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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觸即發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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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後退,左右看看走廊,走到離門最近的燈光下,伸手轉下燈泡。熾熱的燈泡非常燙手,他拆下來後,走回門邊,站在走廊上,離窗口大約一碼遠。接待區很明亮,而走廊現在變得很昏暗,所以他可以清楚看見裡面的情況,但裡面的人卻看不見外面,這是非常重要的差異。他站著靜靜地等。
「現在是僵局沒錯,」艾倫說。「只要我們一直這樣站著,就會持續下去。問題是,你還能站多久?」
裘蒂的反應和里昂一樣快,大叫:「兩個倒了,還剩一個!」
艾倫使力扣住裘蒂,說:「全是放屁!」
李奇搖搖頭,疼痛更劇烈,已經擴散到雙眼了。
他找到逃生梯,往下跑了一樓,樓梯間完全沒有什麼巧妙的裝飾,只有佈滿灰塵的混凝土牆面與牆面上的金屬扶手。每道防火門後都有個滅火器,滅火器上方有個鮮紅色櫃子,玻璃裡頭掛著一支漆成紅色的斧頭,在櫃子旁邊的牆上,有個大大的紅字,標示所在樓層。
「是根釘子,」他說。「木工用的釘子。你的頭上插了根釘子。」
艾倫冷笑著,這讓他正常的半邊臉看起來跟燒傷那側一樣醜陋。
「跟我合作,」他說。「不然我就殺了你。」
手裝鉤子、臉上有疤的人愣住了,喉嚨發出某種聲音,裘蒂也低頭看著地上。此時,他看見另一個人站在辦公室打開的門口,就是開車撞他們的那個駕駛。他站在裘蒂後方向前看,右手拿著貝瑞塔手槍,接著他經過裘蒂旁邊,走出辦公室一碼,四周毫無遮蔽物。
不過他很快就習慣了,就算這一生只用李奇當作全名也沒關係。對每個人來說,他是李奇,以後也還是一樣。他第一個約會的對象,是個淺黑色皮膚、黑頭髮的女孩,當時她害羞地走到他旁邊,問他:「你叫什麼名字?」他就回答:「李奇。」他的歷任情人都這麼叫他,她們會在他的耳邊說:「嗯,李奇,我愛你。」裘蒂做過一模一樣的事。他出現在里昂後院,站在院子階梯上的時候,她也抬起頭對他說:「嗨,李奇。」經過漫長的十五年,她仍然清楚記得他叫什麼。
李奇的手指用了整整十四磅的力量扣下扳機,滅音器發出砰的一聲,九釐米子彈打在那個人的臉部正中央,炸出一個大洞。血肉與骨頭彈到天花板,而且噴到他後面還離得很遠的牆面上。裘蒂和手上裝鉤子的人愣住了。以一個五十歲又有殘疾的人來說,手上裝鉤子的人動作實在太快了。他彎下腰用左手撈起地上的霰彈槍,同時用右臂扣住裘蒂的腰,鉤子在她的衣服顏色映襯下顯得特別亮;臉被炸爛的傢伙都還沒倒地,他就抓著裘蒂移動了。他右臂緊繞著裘蒂的腰,把她舉起來往後退。史泰爾手槍發出的聲音還在回響著。
裡面辦公室的門打開了,一個穿著深色西裝的壯漢走出來,輕輕把門關上。他就是被李奇在西嶼酒吧推下樓的那傢伙,也是在蓋里森對他們開槍、在車禍時抓著他們車門門把的同一個人。他走過接待區,消失在李奇的視線外。李奇往前一步,透過玻璃看著裡面的門,那扇門緊緊關著。於是,他輕輕敲了大門,壯漢走過來從窗口向外看。李奇站直身子,讓對方只能看到自己的褐色外套。
坐在史泰爾下方的那個人偏著身子跪起來,看著李奇的頭,臉上露出恐怖的表情。
