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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觸即發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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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識他?」李奇驚訝地問。
瑪莉蓮的指示很明確,雪瑞兒也一個字一個字照著做。第一步就是先看醫生。她坐在候診處的塑膠椅上等。聖文森的急診室今天沒有平常那麼忙,等了十分鐘後就排到了,醫生是位很年輕的女性,幾乎可以當她女兒了。
「其實這算慢的了,」康瑞說。「我們從士兵的角度來看好了。他聽到我說荷比(Hobie)這個名字,就直接跑到字母H開頭的檔案區搜尋,找到後,馬上拿著檔案跑過來。我的下屬體能都符合陸軍標準,也就是只要跑五分鐘左右就能跑完一英里。雖然這地方很大,但從他辦公室到字母H的檔案區,再從檔案區到這裡,絕對比一英里的距離短很多。所以他算有點慢了,我想可能是那位士官長故意擋下他,延誤我的時間。」
瑪莉蓮一次拿一個杯子分給他們,因為她知道自己在發抖,如果一次拿兩杯,一定會把咖啡灑出來。她先蹲下,把第一杯遞給雪瑞兒,幫她喝下第一口咖啡,接著再拿第二杯給契斯特。他茫然地接過,看著杯子,彷彿不知道裡頭裝了什麼。最後她站在洗手槽邊,大口大口喝下自己那杯咖啡,她覺得味道很好,裡面添加的奶精和糖似乎充滿了能量。
「你的股票放在哪裡?」她小聲問。
他們花了一小時,才將七具棺木從飛機卸下。那個身材很高的美國人一直坐在位子上,等儀隊的工作完成後才起身,站在駕駛用的階梯頂端好一會兒,在陽光下伸展疲憊的肢體。
他把杯子放到地上,整個人又癱回牆上,無神地盯著前方。雪瑞兒看起來很疲倦,而且一口咖啡也沒喝。她的皮膚看起來又冷又濕黏,瑪莉蓮覺得雪瑞兒可能有腦震盪,或者還驚魂未定,餘悸猶存,但她並不確定,因為她也沒這方面的經驗。雪瑞兒的鼻子又黑又腫,情況很糟,而且眼睛下方的瘀青已開始擴散,她的嘴唇也乾裂了,因為她一整晚都只能用嘴巴呼吸。
三十一天的航行等於一整個月,所以連上軍官想了些讓人打發無聊時間的工作。荷比的檔案裡有個紀錄顯示,他申請了保養工作,也就是不斷拆卸休伊的機具,清洗後再上油,避免海上充滿鹽分的空氣影響機器運作。記錄的長官對荷比嘉許有方,到了中南半島時,荷比已經是個中尉了——剛從美國出海時,他還是個少尉,而從軍十三個月後,就已成了預備軍官。招募到這麼好的一位軍人,給予升遷是理所當然的。他也算是個好孩子。李奇想到艾德.史蒂芬在他那間五金行裡說的話:非常認真,也非常誠懇,但還算不上與眾不同。
他們拿到的空白表格是查閱檔案申請書。裘蒂在名字那欄填上雅各,然後要求查一切有關美國陸軍犯罪調查處傑克.(無中間名).李奇少校的資料。李奇從她手上拿過鉛筆,在申請書上寫下要求查閱陸軍中將里昂.傑瑞米.蓋伯的檔案。填好後,他把兩張申請書拿給那位胖士官長,她看了他們一眼,接過申請書,就丟在她的待處理公文盤中,用手肘按了下鈴,然後繼續做她的工作。她按鈴是提醒某個士兵過來拿這兩份表格,士兵就會照著上頭填的資料,展開搜索檔案的漫長過程。
「嗯,我知道了。」她說。
「打過越戰?」
雪瑞兒打開車門,站在人行道上,不太確定接下來要做什麼,過了一會兒後,她才頭也不回地走向行人穿越道。東尼傾身到她的座位,把車門關上,轉過身看著史東。
檔案夾裡的下一份資料是軍方派他去迪斯堡,並命令他兩星期內去報到的相關文件,接下來的一組檔案就是從迪斯堡送來的。首先是他抵達那裡時的簽名文件,宣誓效忠美國陸軍,決不後悔。他在迪斯堡接受為期十二週的基礎訓練以及六項專業測驗,而他的分數全都超過平均值。不過這份檔案裡,完全沒有長官對他的評語。
荷比覺得臉上的疤開始刺癢了。地下停車場沒有空調,走到電梯那一小段路也讓他的皮膚開始不太舒服。他用鉤子壓在額頭上,希望能降低些溫度,不過鉤子也溫溫的。
「我們會處理好的,」她說。「不過首先我們要讓雪瑞兒去醫院。」
「什麼都不加。」他們同時說。
「他們要花上幾天,對吧?」
「真快。」裘蒂說。
李奇搖搖頭,裘蒂也是。
剩下的兩人都是美國人,穿著一般平民的衣服,不過一看就知道他們也是軍人。其中一位女性很年輕,穿著長袖的卡其色上衣,裙子長度適中,還有一雙深褐色鞋子。另一個男人長得很高,一頭銀髮,大約五十五歲,裡面穿著夏季卡其服,外頭套了件輕便型束帶風衣。他手裡拿著一個磨損嚴重的皮製公事包,腳邊放了一個年歲和公事包差不多的舊衣物袋。
她沒有回應。沉默。荷比聳聳肩,說:「好吧。」
他走出客廳,到了露台上,露台在三十樓高,正對著西方。他憎恨眼前的景色,因為那些樹會讓他想起自己的童年。不過也因為這些景象,讓他的房產更有價值,這正是這個行業的真諦:不管別人的品味如何左右著市場,他所要做的,只是從中獲利。他轉身面向左邊,看著整個城市的商業區,還有他辦公室所在的大樓。由於地球是圓的,所以雙子星大樓看起來比原來矮了一些。他走回客廳,把露台的門關上,然後出了公寓,搭電梯到樓下的停車場。
「門半開著,我沒注意,結果一轉身就撞上了。」
儀隊走到停機坪後便右轉,劃了大半個圓繞過飛機的噴射氣流,到了機尾的斜坡,慢慢走上去。他們小心翼翼踩著斜坡上的金屬凸紋前進,最後走進機腹,飛機駕駛已經在等著他們。駕駛是位美國空軍女上尉,穿著夏季飛行制服,看起來很苗條。她的組員有一位副駕駛、一位飛航機械員、一位領航員,還有一位無線電員,全都立正站在她前面。穿著綠色制服的儀隊就站在機組人員對面,雙方站成兩排,沒有人說話。接著,儀隊開始前進,穿過機組人員隊伍,走到機腹的載貨區,然後蹲下來,把棺木輕輕放到機身牆上的架子。站在棺木旁的四人向後退,保持鞠躬姿勢,而棺木前後的兩人則慢慢把棺木推至定位。儀隊的隊長往前走,用橡膠繩固定好棺木,接著也往後退,跟整個儀隊一起向棺木行禮。
