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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不宜久留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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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首悲劇感十足的詩描寫的是作戰失敗的攻擊部隊,遭遺棄而咆哮著的戰場傷兵,還有來自阿富汗部落、手持利刃的殘暴女人。
每次都會有一、兩個人被抓走,囚禁起來。
「有些人的皮膚是在他們還活著的時候剝下來的。」麗拉說:「他們的眼皮會被割掉,頭固定在木枷上,保持朝下的姿勢,如此一來他們就得親眼目睹自己被剝皮的過程。首先剝臉,接著剝身體。寒冷空氣會有一定程度的麻醉作用,使被剝皮的人不會太快就休克死去。有時這個過程會被拉得很長。有時俘虜會被活活烤死,一包包烤熟的肉會出現在我方陣營的砲座附近。起先我方士兵還以為那是某人送來的食物,猜想會不會是富同情心的當地人的義舉,後來他們就發現那是什麼了。」
她說:「他們喜歡抓頂尖的狙擊手,他們恨死我們的狙擊手了。我想狙擊手老是招致怨恨的原因就在於他們殺人的方式吧。我母親當時當然很擔心父親,和她的弟弟。他們在晚上大多會離營到低矮的小丘上,帶著電子望遠鏡。不會跑太遠,大概一千碼左右,找一個好角度。也有可能再遠一點,提高成功率,但還是會和自家陣地保持一定的距離,才會有安全感。但沒有什麼地方是真正安全的,在哪裡都可能遭受攻擊。他們還是得去,因為『射殺敵人』是他們接到的命令。他們打算射殺囚犯,覺得這樣比較仁慈。那段時間非常糟,我母親那時已經懷孕了,懷的就是我。我是他們在卡林哥山谷地下戰壕的結晶。他們擁抱彼此時,身上蓋的是二次大戰時期的長大衣,身體下方墊著的衣物說不定更古老。我媽說那些衣服上面有彈孔,說不定是史達林格和*圖*書勒戰役留下的東西。」
麗拉說:「失去那些步槍當然是一大挫敗,但最糟的是,那些美國士兵把我父親和舅舅交給了阿富汗部落的女人。沒必要這麼做的。當然,他們非將我父親和舅舅滅口不可,因為美軍進行的完全是秘密行動。但他們可以直接動手殺人啊!又快,又安靜,又簡單。他們卻不選擇這招。我母親隔天一整天到深夜,不停聽到哀號。她丈夫和弟弟的哀號。聽了十六、十八個小時。她說儘管他們叫得那麼悽慘,她還是分辨得出他們的聲音。」
我說:「什麼美國人?」
麗拉.侯斯露出一個短促的微笑,帶著一絲害羞,也讓我知道她以祖國(可能是如今已不存在的那個國家)為傲。又或許,那只是她母親當年的國家認同在她身上留下的餘韻。VAL是非常精良的武器。高準度、具滅音效果的半自動步槍,能擊發出以亞音速飛行的九毫米子彈,打穿現今所有的人體護具,以及四百碼內的薄裝甲軍用車。可搭配使用日間用長距望遠鏡,以及夜間用電子望遠鏡。對敵軍來說,它是個惡夢。你可能會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突然就被射殺,過程安靜無聲。你也可能死在任何地方,例如帳篷內的床上,公廁內。你吃飯、換裝、閒晃的時候都可能中槍,不管當時是白天還是暗夜。
穩定的局勢維持一年後告終,因為表現良好的蘇維埃軍隊會得到無法謝絕的報酬,那就是更危險的任務。不只蘇聯是如此,全世界的軍隊,全人類的歷史皆然。
蘇維埃步兵失蹤幾個小時後,他們的尖叫聲就會從附近某個看不見的敵營裡頭傳出,隨著冬日寒風飄蕩在黑暗中。那叫聲起先傳達出絕望www.hetubook.com.com,接下來便緩慢但確實地飆高,轉變為報喪女妖式的瘋狂號泣。
麗拉確實說得引人入勝,明明沒活過那個年代,也沒親眼目睹那些事件,你聽了卻會覺得她昨天才剛目擊現場。她身上不再有「回顧史實」式的疏離感了。我意外發現她可以當一個優秀的說書人,她很有天份。
席薇拉娜還在瞪視空中。麗拉挪開桌面上的手,停頓了一下子。接著她坐挺身子,肩膀後收。改變談話步調,也改變了主題。她說:「當時有美國人在阿富汗活動。」
我點點頭說:「我聽說過那種槍。」
我一語不發,席薇拉娜還在瞪視空中。麗拉將雙手放到桌上,手指輕輕交疊,她說:「頭一個月,我父親和我舅舅每天早上都會平安歸來。他們是很棒的搭檔,說不定是技術最高超的。」
有時叫聲會維持十到十二小時之久。大部分的屍體都下落不明,不過偶爾會有缺手、缺腳,或四肢全被截斷,或缺頭、耳朵、眼睛、鼻子、陰|莖的屍體被送回來。
麗拉引用了英國作家吉卜林的詩句。
我說:「那是很棒的武器。」
他們的戰果非常豐碩,蘇聯狙擊手一直都是全世界最頂尖的,穆斯林游擊隊員根本對付不了。一九八一年末,莫斯科當局加碼運送新武器過來。新型步槍釋出了,最近才完成研發,當時仍是最高機密。它叫VAL無聲狙擊步槍。
