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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觸即發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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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幫我弄點咖啡。」他說。
契斯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然後站起身子,接過襯衫,直接套在身上。她走到他面前,幫他整理襯衫,繫上領帶。
「我準備好了。」她說。
他的手下點點頭,走出辦公室,輕輕把門關上。裡面安靜了下來,只有緊張的呼吸聲與大樓的低沉隆隆聲。荷比左手拿著霰彈槍,槍口朝著地面,輕輕來回擺動,劃出一個小弧形。他的手很放鬆,裘蒂聽得見金屬摩擦著他皮膚的聲音。她看見柯瑞左右張望,正在看東尼的位置:東尼後退了一碼,讓自己離開霰彈槍的射程範圍,但還舉著自動手槍瞄準他們。她看著柯瑞,感覺他在移動,手臂肌肉也隆起了;他看著東尼,大概距離這裡十二英尺,然後他又向左看荷比,大約距離八英尺。她看著陽光,光線與桌子邊緣平行,柯瑞似乎準備行動了。
他走出浴室,關上門。契斯特坐在地上,手裡抱著襯衫,領帶垂在他腳邊。瑪莉蓮彎下去拿起襯衫,打開袋子,把衣服拉了拉,解開上面兩顆釦子。
「你是該去一趟,」紐曼說。「我當然會先通知聖路易,告訴他們這是緊急事件。」
「妳還好嗎?」李奇又問了一遍。
「送快遞的。」他說。
「送快遞的馬上就來了,」他高興地說。「等房地產開發公司拿到股票,我就能拿到錢,也就是說我又贏了一次。大概再過半小時,不管對我或對妳來說,一切就要結束了。」
「他拿了我的手機,」她突然說。「我剛剛才想起來。」
他們站在櫃枱前,她突然停住,盯著他看,接著直接說:「不,你不是。我跟大衛很熟。」
「還有這個,我們總得看起來體面些,對吧?而且律師也在場。」他遞給契斯特那只白金勞力士錶。契斯特接過手錶,戴在手腕上。接著東尼又走出浴室,關上了門。瑪莉蓮走到鏡子前,整理一下頭髮,再撥到耳後,然後噘起嘴唇,好像在塗口紅,這是她的習慣動作。她走到浴室中央,把衣服順了順,拉到大腿以下。
她感覺柯瑞微微點頭,他的肩膀也放鬆下來。她透過桌面看著地毯,忍受著痛苦,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的肩膀也愈來愈刺痛。她彎曲手指,指節靠著桌面休息。瑪莉蓮.史東坐在她對面喘著氣,看起來滿臉挫折,她的頭靠在手上休息,眼睛閉著,陽光已經慢慢移動到靠近她的桌緣。
他舉起包裹。
「謝了,納許。」李奇茫然地說道。他掛掉電話,把手機放回口袋,然後站起來,慢慢晃出柯斯特洛的辦公室,離開時,讓桃花心木大門兀自敞開著。
「五分鐘過去,五分鐘回來,」荷比說。「別想逞英雄,契斯特。」
「我們參加的是同一個會議嗎?」裘蒂驚訝地問。
這時候,外頭的電梯發出了聲響。東尼看了看荷比,把自動手槍收進外套,然後走到荷比身邊,把柯瑞的一把手槍放進他手裡,接著再低下身子把另一把槍放進荷比外套的口袋。這是個異常親密的動作。接著,東尼走出辦公室,拿霰彈槍的人向後退,找到一個能同時監控四位俘虜的位置。荷比往另一個方向走,舉起手臂。
「二跟三。」史東說。
柯瑞倒在地上喘氣。荷比轉過身看著她。
荷比看著她好長一段時間,最後說:「好吧,我們晚點再處理傑克.李奇的問題。現在,你們坐下。」
「打給他,妳就可以在死前見他一面。」
她顫抖著站起來,雙腳無力,肩膀痛到極點。荷比繞過桌子,抓住她的手臂,帶她出辦公室到接待區。
紐曼又重新說了一遍。
「這是這裡唯一的電話,」他說。「我不喜歡電話。」
「站起來,柯瑞先生。」荷比說。
「我會拿股票來的。」史東說。
「妳的朋友傑克.李奇呢?」荷比問她。
「什麼消息?你還以為會是什麼消息?」
「可惡!」李奇說。「可惡!你知道這表示什麼嗎?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我得走了,納許,我要馬上回聖路易。我要再看看那些檔案。」
荷比也與她對看,露出輕視的表情,語氣中帶著嘲笑。「妳想威脅我嗎?事實上,我要他找到我,因為他有我要的東西,而且很重要。所以,幫幫我吧,雅各太太,打電話叫他過來。」
依裘蒂的個性,她比較想跟他坐在前座,以示平等,但他堅持乘客要坐後座,於是她坐進後座,而且他覺得這樣也比較正式。他是位敏感的老先生,隱約知道公司是出於好意聘用他,因此他覺得只要表現得符合禮儀,自己的地位就會提升。他穿著深色西裝,頭上還戴了頂司機帽,是他特地到布魯克林區某間服飾店買的。
