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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間任務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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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紳寶去。」我說。
「他們永遠不會懷疑的,」我說,「妳沒注意到嗎?有時事實就擺在眼前,他們卻視而不見。」
她點點頭。手裡拿著橘色文件夾,就是我第一天認識她時給她的同一個,那天在見到她前,我還以為她是來自德州或明尼蘇達州的醜大個兒。現在這個文件夾已經膨脹了好幾倍,塞滿了她的筆記。
這時候,我聽見車聲。
我們將紳寶盡量朝屋子的方向推,車頂滑過維拉努瓦的大衣,移到我的大衣上,然後在金屬碰到地面時完全停住。
「我覺得不是,」她說,「我的意思是,船上雖然有床舖跟完善設備,但我覺得那艘船應該是作為娛樂用途。」
「我也這麼覺得。」
「為什麼他周圍的人沒有這些疑問?」她說。
「先聽好消息。」我說。
「你讀過巴斯特納克的書嗎?」伊莉莎白問我。
我沒說話。
「你要怎麼辦?」
「或許吧,」她說,「但我不這麼認為。我一小時前才跟葛洛斯基見過面。」
他想了一下,把眼神移開。「扣掉在旅館時開的四槍,」他說,「這是我們得到的消息,開了四槍,兩人倒下。兩個都是頭部中彈。」
我低下頭。我的餐盤全空了。「太好吃了。」我說。我看過的每一件事。
「別管霍普跟巴斯特納克,」我說,「也別管雷蒙.錢德勒了。你們的廚師才是天才。」
「我也這麼想,」他說,「所以才會直接來這裡。」
「死不了。」我說。
「就像巴斯特納克也比索忍尼辛厲害一樣嗎?」伊莉莎白說。他們就這樣聊了很久。今天是第十四天,星期五,已經快結束了,而我正在跟三個注定沒有好下場的人一起用餐,邊吃著牛肉邊討論書、畫跟步槍。不是這個,是那個。我再度封閉起自己,將自己拖回十年前,聽三等士官長多明妮.柯爾說話。
「為什麼問這個?」他也大聲回答。
我頓了一下。完全沒證據。「對,我說真的。」我說。
「你要做什麼?」
「妳怎麼知道有床舖?」
「我們有圍牆跟柵門。」
「你不能這麼做,」他說,「蘇珊要活捉他。這是她唯一能救自己的方式。」
「或許他比我聰明吧。」我說。
「我們有兩個人被擊倒。」他說。
「接近四小時前。」
「那時候天氣還很熱,」她說,「我混進一群小妞裡,然後假裝閒逛,走上他遊艇的小步橋。沒人注意到我。然後我撬開艙口的鎖,進去裡面搜了一小時。」
聲音愈來愈大。我可以分辨出輪胎、自排變速箱及引擎個別發出的噪音。我蹲得更低一點。還有十秒,八秒,五秒。車子衝過轉角,燈光從我弓起的背部上空掠過。接著,我聽到車子液壓系統發出砰的一聲,然後就是煞車碟長而尖的吱嘎聲與輪胎鎖死後橡膠在柏油路面的摩擦聲,隨後車子便完全停住,稍微偏移路線,距離紳寶二十呎。我抬頭看。那是輛福特金牛座,外觀是樸素的藍色,但在多雲陰暗的月光下看起來呈灰色。車頭射出圓錐狀白光,車尾則閃著紅色煞車燈。車上坐著兩個人。從紳寶車身上折射回來的車燈光線映照著他們的臉。他們靜止了一會兒,盯著前方的情景。他們認得這輛紳寶,一定早就看過上百次了。我看到駕駛開始移動,聽見他換到停車檔。煞車燈熄了,引擎也空轉著。我聞到排氣管排出的廢氣,也感覺得到車蓋下引擎的熱度。
「我們回去吃晚餐吧。」他說。
我沒說話。
「我真不懂怎麼會這樣。」她說。
我站在原處,望向東邊那片黑暗。什麼也沒看見。沒有燈光。除了海浪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維拉努瓦手腳並用從翻倒的車裡爬出來,蹲在第一個被擊倒的傢伙身邊。
「第二個星期天,」她說,「別忘了,一直到這個階段,我看到的只有那份報紙,還沒確認裡頭的資料。不過後來他又跟別人上了另一艘船,於是我就去檢查看看了。」
「他們可能留下自己的聲音,」他說,「而且是在今天。這就是我的重點。」
「那是我的動脈。」
「沒什麼好聊的。」我說。我不想談。發生過不好的事,而我不願去想。
「繼續漫步。」我說。
「示範性地運用一些適當技巧,」她說,「我穿了比基尼泳裝。」
我們開回車庫後,貝克在庭院等我。快漲潮了。我聽得見圍牆後方的海浪,它們正將大量海水傾倒在岸邊岩石上。我還能透過地面感受到衝擊的力道。這是真的。不是只聽到聲音而已。接著我跟貝克一起走出庭院,從屋子前門進去。金屬探測器響了兩次,一次是他,一次是我。進去後,他交給我一串屋子鑰匙。我接過來,就像收下一個代表升職的徽章。他告訴我晚餐會在三十分鐘內準備好,還邀我和他家人一起用餐。
她點頭。「就像我花了整整兩天盯著那個信封,而沒注意報紙。這也是先入為主的想法。」
「一〇一八。」我說。一〇—一八是憲兵的無線電通迅術語,意思是任務完成。不過我猜他應該聽不懂,因為他只是眼睜睜盯著我看。
「他是貨真價實的五角大廈權力核心。」她對我說。這是我們第七次見面。「我想就因為這樣,他才把船放在巴爾的摩吧。」
「湯很棒,」貝克說。「或許多加點乳酪會更棒。」
