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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不宜久留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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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森的辦公室看起來和其他人的沒兩樣。
「說不定是電視記者,因為她在紐約當地雇用的私家偵探和影視業的關係很好。你看過東歐電視節目嗎?主播都是女性,都很會煽動觀眾的情緒。」
「你們應該要忽視才對。紅軍並沒有帶著鑑識設備上戰場,根本就不會知道誰對誰開了槍。」
桑森說:「他叫格里戈里.侯斯,當時年紀和我現在差不多,看起來滿幹練的。他的觀察員就沒那麼高明了,他應該要察覺我們的逼近才對。」
我等了感覺很漫長的一分鐘後便開始扭來扭去,焦躁不安。
我還是沒回話。
「你怎麼知道這些?」
我沒回話,沉默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險峻的情勢似乎為桑森帶來了心埋上的重擔。他垮下肩膀,說:「還真是奇妙的抓包手法啊,你說是吧?勳章應該要是個獎勵,而不是處罰。它不該搞死獲表揚的人,不該像鐵鍊和鐵球那樣纏住他們一輩子才對啊。」
我點點頭。「自稱是流亡到倫敦、家財萬貫的寡婦,她說她丈夫是還不成氣候的企業家。」
「我是怎麼拿的?」
「歷史研究,還夾雜了一點個人興趣。她可能是聽了老女人的故事後,才想要挖下去。」
「但我什麼也不會說。」
這就是「無事可隱瞞的清白之人在別人的地盤上等待」的模樣吧。
「我準備認定老的那個是真貨。紅軍政治委員,在阿富汗失去了丈夫和弟弟。」
他沒穿著西裝外套,看起來就像個剛結束長時間火車之旅的人,疲倦,需要新鮮空氣。他根本沒出去過。
我看著他背後牆上的照片,看著那些小小的人影。小小的身形、姿勢、輪廓。我說:「真的嗎?」
他似乎花了一段時間,從各種角度檢視這個陳述的正確性。接著聳聳肩,臉上露出有點怯懦的表情,問:「那你現在對我這個人有什麼看法?」
「自助餐廳。」他說。
「年輕的女人是裝的?」
入口是長廊上的一道門,裡頭有許多旗子,許多老鷹,幾幅油畫,畫的是戴假髮的老頭子們,有個小姐坐在接待櫃檯,可能是幕僚,也可能是實習生。史普林菲正靠在她的桌角,他發現我時對我微微笑、點個頭,走到我身旁,然後用拇指比了比走廊的另一頭。
「為什麼在這麼多年後才行動?」
我認得桑森的幕僚長。和_圖_書
「那很重要嗎?」
我也沒和桑森搭到同一班國鐵列車。我錯過了五分鐘前發車,開往華盛頓特區的班次。也就是說,我慢了他整整一個半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又過了好一會兒後,我從椅子上起身,雙手放到背後,來回踱步。
「那她到底是什麼角色?」
「因為那是很棒的哄騙手法。」我說:「很有吸引力,效果類似實境電視節目或超市裡賣的那種雜誌。她們顯然研究過我們的文化。」
讓我想到列車上那對球員般的眼睛。
「她加油添醋,演得很好。說不定她有個丈夫死在前線。」
「那個觀察員。」
真相將繼續埋藏在黑暗中。
「像是俄羅斯的歷史頻道節目?」
我說:「不怎麼做。」
我們的反應總是慢了一步。
他問:「你打算怎麼做?」
我開始數我認得幾張臉,第一次得到的數字是二十四。四任總統、九個政治人物、五個運動員、兩個演員、唐諾.倫斯斐、海珊、艾兒蓓、史普林菲。
「採取什麼角度?」
「是烏克蘭。」我說。
第二十五張臉。
桑森輕輕點頭,說:「說沒有其他人知道內情是不對的,你似乎就知道很多。」
我說:「那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在桑森吃完中餐前趕到,一方面是因為人行道上擠滿了人,天氣炎熱,大家步伐緩慢,另一方面是因為餐會時間很短。
他頓了一下,然後說:「我們沒有上了滅音器的槍。」