窗戶透進的陽光已經離開辦公桌面,一吋吋往沙發中央的咖啡桌移動。瑪莉蓮攤開的手指在光線中顯得十分鮮明。裘蒂在地上爬著,吃力地把身體移到沙發上,坐回柯瑞旁邊的位置,再把手放回原位。她的太陽穴很痛,似乎腫起來了,鉤子敲到的地方不斷發熱。拿著霰彈槍的手下看著她,手握自動手槍的東尼也看著她,而李奇卻像過去十五年一樣,在離她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坐在櫃枱的椅子上,用鉤子尖端按了9,把話筒遞給她。「靠近一點,我要聽到你們的對話。瑪莉蓮上次就在講電話時騙我,我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
柯瑞聳肩。「本來有,你知道的,你們拿走了。」
他突然又一拳重重打在柯瑞的身體上。
鉤子停止移動,一條細細的血絲從瑪莉蓮的髮間流到額頭上。荷比的目光移到裘蒂身上,眼睛一眨也不眨,露出從容的眼神。
「好好看看四周,契斯持。」他說。「柯瑞先生、雅各太太,還有你親愛的老婆瑪莉蓮。我知道他們全是好人,三個人各有不同的生活,在不同領域發揮長才。現在,三條命都掌握在你手裡了,契斯特。」
站在門口的人點了點頭,說:「我叫東尼。你們兩位請進來吧。」
「那傢伙到底在搞什麼?」荷比嘀咕。「只是弄杯該死的咖啡給我,要花多少時間?」
「對,」紐曼說。「完完全全確定。」
拿霰彈槍的人走出櫃枱,經過裘蒂身邊,把霰彈槍槍管往男人背後捶,結果發出了金屬碰撞聲,他伸手進外套,拿出一把大型左輪手槍。他把手槍高高舉著,像是在看展覽品。
她跟著他走進接待區,空氣中充滿辦公室的味道,有影印機發出的化學味,還有某處傳來的咖啡味。男人轉過身面對她,點點頭說:「我想是吧。」
荷比舉起手槍故意讓她看見。
他喝著咖啡,左手放在桌面上用力緊握著。他要對他們說謊,但這是出於仁慈。李奇沒什麼發揮仁慈心的經驗,這種美德總是跟他搭不上邊。他m.hetubook.com.com從來沒有真正在意過什麼事,也從來沒接過告知家屬壞消息的任務。他在服役時就有人做過這種差事:波灣戰爭後,軍方成立了一個單位,由一位資深軍官搭配一位憲兵,拜訪陣亡士兵的家屬;他們獨自走過長長的車道,也爬過好幾層公寓的樓梯,不過家屬只要看到穿著制服的人走來,大概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他心想,擁有一顆仁慈的心,對做這種差事的人應該很重要,可是他的職務就不是這樣,他的職務很簡單明確,不是發生了,就是還沒發生,不是好就是壞,不是合法就是違法。離開軍隊才兩年,仁慈突然變成他生命中的一個要素,而且還會讓他說謊。
她鬆了口氣,說:「嗨,傑克。」
「嘿,裘蒂。」他說。「有什麼事嗎?」
「我本來也猜得到的,」荷比說。「而且馬上就知道。這算什麼西裝?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吧,你到底是誰?」
他的鉤子指著一男一女對面的沙發。裘蒂走過去坐下,覺得有點暈眩。
李奇把桌子抽屜一個接一個打開,在左邊最上層找到了活頁簿。這是本從超級市場買的筆記,已經用了一段時間,左邊是支粗厚的活頁夾,右邊的筆記紙已經用了一半。他坐在柯斯特洛凹陷的皮椅上,翻開簿子,在第十頁就看到里昂.蓋伯這個名字,旁邊還有一堆用鉛筆做的註記,接著是雅各太太、SGR&T這幾個字。他看到了「維特.荷比」,這個名字下方畫了兩條線,從筆觸看來,柯斯特洛當時應該正陷入沉思,還用鉛筆在名字上輕輕畫圈好幾次。在名字下方,柯斯特洛寫了「CCT?」這幾個字,然後從「CCT??」旁邊畫了一條線連到下一頁寫的「上午九點」。「上午九點」也被圈起來,而且畫了更多次。李奇看著筆記,推測柯斯特洛預約跟荷比在一個叫CCT的地方見面,時間是上午九點,他心想應該就是柯斯特洛被殺的那天。
「我真不敢相信,」李奇說。「你再說一次。」
裘蒂沉默了片刻,說:「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她低頭看著桌面不說話。
「我被騙了,瑪莉蓮。」他說。
「我很確定,」紐曼說。「百分之百確定,絕對是這樣,連十億分之一弄錯的機率都不可能。不會錯的。」
「我訂了六點的班機,」他說。「差不多東岸時間八點半到,來得及嗎?」她感覺荷比正對她笑。
裘蒂知道他是對著自己說的,他利用她傳達訊息給其他人。柯瑞和史東夫婦也看著她,而不是看著荷比。她別過頭,透過桌面的玻璃看著地毯,地毯的樣式跟狄威特在德州辦公室的一樣,不過這裡的比較小塊,也比較新。荷比繞過桌子,走到手下面前接過霰彈槍。
「謝謝。」他說。
裘蒂往前傾,把她的手放在桌面上,對面兩人也自動跟著照做。
「你去把剩下的股票拿來,」荷比對他說。「東尼會跟著你。快去快回,別耍花招,這些人就能活著,如果你想搞什麼把戲,他們就死定了,懂嗎?」
他右手拿槍,左手又按了另一個鈕,裡面辦公室的門就開了。開著Suburban撞他們的人就站在門口,手裡也拿著一支槍——裘蒂在電影裡看過,這是自動手槍,在影片裡發射時會產生很大的噪音,可以把人往後轟六英尺遠。Suburban駕駛把槍口對著她跟男人的中間,似乎隨時準備好向兩邊開槍。
荷比的笑聲停住,然後用鉤子摩擦額頭上的疤,對她點點頭,說:「李奇——對,拼圖的最後一片。我們當然不能忘了他,是吧?他還在這裡,可是在什麼地方呢?」
她倒抽一口氣——聖路易?