李奇的身體開始搖晃。
「我要你的身分,」艾倫說。「我要你的名字。」
「我不談條件。」李奇說。
叫柯瑞的人又縮了回去,李奇知道他們說得沒錯。一聽完這些話,他的疼痛先是加倍,然後又變成四倍,感覺頭快爆掉了。刺痛集中在他的額頭,在眼睛上方一英寸處。腎上腺素替他遮蔽了好一段時間的疼痛,可是這不會一直持續下去。他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這件事,但沒什麼太大的幫助,疼痛還是很尖銳,讓他噁心欲嘔,脈搏重擊著腦袋,而且眼前還看到一陣陣閃光。鮮血浸濕他的襯衫,擴散到了腰部。他眨了眨眼,左眼完全看不見,因為太多血流進去了,而且一直延伸到脖子,經過手臂,在指尖滴下。
「不,我說對了,」李奇說。「你是卡爾.艾倫,一九四九年四月十八日生於波士頓南部近郊。你的家庭很普通,沒什麼特別的。你在一九六八年夏天被徵召,是個普通士兵,每一項能力的評等都在標準以下。後來你被派到越南,身分只是一般步兵。戰爭會讓人改變,而你在那裡變成一個壞傢伙,不擇手段騙取錢財,買賣毒品、女人,只要你骯髒雙手裡有的東西都能拿來交易。接著你開始借貸,簡直只能用邪惡來形容,透過買賣,你風光了好一段時間。可是,某個人學聰明了,他把你從舒適的生活中拉出來,讓你進入叢林,進入戰場。你被分發到一個嚴謹的單位,還有個嚴謹的長官,於是你非常不爽,馬上就找機會殺了他,也殺了他的中士。不尋常的是,這個單位竟然要把你送軍法審判。我想他們也不喜歡你吧和*圖*書?說不定其中有人還欠你錢。他們通知軍方,軍方便派了兩個憲兵來帶你,一個叫剛斯頓,另一個叫薩賓斯基。這下你還想否認嗎?」
他一隻手使盡全力把裘蒂舉高,另一隻手用力拿槍抵著她,讓她的身體往前又往側面傾,自己完全躲在她後面。接著他移動鉤子,從腰部移到胸部,壓過她的乳|房,她痛得快喘不過氣來。鉤子又繼續往上移,最後停在她的臉上,他轉動手腕,讓尖端戳著她臉頰的皮膚。
李奇忍著疼痛,將槍口瞄準那人的額頭,就在粉紅色傷疤與灰色皮膚的交界處。
「我可以劃開她,」艾倫說。「把她的臉撕下來,除了覺得痛苦,你什麼法子也沒有。壓力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對吧?還有你的頭,你開始覺得虛弱了吧?你快不行了,李奇。你就要倒下了。等你倒下,這個僵局也就結束了,相信我。」
「放屁!」艾倫又說了一次。
「說得真勇敢,」艾倫又說了一遍。「不過你覺得很痛,流了一大堆血。你撐不了多久的,李奇。你以為自己很行,其實你連我的邊都沾不上。我可是從直升機爬出來,而且還少了隻手,血管斷裂,身上著火。我就這樣在叢林裡活了三個星期,最後還平安回到家,接下來三十年都生活在危險中。所以,我比你強,我是世上最強的,不管生理或心理上都是如此。就算你頭上沒插釘子,你也贏不了我。你就別逞強了,懂不懂?」
裘蒂拚命點頭,眼神充滿恐懼。
壯漢搖搖頭,試著回神,突然衝向李奇。李奇聽里昂說過:「問一次就夠了,如果有必要就問第二次,但絕對別問第三次。」於是一腳踢在那傢伙胸口,再把他轉到背面,雙手越過他的肩膀,一手放在下巴上,使力一扭,就把脖子扭斷了。
「你不是維特.荷比,」他又說了一次。「你是卡爾.艾倫。」
李奇的名字跟父親一樣叫傑克。他的父親來自新罕布夏州,是個注重儉樸的北方人,而且討厭任何新奇事物。某年十月一個星期二早晨,他的父親走進產科病房,手裡拿著一串花,對妻子說:「我們就叫他傑克吧。」於是,他沒有中間名,直接就叫傑克.李奇,而且出生證明上也已經寫了這名字,因為他父親在到醫院前就先寫下名字,發了電報到柏林的美國大使館。就這樣,他成了美國公民,並且是一位現役軍人在海外出生的孩子,名叫傑克.李奇。