維拉努瓦聳聳肩。「他們可能會留言,說他們正在回來的路上。或許他們認為他會立刻檢查訊息。他們搞不好把整件事都說了出來。或者他們沒那麼聰明,還以為是轉接到電話答錄機,所以他們會說,喂,貝克先生,你在嗎?」
「這湯真好喝。」理察說。
「想像一下某個星期天,」她說,「那是悠閒的一天,你正四處遛達,這可能是因為跟你約好見面的人遲到了,或者你本來想到外頭散步,結果突然覺得散步很無聊。總之,太陽散發著光芒,附近有張長椅,而你知道星期天的報紙內容總是豐富又有趣。可是你手邊沒有報紙。」
我照做,終於在第三次成功發動引擎。我隨即打入前進檔,往前開了一哩,回到我們之前留下另一輛福特金牛座的地方。也就是維拉努瓦開來的那輛。它就停在路肩,在月光下呈現朦朧的灰色。
「我不確定這裡會有鹿。」
我不自覺地往前方張望。完全沒時間了。
他從口袋裡拿出那支銀色小手機。我一手仍然握著貝瑞塔,沒讓他看見。要是扣下扳機,我的大衣上會開個洞,不過他大衣上的洞會更大。他把手機遞給我。我用左手接過,拿低一點,放在凱迪拉克的車燈照明範圍內。我低頭看螢幕,可是不知要找什麼。我看過一些手機會用信封圖案來表示有語音訊息。有些的象徵圖案則是兩個相鄰的圓圈,下面用一條橫槓連接,就像盤式錄音帶。但這種顯示方式有點怪,因為我猜大多數使用手機的人應該一輩子都沒看過盤式錄音帶吧。而且我也很確定手機公司不會將語音訊息錄在盤式錄音帶上。我猜他們是用數位錄製,把聲音存在某種固態電路裡。不過話說回來,很多鐵路平交道使用的號誌牌,上頭還不是印著超過一世紀前的老式火車頭。
「你還好吧?」他說。
「他來自加州,」她說,「他父親是鐵路工人,母親是家庭主婦,他們住在加州北方一間小屋。後來他繼承了那間小屋,而這也是他唯一的資產。因此我們可以假設他是從大學開始領軍方薪水的。」
「到時會很難應付。」
「因為我要把凱迪拉克留給你們,」我說,「它比較大。」
「好吃嗎?」十年後,伊莉莎白這麼問我。
「沒錯,」我說,「我也看不出來。對方是誰?」
「我們是搭檔。」她說。但嚴格說來,這不算回答我的問題。
車子大概在一哩外。遠處的V6引擎高速運轉著,傳到這裡則變成羽毛般細微輕軟的聲音。我看見遠方大燈的光線在道路及雲層間斷斷續續出現。維拉努瓦設定的鈴聲是速度快得不像話的〈巴哈D小調觸技曲與賦格〉。www.hetubook.com.com他暫時停止裝死,倉卒起身用膝蓋跪在地上,從口袋裡抽出手機,在按下通話鈕應答同時,音樂也消失了。那支電話體積很小,握在他手中都看不見了。他拿著手機貼在耳上聽了一下子。我聽見他說「好」,然後說「我們正在做」,然後再說「好」。接著,他又說了一次「好」,就掛掉電話,倒回原來的姿勢。他的臉頰貼著柏油路面,電話則半握在手中。
「到底是誰?」
「然後呢?」
「做我該做的,」我說,「現在你們的安全由我負責。也許沒什麼事,不過如果有事,我會試著幫你們解決。」
過去三天內殺了四個,我心想。
「你要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也許是因為基地台掛了,」我說,「現在正慢慢恢復電力。可能是某種跟電有關的原因。」
「烤漆掉了好幾塊,」他說,「車門上有個小凹洞,我想這是你的頭撞出來的。另外車頂也有點塌陷。」
「保鑣逃了。」他說。
「什麼?」我說。我聽到的每一件事。
我迅速走出浴室,檢查窗外。雨停了,夜幕也已降臨。柵門那堵牆上的燈全都亮著,在霧氣中散發出一個個光環。再往後看,則是完全的黑暗。遠處還沒有車燈。我走下樓,在玄關找到貝克。他正戳著手裡的手機,想讓它恢復正常。
「沒問題。」我找到那顆石頭,將它滾回路肩,然後站起來走向金牛座,傾身進去關掉車燈。我揮手要維拉努瓦過來。「我們得快點了,」我說,「打電話叫蘇珊帶艾略特來這裡。要他把他的車開回去。」
「我們得把它翻過來,」我說,「弄成意外的樣子。」
「大開殺戒。」我說,「先前有鞋子的事,現在又加上語音信箱,貝克就快知道真相了。」
「怎麼做的?」
「怎麼樣?」
「我就說我撞到一頭鹿。」
「可能有什麼事?」
「你有問題嗎?」維拉努瓦說。
我想了一會兒。這是個聰明的計畫,只是要從垃圾桶拿出報紙時,可能會露出破綻,缺少說服力。除非對方願意一開始就打扮成遊民,否則翻垃圾桶的動作會令人起疑。此外,如果真要裝成遊民也有一定難度。遊民會花上一整天走好幾哩路,沿途翻找路上遇到的垃圾桶。想模仿得像,不知要花上多少時間與精神。
「巴斯特納克是個天才,」伊莉莎白說。「可惜電影拍得太瑣碎。而且他的作品譯本也翻得不夠好。比較起來,索忍尼辛的評價才是被高估了。」
地面鋪著大衣,所以車子翻轉時沒有任何刮傷,這也表示我們把位置算得很準。接著,我打開已經上下顛倒的駕駛座車門,要老探員鑽進去,在四天內第二度裝死。他擠進去後,面朝下臥著,身體一半在車內一半在車外,雙手舉過頭。在黑暗中,他的樣子看起來非常逼真。就算在明亮車燈投射下還是很有說服力。除非仔細看,否則是不會看見大衣的。就緒之後,我離開現場,拿起那包東西,往下爬到路肩外的岩石堆裡蹲伏著。
「她不能通報,」他說,「還不行。我們是私下行動。這些情況根本不應該發生。」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多明妮說。「為什麼他的薪俸已經比你高了兩級?」