「你確定嗎?」他問。
他穿著整齊的西裝,肩膀寬闊,胸膛厚實。他的左手放在桌面上,她看見他白襯衫的袖口,在一片昏暗中顯得雪白;他的指甲修剪過,手掌向下,手指在桌面以極細微的動作打著拍子。他的右手,放在與左手相對的位置,一樣穿著高級夏季羊毛外套,一樣是雪白的襯衫袖口,不過袖口是塌陷的,裡面沒有手,只有一根金屬鉤子,放在木頭桌面上。鉤子前端彎曲,整根擦得很亮,看起來像件小型藝術品。
五分鐘過去,五分鐘回來,加起來就是十分鐘,不過他們已經出去超過二十分鐘了。荷比不斷來回踱步,看了手錶十幾次,接著他便走到接待區。拿霰彈槍的手下也跟著走到辦公室門口,雖然槍口還是朝著辦公室,但他的頭轉向外面,看著荷比。
「再快一點?」他說。「呃,可以吧,我幾小時內應該能到那裡,要看班機時間。妳在哪裡?」
男人突然看起來很緊張,整個大廳安靜了下來。她轉過身,看見她和跟李奇在百老匯發生車禍時,在車外握著她那側門把拚命要打開的那個人,正冷靜地坐在櫃枱後面看著她,接著移動左手按了個紐,她聽到入口大門喀噠一聲。他的右手往桌下移,拿出一支槍,槍管很寬,看起來像個管子,還有個金屬手柄。裘蒂看著那把槍,心想那是支霰彈槍。
辦公桌後方有個人,坐在皮椅上,年紀大約五十五歲。裘蒂盯著他看,他的臉大致分成兩個部分,像是隨意在中間劃了條線,又像地圖上美西各州的邊界線。右半邊是充滿皺紋的皮膚和稀疏的灰髮,左半邊則是一大片粉紅色的疤,又厚又亮,就像還沒做好的塑膠怪物模型。傷疤波及了他的眼睛,整個眼皮看起來像個粉紅色的組織,有如受過嚴重創傷的大拇指頭。
他走到秘書桌前,直接用手握住滑鼠,螢幕保護程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資料庫視窗,顯示史賓.古曼.瑞克與泰伯聯合事務所的資料,這是他上次查的紀錄,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雅各太太是誰。他關掉這項查詢,回到主要清單,心裡沒什麼太大的期待。他查了「雅各」,結果沒資料,接著他又查了「荷比」,還是沒有。
「雅各太太可以當見證人,」荷比說。「畢竟她是紐約州律師協會的一員。」
他用左手撐著沙發,身體往前傾,把鉤子尖端停在她脖子後方的衣服上。他往後拉,讓她慢慢坐直,她的手往後滑動,在原來的地方留下一點濕氣。她的背碰到了沙發。接著他把鉤子移到她面前,輕輕推動她的下巴,就像美髮師在開始工作前先調整她的頭部姿勢。他緩緩地舉起鉤子又放下,尖端也輕輕地前後穿過她的頭髮。她的頭髮很多,鉤子在其間慢慢移動,由前到後,再由後向前。她的眼睛緊緊閉著,表情充滿恐懼。
「我是裘蒂.雅各,」她說。「史賓.古曼事務所。我是替債權人來的。」
他自顧自笑著,把手槍放進口袋,從椅子上起身,握住她撐在櫃枱上的手,害她絆了一下。他正要拉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往辦公室走,她卻緊抓著櫃枱邊緣不放,於是他反手用鉤子重重敲她的太陽穴。她鬆了手,雙腳無力地跌到地上,他還是抓著她的手臂拖著往裡面去。她的腳跟摩擦著地面,不斷亂踢,他又把她拉到前面,推著她的背進辦公室,最後她倒在地上,他甩上門。
史賓.古曼.瑞克與泰伯聯合事務所請的司機,是公司一位最資深秘書的丈夫,他本來是個無名小職員,在自己公司與其他公司整併時被裁員了。他已經五十九歲,沒工作、沒專業技能,也沒什麼抱負,後來在租車公司上班,開著一輛二手的林肯加長型禮車,薪水幾乎都用來保養車子。於是他太太寫了份提案,建議公司直接雇用他,這樣會比每次從租車公司叫車便宜。公司的合夥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故意忽略提案裡的錯誤數據,雇用她先生,一方面算是做慈善,另一方面也覺得這樣比較方便。因此裘蒂從電梯走出來時,他已經發動車子,打開空調,在停車場等著她。他按下電動窗,裘蒂彎腰問他:「你知道在哪裡嗎?」
他突然轉了個身,用鉤子的彎曲部分重擊柯瑞的臉,重擊的力道完全從荷比的肩膀傳了過去,柯瑞搖搖晃晃地後退,上氣不接下氣。
他打開抽屜,把發亮的左輪小手槍放進去,然後拿出一張紙,向史東示意。史東顫抖著站起身,走到桌前,從口袋拿出萬寶龍鋼筆在紙上簽下名字。
「把你們的手放在桌子上,」荷比說。「三個都是。往前傾,張開手,我要看見六隻小海星。」
東尼也笑了。裘蒂本來看著東尼,現在把目光移到荷比身上。她知道他們的某個計畫快完成了,因為他們已經拿到東西,一切就快結束了。東尼的笑聲聽起來像是一吐積了好幾天的壓力和疲勞。