「沒什麼好談的。」李奇說。
「要多久就多久,」他說。「我有很多時間。正如你說的,我是個流浪漢。我不急著赴約。」
也就是說,手上裝鉤子的人是最後一個,可是他已經開始揮舞霰彈槍。他用力將槍管往上抬,利用動能準備扣下扳機。李奇正蹲低姿勢,半身露在櫃枱外,從櫃枱後方衝出來,他的動作非常迅速,但對方還是掌握了機會開槍,槍管迸出火花,把櫃枱轟成上萬塊碎片。李奇立刻低下頭,可是尖銳的木頭、金屬碎片和熾熱的細小霰彈彈丸還是像大鐵錘一樣,重重擊在他半邊臉上。他覺得臉上猛挨了一記,發出劇烈刺痛,應該受傷不輕,感覺就像撞破一大片玻璃,然後頭先著地。他頭暈目眩地撐起身子,看見對方拖著裘蒂往回進辦公室,又再一次揮動霰彈槍。李奇的動作已經遲鈍下來,背靠著牆動彈不得,而槍口就快瞄準他了。他的額頭一陣麻痺,覺得相當冰涼,痛得要命。他舉起史泰爾手槍,但是滅音器正對著裘蒂,對方故意縮起身子用她當擋箭牌,一邊用左手舉起霰彈槍,手指扣在扳機上。李奇靠在牆上無法移動,他看著裘蒂,希望在死前記住她的臉。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金髮女人突然出現在裘蒂身後,全力用肩膀衝撞那人的背部,讓他失去平衡。對方搖晃了一下,轉過身用槍管打她;女人倒下時,李奇瞥見她身上穿著粉紅色的衣服。
「他從牙齒認出來的,」李奇說。「老荷比夫婦說他們的孩子去看了三十五次牙醫,因此他有一口完美的牙齒。紐曼花了一小時對照X光片,再用電腦過濾,最後就在那具棺材裡認出他的頭骨。百分之百符合。」
對方轉動鉤子,槍口更用力抵著裘蒂,她倒抽了一口氣。他拿的是史密斯—威森手槍,槍管是兩英寸長不鏽鋼,口徑零點三八英寸,旋轉彈膛裡有五發子彈,這種手槍很適合女性放在包包裡隨身攜帶,也適合讓男人藏在身上不被發現。槍管很短,而且又用力抵著裘蒂,所以他的指節也壓在裘蒂身上。裘蒂的身體往前傾,正好抵銷腰部那隻手臂的力量,她的頭髮往下垂,蓋住了大半邊臉,她目不轉睛看著李奇,那是他看過最美的眼睛。
他根本不在聖路易。為什麼他要去那裡?為什麼要那麼麻煩,親自坐飛機過去,而不直接打電話過去給他已經建立起關係的康瑞少校?他在格林威治大道的人行道上打手機過去,告訴康瑞他要的資料,結果康瑞三分鐘後就打來了,www.hetubook.com.com因為A字母區就在那位跑腿士兵附近。他站在人行道上聽著康瑞唸出檔案內容,周遭行人來來往往,十二分鐘後,他掛掉電話,已經得到需要的所有訊息。接著,他開著林肯轎車在第七大道往南疾駛,把車丟在離雙子星大樓一條街的停車場。他快步穿過大樓外的廣場,在接到裘蒂的電話時,人已經進了南棟大廳了。他那時正在跟保全人員談話,裘蒂還以為是康瑞的聲音。聽完電話,他的臉色蒼白而慌張,但還是馬上搭快速電梯到八十九樓。他走出電梯門,深呼吸幾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保持冷靜,開始計畫。他猜想八十九樓的格局應該與八十八樓一樣。這裡很安靜,空無一人,電梯外是狹窄的走廊,照明來自天花板上的燈泡。每間獨立辦公室外都有大門,門上有方形的鐵絲網玻璃,設在比一般人的眼睛低一些的高度。每間辦公室的大門上都有塊金屬名牌,刻著公司或所有人的名字,旁邊有個門鈴。