東尼搖搖頭。「她不肯告訴我,她說要直接跟你談。」
這份報告書分成兩部分,記錄了第一次出國的任務結束後,荷比依軍方慣例接受了勳章,也回紐約放了個長假,以及第二次出國任務的開端。接著就是一疊戰地報告,都是同樣的工作,同樣的模式,不過第二次出國任務的報告比第一次少了很多。檔案裡關於維特.荷比的最後一份資料,是他的第九百九十一次戰地任務。這次任務並不是第一騎兵師平常的工作,而是項特別指派。他的命令是與狄威特駕駛兩架「機靈」從越南百里居起飛,向東前往安溪公路附近的臨時降落區,載那裡的人員離開敵區。荷比飛在狄威特前方,先到了那個很小的降落區,四周都是槍林彈雨。狄威特看到他一降落載了三個人,馬上就起飛離開,而他的休伊機身被機槍射得彈痕累累,而他機上的槍手則盲目地對著叢林開火回擊。荷比起飛離開時,狄威特正在空中盤旋,他看見敵軍機槍不斷掃中荷比的引擎。在其所屬派件員幫他寫的正式報告中,狄威特看見荷比直升機的葉片停止旋轉,油槽部分也起火了。直升機衝入離降落區西邊四英里的叢林處,角度很低,根據狄威特的估計,時速應該超過八十英里。狄威特說他透過樹葉看見一陣綠色火焰——通常這表示油槽在森林中爆炸了。軍方本來要進行搜救任務,可是天候狀況很差,後來只能放棄。另外,他們也沒看見任何殘骸。由於失事區域是杳無人跡的林地,軍方認為那附近並沒有北越軍,因此他們也沒有立即被敵軍俘虜的危險。所以,休伊上的八個人被列為作戰失蹤人員。
車流前進了,不過又在哈林河中段停了下來。中城的建築朦朦朧朧,就在他左方的遠處。
東尼回到辦公室,手裡拿著一個亮紅色購物袋與一個褐色的Bally袋子。瑪莉蓮接過袋子,拿進浴室,五分鐘後雪瑞兒就出來了。新裙子很合身,不過顏色不對。雪瑞兒用手調整了一下裙子的位置。新鞋子和裙子並不搭,而且尺寸也太大。她的臉看起來很糟,眼睛茫然無神,但看得出十分順從——是瑪莉蓮吩咐她裝成這樣的。
他得把史泰爾手槍和滅音器留在車上,因為要帶這麼大支的武器通過機場的金屬探測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於是他把東西藏在駕駛座下方。兩人下車走了五分鐘,就到對面的聯合航空大樓,在櫃枱買了到聖路易的商務艙單程票。由於機票昂貴,所以他們可以在一間特別的候機www.hetubook•com.com室等,裡頭有穿著制服的服務員,為他們提供用高級瓷器裝的上等咖啡,還有免費的《華爾街日報》。接著李奇幫裘蒂拿包包,兩人一起進了登機門。商務艙的位子一側有兩個,總共六排。李奇看著又寬又舒適的座位,露出微笑。
他直接打給檔案室要A.A.狄威特(Dewitt)少將的資料,放下話筒的同時還看了看手錶。
康瑞面無表情。「不,沒聽過。不過會用楚門當中間名的人,應該出生在一九四五到一九五二年間,對吧?要是打韓戰,他的年紀太輕了,打波灣戰爭的話,年紀又太大。」
「你的表情很嚴肅,」他說。「演得很棒。你常打撲克牌嗎?你一定很常玩。好吧,你們要我幫什麼忙?」
他說話的方式既像禮貌的請求,又像無形的命令,正好介於這兩者之間。根據他的經驗,用這種語氣對士官長講話是最有效的。胖女人拿起了話筒。
「有什麼麻煩事?」荷比又問了一次,而且聲音、語氣都跟上一次一模一樣。
「這不是理由吧?」
李奇點頭。「我們要買到密蘇里州聖路易的機票,還要住旅館。把一萬九千元存到銀行,我們就可以搭商務艙,還能住好一點的地方。」
「可能是狄威特將軍,」他說。「他現在在沃爾斯管理那間直升機學校。這麼想很合理吧?我來查查。」
「這裡是聖文森醫院,」她說。「又有另一個了。這個女人說她不小心撞到門,甚至還不承認已經結婚,我想應該是她先生揍的。你們隨時可以派人過來跟她談談。」
「雅各太太的事情呢?」他問。
希戡機場是夏威夷主要的軍隊航空設施,不過由於跟檀香山國際機場共用跑道以及空中交通管制,所以運輸機必須先麻煩地在海上繞一大圈,等一架從東京來的日亞航七四七班機降落。等班機降落後,運輸機也轉了回來,平移著下降到跑道上,輪胎與地面發出尖銳摩擦聲,引擎也因為反向推力發出刺耳的聲音。運輸機的駕駛不用民航機平穩降落那一套,直接用力踩了煞車,飛機急停下來,接著離開跑道,很快進入第一滑行道。機場總是要求軍用機盡量遠離遊客,尤其是來自日本觀光客。運輸機的駕駛來自康乃狄克州,她對夏威夷的主要觀光來源沒什麼興趣,也不在乎什麼關於亞洲的敏感議題,她很快開進第一滑行道,只是因為這裡到軍營比較快。
「咖啡,」他說。「這個不是檔案,知道嗎?我要的是可以喝的飲料,三杯,用最好的瓷杯裝,了解嗎?」
「不會的。我們不是重點,現在她才是,她要趕快看醫生才行。」
他在沃爾斯以總成績第二名結訓,僅次於一個叫A.A.狄威特的人。接下來又是移地訓練的紀錄,到阿拉巴馬州的洛克堡,受為期四個月的高階駕駛訓練。
他搖搖頭。「這種對象愈來愈少了,不會有太多BNR家庭上當的。」
「什麼事?」荷比問他。
他點頭。「他出錢買了下來,他們可能今天就會拿給他了。我還保證說要給他另外九十張。那些股票都還在保險箱裡,我猜可能今天就得給他們吧。」
我知道,瑪莉蓮心想。這是你遇到的第一件麻煩事。
「這裡是佛斯特與阿貝斯坦,」一個嘹亮的聲音說道。「需要什麼服務嗎?」
「兩個人的紀錄都很棒,」他說。「非常非常令人敬佩。我知道你為什麼要我看這些東西了——你就是傑克.李奇,而這位裘蒂.雅各太太應該就是裘蒂.蓋伯,檔案裡所提到這位將軍的女兒。我猜得對嗎?」
他的車並沒有為了適應自己的身體缺陷而做什麼改造。那是輛新型的凱迪拉克,發動的鑰題孔與檔桿都在方向盤右側——光是插上鑰匙就有點麻煩,因為他得用左手拿著鑰匙傾身向右,捧進去後再扭轉發動車子。不過做完這個動作後,就沒什麼問題了。他用鉤子把排檔打到前進那一格,再用左手單手握方向盤把車子開出車庫,鉤子則放在大腿上。
「我們需要你幫個大忙,少校,」李奇說。「希望你能先看看這些資料,也許你會比較樂意幫我們。」