他跑回裘蒂的地下停車場。南百老匯到格林威治大道距離二又四分之三英里,他疾駛穿過往中城西側的計程車陣,只花十一分鐘就到了。他把車子丟在大樓前,跑上大廳外的階梯,看了看四周,然後隨便按下三個對講機按鈕。
「我帶妳去。」
他走到史東夫婦後方,直接站在女人後面。
男人沒有回答。
「柯瑞,」男人立刻說。「威廉.柯瑞,我是個私家偵探,佛斯特雇我來的。」
「李奇還在這裡。」裘蒂小聲地說,彷彿在棋盤上走了一步。
檔案裡提供的地址是八十八樓,她站在快速電梯前排隊,前面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穿著不合身的黑色西裝。他手裡提著一個廉價公事包,外表包了層塑膠墊,上面還有壓印,弄成鱷魚皮的樣子。她跟著這個男人擠進電梯。電梯裡很多人,大家都說出自己要去的樓層,請最靠近按紐的一個女人幫忙按。穿著糟糕西裝的男人說了八十八樓,裘蒂沒說話。
裘蒂看著對面的兩個人,他們的眼中都充滿惶恐,似乎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
「他們是史東夫婦,」荷比對她說。「省點禮節,就叫他們契斯特與瑪莉蓮吧。契斯特開了間叫史東光學的公司,他欠我超過一千七百萬元,準備用股票來償還。」
裘蒂發現他正看著自己。「我?」
荷比把嘴巴移到她耳邊,小聲地說:「叫他回來紐約,直接到這裡,愈快愈好。」
史東點頭,沒有說話。
「我是大衛.佛斯特,」他說。「佛斯特與阿貝斯坦事務所。」
荷比往前傾,用鉤子尖端按掉電話,話筒喀噠一聲,重新變回撥號音,裘蒂動作很慢,小心翼翼地掛上話筒。她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充滿失望,身體還彎著,就這樣愣在櫃枱前,一隻手放在櫃枱上撐住自己,另一隻手停在話筒上方一英寸,不停顫抖。
裘蒂猶豫了,說:「我不太清楚。」接著她抬起頭,像是在挑戰他。「可是他在城裡,他會找到你的。」
東尼帶史東走出辦公室後,輕輕關上門。大廳傳來沉重的關門聲,然後是電梯的嘎嘎聲,之後就是一片安靜。裘蒂很難受,她緊放在桌面上的手掌非常痠痛,肩膀像是燒了起來,脖子也僵掉了。她看見其他人的表情,也是非常不舒服,而且已經有人開始喘氣,發出低沉的呻|吟。
「可以再快一點嗎?能不能馬上回來?」
「妳還好吧?」李奇問她。
「好吧,」她輕聲說。「我打電話給他。」
他把捲軸往上拉到頂,再往下,不過在主要清單裡找不到東西,裡面根本沒有真名,只有公司名稱的縮寫。他站起來,跑到柯斯特洛的辦公室裡。辦公桌上沒有文件,於是他走到桌子後面,看見桌下有個金屬垃圾桶,裡頭有幾張縐縐的紙。他蹲下來,把垃圾桶的東西全倒到地上,有拆過的信封、廢棄的表格、一張油膩的三明治包裝紙,還有幾張從活頁簿撕下的橫紋筆記紙。他拿起筆記紙,在地上攤平,上面都是柯斯特洛草草記下的工作筆記,幫助自己組織工作計畫,沒什麼李奇想要的內容。這些工作筆記的內容都很相近,可見柯斯特洛會定期清理垃圾桶,筆記上的內容頂多只記到他死在西嶼的前幾天。如果是荷比的資料,他會在開始調查並與里昂談過話後就記下來,那應該是十二、十三天前的事。
紐曼全告訴他了,接著便是一陣沉默,只有電話裡的嘶嘶聲與電腦風扇的運轉聲。李奇把壓在耳朵上的手機移開,看著螢幕,再看手機,左、右、左、右,覺得一陣暈眩。
「太好了。」她說。
「好,如果你想逞英雄,」荷比說。「瑪莉蓮就會是三。」
史東抬起頭,看著其他三人,接著把目光停在荷比身上。
「什麼消息?」
「很高興見到妳,雅各太太,很抱歉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接著他笑了。「另外要抱歉的是,我們敘舊的時間結束了。」
「到時應該會塞車,我想差不多兩個半小時可以到。」
「那好,按9打外線。」
「混帳東西!」東尼譏笑道。
他站到旁邊,用自動手槍對著裘蒂,先讓另一個人推著自稱是佛斯特的男人進門,接著他用手槍對裘蒂比了個動作,裘蒂便走向他。他走近裘蒂,一隻手推著她的背讓她進門,她有點失去平衡,不過馬上又找到重心。辦公室是正方形,空間很寬敞,裡面很昏暗,只有從窗戶透進的微光。一張辦公桌前擺著三張一模一樣的沙發,沙發旁都有張小桌子,上頭也都擺著小枱燈。三張沙發的中央有張大型咖啡桌,桌面是一大片玻璃。左手邊的沙發上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人穿著一套潔淨西裝,打了領帶,女人穿了一件像是參加派對的絲質連身裙,上頭有不少縐紋。男人面無表情地抬起頭,女人則露出驚恐的神色。
「我問你有沒有帶武器,」荷比小聲說。「你應該說實話的。你應該說:『是的,荷比先生,https://m.hetubook.com•com我的兩隻腳踝上都有左輪手槍。』可是你沒有,你想騙我。正如我剛剛對瑪莉蓮說的,我不喜歡被欺騙。」