可是她在電話裡卻不叫他李奇。他接了電話,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嗨,傑克。」這在他聽起來像是警報聲。接著,她問他:「你在哪裡?」語氣聽起來很緊繃,他突然驚慌了一下,差點聽不出她的意思。他的名字剛好派上用場——「嗨,傑克」,就是hijack(劫持)的意思,他愣了一秒才理解,她被劫持了。她遇到麻煩,而且是很大的麻煩,不過她是里昂的女兒,還是想出了辦法,在這通絕望的電話裡暗示他。
李奇眨眼,不讓血滲進眼睛,手裡的史泰爾手槍維持不動。
矛盾的是,每個人稱呼他的時候,都不叫他的名字。沒人知道為什麼,喬就是喬,卻把傑克稱為李奇。她一直這樣叫,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在某個基地宿舍的窗戶探出頭,喊著:「裘!吃午餐了!帶李奇一起回來!」接著她兩個親愛的小男孩就會跑進屋裡吃東西。
李奇穩穩站著,用衣服擦了擦眼睛,沒有說話。他的頭痛得要命,而且耳鳴得厲害,一直聽到很大的嗡嗡聲。他開始發現自己陷入大麻煩了。
「他們開了架休伊直升機過來,」他說。「駕駛叫卡普蘭,是個非常正直的年輕人。隔天他又回來,不過是當副駕駛,正駕駛是當時的王牌,叫維特.荷比。剛斯頓和薩賓斯基帶著你上直升機,可是荷比的休伊起飛後被敵軍砲火擊中,飛了四英里就墜毀了。荷比死了,卡普蘭、剛斯頓、薩賓斯基,還有另外三個組員——班佛德、塔戴利跟索普——也全都死了,只有你活下來。你受到嚴重燒傷,失去一隻手,但還活著,而且邪惡的腦袋還繼續動著歪腦筋。你跟離你最近的人交換了兵籍牌,而那個人剛好就是維特.荷比。你戴著他的兵籍牌爬走,他身上則戴著你的。從那時候起,卡爾.艾倫就跟充滿罪惡的過去一併消失。你後來到了間野戰醫院,假裝自己是荷比,他們也在醫療紀錄上寫下這個名字。可是,你殺了個護理員後就逃之夭夭。你說『我不要回去』,因為你知道他們會馬上發現你的真實身分,到時麻煩就大了。所以你才會消失,用新身分展開新生活,紀錄清白無前科。你還想否認嗎?」
突然一陣沉默。李奇的腦袋裡像是有鐵鎚在敲。裘蒂看著他,眼神充滿問號。
「送快遞的。」他輕聲說。
她在裡面,就在那間辦公室裡,他感覺得到。她一個人在裡面被挾持,正需要他幫忙。他應該跟她一起來的。他又彎腰,額頭貼著冰冷的玻璃,看著裡面辦公室的門。這時候,他腦中突然想到里昂說的話,那又是里昂的另一條金科玉律:「別去想為什麼做錯了,只要後來做好就行。」
「有很多原因,」他小聲說。「我代表很多人來到這裡。比如維特.楚門.荷比,他是個英雄,但因為你而被認定為逃兵,還犯了謀殺罪。他的父母痛苦了三十年,我代表他們。另外我還代表剛斯頓和薩賓斯基,他們當時二十四歲,是憲兵少尉,而我二十四歲時也是憲兵少尉。他們因為你犯的罪而死。這就是為什麼你要給我個交代,艾倫,因為我就是他們。像你這種人渣會害死像我這樣的好人。」
「我會殺她。」艾倫說。
「多少人?」李奇大喊。
然而,他最不希望的情況出現了。雖然一隻手是鉤子、臉上有疤的那個人手中的武器掉到地上,手握著門把,可是他站的位置不對,他站在裘蒂右側,櫃枱則在裘蒂左側。她比李奇矮,不過由於李奇是從櫃枱後方由下往上看,所以她的頭在他頭部的正前方,她的身體也在他身體正前方,這樣根本無法開槍,裘蒂完全擋住了視線。
李奇顫抖著,但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他知道艾倫說得沒錯。他感覺得到自己的膝蓋,還是非常強壯。然而,一個健康的人並不會感覺到自己的膝蓋,那只是身體的一部分。如果你感覺到膝蓋正英勇地撐著自己兩百五十磅的身體,那就表示快撐不住了,這和-圖-書是個身體的警訊。