那兩個傢伙同時打開車門,也同時下車,站在車門後,拿著葛拉克手槍。等了一段時間後,他們才從車門後方出來,槍口壓低,慢慢往前走。車燈照亮了他們腰部以下,上半身則看不清楚。不過我大概還辨認得出他們的特徵。也就是他們的體型。他們是那兩個保鑣,這點絕不會錯。他們很年輕、體格壯碩,移動時緊繃著神經,十分謹慎。他們穿的深色西裝上都是皺紋與污點。他們沒打領帶,身上的襯衫已經從白色變成灰色。他們蹲到維拉努瓦旁邊,影子遮住了他。接著他們稍微移動,將他的臉轉到燈光下。我知道他們見過他,那是八十四個鐘頭前,他們曾在校門外瞥過他一眼。而我不希望他們記得他,也不認為他們會記得,不過他們已經被騙過一次,不會想再上第二次當,因此非常小心。他們沒有馬上急救,而是蹲在那裡,什麼也不做。這時候,比較靠近我的那個人站了起來。
「我想也是。」
「你還好吧?」他又問了一次。
「艾德華.霍普跟雷蒙.錢德勒很像,」理察說。「他的作品捕捉了特定的時空。當然,錢德勒也是個天才,比漢密特厲害多了。」
「老派風格嘛。」他也大聲說。
他點頭,沒說話。
「她得通報,」我說,「畢竟死了兩個人。」
「信號強度,」他說,「總共五格,現在只有三格。平常我都有四格的。」
「嗯,」我說,「抱歉。」
「你認為M16應該汰換嗎?」
「要是他們到了柵門,你們就需要一艘船了。他們可以坐在外頭等你們餓死。」
「我該做什麼?」
我將拇指插|進洞口,沿著邊緣向後座方向移動,大約將乙烯基拉開九吋時,後方突然出現光線。光線很亮,映照出粗糙的陰影。由於路面是從我右後方延伸回去,所以我先看了看乘客座車門外的照後鏡。那片鏡子裂了,反射出好幾組明亮的車燈。我看到鏡片上蝕刻著一行字:鏡中物體看起來比實際距離近。我在座位上轉身,看見一對遠光燈忽而向左忽而向右,急速掠過幾個彎道。離這裡還有四分之一哩。速度很快。我將車窗打開半吋,聽見遠處輪胎在地面摩擦的嘶嘶聲,以及打著二檔的V8引擎發出的低沉隆隆聲。是凱迪拉克,開得很急。我將乙烯基戳回去。沒時間把它塞回襯墊內了,我只好先往上推,希望不會掉下來。
「那也只能交給我了。」我說。
「怎麼?」我說,「現在我變成可以犧牲的祭品了嗎?」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我說,「我殺了你兩次,卻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這樣似乎不太好。」
「那有船嗎?」
「屍體交給你行嗎?」他說,「因為我們不能處理。」
「真是世上最厲害的矛盾修飾法,」她用親近的語氣說。「就像『愈危險愈安全』這種說法。」
「你覺得是這樣?」
「全都找到了。」
「他是個好人,」她說,「別誤會我對他有成見。」
「一定有的。」伊莉莎白說。
「我找到壞蛋了。」她說。
「我上去過了。」她說。
「它能達成攻擊步槍應該達成的目標,」我說,「這點是最重要的。」
然而貝克要不是沒有一直試撥電話,要不就是沒太在意我出來的事,因為我在車上等了十分鐘,他都沒出現。在這段期間,我花了點時間測試一下先前的假設,那就是如果女傭會把槍藏在放備胎的空間,也就有可能把筆記藏在車內地毯裡。車毯原本就已經有些鬆脫,而車子被翻倒後,鬆脫情況就更明顯了。不過車毯下方什麼也沒有,只有幾群鏽斑,以及一層看起來像是用紅色跟灰色舊毛衣製成的濕潮隔音襯墊。沒有筆記,我的假設錯了。於是我只好把車毯鋪回原處,再用腳踢平。
「好吃嗎?」她問了第二次。
他聳聳肩。「應該是他們抓住了機會。對方只有兩個,而我們有四個,這本來很簡單的,不過我猜我們的人後來變得有些馬虎了吧。要把兩個人關在旅館裡本來就不容易。」
我往前傾,先從前座上方那塊區域開始。我往上戳,指尖感受到車頂,就這麼橫向檢查過整個區域,結果沒有東西。第二塊區域也空無一物。不過,在後座上方那塊區域裡確實藏著紙張。我甚至還摸得出大小跟重量:跟法律用紙的尺寸一樣,長十四吋,寬八點五吋,一整疊大概有八或十張。
「現在打內線電話給波利,叫他準備幫我開門。」
「通訊剛剛恢復了。」他大聲對我說。
「幾乎可以這麼說,」她說,「但就算真的如此,他還是升得太快太快了。」
「我認為他們會直接回來這裡。」
「你可要替自己的動脈著想,別害它們堵塞了。」
我點點頭。
「你和*圖*書現在回去等蘇珊跟艾略特,」我說,「然後最好馬上離開這裡。我晚點再跟你們碰面。」
「可是手機的通訊網路並不知道這點。機器只會認為是貝克自己關掉手機,所以會替他保留語音訊息,而訊息應該就存在某個中央伺服器吧。總之,那兩個傢伙可能有留言給貝克。」
「好,」我說,「我正在想像。」
他點點頭。「可是,你看這個。」他說。
「我穿了鞋子。」她說。
我沒說話。
「看過他的完整服役紀錄嗎?」
我什麼都沒看見。沒信封,也沒盤式錄音帶,只有顯示信號強度跟電池殘量的欄位,以及選單跟電話簿兩組字體。
「你說這些的重點是?」
「別問這種問題。」伊莉莎白說。
「你確定?」
「但你可是我爸。」
「示範性地運用一些適當技巧。」她說。
等待的時間似乎很漫長。五分鐘,六分鐘,七分鐘過去了。我找了三顆石頭,每顆都比我的手掌大一點。我看著西方的地平線。天空仍然佈滿低矮的雲層,而我推測他們的車子在路面起伏時,雲層會反射出大燈的光束。不過地平線那端一直是暗的,而且很安靜,我只聽見遠處海浪衝擊著岸邊,以及老探員的呼吸聲。