「你有帶武器嗎,柯瑞先生?」
東尼進入浴室,手裡拿著一個金屬衣架,上面掛著一套塞維羅街的西裝,外頭用乾洗店的袋子罩著。他的腋下還夾著一個包裝紙袋,裡面是件熨好摺整齊的襯衫。他邊看著瑪莉蓮,邊把衣架掛在淋浴間的欄杆上,將襯衫丟到契斯特的膝上,然後從口袋拿出一條領帶,拉得長長的,像在表演變絲巾的魔術,接著也直接丟到契斯特腳上。
「不要。」她低聲說。
他在鏡子裡看見裘蒂坐好後,馬上開車繞到停車場出口,上了斜坡,進入陽光下。停車場的出口在大樓後方,所以他們一出來就是交易廣場;他左轉進入百老匯街,接著穿越車道,在三一街右轉,順著三一街西行,然後轉了個彎,從南面接近世貿中心。到了三一教堂附近,車流就變慢了,因為街上有兩條車道被警方封鎖起來,外側停了一輛警用拖吊車,路邊則是一輛紐約市警局的巡邏車。幾個警察正朝巡邏車的窗戶裡看,表情看起來不太確定發生了什麼事。他向東開,加速前進,最後慢慢減速,停在大樓廣場旁。他的眼神直挺挺地與路面平行,前方的雙子星大樓高聳入天,看不到頂端。他靜靜坐著,讓車子保持發動,恭敬地對她說:「我會在這裡等。」
他慢慢地搖頭,說:「不,你們不知道。」
「喂?」李奇說。
「很簡單的力學問題,」他說。「鉤子的底端,會將撞擊力道傳到殘肢。當然,殘肢外面包覆的皮革是專家特製的,所以可以減低不適感。不過我們究竟是沒辦法打敗物理法則的,對吧?所以問題是,撞擊的疼痛感會先傳到誰身上?是他還是我?」
他要裘蒂彎下腰,讓她的臉靠在自己的臉旁邊,她聞到他身上的肥皂味。接著,他伸手進口袋,拿出剛剛東尼放進去的左輪小手槍,抵著她的腰。她把話筒舉到某個角度,讓兩個人都能聽見,然後看著話機,話機上的按紐很多,上頭有個打給911的快捷鍵。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撥了家裡的電話。電話總共響了六聲,每響一次,她就努力想著在家、在家,不過話筒另一頭傳來的是她自己的聲音,電話答錄機啟動了。
「各位,不要出聲。」他輕聲說。
「剛剛是史東以前那個銀行的外務員,拿了三百張股票過來。」
「我在密蘇里州的聖路易,」他說。「飛機剛降落。我要再去一次檔案中心,就是我們之前去的地方。」
「顯然你不是大衛.佛斯特。」他說。
「準備好了嗎?」她問。
她環顧四周,照在桌面上的陽光又往裡移了一英寸,契斯特的表情呆滯,瑪莉蓮全身都在顫抖,柯瑞則是呼吸急促、臉色蒼白。拿著霰彈槍的傢伙顯得很放鬆,要是李奇在,一定想都不想就把他折成兩半。她看見東尼正盯著自己,荷比則是用左手撫著鉤子,對她微笑,等著她回答。她轉頭看著辦公室關著的門,想像傑克.李奇衝破門進來救她。她多希望看到這個情景,勝過任何事情。
「再往前傾一點。」荷比說。
他點點頭,手指輕輕敲著旁邊乘客座上的記事板。
裘蒂緊張地點點頭,荷比拿槍更用力抵著她的腰。
「你來世貿中心,南棟八十八樓,好嗎?」
裘蒂坐回沙發,身體重新傾向桌子,她的肩膀開始痠痛了。東尼抓著史東的手肘,帶他走向門口。
「他殺了兩個警察,」她輕聲說。「我們是目擊證人。」
「你還在嗎?」紐曼問,李奇的手機傳出一陣模糊的嘎嘎聲。李奇把手機拿到耳邊。
他們聽到電梯移動的嘎嘎聲,在八十八樓停住時,發出微弱的碰撞聲。外面安靜了片刻,然後傳來大門打開的聲音,接著就是一陣討論,一下東尼說話,一下是荷比,音量很大,聽起來他們鬆了口氣。荷比拿著一個白色包裹走進辦公室,沒有疤的半邊臉露出笑容。他用右手手肘夾著那包東西,邊走邊撕開,裘蒂看到裡面有很多厚厚的羊皮紙文件,上頭也都有精美的雕版圖案。他繞到桌子後方,把這疊股票丟在原來的三百張上面。史東跟在東尼後面,彷彿完全被忽略,他看著自己跟家傳的畢生心血,就這樣隨便丟在充滿刻痕的桌面上。瑪莉蓮一邊抬頭看著,一邊慢慢用手指在桌面上往後移動,讓身體坐直些,因為她的肩膀已經沒力氣了。
契斯特點點頭,把筆放進外套口袋。
契斯特走到鏡子前,看到另一個人,那是他以前的樣子。他用手撥了撥頭髮,剛好東尼打開浴室門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支萬寶龍鋼筆。
她幫他穿上西裝,翻了翻領子,說:「你的頭髮。」
「沒錯,」他對裘蒂說。「我想妳應該是紐約送我的臨別贈禮。」
大門唧唧響了一聲後打開,他直接跑到五樓辦公室。柯斯特洛的桃花心木大門關著,就跟他四天前離開時一樣。他看了一下走廊有沒有人,接著轉動門把。門打開了,後面的門閂並沒帶上。接待區很安靜,像個無人的城市,空氣也似乎停滯不動,感覺有些混濁。秘書的香水味已淡去,幾乎聞不到了,但她的電腦還是開著的,螢幕保護程式還在動,等著她回到位子上。
