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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擬刺客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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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大聲地對他說:「你要買褲子嗎?」她走到另一排,邊看著他的腰圍和腿長,一邊幫他挑厚重的帆布工作褲。她拿了條褲子,顏色跟外套某部分的法蘭絨襯裡一樣。她說:「再試試這些襯衫。」她又到另一排,拿了各種顏色的法蘭絨襯衫給他看。「裡面再加件T恤,這樣一來你就什麼都不缺了。你喜歡什麼顏色?」
她說:「同意讓我試一件事。」她比史拓桑年輕二十歲,今年剛好三十五。她的身高不算矮,但又不會太高。如果拿她跟同世代美國女性的平均身高相較,她或許只高個一、兩吋,但她散發出的智慧、能量與活力,讓人一望即知她絕非一般女性。她的身材剛好介於柔軟與健美之間,皮膚閃耀著明亮的光澤,雙眼讓她看起來像個運動員。她留著一頭隨性而未梳理的金黃色短髮。給人的印象就像奧運游泳隊裡的要角,剛剛贏得金牌,沖個澡後快速換上一襲可以上街的普通衣服,彷彿贏得金牌沒什麼了不起,只想趕快離開體育館,避免那些電視台記者閃過她的隊友開始纏著她做專訪。她看起來很能幹——不過是很低調的那種。
他聳聳肩說:「就像喬伊跟妳說的,我這個人偏好有挑戰性的工作。對於這種事,喬伊的眼光一向很準。不過其他很多事他也都看對了。」
李奇點點頭,接著問:「要聘我做什麼?」
他繼續走。外套很棒,但他剛才顯然該買頂帽子來搭配。曾經針對外套對他發表意見的那位老鳥同袍也說過,人有一半的體熱是從頭頂流失的,現在他可以體會那種感覺了。冷風吹過髮際,吹得他眼眶泛淚。在十一月的紐澤西海邊,軍用站哨帽剛好可以派上用場。他提醒自己,等一下從西聯公司辦公室離開後得去趟軍品店。根據經驗,他知道這類商店都在同一區裡。
李奇在離海邊五條街的地方找到一間折扣商店,進去後發現店面很窄,但深度足足有兩、三百呎。天花板上到處是螢光燈管,一眼望去到處都是服飾陳列架,女裝、童裝與男裝似乎分別分布在店內的左、中、右三區。他從最後面的角落開始慢慢往前找。
她把所有衣褲全部擺在其中一個架子上,有外套、褲子、襯衫和T恤。搭起來很好看,都是黯淡的橄欖色和卡其色。
「什麼?」
老傢伙說:「你塊頭夠大,我敢說你來罩我們絕對沒問題,但得要你願意。」
糟了!「不明人士」退役了,簡歷停留在整整五年前,在服役十三年後才光榮除役。最後的官階是少校,也列出他得過的獎章,包括銀星與紫心勳章。她看著對方接受褒揚的各種事蹟,開始把細節抄下,然後在黃紙上畫一條線,表示一個時代已經結束,接著是另一個時代的開始。接著她要找其他資料。
「現在我要妳深呼吸,然後從一數到十,再跟我說妳真的必須這麼做。」
史拓桑說:「妳是我挑的人.如果妳出事,我也會跟著遭殃。」
她說:「當然是他死前,這說法真蠢。」
「沒有提款卡?」
儘管她沒開口問,但他可以感覺到她想問:他提過我嗎?李奇又點點頭,試著讓她感覺自己聽過這名字,但其實沒有。他心想:我沒聽過這名字,但也許我希望自己聽過。
他們不肯,這點他早料到了。他們回答他的方式是逼近他,但那動作輕微到幾乎無法察覺,好像他們只是把肌肉放鬆,體重自然讓身體往前傾。他心想:他們至少得躺上一星期吧?頰骨可能會斷掉,我的一記重拳會讓他們骨頭碎裂,有可能暫時昏迷、頭痛欲裂,但死不了。他等到又颳起風,先舉右手把頭髮往左耳撥,然後手停在那裡,手肘放得很高,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事情。
老傢伙說:「如果你不留下,那經理絕對會吃定我們。」他說話的口氣就像錢被吞掉在樂手來說是家常便飯,就像在路上爆胎或感冒一樣。他繼續說:「如果我們拿到薪水,就有了到紐約的油錢,或許還有機會跟比比金(B.B. King)在時代廣場同台演出,讓我們的演藝事業東山再起。相信我,你這種傢伙在我們這行一定大有可為。」
她說:「這麼便宜的店你真的找不到第二家啦!」
老傢伙的敏感讓李奇臉上露出微笑。