他開進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停在之前Suburban停的車位。接著他傾身向右,用左手拔出鑰匙,下車後鎖上車門,然後搭快速電梯上樓。東尼正坐在接待區的櫃枱後。
辦公室內又是一陣沉默。瑪莉蓮偷偷地發抖。
不過,卡普蘭檔案裡的最後一份資料,整整比他最後的任務晚了兩年。資料上顯示,陸軍部門在審慎考量後,決定將F.G.卡普蘭列為陣亡,原因是在安溪公路西邊四英里處,這位副駕駛的直升機被敵軍的地對空砲火擊落,屍體未尋獲,不過已經確認為死亡,相關紀念儀式及撫恤金也都處理好了。
她的聲音很低,充滿鼻音,聽起來很遲鈍,彷彿還飽受驚嚇。
他看著她。
「河內又打來一次,」荷比說。「東西已經上飛機了。」
「妳最好祈禱她不會說。」
停機棚內共有九男二女,站在七個鋁棺旁。其中六個人是儀隊,是美國陸軍的正規軍人,臉上鬍子刮得很乾淨,身上穿著像是新的儀隊制服,每位都全神貫注。另外五個人中,有三個越南人,兩男一女,身型瘦小,膚色黝黑,對眼前的景象似乎毫無感覺。這三個越南人也穿著制服,不過不像儀隊穿的那樣,而是很普通的一般制服:深橄欖色布料,上頭有不少磨損與皺褶,而且到處掛著看不出軍階的徽章。
「可以麻煩妳轉告他,我們想跟他見個面嗎,只要一下就好?還有,能不能請妳把查到的檔案送到他辦公室?」
「好了,看到了嗎?」
「K區嗎?」康瑞說。「大概要四分鐘吧。」
她指的是現在坐的這輛林肯Navigator。李奇邊等邊想著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們的車子,正塞在快到三區大橋不遠處。
「我是替契斯特.史東先生打這通電話的,」雪瑞兒說。「我要和他的律師談談。」
「差別在於玩具的價錢。」她說。
「我想得沒錯,」康瑞說。「所以,你們認為可以靠這些關係,快些查到想要的檔案嗎?」
他坐進靠窗的位子,裡面有足夠的空間讓他伸展。裘蒂則幾乎淹沒在座位中,這裡整整可以坐下三個她。飛機還沒開始滑行,空服員就先拿了果汁給他們。幾分鐘後,他們的飛機已經在空中向西行,穿過曼哈頓最南端,朝目的地前進。
荷比在桌上敲著的鉤子停了,他看著她,笑了出來。「妳不相信我嗎?」
「有什麼麻煩事?」荷比問他。
「我們會帶妳去醫院的。」她輕聲說。
「怎麼發生的?」醫生問。
「我們想看維特.楚門.荷比的檔案。」李奇說。
「這件對她來說不合身。」瑪莉蓮說。
「如果妳要的話,我們可以幫忙打給妳先生。」醫生的語氣保持著中立。
「我們從沒這樣想過,」他說。「我們也很清楚,不管是誰,所有申請絕對都得按照一樣的程序。」
雪瑞兒正聽著等待的鈴聲音樂時,看見醫生正在二十英尺外的櫃枱,也在打電話。醫生的電話沒有等待鈴聲,她打給紐約警局的家庭暴力處理小組。
辦公室裡一陣沉默,除了大樓低沉的隆隆聲,其他什麼聲音也沒有。從西邊遠處傳來一陣微弱的警笛聲.聲音似乎一路穿過了澤西市。
希戡機場的儀隊與往常一樣,八個人,穿著四種制服:兩名美國陸軍、兩名美國海軍、兩名美國海軍陸戰隊以及兩名美國空軍。八個人慢慢地行進,安靜排著隊形。運輸機駕駛按了開關,後方的斜坡緩緩降下。儀隊走上斜坡,穿過兩排安靜的機組人員,然後繼續前進。裝卸長將橡膠繩解開,接著儀隊便把第一具棺木扛到肩上。他們慢慢穿過昏暗的機身,下了斜坡,走進熾熱的午後陽光中,鋁製棺木反射著光芒,覆在上面的國旗也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與藍色的太平洋以及綠色的歐胡島高地形成對比。儀隊在停機坪上右轉,走到五十碼外的長形低矮建築。他們進去後,便跪在地上,將棺木放下,然後安靜地站著,雙手交疊胸前鞠躬行禮,接著向後轉,慢慢走回飛機。
他搖搖頭。「我們開車去。」
雪瑞兒走到候診處對面的電話,撥給總機,並照瑪莉蓮所說,要求打一通對方付費的電話。她把瑪莉蓮給的號碼告訴總機,對方在第二聲鈴響後就接起電話。
東尼看了看後照鏡,準備開回車陣當中。等他們向南開了一百碼左右,雪瑞兒已經在候診,心裡不斷演練著瑪莉蓮吩咐她的事。
在離擠滿旅客的航站一英里遠處,一架巨大的美國空軍C—一四一運輸機正在停機坪上,旁邊有間未標示的停機棚。運輸機尾端的斜坡放了下來,引擎也已轉得夠快,足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啟動機內的照明系統。在未標示的停機棚內,燈光也全開著,上百盞的弧光燈就掛在波紋狀的鐵皮屋頂,亮黃色燈光照著整間室內。
「三分四十秒。」康瑞小聲說。
「你們要咖啡嗎?」康瑞問。
運輸機緩緩滑行,停在一棟長形低矮水泥建築的五十碼外,附近有道鐵絲網。駕駛將引擎熄火,靜靜坐著。外頭有一群穿著完整制服的地勤人員,正拖著一條很粗的管線,慢慢走向機腹。他們把管線插|進機頭下方的開口,整架飛機的系統就在機場電源下重新啟動——只有這樣,儀式才能安靜地進行。
他拿起話筒,直接打給檔案室,不經由櫃枱那個胖士官長。他對李奇使了個眼色,然後叫電話另一頭的人拿荷比的檔案來。他們坐在位子上等,五分鐘後,一個士兵拿著檔案夾跑了過來。
康瑞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她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說:「這是洛特的車,有他的臭味。」
「妳現在看東西會模糊嗎?」
康瑞看了一眼手上的資料,然後往旁邊一站,請他們進了辦公室。辦公室裡很安靜,牆壁和窗戶上都有飾板。他請他們在兩張皮製扶手椅上坐下,自己則走到辦公桌後坐著,把檔案放在桌上,打開第一份里昂的資料,開始閱讀。他花了十分鐘看了個大概。李奇和裘蒂坐著看窗外,熾熱的陽光灑遍整個城市。康瑞看完檔案,再看看申請表上的姓名,然後抬起頭。
由於檔案在李奇手上,康瑞倒著看那份文件。
「我不知道。」她眼神茫然,聲音遲鈍地答道。
參戰軍人的檔案都很厚,尤其又是三十年前參戰的軍人。三十年的時間,可以留下很多紀錄。維特.荷比的文件疊起來大概有兩英寸厚。看到這疊檔案,李奇想起他在西嶼酒吧時看到柯斯特洛的黑色皮夾。他把椅子移到裘蒂的座位旁邊,離康瑞的桌子也近了點。康瑞把檔案夾放下,翻到另一面,慢慢打開,好像一位鑑賞家在觀賞某個珍貴文本似的。