「妳真的這樣想?」
我不發一語。
我說:「有嗎?」
席薇拉娜的家人、其他部隊成員的家人以及駐守當地的士兵在不執勤的時候會聚在一起,相處甚歡。連隊也已融入駐地,安定下來,獲得了尚可接受的安全保障。他們只要定期在夜間發動狙擊行動hetubook.com.com,就能滿足上級的「攻擊」方針。
蘇聯解體時麗拉.侯斯才七歲,因此她在交代背景時不是很投入,感覺就是在回顧史實。過往的現實對她來說是有距離感的。我也有類似的感受,像吉姆,克勞法的年代對我來說就很遙遠。她說紅軍過去大量部署政治委員,每個步兵連都會有一個。部隊的指揮權與懲戒士兵的權力由政治委員和指揮官共有,雙方都不太自在。她說政治委員和指揮官起衝突是常有的事,但不一定是因為個人因素針鋒相對,有時是因為作戰邏輯和正統的意識形態不相容。
接著麗拉說,詩句描寫的是大英帝國強盛到頂點時的狀況,但到了一九八二年,一切還是沒改變,甚至更糟。
席薇拉娜的眼神依舊空茫,沒真正在看什麼東西,整個人甚至顯得比剛剛還要陰沉。或許是她女兒的語調勾起了她的回憶。
冬天的天候狀況極差,山脈間的通道總是不斷吹著徹骨寒風。卡林哥谷內到處是冬青植物。如果今天不是在作戰,那這風景是滿賞心悅目的。但不得不在樹叢間作業的士兵就不這麼想了。它們在寒風吹拂下颯颯響個沒完,吵死人了,還會限制士兵的移動範圍、刺傷他們的肌膚、劃破他們的制服。
而她丈夫的觀察員是席薇拉娜的弟弟。
這時,戰情和他們的生活都有了改善。
席薇拉娜連上的狙擊手是她的丈夫。
在空軍和砲兵隊的支援下,他們成功深入卡林哥谷三英里。
擾敵式www.hetubook.com.com的突擊行動展開了。
到了一九八二年末,紅軍部隊等同於被遺棄在細細一長串臨時搭建、不敷使用的營地中。
也有被剝皮的。
她再度點頭。「美軍絕對在那裡出沒過。蘇維埃聯邦是他們的敵人,穆斯林游擊隊是他們的同盟。那是他們請別人代打的冷戰。幫助阿富汗可以折損紅軍戰力,正合雷根總統的意。那是他反共戰略的一環。他也樂於利用這個機會獲取我們的新武器,好蒐集情報。因此有軍隊就被派過去了,特種部隊。他們經常進出阿富汗。一九八三年三月的某個夜晚,某支部隊發現了我父親和我舅舅,偷走了他們的VAL步槍。」
那是個陷阱。
穆斯林游擊隊等到蘇維埃部隊的補給線拉了四英里長後才全力猛擊。直升機補給任務不斷受到美軍提供給阿富汗的肩射式地對空飛彈阻撓、斥退。協同攻擊消滅了深入敵陣的前鋒部隊。
席薇拉娜.侯斯曾在步兵連上當政治委員。一九七九年,蘇聯入侵阿富汗,她待的連很快就被派了過去。最初的作戰非常順利,接下來卻慘不忍睹。死亡人數不斷持續攀升。莫斯科當局起先拒絕承認實情,接著才做出為時已晚的反應。作戰命令重新發佈,連隊整併。若依一般作戰邏輯行事,紅軍此時應該要轉攻為守,但在意識形態要求下,他們繼續進擊。道德觀也要求他們為了種族和出身的土地團結奮戰。重組的連隊中曾編了狙擊小組,引入專業的槍手和他們的觀察員,一對對衣衫襤褸、靠作物果腹www•hetubook.com.com維生的人就這樣進了軍隊。
他們的下場都很悽慘。
她點點頭。
他們不會拍拍你的背,載你回家,而是會發一張地圖給你。當時有許多部隊接獲命令往東北方的卡林哥谷挺進,席薇拉娜的部隊也是其中之一。這個山谷全長六英里,是他們當時前往巴基斯坦的唯一通道。興都庫什山脈橫亙在山谷左前方,荒涼又高聳到了極點,山谷右側被阿巴斯加(Abas Ghar)山脈封住了。兩座山脈中間這個六英里長的山谷是穆斯林游擊隊在西北前線戰場的主要補給線,因此一定要切斷。
「軍人。不多,但有一些。並不是長駐在那裡,但偶爾會出現。」
當你負傷、遭遺棄在阿富汗平原時,當那些女人為了切下殘肉而出沒時,滾向你的步搶,轟開自己的頭顱吧,拿出軍人的風範見上帝去吧。
麗拉.侯斯再度微笑,但那笑意接著就消散了,接著要講的是壞消息。
第四英里他們是一碼一碼拿下來的,敵方攻勢在紅軍士兵眼中看來相當激烈,對紅軍軍官來說卻和緩得有些詭異。
麗拉說:「英國人在一百年前寫過一本書談阿富汗作戰經驗,那時候大英帝國還很強盛。書中提到,當你考慮要發動攻擊時,首先要計畫的就是最後關頭的撤退行動。書中還提到,你一定要留一顆子彈給自己備用,因為你絕對不會想被阿富汗人,尤其是阿富汗女人活捉。我母親那個連隊的指揮官讀過這本書,不過黨不允許政治委員讀。他們說英國人會失敗,只是因為他們的政治不健全。蘇維埃意識形態是純正的,因此作戰一定會成功。懷抱著這樣的妄想,我們發動了我們自己版本的越戰。」
她確認我了解背景後,才開始說具體發生的事。
軍官的想法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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