他是個體格粗壯的人,比荷比和東尼還矮,不過算是個壯漢。他穿著深色西裝,躺在地上,就在辦公室門口正前方。他的頭躺在一疊電話簿上,兩腿伸直,雙腳向外開,眼睛睜得很大;他的左手向後上方擺著,手掌朝上放在另一疊書上,像是某種怪異的歡迎姿勢。他的右手伸直,離身體不遠,手腕以下的部分被砍斷了,斷肢放在離他襯衫袖口六英寸遠的地毯上,顯然是故意跟手腕擺成一直線。她聽到荷比的喉嚨發出某種聲音,轉過去看他的時候,霰彈槍已經掉到地上,他的手抓住門把。他臉上的疤,還是鮮明的粉紅色,但另外半邊臉,已經變得像死人般蒼白。
他突然站起身,繞過桌子衝到秘書的電腦前,上面顯示著剛剛的資料庫,螢幕保護程式還沒啟動。他把捲軸拉到上方,檢查C字母開頭的名稱,找到了CCT,就在CCR&W與CDAG&Y兩筆檔案中間。他移動滑鼠,點選進去,資料顯示了CCT的全名是開曼信託公司,地址在世貿中心裡,有電話和傳真號碼,另外還有一些從律師事務所查到的紀錄。公司的所有人是維特.荷比先生。李奇盯著電腦螢幕,電話忽然響了。
裘蒂靜靜坐著好長一段時間,她往左看了拿霰彈槍的人,又向前看看東尼,接著再往右看著坐在桌子後方的荷比。她站起來,走到桌前,把轉讓書轉向自己,從史東手中拿了鋼筆,簽下名字,並在名字旁邊加上日和*圖*書期。
瑪莉蓮本來把前臂貼在一起,頭靠在上面,聽了他們的對話,抬起頭來搖了搖頭。
「我很好,」她說。「我愛你。」
「試試妳家吧,」荷比說。「我們知道他去過妳家,說不定他現在也在那裡。你們今天十一點五十分下飛機,對吧?」
「荷比。」她說。
他對東尼點點頭,東尼便把她拉到自稱是佛斯特的男人旁邊,她跟男人靜靜站著。
於是紐曼又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兩個半小時,」荷比故意用誇張的語氣表示惋惜。「看來白馬王子來不及見妳了,雅各太太。」
她聽到李奇周圍有談話聲,心想可能是康瑞少校。她記得他辦公室的樣子:深色木頭、磨損的皮椅,還有從窗戶照進來的密蘇里豔陽。
裘蒂聳聳肩,然後雙手離開桌面,動了動肩膀,轉轉脖子,減輕一點痠痛。
他會找到維特.荷比。他放鬆了緊握的手,從襯衫外面摸著燒傷的疤痕,心想他有筆帳還沒算。他傾斜杯子喝完咖啡,然後丟到垃圾桶,往外走到人行道上,原本日正當中的陽光,些許從西南方偏下來,照著整條百老匯街。他面向太陽,感覺陽光照在臉上,接著往裘蒂公寓的地下停車場的方向走。他覺得很累,因為他只在飛機上睡了四小時,而且在那之前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沒睡了。他記得自己靠在頭等艙的大座椅上睡著,那時候他正想著荷比,就跟現在心裡想的一樣:維特.荷比找人殺了柯斯特洛,好讓自己保持隱匿。他突然想到克莉絲朵,在西嶼的那個脫衣舞孃。他不該再想著她,可是他想到自己在陰暗的酒吧對她說話。她只穿著一件T恤,裡面什麼也沒穿。接著他又想到裘蒂對他說話;她對他說的話,跟他對克莉絲朵說的話一樣——他說,他在北方一定發現了什麼,造成某個人的麻煩;裘蒂則說,他一定走了某種捷徑,結果踩錯了路引起某人注意。
荷比緩緩點頭。「很好,柯瑞先生。」
荷比點頭。「告訴他我還會在這裡待幾個小時,不過如果他還想見妳的話,就得快一點了,因為我跟妳在浴室還有個小約會,從現在開始大概會花個半小時吧。」
他突然停下腳步,心臟猛烈跳動著。里昂。柯斯特洛。里昂跟柯斯特洛,他們曾見面談過話。柯斯特洛在里昂過世前去了蓋里森,里昂告訴他怎麼解決難題,一定還跟他說過:「去找個叫傑克.李奇的人,因為我要他查個叫維特.荷比的傢伙。」沉穩而認真有效率的柯斯特洛,一定把里昂的話聽進去了,所以他回到城裡,大致確定了這件事牽涉的範圍。經過深思熟慮後,他決定先走捷徑——柯斯特洛在找傑克.李奇之前,先去找了那個叫荷比的人。
「他會放過我們嗎?」柯瑞小聲問。
「真不敢相信,」李奇說。「你真的完全肯定是這樣沒錯?」
「我不知道,」李奇說。「說吧。」
「你可以回來嗎?」她問。「我這裡有事需要你幫忙,愈快愈好。」
柯瑞重重坐在裘蒂身旁,身子往前傾,跟其他人一樣把手放在桌面上。荷比用鉤子在空中劃了個圈。
「真不太像是律師會帶的東西。」站在門口的人說。
他點頭,舉起鉤子,似乎在表示歡迎。
「我們都查過了。我有個手下叫賽門,相信妳見過,他載你們去搭七點從檀香山起飛的班機;接著我們打電話問了甘迺迪國際機場,服務人員說飛機十一點五十分降落。賽門說,這位傑克.李奇老兄在夏威夷搞得心煩意亂,所以他現在應該也是這樣,而且像你們一樣疲倦。妳看起來很疲倦,雅各太太,妳知道嗎?妳的朋友傑克.李奇可能在妳家睡覺,而妳卻在這裡跟我們混在一起。打給他吧,叫他來加入我們。」