他們使出慣用伎倆通過安檢,設計好在距離他演講處一百呎的地方下手。他們用了滅音器,子彈只差一吋就射中他,但卻從他額頭上方飛了過去。子彈甚至可能曾掠過他的頭髮,因為他立刻抬頭,把頭髮好像被風吹散似地隨手撥回去。抬頭,撥頭髮——後來他們透過電視重播一再檢視這個畫面。他沒做其他動作,只是繼續演講。他完全沒注意到這件事,因為所謂的滅音器,就是要讓射出的子彈快到讓人看不見,聲音也小到聽不到。子彈錯過他後繼續飛行,沒擊中他身邊的人,也沒有打到任何物體與建築物。子彈的飛行路線沒有偏離,直到能量耗盡後才掉在遠處一片空盪盪的草地上。沒有人做出反應,也沒人採取對策,但應該說是沒有人注意到,就像根本沒開過這槍一樣。而他們太過震驚,所以也沒開第二槍。
芙蘿莉絲說:「我也不想這樣,相信我,但我覺得一定要有人來做這件事,而且該由我來研判和決定。」
她張開眼睛對他說:「我本來以為你比較難說服。」
「有人推薦他嗎?」
「後來就沒工作可做了嗎?」
她說:「我們可以談談嗎?我一直在找你。」
李奇說:「這裡很冷。」
他沒有回話,開始移動身子,但她起身站在他身旁,擋住他的去路。他們尷尬地停頓了一會兒,兩人面面相覷,被桌子擋得無法走動。她先伸出手,他順手握了下去。她杵在那裡的時間稍微久了點,然後踮起腳尖親了他的臉。她有柔軟的雙唇,那觸感讓他覺得像被電到。
「長官,這我了解。」
「可以啊!」
史拓桑問道:「哪一種事?」他轉身把帶著的檔案擺在桌上。他那張辦公桌很大,桌面材質是灰色混成木料,高級的現代辦公室家具,但看起來有點太乾淨,四處打磨得像是古董家具。大家都知道他的桌面總是看不到文件,也不擺任何東西。這種習慣讓人覺得他是個極有效率的人。
「你今天挺機靈的嘛!」
芙蘿莉絲沒說話。
他說:「妳看起來有點緊張。」
芙蘿莉絲搖搖頭說:「這件事不該牽連到你身上,這樣比較好。」
李奇點點頭。「那我猜猜——我是不是該離開這城市,和_圖_書蹺頭、閃人、滾蛋、再也別回來,從你們的視線中永遠消失,忘掉自己來過這裡?」
老傢伙說:「既然大家都在路上飄那更該在一起互相照應嘛!就那麼簡單,對大家都有好處。」
「然後你再告訴我?」
「什麼五十?」
李奇沉默不語,那女子臉上一陣泛紅。
「款項匯出地點可說遍及全國。過去五年來曾匯到四十個州,偶爾會存點錢進來,有很多提領零星款項的紀錄,全是匯到西聯公司辦事處,有些在鄉下、有些在城裡,取款處遍布各地。」
她說:「請上車。」他爬上車後,她繞過車頭,從駕駛座上車,然後啟動引擎,打開暖氣,但沒有開動車子。
史拓桑把檔案平整地親桌子角落,忙著用手指調整檔案夾書背,像是要把檔案與桌面邊緣對齊。
他點點頭說:「這倒像他的作風。」
史拓桑聳聳肩,「妳不該問我。妳本來就該放手去做,別管那麼多。」
他說:「兩百四十磅,或兩百五十磅。」
李奇說:「我會讀心術。我在市集攤位工作過,旁邊的攤位剛好是個長鬍子的女士,你們這兩個傢伙不是也在那裡嗎?跟我只有三個攤位的距離,攤位招牌上還寫著『全世界最醜的雙胞胎』啊?」右邊那傢伙也把手拿出口袋,他的手指關節好像也有同樣的神經痛毛病,或者像是握了更多硬幣在手裡。李奇喜歡二十五分錢硬幣,因為可以拿來投幣,給人一種懷舊的感覺——而且這表示他們手裡沒有槍。如果口袋裡擺了把槍,誰還會緊抓著一把硬幣?
那女人說:「正好派得上用場。」她很有活力。她說:「這些帆布都做過特殊處理,才有辦法抵擋潮濕的天候。」她也解釋了衣服裡面有哪些東西,如此一來才有辦法隔絕外面的溫度。她打包票說,穿這種衣服就算零下的溫度都撐得住。
七月時他們發現了他的事,整個八月都為此怒氣難消。九月時他們試著除掉他,但事出倉卒,準備不周,所以失敗了。他們本來可能引發一陣天翻地覆的反應,但卻奇蹟似地沒被任何人發現。
「不,推薦人已經不在圈內了。」
她的目光停在他臉上,在原地頓了一下,然後突然開始移動,打開乘客座車門。
她說:「我必須這麼做。」
李奇說:「什麼時候?」
芙蘿莉絲又頓了一會兒,臉上擠出一絲帶著猶豫的微笑,然後對他說:「這句『台詞』我已經練習過好幾次了。」
他看著收銀機顯示幕上的數字說:「我還以為你們是特價賣場哩!」
這一切要從八小時前說起。那個星期一早上,芙蘿莉絲組長去上班,當時離大選結束已經過了十三天,一小時後就要召開對策會議,距離「暗殺」這個字眼出現也已經七天了。她做了最後決定,她動身去找直屬長官,結果在他辦公室外的秘書辦公區找到他。他顯然正要前往別的地方,而且行色匆忙。他腋下夾了個檔案夾,臉上表情像是寫著「不要煩我」。但她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表明時間緊迫,必須立刻跟他談談。而且顯然是要私下談,不能列入正式紀錄。因此他頓了一會兒,突然轉身回到辦公室,讓她跟著進來後把門關上。他的動作輕到足以讓人感覺這次的臨時會面有點神秘兮兮,但動作中卻又帶有幾分堅定,無疑能讓她體會到——妳這樣干擾我的例行行程,讓我很不爽。雖然只是個把門閂關上的簡單動作,但卻傳達了明確訊息,這種肢體語言在任何組織與單位的辦公室都能通用,意思是——如果妳說的事只是在浪費我的時間,那妳就要倒大楣了。