「為什麼?」裘蒂說。「狄威特明明看見直升機爆炸了,為什麼要把他們當成失蹤人員?他們很顯然都死了,不是嗎?」
「太好了。」裘蒂說。李奇又點點頭。
他聳聳肩。「本來有一千張,我拿了三百張來擔保借貸,所以暫時給了借方。」
「妳真是個聰明的女人。」他說。
開到第五十九街南側後,他就覺得好多了。當他開進中城嘈雜的都市叢林裡,公園已不見蹤影,街道上忙碌的車潮讓他覺得安心。車子裡的空調讓他的疤不那麼刺癢——每年六月都是他最討厭的時刻,又熱又濕的天氣混雜起來,簡直快讓他瘋了。他心裡想,不知道史東的賓士會不會像這輛凱迪拉克這麼好,但又覺得應該不太可能,他一直以來就對外國車的空調沒信心。所以他會把車賣了,換成現金。當然,這只是眾多雜務中的一項,他還有其他很多事要做,不過時間卻不太夠。他似乎看見那個外野手站在全壘打牆前,奮力一跳。
東尼看向別處。
「交給我吧,」康瑞說。「很樂意為你們服務。」
他們坐著靜靜喝咖啡,等那位士兵跑著把F.G.卡普蘭的檔案送過來。他的檔案也很厚,跟荷比的差不多,封面上也有之前申請查閱的紀錄。在最近二十年間只有一筆記錄,是去年四月由里昂.蓋伯打電話來查閱的。李奇把檔案翻到背面,放在桌面上翻開,直接翻到第二次出國的部分。這部分的文件封皮跟荷比的一樣,裡頭也是同樣的任務報告,寫著狄威小的目擊報告,而且也是出自狄威特的特的派件員之手。
雖然雪瑞兒已經穿上新裙子和鞋子,但契斯特還是只穿著內衣、褲。東尼讓他們兩個在接待區等,電梯上來後,便趕著兩人穿過走廊進電梯。到地下室後,他先探頭四處張望,然後又催他們到Tahoe車旁,把契斯特推進後座,讓雪瑞兒坐在前面。他發動引擎,鎖上車門,直接開出斜坡到大街上。
「天哪!」荷比說。「接下來還要什麼該死的東西?」
「我能幫你們什麼忙?」他問。他的腔調又慢又混濁,不過聽得出滿和善的。
一陣很長的沉默。
「是經由電話查詢,」他說。「蓋伯中將在今年三月份打來的。另一位叫柯斯特洛,上星期從紐約打的。為什麼他們突然對這個人有興趣?」
他打開檔案夾,李奇瞥到裡頭也有跟荷比檔案夾一樣的文件。康瑞瀏覽了一下,便點點頭。「同一個人。打過越戰後,還繼續開直升機。簡直是個直升機狂,我猜他到退役前都會待在沃爾斯吧。」
「我的車比這輛小很多。」
就在瑪莉蓮叫醒雪瑞兒,並讓契斯特回復些許注意力後,壯漢拿著咖啡進了浴室。他一隻手拿著兩個馬克杯,另一手拿著另一個,不確定要放在哪裡,停了一會兒後,才走到洗手槽前,把三個杯子放在鏡子下方的狹窄花崗岩壁架上,然後轉身走出浴室,一句話也沒說。他把浴室門確實關上,不過沒有用力甩門。
「我不要她去蓋里森,我要她到這裡。還有他。」
「你的銀行在哪裡?」
「應該是吧,」他說。「可是沒人能夠確定。狄威特是從樹葉間看見火焰,但就這樣,他們可能撞上了北越軍丟在那裡的彈藥,也可能是其他原因。除非有人親眼看見,他們才會說是死亡。要是戰鬥機在海外兩百英里處失事,駕駛也會被列為失蹤,而不是死亡,因為他可能還活著,游泳到了某個地方。要列為死亡,一定得有人親眼目睹才行。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們看比這份文件厚上十倍的檔案,裡頭都是不斷更新過的命令,描述該怎麼界定死傷或失蹤人員。」
「總共有多少?」
雪瑞兒點頭,表示確定。瑪莉蓮就靠她了。
「痛得不得了。」
維特.荷比檔案裡的第一份資料是他申請從軍的表格。由於年代久遠,申請表四邊都已泛黃,紙張也變得脆脆乾乾,上頭整齊的字跡,也是左撇子男孩寫的,跟他們在布萊頓看到的那幾封家書一樣。申請表有他的求學簡歷,還有他想開直升機的願望,其他就沒寫什麼了,整份內容看起來,不算什麼特別的新人。不過在那時候,每當有個人自願從軍時,大概就有二十幾個人買了灰拘巴士的單程票,直接去加拿大不再回國,因此看到荷比的申請書後,軍方馬上派人帶他去體檢。
又是一陣沉默。荷比轉身面對東尼。
荷比用左手摸著鉤子。
醫生帶她到一個布簾圍住的區域,讓她坐在診察台上,檢查她四肢的反射反應。
契斯特喝了第一口咖啡。「離這裡大概三條街,走路五分鐘就到,接著再走到證交所,差不多也要五分鐘。總共只要十分鐘,我們就會身無分文,無家可歸了。」
她看著他,深深吸了口氣。
康瑞先微笑,然後愈笑愈大聲。
「把史東從浴室弄出來。」他說。
「對我們來說很有趣,」他說。「對荷比夫婦就不是了。」
從聖路易機場搭計程車到國家人力檔案中心,不但很快,車資也很便宜,而且李奇對那地方也很熟——他以前回美國出任務時,幾乎都會到這裡查過往的檔案。但這次不一樣:他今天是以平民身分進去,而不是穿著李奇少校的制服,他很清楚,身分不同,會有很大的差別。
「我覺得太大了。」她說。
李奇點頭,望向窗外,現在已經是下午了。
李奇點了點頭,他開始喜歡希爾多.康瑞這個人了,因為康瑞是個很敏銳的人。他很想看看康瑞的檔案,找出他為何都已四十五歲,還只能在密蘇里坐辦公桌當個少校。
史東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身上只穿著內衣、褲,東尼則在後面推著他一路走到辦公桌前,他的脛骨撞到了咖啡桌,痛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他走進辦公室,到他的桌子前。東尼則往另一個方向,走進浴室,過了一下,就推著瑪莉蓮出來。她看起來很疲倦,身上穿的絲質緊身服都不成形了,看起來很滑稽,看起來像是去參加派對,可是卻被大風雪困在城裡一整個晚上。
史東已經看著她了。他看見車流停下來,行人的綠燈亮起,她茫然地跟著行人前進。她走得比其他人慢,拖著腳上那雙大鞋子,用手遮住了臉。行人號誌燈變成紅色時,她也正好走到對面,一輛等不及的貨車馬上右轉,從她後方經過。她穿過寬廣的人行道,直接走向醫院大門,到了救護車停車區。她的前方有道雙扇塑膠門,門上有很多磨損痕跡。門邊站著三個正在休息的護士,手裡都叼著菸。她經過那群護士,慢慢走向門www.hetubook.com.com口,猶豫地用雙手推開門,走進去後,門隨即關上。