「記得那個餐廳的名字嗎?」
廚師上了下一道菜,是某種烤肋排,不過我沒注意,因為我還在想著法蘭西斯.薩維耶.昆恩的事。顯然他從加州那家醫院出來後,就將名字裡的昆恩這兩個字,連同身上的手術衣跟標示著無名氏的手環全都丟了。他離開醫院,直接採用另一個現成的新身分。他打從心裡明白自己該隱姓埋名,繼續投入自己擅長的領域,而他也樂意以這個身分重新開始。也就是說,他已不再是美國軍事情報局的法蘭西斯.薩維耶.昆恩中校,從現在起,他只是法蘭克.薩維耶,一個來路不明的平民。
我不屬於他所說的任何一個我們。我不是緝毒署的人,也不是警察。不過我想起鮑威爾私下告訴我的暗號:要保密,一〇—二,一〇—二八。已經確認過,這些傢伙得死。所以我決定相信鮑威爾的話,這也就是對所屬單位的忠誠。維拉努瓦忠於他的單位,我也忠於我的單位。
「菲力斯,」我說,「另外,我覺得Ml6是很棒的攻擊步槍。」
她搖頭。「不,你才不是。」
「好吧。」他說。
「我知道她是。」我說。
「要辣根醬嗎?」伊莉莎白問道。
我將手機還給貝克。廚師移動到我面前,收走我的湯碗。
「這就是你不想聽的部分了,」她說,「他是軍事情報局的資深軍官,是位中校,非常熟悉中東局勢,最近才因為在波斯灣做了某件事而獲頒勳章。」
「他們有槍嗎?」
「可能還牽涉到微波之類的東西,」我說,「說不定很複雜。你應該晚點再檢查一下,或許到時候就正常了。」我左手拿著手機交還給他。他接過後便放進口袋,不過看起來還是很在意。
「可惡,」我說,「不過或許有什麼理由能證明他是清白的。」
我點點頭。「我喜歡最左邊那個,只有自己一個人。」
「他是個窮小子,李奇,」她說,「為什麼他能在維吉尼亞州的麥克林租大房子?為什麼他有遊艇?」
他沒說話。
「虧他們還叫軍事情報局。」我說。
當時我離他只有五呎。我的右手抓著一顆石頭,石頭的體積比壘球大一點。我揮動手臂,動作很大,讓石頭平直迅速地朝他而去,姿勢看起來像是我正要甩他一巴掌。這股力量非常強勁,要是揮空了,我的肩膀搞不好會脫臼。不過我沒揮空,石頭擊中他的太陽穴,他整個人就像被一股重量壓垮般瞬間倒地。另一個人反應很快。他倉卒地將重心往旁邊移,拔腿就閃。維拉努瓦伸手想絆倒他,不過沒碰到。保鑣一跳開,猛地轉身,舉起葛拉克要瞄準我。我一心只想阻止他開槍,所以將手中的石塊奮力擲向他的頭。他又轉了個身想躲避,結果後頸被擊中,剛好就在頭蓋骨跟脊椎交界。這記重擊非常兇猛,讓他身體僵直地往前傾。他的手一鬆,葛拉克掉了,整個人像棵樹一樣面朝下倒地,趴在地上動也不動。
「別這樣,我很欣賞你這麼謹慎。真的。」
這不是輛新車,所以車頂內襯也不是現在一般車子使用的一體成形不織布,而是舊式的奶黃色乙烯基材質,並被肋條橫分成三塊稍蓬起的區域。整片內襯就用圍繞著車頂四周的黑色橡膠襯墊固定住。在前端駕駛座上方角落的乙烯基有些皺縮,旁邊的襯墊也有點鬆脫。我猜只要往上推壓那裡,把乙烯基從襯墊裡剝出來,然後再沿著邊緣往後一點點拉下,就可以從側面利用那三個小空間了。剩下的,只是花時間用手指把乙烯基塞回襯墊內而已。像這麼舊的車,只要多注意點,就能把動過的手腳大致恢復原狀,讓外人幾乎看不出來。
「他幫得上忙嗎?」
時間。距離除以速率等於時間。我要不就是還有足夠的時間,要不就是完全沒有。我不知道會是哪一種。兩個保鑣本來關在麻州,就在我們策劃綁架行動的那間汽車旅館。在往南不到兩百哩處。我確定知道的只有這樣。這些是事實,其他的都是臆測。不過我大概可以想出類似的情節。他們逃出旅館,偷了部政府用車金牛座,然後沒命般高速狂奔了差不多一個鐘頭。在做其他事之前,他們一定想著要先到達安全距離之外。他們說不定還稍微迷失了方向,開到荒野中。接著他們會找回方向感,開上公路,加速往北。過了一段時間後,他們會平靜下來,檢查後方,減慢至合法速限,並開始找電話。不過那時候,蘇珊早已切斷這裡的通訊了。她的反應很快,所以,他們第一次停車下來,顯示的意義只是浪費時間。從減速、停車、撥給貝克家裡、打到手機、重新發動車子、開回公路上,可能花了十分鐘左右。隨後他們會在第二個休息站重複同樣的事。他們會以為第一次電話不通只是剛好遇到故障。接著又花了十分鐘。然後,他們要不就是看出事情不對勁,要不就是決定不管那麼多,直接趕回來,反正也快到了。或許兩者都有吧。
「訊號能中斷多久?」
我點點頭。「很好,」我說,「現在我們惹上情報圈裡的重量級人物了。」
「而且幫上忙的是你,」她說,「你說得沒錯,機密資料就在報紙裡。葛洛斯基會把整份報紙丟在停車場出口的同一個垃圾桶裡,過去兩個星期天都是這樣。」
「我不知道,」我說,「也許有人要來了。你剛剛才說過還有很多人要對付。」
「沒有,不過我想我們應該要安排一下。」
「霍普是個天才。」理察說。
「死的是哪兩個?」
「好吧。」我說。
「他年紀多大?」我問。
「是『夜遊者』。」理察說。
「那艘船有名字嗎?」
我一定要問這問題。
「妳還在跟費斯柯尼合作對吧?」
「他跟很多外國人有聯繫,」她說,「我看過他跟各種人混,包括以色列人、黎巴嫩人、伊拉克人、敘利亞人等等。」
「四十歲。」她說。「住在維吉尼亞。」
我點點頭。「我猜到了。什麼時候的事?」
「車門上的照後鏡沒事,」他說,「可以扳回來。」