「是我們這個圈子的人嗎?」
駐唱地點是個不入流的夜總會,離大西洋城海邊的人行步道有八條街之遙,而夜總會經理看起來就像會毀約耍賴的傢伙。顧客人數以及累計現金收入都應該出現在每週的薪水袋上,所以李奇把計算這些數字當作自己的工作——如此一來才知道數字有沒有被動過手腳。他故意讓經理看到自己在做這件事,經理也越來越討厭他。那傢伙喜歡用神秘兮兮的樣子講電話,用手遮住話筒,雙眼則一面死盯著李奇。李奇也對他回以冷笑,但除了瞪大眼睛凝視他外,身體不動如山。週末的兩晚他連續坐著看了三次表演,但他開始坐不住了,而且也開始覺得冷。所以在星期一早上吃完早餐後他正打算改變主意,踏上歸途,但此刻陪在他身旁的老鍵盤手終於打破沉默了。
她又停滯了一下,然後身體下意識地微微一晃,接著才回神進入正題。「都有,但事實上主要是為了別的事。」
他問他們:「你們會游泳嗎?」
老傢伙又問:「摔角手?有線頻道上那些傢伙?」他的口音讓這三個字聽起來像「摔跤手」
他說:「可以。此外,你們也賣內衣褲嗎?」
他點點頭說:「我們可以在車上談,我的屁股快凍僵了。」
「對,他朋友說的。」
他說:「暗色的都好。」
「頂尖人選。」
「所以這是圈內的事?」
「不固定。最久是間隔幾週,有時候沒幾天就打一次。通常是星期一,因為週末銀行不營業。」
李奇說:「沒有我想做的。」
「是的,是一個很棒的人推薦的。」
他回來東部時是跟著一個年紀老大的黑人女士,還有她的兄弟。為了花一天時間親眼看看莫哈維沙漠,他搭便車離開洛杉磯。這兩個黑人讓他搭上他們那輛已經可以進博物館的別克道路之王(Roadmaster),他看到車上載有麥克風和他們自己的揚聲系統,許多行李箱中還有一只裝著山葉鍵盤樂器的箱子。黑人女士說她是個歌手,正要前往大西洋城駐唱。她說她兄弟幫忙伴奏和開車,但他現在已經不太講話,也不太會開車,道路之王的車況也越來越糟。確實如此——那老傢伙不發一語,而且車子才開了五哩路就已險象環生,於是她開始唱歌安撫自己。她先唱了幾小節唐恩.潘(Dawn Penn)的〈你不愛我〉(You Don't Love Me),李奇很快就決定要跟他們一路往東走,這樣才能聽歌。他提議由他開車,她則不斷唱歌——她本來大有可能靠這甜美的嗓音成為藍調巨星,但可能因為一直時運不濟,所以被埋沒至今。那輛老車的動力方向盤已經失效,開車要像打架一樣用力,而且除了八缸引擎發出轟隆隆的聲音外,車子到處都有嘰哩嘎啦的聲響,等時速開到五十哩時,所有噪音會全部結合起來,像在幫她伴奏似的。收音機可以收到微弱的訊號,沿路大概每隔二十分鐘就會切換到不同的地方調幅電台。女士跟著電台音樂哼哼唱唱,那老傢伙則是一路保持緘默,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後座睡hetubook•com.com覺。整整三天時間,李奇每天開十八小時的車,抵達紐澤西時感覺自己就像在度假一樣。
「這對妳的職業生涯可能會是個絆腳石,不再有升遷機會了。」
老傢伙問他:「你到底是幹哪行的?拳擊手嗎?」
「身高六呎五吋?」
他說:「讓我先扮個黑臉。四個月前是我把妳升上來的,而四個月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到現在如果妳還選擇要個外人來幹這件事,不怕被當成缺乏自信嗎?妳說是不是?」
她閉上眼睛微笑,他低頭看她。
這辦公室又小、又安靜,裡面家具很少,維持得很乾淨。牆壁漆著亮白色油漆,照明設備是鹵素燈。辦公室窗前掛著一扇半開半掩的橫條百葉窗簾,看得出窗外天色一片灰暗。
抵達人行步道區後他往南走,被跟蹤的感覺還是如芒刺在背,但他突然轉身,卻沒看到任何人,於是他又往北走回出發的地方。他腳底的步道木板看來形狀很完整,旁邊還有告示牌寫著它們是由特殊硬木製成,在全世界的森林木材中可說是最硬的。他還是覺得有人在跟蹤他,於是轉身打算把自己身後的鬼影引到中央碼頭上。中央碼頭還是保持原狀,從外貌看來,他猜這碼頭一定蓋好很久了。碼頭上空無一人——一點都不令人意外,因為天氣實在太糟。這整個地方讓人感覺好像不是真實生活中的場景,活像是歷史書中的建築照。但有些很老舊的攤位還在營業賣東西,其中還有個用保麗龍杯賣咖啡的店家。他買了杯二十一盎司的美式黑咖啡,儘管花了他剩下的所有現金,但全身也因此暖了起來。他邊走邊喝,喝完時也已經走到碼頭盡頭。他把杯子丟進垃圾桶,站著看向灰色的海面好一會兒。當他轉身要走回那些店家的方向時,看到兩個男人正朝他走來。