李奇也點頭,情況看起來是這樣沒錯。他搖搖頭想集中精神,可是頭反而愈來愈痛。僵持不下。從對方緊扣扳機,槍口用力抵著裘蒂腰部的情況看來,就算自己先開槍,對方還是可能扣下扳機,裘蒂也很可能會死。這麼做太冒險了。他舉著史泰爾繼續瞄準,慢慢起身,拉起襯衫下襬擦臉,一隻眼睛還是瞇著,盯住對方的槍。對方深吸一口氣,也慢慢拉著裘蒂站起來,她試著移動身體減輕槍口抵在她身上的壓力,但他的右臂還是緊緊箍著她。他轉動手腕,讓鉤子尖端戳著她的腰。
「我會開槍打她!」對方咆哮。
李奇沒回應,只是盯著他。
Hijack,這是個警報,戰鬥即將開始。他眨了眨眼,壓抑恐懼,準備上場。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對她說謊。戰鬥時要了解的重點有時間、空間與敵人的武力,就像個四維圖表。第一步,是給敵人錯誤資訊,讓他以為你的圖表是完全不同的圖形。你得假設所有通訊設備都被滲透了,然後散布謊言,欺騙對方,接著你就佔了初步優勢。
他母親沒有意見。他父親天生喜歡過著苦行生活,而他母親就愛他這點——她是法國人,在她眼中,他這種個性有點像歐洲人,因此跟他相處起來格外自在。她發現在戰後時期,歐洲與美洲有了很大的鴻溝:美洲人富裕、毫無節制,與資源枯竭、普遍貧困的歐洲人互成對比。但她的丈夫,這位來自新罕布夏州的北方人,卻完全不在意財富與享樂,他只喜歡簡單樸素的東西,而她也絕對樂意順從,就連為孩子取名也是。
等待的時間感覺特別漫長。他躺在地毯上,感覺到地毯下的混凝土地面,還有大樓微弱的震動。他隱約聽得見電梯移動與停止時的運轉聲,感受得到震顫纜線的壓力。他聽到空調低沉的嗡嗡聲,還有風從冷氣口吹出的聲音。他彎曲雙腿,隨時準備行動。
「然後呢?」
「而且我很積極,」艾倫說。「一切都是我努力得來的,我全都要留著。我是個天才,而且大難不死。我怎麼可能讓你殺了我?你以為你是第一個想這麼做的人嗎?」
他忍著疼痛,透過昏暗的光線盯著艾倫。兩人僵持不下。然而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分析有個嚴重錯誤,於是他突然驚慌起來;就在同時,艾倫也想到了。李奇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他看見艾倫露出得意的眼神。
這裡是棟辦公大樓,接待區大門外的走廊又很昏暗,加上他穿著褐色外套,所以壯漢不疑有他,便直接開門。李奇繞過門打開的軌道,迅速伸手抓住那傢伙的喉嚨,讓他沒辦法出聲,接著手指施力,讓他不致跌到地上。李奇就這樣抓著他一路經過走廊,穿過防火門到樓梯間,狠狠讓他撞在牆上。那傢伙從牆上彈回來,摔在混凝土地面,喉嚨猛咳了一聲。
艾倫沒有回應。
同樣的事也在學校發生,這是李奇自己最早的記憶。他是個誠懇、認真的男孩,所以常納悶為什麼自己的名字是倒著唸。大家都直接叫他哥哥的名字,對他卻不是這樣。有次學校辦了壘球比賽,一個拿著球棒的小孩負責分組,他轉身面對兩兄弟,大聲對其他人說:「我要選喬和李奇。」其他小孩也都這麼叫他,老師也是。就連在幼稚圜,大家也都叫他李奇。由於他是軍人的孩子,因此常常轉學,每次到一個新地方,甚至是不同的國家,新老師總會說:「過來這裡,李奇。」