荷比繼續笑著。「我根本不會想這麼做,我會要東尼直接殺了她,然後丟到海裡。」
「妳會報警嗎?」
雪瑞兒點頭。「一點點。」
「妳的朋友瑪莉蓮就會死,而且死得很痛苦。知道了嗎?」
八分鐘後他們到了。他停在第七大道西側路邊,打開車門鎖。
李奇又點點頭。「沒錯。妳想,如果是他的話,那要賣多少張偽造的照片,才能讓他不惜撞毀一輛雪佛蘭suburban?我們要從事情的開頭來分析。對方專門雇了兩個傢伙到西嶼,然後再到蓋里森,對不對?那兩個人拿的是全職薪水,加上武器和機票錢,開著一輛Tahoe休旅車;除了他們之外,還有第三個人,開著Suburban在街上撞我們,而且還把車丟在一旁。這些都要花不少錢,說不定我們看到的還只是冰山一角。這表示對方為了辦好某件事,可能花了超過一百萬。洛特光靠詐騙,每次弄個一萬八,是不可能擁有這種資金的。」
「那正式的移轉什麼時候會生效?」
雪瑞兒想起瑪莉蓮叮嚀的話:一定要在吃止痛藥前打電話,不然妳會精神恍惚,什麼都忘了。
她靠回窗邊的壁架上,掌心向下,手臂緊靠著後面。她希望這個姿勢讓她看起來是一副很放鬆,不太在乎的樣子,不過其實她這麼做是為了撐住身體,不讓自己摔到地上。
他們花了一小時才把七具棺木全部裝上飛機。停機棚裡的其他人全程中都靜靜等著,直到搬最後一具棺木時,才跟著儀隊慢慢走到停機坪,站在斜坡後方。當儀隊放好第七具棺木,走下飛機時,那位銀髮美國人便對儀隊敬禮,接著與三位越南軍官握手,再向另一位美國女性點點頭。在場的人什麼話也沒說。銀髮美國人把衣物袋揹到肩上,小跑步上了飛機,然後飛機的一具馬達發出有力而緩慢的聲響,將斜坡闔上。飛機引擎開始加速,巨大的軀體開始移動,向左繞了個大彎,消失在停機棚後方,聲音逐漸微弱。經過一段時間後,遠處的引擎聲又慢慢變大,停機坪上的人看著飛機從跑道滑行回來,速度愈來愈快,聲響也愈來愈大。起飛之後,飛機便向右偏,迅速爬升,到達一定的高度後又轉了方向,最後消失在視線外,只剩下隱約閃爍的三角燈號,以及夜空中模糊的燃料煙塵軌跡。
「什麼事情?」
「我要去德州查一查。」李奇說。
「所以我們應該放棄史東這件事了。」
他的任務很不連貫。他周圍的戰爭打得很激烈,絲毫沒有緩和跡象,可是由於天候狀況不佳,使得他在地上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斷斷續續的濃霧,一次會持續好幾天,要是在這種時候開直升機到山谷叢林裡,無非等於自殺。不知什麼時候,濃霧又會突然散去,而當天他的任務紀錄就會同時出現好幾份:三次,五次,有時候甚至一天七次任務,在敵人猛烈砲火下降落、起飛,不斷來回為地面軍隊補給、再補給。很快地,濃霧又出現了,他們的休伊就只能無奈地停在臨時營地中。李奇想像荷比連續好幾天躺在床上,手裡拿著私酒,心情不知是沮喪或鬆了口氣,是無聊或緊繃,等霧一散,他又得突然衝回可怕的戰場,連續出好幾個小時的任務。
接著,軍方又要他一個月內到波克堡報到,接受進階的步兵訓練。檔案裡的紀錄顯示,他對武器的理解與操控能力與日漸進,他的表現很好,這在波克堡可是很不簡單的。在迪斯堡,只要能在十步的距離內認出步槍就算表現很好了。不過在波克堡,「表現很好」的意思是指絕佳的手眼協調、穩健的肌肉操控以及冷靜的性格。李奇不是飛行專家,不過他覺得教練對荷比的駕駛能力一定很有信心。
「我不能讓你們看這份檔案,」康瑞說。「因為他還是現役軍人,對吧?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究竟他是不是那個狄威特。」
她繼續站著。沙發太低了,她穿得這麼短根本不能坐下,而且她要站著比他高,才能保持心理上的優勢。但是,直接站在他的桌前也不太好,因為那看起來很像個懇求者。於是她走到有窗戶的那面牆,把百葉窗輕輕撥開,看看外面的晨光,然後轉身靠在壁架上。這個動作讓他把椅子轉過來面對她。
「我要先打個電話。」她以充滿憂慮的語氣說道。
地面上的儀隊沒人說話,突然就解散了。美國女性與三位越南軍官握過手後,便走向自己的車子。三個越南軍官則朝另一個方向,走回他們的車上,那是輛日製轎車,外表漆成單調的軍綠色,由女軍官駕駛,另外兩個男人則坐在後座。他們直接開往離此地不遠的河內市中心,女駕駛把車停在一處柵門圍牆外,裡頭是棟低矮的土黃色水泥建築。車後座的兩個男人不發一語,直接下車後,就從一道未標示的門進了建築。女駕駛鎖好車門,繞過建築,從另一個入口進去,走階梯上樓,進了她的辦公室,在她桌上有本翻開的分類簿。她用整齊的字跡,在簿子裡記下棺木已安全送出的這筆資料,再把簿子闔上,收到辦公室門口附近的資料櫃裡。鎖上櫃子後,她從門口向外張望了一下,然後走回辦公桌,拿起話筒撥了十一位數字的電話號碼,打到一萬一千英里外的紐約。
史東發狂般地左右張望,彷彿過於害怕,迷惘地說不出話來。荷比等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打斷他的腿。」
「我好像聽過這個叫狄威特的人?」李奇說。「這名字很熟悉。」
「好吧,大廳那裡有電話,不過要快點回來。」
「幾天的時間可能不夠,」東尼說。「有些事很麻煩。那女人說她已經跟史東談過了,他們決定照我們的話做,不過她說有些事情我們不懂。」
他點了點頭,說:「我知道。從我們走進那間店以後,我就一直想著荷比夫婦,住在布萊頓的那間小房子裡,還有他們盼望的眼神。把獨生子送去打仗,那是一回事;而在那之後洛特竟然欺騙他們,這就不可原諒了,裘蒂。如果換個年代,他們可能會是我父母,而他竟然騙了十五個家庭。我應該把他傷得更重的。」
康瑞幫他們倒咖啡,李奇則繼續讀下去。那時候,他們的休伊有兩種機型:一種是武裝直升機,另一種是綽號「機靈」的運輸直升機。B連開的是「機靈」,負責第一騎兵師的戰場運輸需求。雖然用途是運輸,但「機靈」還是裝備了武器——標準的休伊機型,兩側的門都拆掉,門口的繩索上一支機關槍。機上有一名正駕駛、一名副駕駛、兩名機槍手,還有一名小組長,負責所有的機械與修維工作。「機靈」的載重足足有一噸,可以載彈藥,也可以載人——不管多少人,只要步兵擠得進槍手背後的空間就飛得動。