一百八十哩外,傑克.李奇打了個冷顫。十一月中的大西洋城讓人感受到寒意,不管跟哪裡比起來都算冷。海面上吹來的風帶來大量鹽分,城裡的一切永遠讓人覺得又濕又冷。狂嘯的風像鞭子般颳著,垃圾被吹得到處打轉,李奇的褲管也被吹得貼在腳上。五天前他還在洛杉磯,現在他百分之百確定,自己應該繼續待在那兒的,也確定自己該回去了。十一月的南加州充滿吸引力,空氣是溫暖的,海上吹來的微風像柔和宜人的輕撫,而不是刺骨且帶著鹽味的冷風,不斷在人身上抽打。他應該回去的——或者去別的地方,哪裡都比這裡好。
他說:「我們要帶話給你。」
他從一箱次級貨裡挑出一條白色四角褲,然後一雙大部分是棉質的襪子,襪上綴著各種自然原色。
「只有唯一一棟。那棟建築物超大,距離橋的東段起點只有兩、三百碼。」
或者,他也許該答應別人的請求留下來,但要先去買件外套。
他點點頭,滑出座椅後站起來說:「十天內我會給妳個電話。」
她看起來很訝異,也很高興,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想妳還需要其他的。」
隨後,她也陷入沉默。
她說:「我到現在還是很想他。」
「差不多就那麼回事。」
她說:「我是M.E.芙蘿莉絲。」
互相照應。
他說:「妳的名字是艾美嗎?電視艾美獎的那個艾美?」
「我需要你的同意。」
他說:「妳本來以為我會拒絕吧?」
「誰?」
他沒說半句話,只點了點頭就從桌子後面拖著腳步出去,然後回頭看了一眼,上了階梯、走到大街上。他手上還可以聞到她殘留的香水味。他走到附近的夜總會,在他朋友的更衣室裡留了話,然後便驅車開上高速公路。接下來他要花整整十天時間查出一件事:如果有個人接受的保護在這世界上算起來是第四嚴密的,要怎樣才能殺掉這個人?
她用爽朗的語氣說:「這樣可以嗎?」
她說:「越快越好。」
那傢伙說:「當然,問題是我的運氣會跟妳一樣好嗎?」
「只透過西聯公司?我沒聽過這種事。有沒有其他紀錄?」
「什麼意思?」
芙蘿莉絲說:「是有一點。」
他說的「罩」這個字很不清楚,因為他沒有門牙。李奇沒說話。
他從架子下面拿出一件深橄欖色特大號外套說:「好,我就買這件。」
「對於這種大事,我覺得我是該懷疑自己。」
芙蘿莉絲說:「那不是我做事的方式。」
那傢伙說:「就是五角大廈。芙蘿莉絲,這是個假地址。華盛頓大道一頭是阿靈頓國家公墓,另一頭就是五角大廈,其他什麼也沒有,根本就沒有一百號,完全沒有私人住宅門牌號碼。我跟郵局確認過了,而且那郵遞區號也隸屬大廈裡的陸軍部。」
「不要告訴別人,也不要留下白紙黑字。」
李奇瞥了一眼碼頭上的欄杆和欄杆下的海面,灰色的海面波濤洶湧,如果掉下去可能會凍死,而把他們丟下去可能跟謀殺沒兩樣。
芙蘿莉絲寫下後說:「好,謝了!我想有這個就夠了。」
「我想聘你幫我暗殺美國副總統。」
芙蘿莉絲點點頭,深深吸了口氣,沉默了十或十一秒。
他頓了一下,把衣服套上,結果很合身——雖然幾乎完美,但肩膀也許稍微緊了點,袖子也可能短了一吋左右。
「那還有什麼辦法嗎?」
「他多久跟銀行聯絡一次?」
「自己申請退役的嗎?」
「現在除了感謝,我不知道還能對你說什麼。」
史拓桑點點頭——時代變了。他說:「妳心裡的這號人選是別人推薦的嗎?」
老傢伙說:「是沒錯,但你可以去買件外套。」
右邊那傢伙說:「我們不想傷害你。」
「我想請你留下。」老鍵盤手說這句話時帶著特殊口音,老人家那雙濕潤的雙眼中帶著殷切企盼。李奇沒有回話。
「謝了,但現在我又回到原點。」
「我會知道的。」
他們不高,但因為身材壯碩而不容小覷。兩人的打扮很像,都穿著藍色厚呢短大衣跟灰色丹寧褲。他們滿臉橫肉,都戴著灰色羊毛織的站哨帽,顯然他們都清楚這種天氣下該怎麼穿衣服,但因為他們都把手插在口袋裡,所以看不出來有沒有戴手套。口袋在外套上偏高處所以他們的手肘不得不往外伸,而他們兩人身上的厚重靴子就像是鐵工或碼頭工人會穿的那種。他們看起來都有點O形腿,或許是要嚇人而擺出這種站姿。他們臉上都有傷疤,看起來像是小時候在市集場地裡跟人扭打或很久以前在船廠留下的瘀傷。李奇回顧身後連個鬼影都沒有,於是停下腳步,不用擔心從後面被人暗算。
她說:「所以你絕對需要又大、又長的尺碼。試試看超大號。」
和圖書也可能是『她』。」
「不知道,我沒量過。」
她說:「他叫我芙蘿莉絲。」
史拓桑沒說話。