我確實是說真的。因為我知道紳寶裡藏著什麼了。不會錯的。所以我才會感覺非常好。不過我同時也有點慚愧,因為我的反應實在太慢太慢了,慢到讓我很不高興,慢到讓我丟臉極了。我花了八十六小時才搞清楚這整件事,整整超過三天半。我就跟當年昆恩周圍那些人一樣笨。有時事實就擺在眼前,他們卻視而不見。我轉頭盯著貝克,彷彿是第一次見到他。
「好吧。」他又說一遍。
「其實我在想妳穿比基尼的樣子。」
「真的嗎?」
「你一定不想聽到這件事。」多明妮說。
「過來幫我吧。」我喊。
「看到了嗎?」貝克說。
「不過呢?」
他將福特往前開,讓前保險桿碰到m•hetubook.com•com紳寶,抵著車身腰線上方位於兩扇車門間的B柱。我做手勢要他再加點油,於是紳寶被推得猛然傾斜,車頂摩擦著柏油路面。我爬到他的車蓋上,用力推著紳寶的側樑,維拉努瓦則讓車子繼續穩定緩慢地前進。紳寶逐漸被頂了起來,四十度,五十度,然後六十度。我將雙腳踩到福特的擋風玻璃上當支撐,接著雙手從紳寶的車體側面慢慢移到車頂。維拉努瓦踩下油門的同時,我的脊椎也壓縮了一吋,而紳寶則一口氣被推得翻滾過去,輪胎砰的一聲落在地面上。車子反彈了一下。維拉努瓦緊急煞車,結果使我從車蓋上往前摔,一頭撞上紳寶的車門,整個人倒在福特前保險桿下方的地上。維拉努瓦隨即倒車,停住後馬上下車。
我們又安靜下來。我注意看,仔細聽,但還是沒有任何動靜。維拉努瓦換了一下姿勢。他看起來不太舒服。
「當然。」
他們三人全看著我,於是我聳聳肩,告訴他們,有次我在檢查國防部預算時,看到一筆八千元的費用,內容是要買一組簡稱為RTAFA的維修保養工具。我告訴他們,當時我很無聊,無聊到好奇地打了幾通電話調查,結果問出這個縮寫的完整名稱是旋轉可調扭力式固定工具組。我告訴他們,循線追查下去,結果發現一支三塊錢的螺絲起子,而這支螺絲起子又帶我追查到兩把要價三千元的鐵鎚,跟兩個要價一千元的馬桶座,全部就這些東西。這是個好故事,適合講給任何人聽。大多數聽眾會覺得花這麼多錢買那些器具實在很過分,有些反政府的人還會氣得跳腳。然而這個故事不是真的,它可能發生過,我猜,但沒發生在我身上。那些事完全是另一個部門在負責。
「真的嗎?」貝克說。
「當然,」我說。你什麼都沒查到。
她搖頭。「大部分都被歸為機密。」
「兩把葛拉克,」他說,「彈匣全滿。」
「三分熟還是全熟?」貝克問我。
「 你看起來不像西班牙人。」
「小心點。」我說。
「或者『乾水』。」我說。
我看著她。先入為主的觀念。
「事情怎麼發生的?」
「為什麼?」
「她會的,」他說,「晚一點吧,等你把人救回來之後。因為現在我們的目標又改回來了。發生這件事後,她就一定要抓到貝克讓他出庭了。」
我點點頭。「要冒點風險,」我說,「去開那輛福特過來吧。」
我們在打開紳寶後車門時遇到一點麻煩。由於車頂已稍微扭曲,使得後車門上方的邊框也有點歪掉。打開後,我們一次抬起一個死人,塞進座椅後方的載物空間。兩具屍體幾乎把這個空間塞滿了。我走回路肩,拿起那包東西,然後帶回來放在屍體上。後車門跟後座間有塊擱板,正好可以蓋住一切,不讓人看見。我們兩個得一人站一邊用力往下壓,才能關上後車門。接著,我們撿起各自的大衣,甩了幾下後穿上。衣服已經濕了,而且被車頂壓得很皺,還撕裂了好幾處。
我很快沖了個澡,接著拿了另一套杜克的衣服換上。至於鞋子跟外套,我還是穿自己的,破掉的大衣則收進櫃子裡。我沒檢查電子郵件。蘇珊一定忙得沒時間傳訊息。反正現在我跟她的進度差不多,她也沒什麼好告訴我的。只要有機會拆掉紳寶的車頂內襯,反而是我很快就能告訴她新消息了。
他搖搖頭。「語音信箱。」他說。
「你曾注意過一份報紙是如何變成共有財的嗎?比如在火車上?或者搭地鐵的時候?某人看完報紙,下車時留在座位上,而下個人立刻把它撿走?那個人寧死不肯撿根別人吃過的糖果棒,卻毫不在意的撿起一份看過的報紙?」
「他住在船上?」
「讓一扇窗開著,注意聽,」我說,「現在是晚上,外面只有一片海,假如我開槍的話,你在幾哩外就聽得到。要是你聽到槍聲,就立刻叫大家坐上凱迪拉克,然後離開這裡。你們要開快點,不能停下來。我會盡量拖住對方好讓你們通過。你們有地方去吧?」
他正在用廚房裡其中一支有黑色握柄的刀子切肉。那幾把刀都放在一個刀架上,我之前還想過要拿某一把來殺他。他現在手上那把是個不錯的選擇,大約十吋長,而且看它切下肉的樣子,一定十分鋒利。我不會看錯,除非那是塊柔軟到一切就斷的肉。「二分熟,」我說,「謝謝。」
「蘇珊向上通報了嗎?」
「他們一定會來的。」他輕喊著。
他一手抓住門框,另一手靠著椅背,將身體拉出車外。接著他走到路邊,坐進自己的車,發動引擎後緩緩開走,沒開車燈。他對我揮揮手。我看著他消失在視線外之後,就先迴好車,讓車子面向西方,跨在路中央。我猜等貝克出來找我時看到我這個樣子,應該會覺得我很盡責。
「有計畫嗎?」我說。
我們繼續等。夜晚依舊昏暗而平靜。
「開豐田的那兩個孩子。」
「怎麼?」
「我看過《齊瓦哥醫生》的電影,」我說,「我喜歡霍普那幅有幾個人待在餐廳裡的畫。」
「很高興你喜歡。」她說。
「死了?」
「爸。」理察說。
我回過神來,看見他把手機拿到我面前。我接過來,看看螢幕。信號強度已經回到四格了。「應該是微波的關係,」我說,「也許他們恢復供電速度比較慢吧。」