「把妳的借她穿就好了,」荷比說。「脫下來給她。」
雪瑞兒閉上眼睛,點點頭,好像整個人突然放鬆下來。瑪莉蓮跪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看了浴室的門,心想該怎麼樣才能做到對她的承諾。
「你剛剛踩油門就花掉兩塊油錢了。」她說。
他可以馬上想出二十幾間位於曼哈頓的醫院,而且就他所知,這些醫院大都有急診室。他的直覺是一路往北開,也許去位於一百街的西奈山醫院,那裡應該滿安全的,不過他們沒那麼多時間——要開出城外再回來,至少得花上一小時,也許更久,而他們連一小時的餘裕都沒有。所以他考慮去第十一街跟第七大道上的聖文森醫院。在第二十七街與第一街那裡的貝爾維醫院是比聖文森近了點,但不知為什麼,那裡常有一大堆警察。這是他的經驗,那些警察應該就住附近。因此,他還是決定去聖文森,而且他知道那裡的急診室大門對面很寬闊,格林威治大道就在此處切過第七大道。他還記得地形,因為不久前他們才在那邊抓了柯斯特洛的秘書。那地方很寬,幾乎可算是個廣場,所以他們可以在那裡等,看著她進急診室,而不用開到大門附近。
「我從來沒坐過商務艙。」他說。
「帶那個賤人去醫院。」他不高興地說。
車子幾乎是全新的,聲音很小,開起來也很順。車子外殼是黑色金屬,內裝內則是棕褐色皮革,里程表上顯示只開了四百英里,而且車內聞起來還有濃烈的新車皮革味與塑膠味。座位很寬敞,每張都跟駕駛座的椅子一樣,上面有一堆大型控制鈕,還有幾個飲料架跟小實物箱。
他舉起鉤子,讓雪瑞兒看著,然後起身直接走到瑪莉蓮背後,用左手撥開她的頭髮。他的手在她皮膚上滑動,她整個人頓時變得僵硬,接著他用鉤子的圓弧碰了碰瑪莉蓮的臉。雪瑞兒面無表情點點頭。
「撞到門?妳確定嗎?」
她搖搖頭。「不會。我不會報警。」
m.hetubook.com.com搭計程車嗎?」她問。
他死氣沉沉地抬頭看她。「在銀行,我的保險箱裡。」
河內城外的內牌國際機場與檀香山外的希戡機場緯度相同,因此這架美國空軍運輪機不是往北,也不向南飛,而是越過大西洋直接由西向東,平穩地在北回歸線與北緯二十度線之間飛行。這趟航程有六千英里,飛機時速是六百英里,所以飛行時間是十小時,不過在起飛七小時後,他們的時間還是前一天下午三點——因為機長剛剛廣播,他們通過了國際換日線。坐在駕駛座艙後面、身型很高的銀髮美國人把手錶往回調,他的生命又多加了一天。
士兵拿著擺在托盤上的咖啡進辦公室時,李奇正看到維吉尼亞州的貝爾華堡,維特.荷比與他的新夥伴A.A.狄威特,在這裡向第一騎兵師的第三運輸連報到。兩個男孩待了兩星期,軍隊就指派他們到空中機動小組,並把這個小組改為第二二九攻擊直升機營B連。在兩星期結束時,這個重新命名過的連隊就從阿拉巴馬州海岸出航。規模十七艘的艦隊,經過三十一天,航行了一萬一千英里,到了越南歸仁南部二十英里的龍邁灣。
李奇把運動袋放在蒙得里安畫作下方的白色沙發底下,拉開拉鍊,倒出好幾疊五十元鈔票。總共是三萬九千三百元。他拿起一綑綑鈔票,一左一右輪流丟到沙發兩側,分完後再整齊地排成兩疊。
瑪莉蓮點頭,心想其實她不知道他的銀行是哪一間,也不知道在哪裡,連他的股票是哪一種也不清楚。
「喝點咖啡吧,」她說。「對妳有好處的。」
李奇笑了一下,馬上又跟著裘蒂回到三十年前的檔案裡。洛克堡的訓練更真實了,因為那裡不再使用訓練機,而是真正的新型攻擊直升機——貝爾公司的UH—1伊洛奎型,暱稱「休伊」,體型很大,使用燃氣輪機引擎,旋翼葉片有四十八英尺長、二十一英尺寬,運轉起來的聲音聽過就絕對忘不了。年輕的維特.荷比就駕著一台休伊,在阿拉巴馬州的天空中呼嘯了十七個星期。最後他榮譽結訓,他的父親也在這裡拍下那張他與母親合照的相片。
「噢,那就是佛斯特先生,」嘹亮的聲音說。「請等一下。」
瑪莉蓮蹲到她旁邊,扶著她的手把咖啡拿到嘴邊,傾斜杯子。雪瑞兒喝了一口,有些咖啡沿著她的下巴滴了出來。她又喝了第二口,然後抬頭看瑪莉蓮,眼神中似乎帶著些什麼。瑪莉蓮不知道她的眼神有什麼意思,不過還是對她笑了笑,以示鼓勵之意。
「先去醫院。」
他帶著裘蒂從大廳上樓梯,走到二樓一間寬敞的辦公室,希爾多.康瑞少校已經等在門口了。他穿著夏季制服,衣服口袋上方有個名牌。他看起來很友善,不過可能對自己的職務不太滿意——年紀差不多四十五歲,還只是國家人力檔案中心二樓的一個少校而已。一位士兵正從走廊跑來,手裡拿著兩疊厚厚的資料。李奇對自己滿意地笑了笑,因為他們正受到最高級的服務。只要這裡的人真的想快點找到檔案,一定可以馬上找到。康瑞從士兵手中接過資料,就叫士兵回去了。
車子的大型V八引擎在地下停車場發出極大的聲響。他踩了幾次油門,引擎的扭力震動著整輛車,然後他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真有趣,對不對?」她說。
「第二個原因,沒錯,他們是害怕,不過不是怕媒體知道,而是怕他們自己。他們不敢承認自己被打敗,而且敗得很慘。」
荷比指著沙發,說:「坐下,瑪莉蓮。」
在沃爾斯堡的接下來四個月,主要就是飛行訓練,一開始用的是希勒H—二十三型直升機。荷比的第一位教練叫做藍納克,他在訓練紀錄上的字跡很潦草,很有趣,不像軍方風格,有時還很好笑。他認為學開直升機就像小孩學騎腳踏車一樣,不斷練習,不斷失敗,等到有一天突然就學起來了,而且永遠不會忘記。在藍納克看來,荷比學會的時間可能是久了些,可是後來他的技巧卻愈來愈優秀。後來藍納克簽名結束他的課程,讓他開始飛塞考斯基H—十九型直升機。這就像從腳踏車變成十段變速的英國跑車。不過荷比在塞考斯基課程的表現比在希勒的課程還好——他是個天生好手,而且機型愈複雜他表現得愈棒。
「我不小心撞到門了。」她說。
康瑞少校聳聳肩。
醫生沒說話,手裡拿著小手電筒照她的左眼,然後換右眼。
「妳會怎麼跟醫生說?」荷比問她。