她輸入兩次社會安全碼,一次在「社會安全碼」欄位、一次在「納稅人身分識別碼」欄位,輸入名字後她按下搜尋鍵。
她把這些都寫下來,然後連上全國通用的監理站資料庫。又是個糟糕的訊息。「不明人士」沒有駕照。這件事不只奇怪,也很令人頭痛。因為如果沒有駕照,就意味著沒有他的近照與現居地址可查。她又連上「退伍軍人事務部」(Veterans' Administration)位於芝加哥的電腦系統,用姓名、官階與兵籍號碼進行搜尋,但查詢結果是一片空白。這表示「不明人士」並未領取聯邦政府的救濟金,也沒有提供轉信地址。為什麼?你到底在哪裡?她又回到社會安全部資料庫查詢報稅紀錄,也沒有任何結果,這表示「不明人士」離開部隊後就再也不曾接受聘僱,至少不曾具備法定勞工身分。她又到國稅局資料庫做確認,得到一樣的結果。「不明人士」過去五年來沒繳過稅,甚至連報稅紀錄都沒有。
她在一張黃紙頂端用大寫寫下那姓氏,自己也陷入許多回憶中。有些令人難過,但大多是美好的回憶。她凝視那姓氏許久,然後把它劃掉,換成「UNSUB」這個簡寫。這樣有助於讓她專心,因為這樣一來就跟她的私生活無關了。這樣一來她又回到慣性的思考方式,讓她接受的基本訓練來主導這件事。所謂的「UNSUB」,就是有待確認身分與下落的「不明人士」(unknown subject)。對她來講就是如此而已,沒有其他牽連。
那傢伙說:「這裡是大西洋城,難道他不該有朋友?」
史拓桑說:「或許妳該考慮這點,這件事會傷到妳。有六個傢伙想搶妳的工作呢!如果這件事曝光了,妳會惹上大麻煩,直到妳退休前,那六個覬覦妳位置的傢伙都會不斷在妳耳邊囉唆——早跟妳說不要這樣。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妳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
他說:「我看得出來。如果有人那樣看我,肯定是覺得我們兩個怎麼會那麼像,可是又有那麼多差異。」
她拿給他的那件超大號外套跟他自己挑的那件一樣,顏色都偏暗,但穿起來合身多了。他喜歡寬鬆點的感覺,袖子長度也對。
下一個合理步驟是去查社會安全部的「死者主要資料通報系統」(Master Death Index)。基本訓練時就教過了。幹嘛去追查一個已經死掉的人?她輸入社會安全碼後發現自己正屏息以待,但查詢結果是一片空白——所以,至少就政府所掌握的資料而言,「不明人士」還活著。下一步是去查詢「國家犯罪資訊中心」(National Crime Information Center)系統。又是基本訓練。如果這個人在牢裡蹲著,怎麼幫忙?其實就她對「不明人士」的了解,這個情況的可能性應該微乎其微,但任何事都有可能,雖然從現有線索中她已能看出他的一些人格特質。「國家犯罪資訊中心」的資料庫跑得很慢,所以她把桌上的成堆公文塞進抽屜後,離開辦公桌去倒了杯咖啡。慢步走回來後,她發現螢幕上已經出現「沒有逮捕或定罪紀錄」的結果,而且有個簡要註記說明著,根據他們的紀錄,聯邦調查局曾針對這位「不明人士」做了份檔案。這可真有趣。她關掉「國家犯罪資訊中心」資料庫,直接進入聯邦調查局資料庫,發現了那份檔案,但打不開。不過她對調查局的分級系統非常了解,要將加密檔案解密並不困難。結果只是個敘述性檔案,起不了什麼作用,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不明人士」不是亡命之徒,沒人通緝他,目前身上沒有任何案子。
「妳知道華盛頓大道嗎?」
裡面的東西雖然已經喝光,但李奇的杯子餘溫尚存。他從碟子上拿起杯子,把它歪向一邊,看著杯底殘存的咖啡往他的方向緩緩流動,就像被淤泥阻擋的棕色河水。
「妳『覺得』?」
「當然沒有,妳不是要我謹慎點?」
李奇沒有回話。
這裡可以買到各種外套,這點他十分確定。頭兩排擺的是有襯裡的短夾克——這不好。他想起以前軍中一個老鳥同袍跟他說:「好外套就像好律師,兩個都能保住你的小命。」第三排的貨比較有看頭,上面擺著顏色比較不鮮豔的帆布外套,下襬延伸到大腿,厚厚的法蘭絨襯裡讓外套看起來很厚重。也許裡面填的是羊毛或其他東西,而這種外套穿起來的感覺應該也很重。
芙蘿莉絲又說:「是的。」
這就是為什麼他要待在颳風的街角,任憑海風把褲管吹得貼在腿上的原因。他要做出最後決定:要上高速公路,還是去買件外套?他的腦海浮現短暫的幻想——他或許可以去加州住在拉荷雅海灘,找個便宜的房間,一邊享受溫暖的夜晚及明亮的星空,一邊啜飲著冰涼的啤酒,或者,老邁的女歌手在比比金位於紐約的新夜總會駐唱,有個獨鍾復古風的星探順路來聽演唱,她為自己掙得一紙合約,灌了張CD,巡迴全國演唱,登上《滾石雜誌》,名利雙收後買了間新屋,還有輛新車。最後,他轉身背對高速公路,在強風中弓身往東走,開始尋找服飾店。