維拉努瓦按了快速鍵,開始講起電話,我則找出掉在路面上的兩把葛拉克,然後各自塞進兩個死人的口袋。接著,我走到紳寶旁邊。要把車子翻回去,這會比把它翻倒難得多。一開始我還擔心會翻不回去,因為大衣阻隔了車頂跟路面的摩擦力。如果我們用力推,只會讓車頂打滑而已。我關上駕駛座的門,等他講完電話。
「什麼樣的傢伙?」我說。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說,「除了遊民,誰會站在垃圾桶邊翻東西,對不對?」
我再點點頭。我對他的看法也是這樣,辦事效率還有進步空間。
「一輛全新凌志。」
我聳聳肩。「人就是這樣,」我說,「別怪他們了。人總會被先入為主的觀念影響,因此他們只會自問,他到底有多棒,而不是問他到底有多壞。」
「穿比基尼算是技巧?」我話一說完,馬上別開眼神。看著她穿比基尼,一定像在觀賞世界級的表演藝術。
我第一次聽到薩維耶這名字,是在我跟多明妮.柯爾第六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在巴爾的摩那個小酒吧裡跳舞已經是十七天前的事了。後來天氣開始變得很糟,溫度急遽下降,天空也總是一片慘灰色。她穿著全副軍裝。我剛看到時,還以為自己一定安排了績效評鑑,但我完全忘了這件事。不過我底下有位負責提醒我這類事項的辦事員,而他什麼也沒提。
我別過頭。「告訴她我會盡力。但如果我們其中一定要有個人倒下,那只好是他了。」
我翻個身,跪在地上雙手撐地,緩慢但輕鬆地站起來。
「好。」我說。這就是她穿軍裝的原因,我想她穿這樣應該會比穿比基尼嚇人吧。「然後呢?」
「你看。」他說。
「我認為M16算是改良式步槍。」貝克說。
從頭到尾,總共四個鐘頭,這是推出來的數字。然而這四個鐘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算?我無從得知。這也沒辦法。顯然是從四個鐘頭到三十分鐘前這段範圍內開始的。所以,我要不就是還有足夠的時間,要不就是完全沒有。
他跟我握手。「老派風格。」他說。
我要他把車子留在原地,搭我的車,於是他下車,坐進我旁邊的乘客座。他穿著蘇珊去咖啡廳時穿的那件風衣。他拿回來了。車子往外開了一哩後,我便開始找合適地點。我發現有個地方的路面縮得很窄,再往下是個長而緩的彎道。這裡的柏油鋪得比較厚,看起來像是條淺淺的堤道。路肩寬度不到一呎,然後直接延伸到底下的岩岸。我停下車子,先轉了個大彎,然後倒車,再前進,讓車子完全橫擋在路中央。接著我們下車檢查。這是個很棒的路障,沒有空間可以通過。不過這路障太明顯了,和_圖_書一看就知道是故意安排的。那兩個保鑣狂奔過彎道後就會立刻踩煞車,用他們的車體當掩護,開始射擊。
「靜得跟墳墓一樣。」我說。
我上樓到杜克的房間,站到窗前。我想我看到西方五哩處有紅色車尾燈往外離開。希望那是維拉努瓦、蘇珊和艾略特正開走他們的福特金牛座。一〇一八,任務完成。不過我很難確定那是不是真的,因為柵門外牆上的燈實在太亮了。有可能是因為我太疲累,或者因為撞到頭而產生的錯覺。
「通訊全部中斷,我覺得不太對勁,出去看看。可能沒事,也可能有事。」
「因為我找到了那個壞蛋。而我認為舉行績效評鑑的最佳時機,就是在破獲一件大案子之後。」
「我們的目標年紀約四十歲,」她說,「很高,可能有六呎一吋,身材細瘦,大概一百九十膀重,留一頭正開始轉灰的黑色短髮,一看就是個上流社會的人。打扮很講究,斜紋棉褲加高爾夫球衫,就這樣漫步穿過停車場,來到垃圾桶旁。」
「發動時等久一點,」維拉努瓦說。「車子翻倒的時候,汽油都流出引擎了,所以等久一點,讓油抽回來。」
「你做得很好,泰瑞。」我大聲說。
「沒有,」他說,「為什麼問這個?」
「對,」她說,「因為他看起來正邊想事情邊遛達,沒注意周遭環境。彷彿從剛吃完星期日早午餐的地方回來。然後,他注意到放在垃圾桶裡最上層的那份報紙,撿了起來看看標題,看著看著便稍稍歪頭,一副感興趣的樣子,於是順手把報紙夾到腋下,像是等會兒要繼續看,接著便繼續遛達。」
波利沒出現,顯然並未受邀。當然,女傭也不在了。廚師現在得一個人做全部的工作,而且她看起來為此不太高興。但她的烹調手藝還是很棒。我們一開始先喝法式洋蔥湯,感覺非常道地。但如果是我母親來喝,應該不會同意我的說法,因為她跟世上另外兩千萬個法國女人一樣,總認為自己的烹調祕方最完美。
我上前查看,他真的死了。讓一顆十磅重的石塊從側面擊中太陽穴,幾乎可說必死無疑。他的頭骨塌陷,圓睜的雙眼空洞無神。我檢查他頸部與手腕的動脈,都沒反應。接著我走向第二個傢伙,蹲伏在他身邊。他也死了。他的脖子斷了,而且斷得乾淨俐落。我並不驚訝。那塊石頭有十磅重,而我丟得很猛,簡直就像諾蘭.萊恩
「他年紀比我大。」
「看什麼?」我說。
「然後我要他說明關於這項交易的其他內容。他的兩個女兒,一個才十二個月大,另一個兩歲。兩個月前,兩歲大的女兒突然消失了一整天。她回來後,只是哭個不停,不肯說出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星期後,我們這位軍情局的朋友出現了。他暗示說,如果爸爸不聽話,小孩可是會失蹤不只一天,而且超過很久很久。發生這種事,我可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能證明他是清白的。」