他盡量不發出太大的聲音,確認走廊沒人後,便拖著屍體回去,小心地打開大門,把屍體放在大廳中央的地面上,接著關上大門,躲到接待區的櫃枱後方。櫃枱與胸齊高,長度超過十英尺,他躺在地上,從口袋拿出裝了滅音器的史泰爾手槍,靜靜等待。
「你不是維特.荷比,」他說。「你是卡爾.艾倫,沒用的東西。」
艾倫笑了,說:「說得真勇敢。不過你的頭在流血,你知道嗎?你的頭上插了根金屬,我在這裡都看得見。」
「你這招用了三十年,」李奇說。「直到兩位老人終於找到願意幫忙的人。現在已經行不通了,我要你給我個交代。」
「你估計錯了,」艾倫說。「你漏了一件事。」
他進了八十八樓的走廊,這裡跟樓上同樣安靜、同樣狹窄,另外照明、格局、辦公室大門也全都一樣。他一開始跑錯了方向,所以最後才找到CCT。橡木大門旁掛了塊黃銅牌,下面有黃銅製的門鈴按鈕。他輕輕拉門,門關得很緊,於是他彎腰透過鐵絲網玻璃向裡看。他看見一個接待區,燈光很亮,裡面的裝飾品材質不是黃銅就是橡木。他的右邊有個櫃枱,正前方則有另一道門,那道門關著,接待區裡沒有人。他盯著裡面那道關著的門,心中湧起一股不安。
「我們要談條件。」對方又說一遍。
他為第一個孩子命名為「喬」。不是喬瑟夫,就只有喬一個字,而且也沒有中間名。當然,她很愛這男孩,可是他的名字太難唸了,因為她有口音和圖書。對她來說,這個名字很短,顯得有點唐突,所以在她口中唸出來就像「裘」。傑克這個名字好唸多了,她的口音念起來像賈克,這正好是很普遍的法文名字,在英文裡就是「詹姆斯」的意思。私底下,她一直認為第二個孩子就叫詹姆斯。
「你是個流浪漢,沒有家人,」艾倫說。「沒人會想念你的。」
「給你個選擇,」李奇低聲說。「要幫我還是要死?」
解決一個,不過他還是不知道辦公室裡的情況,而在戰場上,情報決定一切。他直覺認為這是個小組織的行動,但究竟是兩個人、三個人,還是五個人?在不清楚情勢的狀況下面對敵人,這些數字可是有很大的差異。他在樓梯間站了一下,看見紅色櫃子裡的斧頭。僅次於情報的第二重要因素,就是有效轉移敵人注意力,讓他們焦慮不安,讓他們暫停行動。
「不,這全是真的,」他說。「納許.紐曼剛剛鑑識出荷比的骨頭,就是棺材裡掛著你兵籍牌的那具遺骨。」
李奇動也不動,讓史泰爾保持瞄準姿勢。他一眼睜著,另一眼閉著,頭痛欲裂,但仍讓滅音器對著那傢伙扭曲的臉。
他拖著裘蒂繞了一大圈,倒退走到最遠的那張沙發。李奇一路跟著,停在他們對面的沙發後面,平舉著史泰爾手槍,下方就是那三個畏縮在咖啡桌前的人。他的血已經從下巴滴到沙發上了。
他聽見了腳步聲,然後馬上是門閂打開的聲音。他知道辦公室的門打開了,因為他的聽覺起了變化,他知道接待區的空間變大了。四隻腳走在地毯上,突然停了下來,這正在他預料之中。他靜靜地等。有人會看見一個可怕的景象,大約過了三秒後,會開始受到最大的衝擊,這是李奇的經驗。他們看著這幅景象,大腦先是不接受訊息,接著眼睛又再度傳回訊息,在大腦造成衝擊。從開始到最後,整整三秒。他默數一、二、三,接著從櫃枱後面起身,讓裝著黑色長形滅音器的史泰爾手槍先出現,接著是他的手臂,然後是肩膀跟眼睛。
裘蒂看著李奇,等他回答。
艾倫的眼神毫無變化,他舉起裘蒂,讓她完全擋在他前方,更用力讓鉤子和手槍抵著她。他點點頭,動作非常小。
「好吧,我是卡爾.艾倫,」他說。「我承認了,你這聰明的傢伙。我本來是卡爾.艾倫,後來成了維特.荷比,而且我當維特.荷比的時間比當卡爾.艾倫還長。不過這一切就要結束了,現在,我要當傑克.李奇。」