「我們在一起兩年,在他出事前一年分手。」
「什麼的縮寫?」
辦公室內陷入沉默,史拓桑仍舊一語不發。
老傢伙又問:「你到底是幹哪行的?」
他問道:「為什麼要緊張?」
李奇點點頭。
「或許沒有。芙蘿莉絲,這是個很奇怪的戶頭,裡面還有六位數餘額,但全部擺在現金帳戶裡,只出不進。戶頭所有人只透過西聯匯款公司提款,從來沒去過銀行,全都用電話操作。打電話進去輸入密碼,不管那個人在哪裡,銀行都可以透過西聯公司把錢匯出。」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的,那樣只會壞事而已。」
李奇在房裡閒晃了一小時,然後到外面去試試新外套是不是可以擋風。如果他還在軍中,這種事情就叫「野戰訓練」。他往東走到颳風的海邊,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著他。他放慢腳步,用商店櫥窗看著身後景象的倒影,隱約可以看到後方五十碼處有人蠢蠢欲動,但因為太遠而看不清長相。
她說:「我名叫M.E.,我報名字時都用縮寫。」
左邊那傢伙說:「但你得離開,我們不需要外人來教我們怎麼做生意。」右邊那傢伙說:「所以你就乖乖離開吧!到巴士站去,我們送你一程。不然那些老傢伙也會遭殃,到時候可不只是少拿https://m•hetubook.com.com幾毛錢就可以了事了!」
芙蘿莉絲的資深同事二十分鐘後回電了。
李奇在汽車旅館接待櫃台把四張一塊錢的其中一張換成四個二十五分錢銅板,然後走向公共電話。銀行電話他已經背起來了,撥完後他給了密碼,要求對方在今天下班前把錢匯到大西洋城的西聯公司辦事處。接著他回到房間把新衣服的所有標籤咬斷,然後穿上。他把口袋裡的所有雜物放進新衣服裡,把夏天那套衣服丟掉,站在衣櫃門後的長鏡子前好好端詳自己。他心想:再留點落腮鬍、弄支太陽眼鏡,我看起來就跟北極探險家沒兩樣了。
芙蘿莉絲說:「那你跟銀行說了什麼嗎?」
接著他回答最後一個問題:「至少要兩個人,這次是個大塊頭。」
「我就是這麼說的。」
他說:「我想妳心裡已經有人選了?」
所以說,儘管這次失敗了,卻是一次奇蹟似的暗殺,同時也讓他們得到一個教訓。整個十月,他們還是維持專業人士本色,冷靜下來後重新籌畫,為了第二次行動而思考、學習、準備。下一次他們的表現會更好,計畫更周詳,執行得更徹底,不但經過深思熟慮,而且也會提高技術層面,注意每個細節,因此行動將會更令人畏懼。他們希望能一舉成功,而且行動將會出乎所有人意料——最重要的是,他們絕對不會失手。
他點點頭後被她領到店頭的收銀機前,條碼機的紅光掃過每個標籤。
她比了比說:「這裡。」
他是個有二十五年經驗的老鳥了,五十五歲上下的他,距離退休已沒剩多少時間,他可以說是舊時代殘留下來的最後一個代表人物。他仍維持著高瘦的運動員身形,但頭髮越來越見灰白,而且有些地方已不如以往牢固。他姓史拓桑(Stuyvesant)——如果有人搞不清楚這姓氏該怎麼拼,他就會說:「跟『新阿姆斯特丹』最後一任荷蘭總督一樣。」後來他發現新一代人對歷史不太了解,便改口說:「跟那香菸的牌子一樣。」他這輩子每天都穿著「布魯克兄弟」服飾店裡買來的衣服,無一例外,但在戰術應用上他卻沒有一成不變的習慣,大家都覺得他能隨機應變。最厲害的是,他從未失手——在這個圈子已經那麼久了,遇到的困難也比其他人多,但他卻連一個錯也沒犯過。可以說他從沒搞砸,也沒遇過倒楣的事。因此,在每個無情挑剔的政府單位裡,大家都說他是個很棒的上司。
芙蘿莉絲說:「一路通往紀念大橋,對吧?」
芙蘿莉絲說:「我想把這件事交給外人做。」
李奇說:「我幹過憲兵,在陸軍待了十三年。」
史拓桑拿起他的檔案,說道:「那就放手做吧!」
聽到這句話,只有超人才能克制自己不往海面看上一眼,但他們不是超人,好像李奇下了個命令似的,他們乖乖轉頭。接著他舉起手肘往右邊那傢伙臉上招呼,當左邊那傢伙聽到夥伴的骨頭爆裂聲而轉頭時,也被他一舉擊中。他們一起跌在步道地板上,手裡的硬幣散落一地,銀色硬幣不停在地上打轉,撞在一起後紛紛擺平,有些是人頭這面,有些是字的那面。冷冽的空氣讓李奇開始咳嗽,他站著不動,在腦海裡重播這畫面:兩秒鐘撂倒兩個傢伙,只費了兩下功夫,勝負已定。你寶刀未老。他喘口氣,抹掉額頭上的冷汗,然後慢慢離開碼頭,走回人行步道區,打算先去找西聯公司。
他頓了一會兒又問:「那喬伊都怎麼叫妳?」