「波士頓南方,」他說,「在那麼多年前,異國婚姻可不容易維持。」
「動作非常自然,」她說,「我就在那裡目睹整個情景,卻差點忽略了。他演得實在太像。」
他替我切了兩片後,我馬上就後悔了。我突然想起七個小時前看到的那個運屍袋。我拉下拉鍊,見到另一把刀切完肉的成果。那幅景象仍舊栩栩如生,逼真到我現在還感覺手指抓著拉鍊。我又突然想起十年前昆恩那次事件,所有景象全都相互呼應。
我把他留在玄關,走出大門。先繞到庭院圍牆外側,拿回我藏的那包東西,帶著去車庫,放到紳寶的後座。接著我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倒出車庫,慢慢繞過環形車道,然後在直線柏油路面上加速。遠處外牆上的燈十分明亮。我看見波利正在柵門旁。於是我稍微放慢速度,算好時間,這樣到時就不用停下來。我直接開出去,往西走,透過擋風玻璃盯著前方,注意是否有車燈的光線朝著我來。
「怎麼?」他說,「難不成你還想抓他們回去監禁?在他們對我們的人做了那些事之後?就當他們是借警自殺好了,簡單明瞭。」
「一石兩鳥。」維拉努瓦說。
我看著她。「我們有安排績效評鑑嗎?」
「手機也是嗎?」我說。
我再低下頭看,螢幕上沒有信封,也沒有盤式錄音帶圖案。也就是沒有語音訊息。不過由於手機很小,我的拇指又很大,所以不小心碰到了螢幕下緣的方向鍵。畫面隨即轉變成一份名單。我猜這就是他的電話簿。螢幕很小,所以一次只能顯示三個聯絡人。最上面的是家裡,然後是大門,第三個則是薩維耶。我緊緊盯著這名字,聚精會神到周圍都安靜下來,只聽得見自己脈搏的跳動聲。
我思考一下。她說得沒錯。她很懂得觀察並研究人類行為,而這點也讓她成為很棒的執法人員。如果我真的舉辦績效評鑑,她一定是表現最棒的。「你應該還會想知道一點,」她說,「他後來漫步到小船塢,上了一艘船。」
「你叫什麼名字?」我大聲問。
「你家在哪?」
新的計時器也開始運轉。我轉頭向右,往東看。貝克會一直試電話。我猜只要電話一通,他就會立刻出來找我,告訴我危機解除,不用緊張了。我又轉頭向左往西看。車聲已經變得又大又清楚。大燈光束在黑暗中明顯地擺動著。
「會來的。」我說。
她聽到後笑了出來。我發現這樣的恭維有點稍微越線了。
我從後座拿出我那包東西放在路肩,以防萬一。接著我叫老探員脫下大衣,鋪在路上,然後我也清空口袋,把我的大衣放在他的旁邊。我要讓紳寶在大衣上翻滾,免得刮傷太多,開回去惹人起疑。接下來,我們肩並肩背靠車子,開始讓它搖晃。要把一輛車翻過來其實很簡單。我在世界各地都曾見過有人這麼做。只要借助輪胎跟懸吊系統的力量就行了。一開始先搖晃,再順勢推動,幾次之後,車體會彈高,最後算準時間一推,就能翻過來了。老探員很強壯,他出了不少力氣。我們讓車子彈到約四十五度時,便同時轉身,雙手抵住底盤側樑,將車子舉向側面,緊接著再一路推出去,使它車頂朝下翻倒。
她做了個鬼臉。「能坦白說嗎?」
「什麼?妳升職了,要離開這裡?」
我們把車門照後鏡扳好,然後一起上車。我轉動鑰匙,可是車子沒有反應。我又試了一次。還是一樣。我聽見兩個車胎間的汽油幫浦嘎嘎作響。
「盡你所能就是了,」他說,「她是個好孩子。」
「妳有找到藍圖嗎?」
「他的升遷速度簡直就像沖天炮。」
接著,我下車檢查車體外觀的損壞程度。烤漆刮傷的部分我完全沒轍,不過狀況看起來雖然不太妙,但也不到糟透的地步。畢竟這不是輛新車。門上的凹洞我也沒辦法處理,除非把門拆下來由內側將車門板推平。車頂則是有些塌陷。我記得它本來是很明顯的半球形,現在已經變得相當扁平了。我覺得或許可以從車內做點什麼來補救。我爬進後座,兩隻手掌平貼住車頂內襯,用力往上推。我的努力有了回報,因為車頂發出兩種聲音,一個是金屬薄板砰一聲彈回原狀,另一個則是紙張的沙沙聲。
「只是做好我的工作而已。」我說。
「你殺過人嗎?」理察問。
「直接開到那裡,」我說,「要是我還活著,我會去辦公室。我會開車去那裡等。你可以晚一 點再去那邊看看。」
「如果撥打手機不通的話,通常會轉接到語音信箱。」
「非常好。」我說。半點線索也沒有。
他們看著對方,露出靦腆的笑容。父親跟兒子是最好的朋友。矛盾態度。這和_圖_書頓晚餐看來會吃很久。伊莉莎白轉移了膽固醇的話題,開始聊起波特蘭藝術博物館的事。她說那裡有棟貝聿銘設計的建築,也蒐集了很多美國藝術家及印象派大師的作品。我不知道她是想教我認識藝術,還是想讓理察有興趣出去找點事做,別成天悶在家裡。我不去理會她說的話。我只想檢查藏在紳寶裡的東西。不過這種時候,我根本走不開。於是我試著預測自己會在那裡找到什麼。這就像遊戲。我在腦中聽見里昂.蓋伯的聲音:徹底檢視你看過、聽到的每一件事。注意一切跡象。我聽到的不多,倒是見過不少事物。我猜這些事物在某種程度上都算跡象。比如餐桌,比如整棟房子,還有房子裡的一切。比如車子,那輛紳寶差不多是塊廢鐵。凱迪拉克和那些林肯都算好車,可是不像勞斯萊斯或賓利那麼高級。房子裡的家具都舊了,而且顏色單調、體積笨重,雖然並不便宜,但不能反應出貝克家目前的經濟狀況。這些都是很久以前買的。艾略特在波士頓說過什麼?關於那個洛杉磯大毒梟的事?他光一週的利潤至少都有幾百萬元,過著帝王般的生活。貝克的地位應該更高,可是卻沒過著帝王般的生活。為什麼?因為他是個謹慎的北方人,沒興趣買華而不實的奢侈品嗎?