裘蒂看著李奇,在百葉窗透進的昏暗光線中,她的頭髮變成金色,在她面前垂下,在手肘處分開。他看見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頸子,還有她細瘦健美的身材,由於被艾倫扣住而顯得緊繃。艾倫的鉤子在她的衣服顏色下顯得閃閃發亮。李奇覺得腦袋裡像有鐵鎚在重擊,被血浸濕的衣服格外冰冷。他的嘴裡有血,嚐起來有金屬味,就像是鋁。他覺得肩膀開始微微顫抖,手槍也愈來愈重了。
他彎曲膝蓋,搖晃著身子,然後又盡力站直,舉起槍瞄準艾倫頭上稀疏的銀髮。槍口慢慢劃圈,一開始很小圈,後來又劃了個大圈,因為他的肩膀已經控制不住槍的重量了。他咳了一聲,伸出舌頭,上面都是血。他拿槍的手慢慢往下掉,像是有人用力拉扯,他試著舉起來,但沒有辦法,於是他使力把手往上移,結果只偏向一側,彷彿有某種力量牽引。他的膝蓋又彎了一次,接著猛力站直,看來有如痙攣。史泰爾離他似乎有好幾英里遠,槍口指著辦公桌,他的手肘貼著身體,前臂彎曲著。艾倫的手移動了——他用一隻眼看著。艾倫的槍管從她外套上移開了。我會成功嗎?他的膝蓋撐不住,開始顫抖了——等一下。再等一下。他看見艾倫的手腕突然往前,動作非常快。他看見槍管的黑色洞孔,也就是說,槍口已經離開她的身體了。她猛力低下頭,他同時迅速舉起史泰爾,要在艾倫開槍之前瞄準目標。只差幾吋了。完了,就差那可惡的幾吋。很快,他心想,但不夠快。他看見左輪手槍的擊鎚往前移動,接著槍口迸出閃亮的火花,他的胸口彷彿被貨運火車撞上。這一槍的聲響,完全淹沒在他被子彈擊中的衝擊裡,感覺像是讓行星般大的鎚子重擊。他的身體重重挨了一記,震到他都聽不見聲音。他不覺得痛,完全不會,只是覺得胸口冰涼而麻痺,而且心裡非常平靜。他奮力站穩,用力睜著眼睛,專注看著史泰爾的滅音器口噴出一陣灰煙。接著他移動最後的目光,看著十二英尺外艾倫的頭。他整顆頭瞬間爆開,血液和骨頭噴到空中,形成三、四英尺寬的紅雲,還擴散開來形成一道霧。李奇問自己:「他死了嗎?」聽到自己回答:「他當然死了。」接著他便放盡氣力,無力地翻了白眼,整個人往後倒,倒進永無止盡的黑暗中。
對方沒說話。李奇吞了口口水,他的頭非常痛,像是從傷口深處再往裡刺,簡直痛徹心扉。
「我沒事,」他說。「別擔和*圖*書心我。」
在這種情況下,當然只有選擇合作,可是壯漢卻沒這麼做。他掙扎著想站起來,似乎決定拚命。李奇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給他個教訓,然後往後退,再問一遍。
他又想到那位來自路易西安那州的警員,談著他的點三八口徑左輪手槍:「光靠這把槍,你是沒辦法打倒一個人的,要是那個人嗑了藥,沒命似的向你衝過來,就更不可能了。」李奇看見那個警員擺著一張臭臉。光靠一把點三八,是沒辦法打倒一個人的——更何況是短槍管的點三八,光要擊中目標就很難了,而且一隻手還扣著一個不斷掙扎的女人——不過她這樣掙扎,倒有可能讓子彈不小心正中目標。他的頭開始暈眩,像是有支巨大的手提鑽在敲,他的力氣從體內開始一點一滴流失。他奮力睜著右眼,但眼球又乾又刺痛,像是插了好幾根針。大概再五分鐘吧,他心想。我就不行了。他想起自己和裘蒂坐在租來的車子上,他在跟裘蒂說話,車裡很暖,因為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他說:「詐騙的關鍵就是讓人們看到他們想看的。」手槍在他手中搖晃著,他心想:好吧,里昂,這就是B計畫,看看你覺得如何。
「沒人能拒絕跟維特.荷比談條件!」他大喊著。
李奇搖搖頭,疼痛像照相機的閃光燈,在他眼前閃爍。