「沒有建築物嗎?一定有的。」
「我管不了那麼多。」
史拓桑微微點頭。但畢竟他是個當官的,所以接下來,他提出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我做的這個選擇,搞不好會讓我連工作都保不了。」
「那是條快速道路。」
李奇:「我想我也是。妳找我是跟喬伊有關,還是為了別的事?」
他說:「大概吧!」
「應該是說我知道,我看不出自己還有其他選擇。」
「有。下次這個帳戶的所有人打電話過去時,他們就會通知我。」
芙蘿莉絲說:「你想得美。」
之前他已經先在汽車旅館的電話簿裡面看過那地址,但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地址。光憑感覺和直覺,任誰都可以找到西聯公司的辦事處。那就跟加減乘除一樣簡單:你只要站在街角問自己,比較可能在左邊還是右邊。選出正確答案後,你就會走進你該走進的那一帶,它也就在眼前。他看到辦公室前停了一輛車齡兩年的雪佛蘭薩伯本(Chevy Suburban)休旅車,就停在門外的消防栓旁。那輛車的窗戶被染成暗色,看起來乾淨無瑕,從頭到尾亮晶晶的。車頂裝了三具超高頻天線,車裡只有個女人坐在駕駛座上。他看了她一眼後又看一遍。她留著一頭金髮,看來一派輕鬆,但不失機警,她的手臂靠在窗上的方式看起來有點不一樣。而且無疑的,她長得很俏,身上散發一股吸引人的魅力。他把目光移開後走進辦公室,要求提領現金。他把鈔票摺好放進口袋,出門時發現那女人已經佇立在人行道上,就站在他面前直視著他。她凝視著他的臉,好像正拿他跟腦中的另一張臉比較相似與相異之處。這種表情他認得出來,他以前也曾被人這樣盯過一、兩次。
他問:「俱樂部經理說的嗎?」
李奇聽到腦海裡傳來很諷刺的一句話,那是從孩提時代母親就不斷叮嚀他的話:如果要打架,請不要穿著新衣服打。接著是新訓中心徒手搏擊教練說的:出手要快、要狠、要打到他們趴下。他稍稍動一下外套下的肩膀,突然間很感激那個女店員要他買大一號的外套。他盯著這兩個傢伙心裡沒有怒氣,只覺得好笑,因為他很有自信。他往左移動一下,他們也跟著動,他走得離他們近一點,把三人間的三角形縮小,然後舉起手來順順被風吹亂的頭髮。
那傢伙說:「維吉尼亞州阿靈頓郡華盛頓大道一百號,郵遞區號20319-1500。」
他搖搖頭,「我會告訴妳這整件事的過程。」
李奇說:「不是,絕對不是。」
她問他:「你查到地址了嗎?」
「從沒用過提款卡,也沒申請過支票簿。」
但是到了十一月,遊戲規則卻全盤改變了。
好,這下該拿出真本事了。她在椅子裡挺直身軀,放棄所有政府網站,打開某個違法軟體,直接入侵銀行業的個人資料庫。嚴hetubook.com.com格來說,這個軟體不該拿來做這個用途,或任何用途。這顯然違反了網路協定,但她豁出去了,只希望搜尋能有結果。如果「不明人士」在全美五十州的任何一家銀行開過戶,就會有資料出現,就算是個最簡單的活儲帳戶也可以,甚至戶頭裡沒有錢或已棄置不用也可以。她知道許多人畢生沒有開過任何銀行帳戶,但她的直覺是,「不明人士」不是這種人。曾經當過美國陸軍少校而且又得過獎章的人不會這樣。
「所以今天我的運氣可能會不錯囉?」
十一分鐘後芙蘿莉絲就得知李奇要求匯款的事。她把眼睛閉上一會兒,為了自己的成功握緊拳頭,然後伸手從身後的書架上拿了張東海岸地圖。如果交通順暢,我可能三小時內就能抵達。她一把拿起外套和皮包,一路跑到樓下的車庫。
「胸圍五十吋。」
他說:「你們最好現在就走開。」
「不是。」
「你不用試穿嗎?」
「好吧!我還會告訴妳要把我的錢匯到哪裡。」
在那個星期一早上,全美國境內有幾乎一萬兩千家受到聯邦存款保險公司保障的有照銀行在運作,這些銀行總計有十億個帳戶,但其中只有一個跟「不明人士」的名字與社會安全碼相符。那是個活儲帳戶,隸屬維吉尼亞州阿靈頓郡一家地區銀行,開設地點是其中一間分行。芙蘿莉絲驚訝地瞪著那分行的地址——離我現在的位置不到四哩遠。她把細節抄在黃紙上,然後拿起電話打給另一個部門的資深同事,請他跟那家銀行聯絡,盡可能取得更多細節,特別是要問到開戶人的住址。她要他用最快速度進行,但也要謹慎,而且不能列入官方紀錄。掛掉電話後,因為手頭暫時沒事可做,她覺得有點焦慮和挫折。問題在於,另一個部門的人可以輕易向銀行發問而不引起注意,但如果是芙蘿莉絲自己來做,就會顯得很奇怪。
「那就說來聽聽吧!」
他問:「這是個好主意嗎?」
她說:「我跟你哥很熟。我跟喬伊約會過,事實上我們不只是約會,有一陣子還挺認真的,但那是他死前的事了。」