「她整晚都待在家裡,」東尼說。「和那個叫李奇的傢伙在一起。我查過了,今天早上他們在房裡為某件事笑得很開心,我在走廊都聽見了。然後他們開車出去,上了小羅斯福快速道路。我猜可能是回蓋里森吧。」
荷比是在家裡接到從河內打來的電話,聽完越南女軍官的報告後,馬上掛掉了電話,什麼也沒說。他站在客廳中央,頭傾向一側,瞇起完好的那隻眼睛,就像在看眼前發生的某件事,像是看見一顆從內野擊出的高飛球,向上衝進刺眼的強光中,外野手跳了起來準備接球。那顆球會飛出全壘打牆外嗎?還是會被接住?荷比不能確定結果究竟如何。
李奇點點頭。康瑞?他不認得這名字。
他們一起去了三間不同的銀行存錢,在第四間存完後,裘蒂直接在銀行裡開了張支票,就是給荷比夫婦的一萬九千六百五十元。銀行行員把支票放進一個乳黃色信封裡,她接過後直接拉開手提包拉鍊收起來。接著,兩人手牽手一起走回百老匯街,回家讓她準備行李。她把銀行的信封放進梳妝枱,他則打電話確認機位——當天從甘迺迪國際機場起飛,前往聖路易的聯合航空班次。
「停在短期停車區,」她說。「我們現在有錢付停車費了,對吧?」
「什麼?」
跑過來的士兵手裡拿著狄威特檔案,康瑞接過後,士兵敬了個禮,就出了辦公室。
「可能吧。」他說。
「那就做吧,」她小聲地說。「打斷他那條臭腿好了。我幹嘛在乎?他害得我身無分文,毀了我的生活。如果你要的話,兩條腳都打斷好了。可是就算你這麼做,也不能讓事情變快一點,有些程序很麻煩,只要我們愈快去處理,對你就愈有好處。除非你先讓雪瑞兒去醫院,不然什麼也別想做。」
沃爾斯堡的文件相當厚,因為他在那裡待了五個月,接受的又是嚴密的訓練。第一個月是飛航前訓練,著重在物理學、航空學以及導航技術方面——全在教室裡上課。這些都是必要課程,而荷比毫不費力地通過了考驗。他父親原本希望他用在會計學上的數學天分,在這些課程中全都發揮出來了。在飛航前課程中,他是班上的第一名。不過紀錄顯示他有個唯一的缺點,就是他的態度。有個軍官批評他幫其他學員應付考試,以交換一些小事情,比如他會教成績不好的人怎麼算複雜方程式,而他們則幫他擦鞋或清理裝備當作回報。看到這裡,李奇聳聳肩,他覺得那個軍官是混蛋,因為荷比是受訓當直升機駕駛,不是當什麼天殺的聖人。
荷比點頭。「如果妳報警會怎麼樣?」
荷比轉身看瑪莉蓮。此時又是一片沉默,只有史東雜亂的呼吸聲與大樓低沉的隆隆聲。荷比看著瑪莉蓮,而她也不甘示弱地盯著他看。
「妳的體型也比我小很多啊。」
李奇很嚴肅地搖頭。
史東點頭。「是的,我看到了,她進去了。」
「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醫生停了下來,看著診察表,說:「好,我們先幫妳的臉部照個X光,還有整個頭部的電腦斷層掃描,我要看看腦部有沒有怎麼樣。妳的保險很完善,所以我馬上請一位外科醫師過來,如果妳需要整型的話,早點做總是比較好,對不對?現在妳先換上袍子,躺下來,我給妳一些止痛藥緩和頭痛。」
「加奶精嗎?」康瑞問。
「我們也正想找出原因。」李奇說。
「為什麼荷比不是這樣?」
醫生看看她,接著聳聳肩。
「希爾多.康瑞少校。」她不情願地說。
第三份檔案又是軍方派遣他移地受訓的文件,這次是到德州的沃爾斯堡,美國陸軍初級直升機訓練學校就在那裡。這份檔案裡有個字條,是荷比在波克堡的指揮官寫的,上頭說荷比拒絕了一星期的休假,決定直接前往受訓。字條的描述很直接,不過看得出長官對他的嘉許,而且他是個迫不及待躍躍欲試的小伙子。
她又吞了口口水。「還有一雙鞋。」
外野手跳了起來,手套舉得很高,球正在下降,手套的位置比牆還高,不過球的軌跡太靠近了,實在無法分辨究竟接不接得到。荷比用鉤子在桌面上敲著,聲音很大,史東看著他,不過他壓根沒理史東,而是看著東尼。
「她不肯告訴我。」東尼又說了一遍。
「這次應該會快一點,因為字母D開頭區比H區離他的桌子更近,除非那個討厭的士官www.hetubook•com•com長又攔下他了。」
在越南的實地訓練跟阿拉巴馬的訓練很不同。這裡沒什麼評分制度,不過荷比跟狄威特兩人是最早到叢林出任務的新駕駛。然後,他們需要以副駕駛身分出五次戰地任務,如果應付得來,就可以成為正駕駛,還擁有一個副駕駛。接下來,真正的任務就開始了,而這份資料的後半部塞滿了半透明薄紙,全部都是戰場的任務報告。報告裡的文字語氣枯燥而平實,內容不是荷比寫的,而是出自連上的派件員之手。
「今天的監督員是誰?」李奇問。
「只要他不再騙人就好了。」她說。
維特.荷比的檔案夾封套很舊,積了一層垢,封面上有手寫的申請查閱紀錄,只有兩筆。康瑞的手指移到那兩項紀錄上。
民眾的進出是由大廳櫃枱人員管制。嚴格來說,中心的檔案其實算是公共紀錄,大家都有權利查閱,不過一般人不太清楚這點,因為這可是裡面的工作人員故意造成的效果。在過去,李奇舉雙手贊成中心不輕易開放資料給一般人的政策,因為有些軍事紀錄可能牽涉敏感議題,要查閱一定沒那麼簡單。然而,現在他正是「一般人」,他心想,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中心裡有上百萬份檔案,放在幾十間儲存室裡,即使工作人員表現出已盡全力幫他找尋想要的檔案,也很可能要花上好幾天時間,甚至幾星期——他以前去檔案中心時,就看過好幾次這種情況,工作人員假裝賣力尋找,演得都很像,他全看在眼裡,臉上露出反諷的笑容。
「為什麼?」裘蒂又問了一遍。「因為他們害怕媒體知道嗎?」
「把史東太太帶來見我。」荷比說。
荷比看著辦公室的門。「她在開玩笑,對吧?她最好他媽的是開玩笑。我可沒時間搞什麼麻煩的東西,我才預售了那些地點,達成三筆交易。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而且齒輪已經開始轉動了,還有什麼麻煩的?」
「分成四次拿去銀行存,」裘蒂說。「每次一萬元以下,銀行就不用申報,而我們也不用回答錢是從哪來的,這樣如何?把錢存到我的帳戶,然後我再開給荷比一張一萬九千六百五十元的銀行本票。至於我們那一半,就用我的金卡來處理,如何?」