李奇忍著痛嚥了口口水,他覺得疼痛正隨著脈搏重擊著他的頭。
「現在,我們把賭注提高一點。」艾倫對他說。
李奇沒有回應。
接著,霰彈槍又轉回來準備瞄準李奇,不過裘蒂奮力亂跳,抓住那人的手臂掙扎著。她又跳又踢地讓他失去重心,又腳步零亂地走回接待區,而且絆到臉被炸爛那人的腳。那人跟裘蒂一起跌倒,霰彈槍則對著屍體發射,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屍體的血肉噴到空中,形成一道紅霧。那人用膝蓋撐起身子,李奇用史泰爾一直瞄準著他——他丟下霰彈槍,從口袋拿出一支短管左輪手槍,拇指壓下擊鎚,發出很大的喀噠聲;他的手臂扣著裘蒂的腰,她則奮力左右掙扎,一陣亂踢。李奇沒辦法開槍。鮮血已經流入他的左眼,他感覺額頭動脈猛烈跳動,不斷流血,於是閉上左眼,瞇著右眼看。對方的左輪槍口已經抵著裘蒂的腰部,她喘著氣,不再亂動,而那人的臉從她頭後慢慢出現,露出野蠻的笑容。
對方目不轉睛盯著他,然後點點頭,說:「陷入僵局了。」
「那麼我們該談談條件了。」他說。
「接待區櫃枱上的。」艾倫說。
「你快倒了,李奇,」艾倫又說了一遍。「你在發抖,知道嗎?你離我們愈來愈遠了,幾分鐘後,我就可以直接走過去,朝你的腦袋開槍。要不了多久了。」
「把槍丟掉,混帳!」他喘著氣說。
「這是你應得的,」艾倫說。「這就是條件,這就是我們的交易。用你的名字換這女人的命。」
「什麼?」
「那我會開槍射你,」李奇說。「她死,你也死定了。」
「然後你得死,」艾倫說。「總不能有兩個同樣身分的人吧?這是很公平的交易,用你的命換這女人的命。」
「什麼?」李奇又說了一次。
「你不會殺她的,」他說。「想想吧,艾倫。想想你自己。你是個自私的混帳,永遠把自己擺在第一位。如果你開槍殺她,我就會殺你,你離我只有十二英尺,而且我瞄準了你的頭。你一開槍,我馬上也會扣下扳機,她死了,百分之一秒後你也死定了。你也不會開槍射我,因為你的手還沒移過來瞄準我,我就會把你殺了。想想吧,這是死棋。」
「為什麼我要給你交代?」
李奇又開始顫抖,但試著專心讓自己瞄準。他頭暈目眩,快不能思考了。他的頭上有個傷口,有東西插|進了頭骨。他突然想到納許.紐曼,拿著骨頭站在教室裡,也許幾年後,他會拿自己當解說案例:一個尖銳物體刺進腦前葉——就在這裡——穿透了腦膜,造成大量出血。他拿槍的手也開始顫抖了。接著他想到里昂,皺起眉頭咕噥著說:「如果A計畫行不通,那就用B計畫吧。」
這個名字在空氣中迴盪,而那個人似乎想避開,於是拖著裘蒂後退,跨過壯漢的屍體,並讓她轉了個方向,一直介於他和李奇的中間。他們慢慢倒退進辦公室,李奇跟著他們,重心不是很穩,但還是把手槍舉得很高。辦公室裡還有另外三個人。李奇透過昏暗的光線看到辦公室內的窗戶與客廳式家具,還有三個人圍在一起,其中一個是剛剛那位穿粉紅色衣服的女人,另兩個是穿著西裝的男人。他們全盯著李奇看,看著他的槍、滅音器,看著他的額頭,還有流到襯衫上的鮮血。接著,他們重新整隊,像機器人一樣移到排成正方形的沙發旁,各自從缺口走進去坐下,雙手放到中央的咖啡桌桌面,總共六隻手。三個人全轉過頭看他,臉上各自帶著不同的表情:希望、恐懼、驚訝。
「你去看看吧,柯瑞先生,」艾倫說。「告訴他。」
「你錯了!」手上裝鉤子的傢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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