老傢伙說:「我當然看得出你擔心什麼,管夜總會的那些傢伙背後一定有黑道撐腰。」
那女人說:「你需要超大號外套。你有五十嗎?」
他搖搖頭,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一疊縐縐的鈔票,數了一百九十塊錢。拿了找回來的一元後,他身上總計剩下四塊錢。
他問:「這些外套頂得住這裡的天氣嗎?」
儘管他覺得自己沒搞錯,但還是努力回想,因為他不想認錯人。一頭金色短髮的女人,用一雙大眼直視著他,儘管她安安靜靜的,但身上兀自散發著一股自信。他非常確信,她身上有種能讓他記住的特質,但他不記得自己曾看過這種特質,所以答案就是自己沒看過她。
「真的很怪。」
這次策略會議後她立即著手進行,也突然了解到,這件事很難進行。她本來以為請求許可似乎會是這整件事中最難的部分,但現在看來卻沒什麼了不起——因為,真的要著手鎖定她的人選更為困難。她有的只是對方的姓氏以及簡歷,但不知是否精確,而且她對這個人的了解還停留在八年前,之後則一無所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記得的細節是否正確,因為告訴她這一切的人是她男友,某天深夜他隨意、半開玩笑地提起這事,一部分是兩人在半睡半醒之際的枕邊閒談。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注意聽,所以她決定不要從細節找起,先只從姓氏下手。
「同意什麼?」
「我不會說的。」
他轉過身來。
那兩個男人繼續走路,在他面前八呎處停下,與他正面對峙。李奇動動擺在身側的手指,想試試看是不是冷到難以動彈。八呎這個距離是有特殊意義的——那表示他們動手前想先跟他講話。他動動腳趾,從小腿、大腿到背部與肩膀的肌肉也全部都動動,然後他把頭左右轉動一下,把頸子鬆開。他用鼻子吸口氣,感覺到風吹在背上。左邊那傢伙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他沒戴手套,而且——要不是他的手有風濕,就是掌心握了一堆二十五分錢硬幣。
大廳經理看著李奇走進汽車旅館大廳,接著他退到一旁颳著風的街上,拿起行動電話撥號。他摀著話筒低聲講電話,語氣急促地試圖說服對方,但又不敢稍有得罪。
「體重?」
「妳想跟我說些什麼嗎?」
「你住在洛杉磯嗎?」
她在行動上所占的優勢是電腦,因為她能接觸的資料庫比一般老百姓來得多。她確定的是,這個「不明人士」是個軍人,所以她連上「國家人力檔案中心」(National Personnel Records Center)的資料庫。該中心位於密蘇里州的聖路易,只要曾穿過美軍制服,不管是男是女,不管隸屬哪個單位,不管何時服役,都會一一被列入紀錄。她輸入姓氏,等待查詢軟體的回應,獲得的只有三個簡短的查詢結果。其中一人馬上被她排除,從名字就看得出不是他——我知道百分之百不可能是他,不是嗎?另一個則是靠出生年月日排除掉的——他的年紀可以當我要的那個人的爸爸了。所以第三個查詢結果就是那位「不明人士」,沒有其他可能。她凝視那姓名,一會兒後把生日與社會安全碼都抄在她的黃紙上。然後她按下螢幕上「詳細資料」的指令鍵,並輸入她的密碼,螢幕則換成顯示「不明人士」的軍旅生涯簡歷。
她不發一語。
她說:「光握手是不夠的,因為你要為我們幹這件大事。」她頓了一會兒。「而且你差點成了我的小叔呢!」
他繼續回答:「今天是好機會。」
李奇:「我四處為家。」
他問道:「這件事什麼時候要辦好?」
「能為你服務嗎?」
他說:「幸會。」說完後便打算離開。
他問道:「要花多少錢才請得動這個人?」
她說:「傑克.李奇?」
「你會告訴我結論嗎?」
她說:「我想聘你幫我做件事,因為喬伊曾在生前跟我推薦過你,他跟我說過你的事蹟,偶爾會跟我聊到你。」
那女人又說了一次:「可以嗎?」
「他還有朋友?」
他說:「妳認識我哥。」
她說:「剛好一百八十九元。」
她叫住他,「等等。」
史拓桑轉身,把他的檔案夾推到與較寬的桌邊平行,然後又推回與較窄的桌邊平行。
他像是在回答對方的問題似地說道:「因為他羞辱我。」
他轉身看到一個年輕女子站在他身邊。
芙蘿莉絲說:「不多。或許一毛錢都不用出,也或許只要出點雜支費用。理論上,我們和這個人的關係以前就建立起來了。」
芙蘿莉絲問:「那麼,你願意授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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