卻無論如何也嚥不下去。
楚瀚一呆,搖頭道:「但是宮中京中有不少人識得我,若認出我便是往年在御用監辦事的楚瀚,只怕不易解釋。」
楚瀚想到此處,心頭一涼,對百里緞的疼惜頓時轉為驚恐。他知道百里緞性情殘忍,手段狠毒,絕不在萬貴妃之下;她原本就知道關於小皇子之事,如今更會加緊追查,非要置之於死地不可。而小皇子所藏之處並不隱密,百里緞竟然至今尚未出手,其中原因,倒頗令人費解。
尹獨行笑道:「我的事,不外乎生意買賣。我跟你結識的那年,孤身攜帶珠寶來京販賣,賺了不少錢。這筆錢我帶不回家,便在京城買了幾倉子的大麥放著。誰想到隔年麥子歉收,我這幾倉麥子的價錢翻了三倍。我攢到這第二筆錢,沒處放,剛好有個朋友買了幾倉的高粱賣不出去,來求我幫忙,我便以低價買下了那幾倉高粱。誰知隔年正是京中太后五十大壽,上下宴飲慶祝,用酒量大增,高粱的價格又翻了三倍。我賺到這筆錢後,便在京中到處買院子,這裡便是其中的一間,我來京時便住在這兒。」
二人來到皇帝會見近侍的南書房,汪直讓小宦官去通報。不多時,成化皇帝便在一個嬪妃的攙扶下緩步走出。汪直領著楚瀚叩頭道:「奴才汪直,率賤子錦衣衛百戶汪一貴,叩見萬歲爺、李娘娘。」
尹獨行又道:「你我當年在城外邂逅結識,彼此投契,原是緣分,這回恰好在京城街頭重遇,更是緣分。說老實話,哥哥非常擔心你。你被攪在這局中,無法抽身,往後的日子想必難過得緊。我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你什麼忙,我手中別的沒有,銀子倒是不缺。你往後若和_圖_書需要銀兩周轉,隨時來找哥哥便是。」
至於楚瀚,他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後,對這個善解人意、聽話懂事的同胞兄弟只有更加疼愛照顧。他見泓兒眉目間與自己幼年時頗有些相像,想起泓兒剛出生時,紀娘娘曾經說過一句「真像!」當時不懂她的意思,現在才明白她應是指他們兄弟倆的相貌相似。雖然對娘娘多年來隱瞞自己的身世頗不諒解,但她畢竟是自己的親娘,怪責惱怒也無濟於事,此後仍時常入宮,替她送去飲食衣物,照料她的生活起居。
幾個月後,汪直口中雖不斷叱罵楚瀚愚蠢無用,但心中卻清楚他辦事俐落,已成了自己不可或缺的左右手。這日汪直認為時機已到,便對楚瀚道:「你整日躲在暗中行事,能作的有限,對我的用處不大。因此,我決定將你帶上檯面,奏請萬歲爺給你個官職作作。」
楚瀚抓住了馬韁,勒馬而止,瞥眼見到馬口中的馬勒子竟是以白銀所製,不禁一怔。這馬車看來並不奢華,怎會用上如此精緻的馬勒子?再仔細一瞧,看出這大車外表雖樸素,但輪軸、車身用的都是上好木料,所費不貲,這車子的主人絕非等閒。楚瀚善於偷取,卻從未幹過強盜,這時將心一橫,轉過身去,舉馬鞭向車帘後一指,正打算開口行劫,車帘卻掀開了,一人探頭出來觀看發生何事。兩人一個照面,都是一呆,那人脫口叫道:「兄弟!」
楚瀚皮膚黝黑,乾瘦精壯,衣著破舊,臉上又是傷痕又是血跡,形貌便如一個貧困落拓、在城中討生活的苦力,那老頭兒只道他癡心妄想,迷戀上一個男旦兒,才好心相勸。楚瀚無言,望著老頭兒關上院門,面對著大門站了好一會兒,才回身走去。
百里緞沉默一陣,才道:「不錯。我要作的第一件事,便是探清敵情,好除去一切的障礙和威脅。」楚瀚道:「那麼妳第一個要殺的人,該是妳的老主子萬貴妃。」
他哭了好一陣子才止淚,在炕上輾轉反側了幾個時辰,天沒亮便爬起身,換下夜行衣,在廚下洗了臉,包紮了幾個傷口,便抱著小影子信步在城中亂走。走了許久,他恍恍惚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抬頭一望,竟爾來到榮家班大院之外。他心想:「我一直不敢來見紅倌,豈知卻在我最潦倒失意時,才想到來見她!」
楚瀚聽她這話暗藏玄機,忽然憶起兩人在靛海和大越共處的時日,若有所悟,但又不敢確定……莫非她真對自己有情?但想到她一切作為,又明明作了皇帝的選侍,更不可能跟自己有什麼瓜葛。她此時來對自己說這番話,到底有何意圖?莫非是想利用兩人之間的交情,軟逼硬求自己助她當上皇后?
百里緞瞇起眼睛,移動了一下身形,說道:「你不說,我也能查得出來。」
百里緞也哼了一聲,說道:「大越國的牢獄如何困得住你?你說,你跟汪直是什麼關係?他跟你一樣也是瑤人,莫非你們老早便認識?當年你未曾淨身便入宮,莫非便是他作的手腳?」
楚瀚不禁心頭大震:什麼李娘娘,難道便是李選侍?想來百里這個姓太過少見,她因此改以李姓入宮;原來小麥子和小凳子口中的「李選侍」,就是百里緞!百里緞竟真的成了成化皇帝的選侍!
尹獨行聽楚瀚語氣平靜,如同在說一個毫無關係的人一般,心中不禁為楚瀚感到一陣悲哀。他嘆了口氣,說道:「兄弟,我是局外之人,說出來的話可能天真得緊,你可別笑話我。我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商人,對京城皇宮裡的諸般事情倒也略有所聞。我的心思跟你完全一般一致,認為不論花下多少代價,都一定得保住小皇子,不能讓那姓萬的女人得逞。這是天下是非黑白、正邪清濁之爭,一步也不能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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