「四小時,她只能要求到這樣。所以再過不久就會恢復了。」
「我們得找個地方。」
「不過他們應該注意到的。」
「這個死了。」他說。
「西班牙名字?」
「這很正常,」我說,「他是中東專家。」
「怎麼找到的?」
因為它比凱迪拉克輕。
「有私家車嗎?」
「他們要過來了。」維拉努瓦喊著。
「整座基地台都中斷了。」
「這裡還算安靜吧?」他說。
「我要出去,」我說,「到門外那段路上。」
維拉努瓦搖搖頭。
我開了四哩路,然後看到一輛政府用車金牛座停在路肩,車頭對著我。沒開車燈。在駕駛座上的是那位老探員。我熄掉大燈並減速,車窗對著他停下來,接著打開窗戶。他也照做,還拿了手電筒跟槍瞄準我,看清我的臉後才收起來。
「你還好吧?」他又問了一遍。
「為什麼?」
「不過真正的工作都是妳在做。」我說。
「我知道,我爸是西班牙人,不過我跟我哥都長得像我媽,我媽是愛爾蘭人。我哥把他的名字改成牛頓,就跟那個老科學家牛頓的名字一樣。或者也可以說是跟那個鄉下地名『新鎮』一樣,因為維拉努瓦在西班牙文裡指的就是新鎮,跟牛頓差不多。不過我還是繼續用西班牙名字來表示尊重我老頭。」
「什麼時候?」
「你覺得愛德華.霍普的作品如何?」理察問我。
「那是遊艇嗎?」
我沒回答。人總會被先入為主的觀念影響。
她點點頭。「我查到了。這種資料在個類似遊艇登記處的地方都查得到。」
維拉努瓦沒說話。
他點點頭。「沒錯。她很擔心你。」
「他的表現完全不如預期。」她說。
我沒回答,只是躺在地上不動。我撞得很用力,頭痛死了。
我沒說話。
「然後也會有同一個傢伙再把報紙拿出來。」
「蘇珊在哪裡?」我問。
「所以對方是誰?」
我點點頭,試著弄清楚年代順序。四十歲,這表示在他十八或十九歲時,合乎越戰最後兩年的徵兵資格。不過,他要在四十歲前升上情報機關的中校,幾乎可以確定有大學以上學歷,說不定還念到博士,也就是說他會獲得緩徵。所以他大概沒參加越戰,而一般說來,這件事會影響他的升遷。畢竟他沒有經歷血淋淋的戰爭和可怕的疾病。然而他的升遷之路並未受到影響,因為他在四十歲前就升到了中校。
「漫步?」
不過我還是沒利用晚餐前剩下的時間去車上,而是待在房間休息,然後再下樓,進入家庭用餐室。我從沒進來過,裡頭空間真大。中間擺了張很長的矩形橡木餐桌,看起來很沉重厚實,不怎麼漂亮,座位至少能坐二十人。貝克坐在首位,伊莉莎白坐在遙遠的另一頭。理察則一個人坐在側面。我的位置安排在理察正對面,背向門口。我本來想找他跟我交換座位,因為我不喜歡背對著門坐,但最後還是打消念頭,直接坐下。
然後我們等待。
「已經快四個小時,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開下公路,所以我想電話通不通都不重要了。」
「不然就說撞到熊好了,」我說,「隨便什麼都行 ,擱淺的鯨魚、海怪、大烏賊,要不就是一隻剛從融化冰河裡出來的巨大長毛象。」
他回到凱迪拉克車上,我則將貝瑞塔的保險關上,坐進紳寶的駕駛座。他先倒車,在路上迴轉,然後停下來等我。我猜他是想跟我一起通過柵門,這樣波利就不用多開關一次,於是我們一起往回開了短短四哩路。紳寶變得很不好開,不但車燈光線往上斜,方向盤轉起來也變重了。這是因為後車廂裡多了四百磅的重量。另外,在我開過路面第一處顛簸時,車頂角落的內襯掉了下來,在回去的一路上不斷拍打著我的臉。
「為什麼?」
「車子狀況如何?」我說。
「那是艘有臥室的大帆船,應該叫遊艇的,對吧?」
凱迪拉克開到我後方,幾乎是用緊急煞車停了下來。大燈還開著。我從鏡子上看見車門打開,貝克走了出來。我一手放進口袋,握住貝瑞塔,喀噠一聲打開保險。我可沒興趣跟貝克聊語音信箱的事,也不想管蘇珊要他死還是活。不過他的兩隻手都是空的。沒拿槍,也沒手機。他走上前,於是我也下車,走到紳寶的後保險桿旁跟他碰面。我想讓他離凹洞跟掉漆的部分遠一點。而他現在離那兩個派去接他兒子的保鑣只有約十八吋遠。
「聊聊你服役的事吧。」貝克對我說道,似乎想找點話題。他不會在這裡談他的生意。這點很明顯,不在家人面前談。我猜伊莉莎白對貝克的生意或許知道不少,而理察似乎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或許他只是不願去想吧。他之前是怎麼說的?別去想那些不好的事,就當它們沒發生過?
我從後座出來,繞進駕駛座,看看襯墊,然後對乙烯基施壓,製造出一點縫隙,接著一隻手指先塞進橡膠內側,往下翻出一個半吋長的開口,再用另一隻手伸進開口,順著邊緣移動,便輕易將乙烯基拉出襯墊下方,弄出一個能讓拇指伸進去的洞。
「會刮傷的。」維拉努瓦說。
「我是來等你的。我們認為你應該猜到發生什麼事了。」
「這種事本來就難應付。」他說。
我猶豫了一下,接著還是挖了一匙。在軍中有個老習慣,那就是有機會吃就吃,有機會睡就睡,因為你永遠不知道自己下次還有沒有機會做這兩件事。於是我把昆恩趕出腦海,自己裝了點蔬菜,然後開始吃。也重新開始思考,我看過、聽到的每一件事。我一直想起陽光普照的巴爾的摩小船塢,想到那個信封跟那份報紙。不是這個,是那個。我也想起蘇珊對我說的話:你什麼都沒查到。半點線索也沒有。完全沒證據。
「還有三十秒。」我說。
「所以根本沒事,」他說,「不是有人故意搞鬼。」
他點點頭,沒告訴我是哪裡。
「你還好吧?」貝克說。他的盤子裡還剩半塊肉沒吃完。
「切斷電話那件事她幹得很好。」
我沒說話。他們將保鑣監禁了大約八十四小時,也就是三天半。這已經比我預期的要好了。
「我們分散行動,」他說,「她跟艾略特在波特蘭。」
我又回過神來。他們全都看著我,彷彿很渴望找話題聊,彷彿他們都很寂寞。我聽見海浪擊打著屋子的三個側面,明白了他們為什麼會這樣。這裡太與世隔絕了。然而這是他們自己選的。我喜歡與世隔絕。我可以三個星期不說話。
「晚餐,」她說,「好吃嗎?」
「泰瑞.維拉努瓦。」他說。
「電話通了。」他說。
「他的名字是法蘭西斯.薩維耶.昆恩。」她說。
「上車。」我說。
而維拉努瓦的手機也響了。
「妳是怎麼把開鎖工具藏在比基尼裡的?」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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