「一。」史東回答。
「選個數字吧,契斯特。」荷比對他說。
他的鉤子用力推著瑪莉蓮的背,讓她又往前傾,把手滑回原位。接著他轉過身。
「我們借你這支筆,讓你簽轉讓書。」
裘蒂看著他,他得意地點點頭。
另一個人單手拿著槍,用力讓槍口抵著柯瑞的肚子。東尼摸著柯瑞的腳,從褲子裡翻出兩把一樣的左輪手槍,他左手食指穿過扳機護弓,開始轉著槍,金屬發出喀喀聲。這兩把左輪手槍很小,是不鏽鋼製的,看起來像有光澤的玩具。而槍管則短到幾乎看不出來。
他們聽到大廳門打開,一陣低語之後,門又關上了。東尼馬上走回辦公室,手裡拿著一包東西,臉上露出笑容。
「準備什麼?妳呢?」
柯瑞翻向另一側,用手和膝蓋撐起身體,他的頭剛剛被重重敲了一記,顯然還沒回過神來。裘蒂看見他不斷眨眼,又搖搖頭,試圖找到焦點。他伸手扶著沙發椅背,站起身子。荷比往他走近了一碼,背對著他,看著裘蒂、契斯特與瑪莉蓮,彷彿他們是觀眾。他平舉左手,然後用鉤子的彎曲部分撞擊左掌,愈撞愈用力。
她掛掉電話,先按9再撥手機號碼,總共響了四聲,每一聲她都祈禱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接著有人回答了。
他們把手往桌面中央移動,身子都傾成某個角度,這讓他們的重心移到手上,無法移動。荷比從桌子後方站起來,走到穿著糟糕西裝的男人面前。
「閉嘴!」拿霰彈槍的人從門口說。
「回去沙發上坐好!」他咆哮道。
里昂總喜歡把生活簡化成一條條規則,每種情況都有一個處理方式。她小時候幾乎快讓這些規則給逼瘋了。他的規則涵蓋了所有事情,從她的學校研究報告、他自己的任務到國會法規都有,而這些規則中有條最高準則:「一次解決。」然而,柯瑞絕對沒機會解決目前的情況,完全沒有。他的兩邊有強力武器包圍著,因此他沒有選擇餘地。如果他跳起來,跨過桌子衝向東尼,那麼不到半路,他就會正面先中一槍,說不定旁邊的霰彈槍也會開火,連史東夫婦都遭殃。要是他衝向荷比,東尼也許會怕射中老闆而不開槍,但荷比一定會開槍,把他打成上百塊碎片,而且,她就在他正後方。里昂還有另一條規則:「絕望就絕望,別假裝還有希望。」
東尼開始搜他的身,從肩膀開始,然後是腋下。柯瑞左右張望,拿霰彈槍的人走近他,用槍口對著他。
「妳欺騙我,」他說。「我不喜歡被騙,尤其是被妳騙。我很保護妳,瑪莉蓮,我本來可以把妳和車子一起賣掉的,現在,我也許會這麼做。本來對妳是另有計畫,不過雅各太太剛剛取代了妳在我心中的地位。我不知道原來她這麼漂亮。」
「絕對沒錯的,」紐曼說。「你也知道,我怎麼可能出錯?」
裘蒂下車,站在人行道上。大樓的廣場很寬,擠滿了人,現在是下午一點五十五分,這些外出午餐的人正準備回去上班。她覺得心神不寧,因為自從事情發和圖書生後,這是她第一次在沒有李奇的照料下,獨自穿越公共場所。她左看右看,跟著一群匆忙的人一路走到南棟大樓。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
她還彎著腰靠在他旁邊,嚇得動彈不得。
「你本來是個正派的人,我們都知道。」
該向老夫婦說什麼?最好就是走進屋子,什麼也不告訴他們,只要說荷比的紀錄一片空白,讓情況繼續模糊下去。這是最仁慈的方式了。只要進屋,握住他們的手,戳破洛特的謊言,把錢還給他們,告訴他們經過漫長的搜索後,徒勞無功,什麼也沒發現,然後再說服他們接受他已經死了的事實,而且沒人知道他死亡的時間、地點跟方式。接著,說完這些話後,轉身就走,讓他們自己接受現實,好好度過剩下的日子,就像其他幾千萬個孩子在戰場上陣亡的父母一樣。
她沉默不語,還是低頭盯著桌面,她的手掌附近都是濕氣。她很想打電話給他,她很想見他,就跟十五年來無數次想見他的感覺一樣,她想再見他一面。她想看他慢吞吞、不對稱的笑容,蓬亂的頭髮,長而強健的手臂,像北極般冰冷湛藍的眼睛,還有一雙張開像棒球手套、合起來有如橄欖球的大手。她好想再看看那雙手,她想看那雙手掐著荷比喉嚨的樣子。
「你再說一遍,」他說。「再一次就好,納許。」
「他不是律師,」他的同夥說。「這女人說她跟大衛.佛斯特很熟。」
「打開。」荷比說。
男人往回走,把塑膠公事包換到左手,露出笑容,跟她握了手。
「不行嗎?讓妳派上用場,畢竟泡咖啡是女人的事。」
「停下!」裘蒂大喊。她站了起來。「為什麼你要這樣?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東尼撕開信封,裘蒂看到股票上精美的雕版圖案。東尼翻了翻,然後點頭。荷比走到桌子後坐下,把左輪手槍放在桌上,說:「坐下,柯瑞先生,坐在你的法律同事旁邊吧。」