裘蒂點點頭,露出微笑。
瑪莉蓮把身子往後傾,眼睛還是看著荷比,不過開始覺得快撐不住了。她想在他臉上找出一點憐憫的表情,一絲願意接受這項要求的跡象。荷比也盯著瑪莉蓮看,完全沒有憐憫的表情——其實他面無表情,只露出惱怒的態度。她嚥了嚥口水,深吸一口氣。
這間未標示的停機棚像體育場一樣大,可是裡頭除了七個箱子外,其他什麼也沒有。每個箱子的長度都是六英尺半,材質是稜紋鋁板,擦得發亮,形狀看起來就像棺材——實際上,這些長箱子的確是棺材沒錯。每個棺材都直立著,用支架撐著,排列得很整齊,上頭都覆著美國國旗。國旗全都清洗過,熨得非常平整,而國旗正中央的條紋與棺材正中央的稜紋完全對齊。
李奇正在看最後的任務報告,挑出了副駕駛的名字。副駕駛是F.G.卡普蘭(Kaplan)少尉,在荷比第二次出國任務期間,幾乎都是與他搭檔。
「我撞到門了。」雪瑞兒說。
「可以看看這個人的檔案嗎?」李奇問。
他做了飛機駕駛體檢,這種體檢比一般體檢嚴苛,尤其注重視力與平衡感兩項。他不但通過體檢,而且各項都是優等:六英尺一英寸高、一百七十磅,兩眼視力都是二點零,肺活量很好,身上也沒有任何傳染病。體檢是在春季剛開始時做的,李奇想像當初的那個男孩,剛經歷過紐約的冬天,全身皮膚蒼白,身上只穿著內褲,赤腳站在木頭地板上,體檢人員正在幫他量胸圍。
「頭會痛嗎?」
康瑞拿起話筒,打到檔案室。
「有什麼麻煩事?」他問。
「你沒聽過嗎?」她說。「男人與男孩的不同之處,只差在玩具的價錢。」
這個問題很直接,胖士官長想找個理由不回答,可是想不出來。
他笑了。「跟什麼比?跟妳開的那輛車比嗎?」
「這只是個工具,」他說。「免費的工具。」
東尼沒說話。
「先去醫院。」她又說了一次。她很注意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別人在講話。不過她很滿意,因為這個聲音聽起來還可以,低沉又堅定,安靜又平穩。
河內的夜晚比紐約早十二個小時到來,因此太陽在李奇與裘蒂離開布隆克斯區時雖然仍高懸在天空,但在河內的內牌國際機場往西兩百英里處,卻沉入了寮國北方高地的地平線。原本的橙黃色天空和傍晚時拉長的影子,突然就被黑暗與熱帶薄暮取代。濃烈的汽油味籠罩著整座城市與叢林,而車子喇叭聲與夜間昆蟲的鳴叫聲,則被嗖嗖作響的噴射機空轉引擎聲掩蓋了過去。
瑪莉蓮點頭。「她不會跟任何人說的,而且她也不知道我還在你這裡。」
他又踩了油門,再次露出笑容。「這個玩具只要一塊錢。」
「我恨他,」她說。「我想我從沒這麼恨過一個人。」
高大的銀髮男子對儀隊點頭,他的動作非常小,小到幾乎看不見。儀隊的隊長小聲發了個口令,另外六人便排成兩排直線,三人一組。儀隊緩緩前行,接著右轉,慢慢走到第一具棺木兩側排好。他們停了一會兒,然後同時將棺木舉到肩上,動作非常流暢。隊長又發了個口令,抬著棺木的儀隊便開始往停機棚緩緩移動;他們穩穩地扛著棺木前進,整個場合只聽得見靴子踏在水泥地上的聲音,以及飛機引擎的運轉聲。
「下車。」他說。
雪瑞兒將眼神別開,專心唸著瑪莉蓮告訴她的台詞。
「接下來,我們就可以談了。只要契斯特回到這裡,告訴我他看著雪瑞兒獨自走進了醫院,我們就可以談了。」
「而現在那些都要給荷比?」
李奇只是聳聲肩,繼續開車,一路上不停看著後照鏡。
他打到前進檔,開上斜坡。他們向東走中城隧道,再走四九五長島高速公路接范懷克大道,最後到了甘迺迪國際機場。
他面無表情,不耐煩地又聳聳肩。「我簽名把股票轉給他,他把文件拿去證交所,等他拿到五百零一張登記在他名下的股票後,他就是多數股權的持有人了。」
「你要把它留著嗎?」裘蒂問。
「沒錯,我不相信你。如果不這麼做,你會把雪瑞兒帶出這裡,直接關到另一個地方。」
「看著她吧。」他說。
「契斯特要和她一起去,」瑪莉蓮說。「由他去確認。他要看著她自己一個人進急診室。我就留在這裡,當作擔保。」
「就這麼辦吧。」裘蒂說著,雙手放在李奇腰際,踮起腳尖吻他,而他也深深回吻。
康瑞搖頭。「不是,我說的不是內政問題,如果他們真怕媒體知道的話,只要說謊就好了。他們這麼做有兩個原因。首先,他們不想讓那些人的親屬得到不正確的消息。相信我,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在國外那種跟我們完全不同的環境,人們會從你認為不可能的狀況下存活下來,不少人最後還是活著回來。他們也搜索到不少人——大規模的搜索尋回一直都在進行。有些人被俘虜了,一直到好幾年後,越共才提供他們的名單。你不能告訴那些家庭他們的孩子死了,結果後來他卻活著回國。因此,那些人仍被列為失蹤人員,而且不會改變。」說完這段話,他停了好一會兒。
「妳確定要這麼做嗎?」荷比問她。「如果她向醫院的人透露一個字,就會害妳被殺,妳知道吧?」
「他會請人帶你們上去。」她說道。她彷彿覺得很驚訝,康瑞竟然願意幫他們這麼一個大忙。「不用了,」李奇說。「我知道在哪裡,以前去過了。」
「然後我們再談,」她說。「你自己選吧。」
他們付錢下了計程車後,在原處站了一會兒,決定等一下該怎麼做。他們走進中心,馬上看見一個大牌子寫著:一次一個檔案。兩人站在櫃枱前,服務員是個中年胖女人,身穿士官長制服,正忙著做些無意義的工作,而且沒完成之前,他們只能乖乖地等。過了很久,她才拿出兩張空白表格推到他們前方,指著旁邊一張上頭擺著船筆的桌子。
「而且,追我們的人不是他派來的。」裘蒂小聲說。「他根本不認識我們。」
「她還需要一件裙子,總不能讓她這樣出去,那會讓人起疑,然後醫院就會報警。我們都不想這樣吧。所以東尼要出去幫她買件裙子。」
「她要穿鞋,」瑪莉蓮說。「她不能赤腳過去吧。」
「不是,我還沒結婚。是律師,我要打給某人的律師。」
他們下了橋,往南開上第二大道,這裡的車流很快,而且可以清楚看到六十條街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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