他把目光移到桌上的電話,那支電話並沒有響,鈴聲是來自他的口袋。他手忙腳亂地從口袋摸出電話,按下通話鍵。
「站好。」他說。
荷比笑了。「瑪莉蓮,妳是蠢蛋嗎?」
「你在哪裡?」
東尼拍著柯瑞的腰際,然後是雙腳,再往下搜時,柯瑞突然用力轉了個身,試圖用手臂推開霰彈槍,但對方站得很穩,馬上就制止了柯瑞。他把槍口重重打在柯瑞的肚子上,柯瑞痛得喘不過氣來,彎下身子,他又用槍托敲了柯瑞的頭。柯瑞跪到地上,東尼把他翻了過來。
荷比點點頭。
她遲疑了,說:「我不知道在哪裡。」
「謝謝,」荷比說。「現在,妳回去坐下,不准亂動。」
「好了,你全拿到了,」她小聲說。「現在可以放我們走了吧?」
「我不知道。」她小聲回答。
「他不在。」她面無表情地說。
「上場了,」他說。「十分鐘內換好。」
她邊走邊伸出手。
「我發生了什麼事?」他重複裘蒂的話。
紐曼再次保證沒錯。李奇茫然盯著桌面。
電梯幾乎每一樓都停,人們擠著出去,到了八十八樓,正好是兩點整。裘蒂走出電梯門,穿糟糕西裝的男人也跟著她走出來。他們站在無人的走廊,好幾道關著的門,分別通往不同的辦公室。裘蒂往某個方向走,男人則走向另一邊,兩人都在看門邊的金屬名牌,最後他們一起停在一道橡木大門前,上頭有個厚木板,刻著「開曼信託公司」。門上有個鐵絲網圍著的玻璃窗,位置不在正中央,顯得特別怪異。裘蒂透過窗戶看著裡面,男人則經過她身邊,把門推開。
「你真的確定嗎?」李奇又問了一次。
「快結束了。」她說道,語氣像在念咒語。
「我想你會的,」他說。「不過你得先簽轉讓書。」
男人還是沒說話。裘蒂傾著身子,轉過頭看他。東尼舉起槍,對準男人的頭,他讓子彈上膛,安靜的辦公室裡發出充滿威脅的金屬喀噠聲。東尼手指壓在扳機上,裘蒂看到他的手指關節都發白了。
「有消息了。」納許.紐曼說。
拿霰彈槍的人舉起發亮的左輪手槍。荷比點點頭。「東尼?」
「再選另外兩個,契斯特。」
荷比看著她,等著她回應。她點點頭,突然覺得很高興有機會能動一動。於是她伸直手指,推著桌面讓自己站起來,忽然覺得沒什麼力氣,絆了一下,脛骨撞到桌緣。她不自在地走過東尼的射程範圍,他的自動手槍近看又大又致命。東尼盯著她一路走向荷比,陽光已經照不到她身上了。荷比帶她走過一片昏暗,然後把槍夾在腋下,握住門把開門。
荷比露出笑容,說:「太可惜了。」
「我準備好了。」他說。
東尼看著他,但沒說話,只是舉著自動手槍,顯然特別注意著柯瑞。裘蒂翻轉手掌,把重量靠在大拇指上,她的頭很痛,像著了火一樣。荷比把霰彈槍踢起來,槍管靠在沙發上,然後用鉤子摩擦臉上的疤。
荷比對拿霰彈槍的人比了個手勢,兩人互換位置。荷比焦急地在辦公室裡晃來晃去,另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後,雙手緊握著槍,一下向左,一下向右,像是監獄裡的探照燈。荷比看著手錶計算時間。裘蒂看見太陽移到西南方,光線透過百葉窗,斜斜射進辦公室。她聽見另外兩個人斷斷續續的喘氣聲,另外還從手掌下的桌面感受到大樓正微弱震動著。
「天哪!」他說。「怎麼這麼久?幫他個忙吧?」
「喂?」他說。
先看看大門,然後電話——這是她邊走邊在腦中排練的程序。如果她可以到公共走廊,說不定有機會;要是失敗了,電話也有911的快捷鈕,只要把話筒弄掉,按下按鍵,就算她沒機會說話,警方也能透過電路掌握他們的位置。大門,或是電話——她往前看著大門,然後向左看看電話,可是後來發現完全沒機會,因為荷比就站在她正前方。她走到他旁邊,看著那個去弄咖啡的傢伙。
李奇沒說話,只是看著眼前空盪盪的辦公室。陽光透過粗磨砂玻璃照進來,讓原本淡藍色的牆壁變成淡灰色。
李奇慢慢把車開回南百老匯,回到裘蒂公寓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停在她的車位後便鎖上門。他沒有直接上樓進公寓,而是走上斜坡,在陽光下往北走到咖啡館。他向櫃枱點了杯咖啡,坐在他跟裘蒂剛從布萊頓回來那個晚上,她坐的位子。那時候他先回去檢查公寓,回來後就看到她坐在這裡,看著洛特偽造的照片。他坐在同一張椅子上,把濃縮咖啡表面的泡沫吹開,聞了聞香味,喝下第一口。
「你聽起來不太高興。」紐曼說。
「等等。」裘蒂小聲說。
她知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急迫,他因此愣了一下。
荷比回到桌旁,把股票堆成一疊,有如一塊四英寸高的磚頭。他用鉤子在四周調整,讓厚厚的羊皮紙文件整齊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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