「想也知道不會從你手上得到,而現在除了你之外,就沒有人知道內情了。蘇珊.馬克還來不及說『是』或『不是』,就離開了這個世界。真相將繼續埋藏在黑暗中。我建議她們忘掉這一切,回家去。」
我隨意的越過桌子,走到牆邊,細看那些照片。
我坐到訪客椅上,發現椅墊還殘留著上一位客人的體溫。
之後,我們兩人都不作聲,似乎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規定:國會不得制定法律剝奪人民向政府請願的權利。口袋裡裝的垃圾緩慢通過X光機的同時,我穿過金屬探測門,接受搜身,儘管我知道亮起的燈是綠色的。
「真的嗎?」
「她們輕輕鬆鬆就搭上蘇珊.馬克,這讓我不太開心。我和我的人馬並沒有第一時間就掌握她的動作,這也令人不悅。在那天凌晨之前,我們根本沒聽過她的名字。這整件事就像突擊行動,和-圖-書我們的反應總是慢了一步。」
桑森聳聳肩。「我要是真能回答她就好了。事實上,當年我們根本沒把那兩個人丟給阿富汗部落。我們釋放了他們,那是我們算計過後決定冒的險。弄真成假戰術。他們弄丟了步槍,其他人一定會以為是穆斯林游擊隊拿去了。這是遺憾的結果,也是奇恥大辱。我很清楚他們都怕死政治委員了,所以一定會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強調拿走槍的是美國人,不是阿富汗人。但紅軍的將官和政治委員都知道他們很害怕自己,因此會認定他們的辯白、他們所說的真相都只是鬼話連篇、可悲的藉口。可信度大打折扣,說什麼都像在編故事。所以我才認為放他們走是安全的選項。真相顯而易見,但紅軍不會接受的。」
「為什麼?」
桑森的小辦公室是個長方形的空間,比衣櫥大,比三十美元一晚的汽車旅館房間小。房間內有個窗戶,壁板上掛滿了裱框的相片和報紙頭條新聞,架子上放著紀念品。
「那個年輕女人是什麼樣的記者?」
我們走下一段階梯,來到他說的自助餐廳。那裡很寬敞,天花板低矮,擺滿了桌椅。桑森不在那裡。
史普林菲帶我繞到自助餐廳只是一場鬧劇,可能是要讓某人在不被我撞見的情況下離開桑森的辦公室。某人會是誰?我不知道。為什麼不能讓我撞見?我不知道。
「應該要有人告訴我們的。」
「我認為你當初應該要朝他們的頭開槍。」
「我能相信你嗎?」
「我是搞政治的,問這問題是我的本能反應。」
桑森說:「我猜他們比我想的還要害怕,根本不敢回營。他們到處遊蕩,最後被阿富汗部落的人發現。格里戈里.侯斯是政治委員的丈夫,他怕老婆。他的恐懼害死了他,這就是真相。」
桑森說:「我會的。」然後他就陷入了沉默,似乎在重新佈局和評估,態度冷靜,步調緩慢,沒展現出將領特有的快速算計。
我沒回話。
桑森說:「說吧。」
我知道上一個坐在桑森面前這張訪客椅的人是誰了。
「那她們是誰?」
他出現在所有勝選之夜拍的照片中,站在桑森旁邊,笑得萬分開懷,彷彿沉浸在任務完成的榮光之中,不太委婉地宣示自己是有所貢獻的。他是戰略家,謀士,能夠操縱他人心智的術士,隱身幕後的政治調停者。
他說:「hetubook.com•com烏克蘭和俄羅斯之間的關係很緊張沒錯,但我們和俄羅斯之間的關係也很緊張。現在就夠緊張了。如果卡林哥谷的那段故事爆出來,後果會很不妙。冷戰會再度開打,只是形式會不太一樣。蘇聯人就某方面來說還有理智,現在這票人可不太有。」
桑森坐在一張紅色皮椅上,手拿鋼筆,厚厚一疊文件散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我猜一方面是要讓資深幕僚有自己的空間,另一方面是要讓訪客在穿越迷宮般的路徑後,覺得大人物願意接見自己真是一種恩賜。
「因為他們很老派。」我說:「他們要確認消息的真實性。那裡的人似乎還有一點新聞良知。」
這很合理,因為聽桑森演說的華爾街企業家認為花在賺錢上的時間越長越好,花在撒錢上的時間越短越好。
「比如說?」
「她傾向表露出過度的感傷。她想製造政治委員和作戰人員會一起待在戰壕裡的印象,就宣稱自己是爸媽蓋著紅軍長大衣在石頭地板上製造出來的。這真是鬼扯。政治委員是後方指揮所的大老闆,距離戰場可遠了。他們會聚集在作戰總部,寫寫宣傳小冊子,偶爾拜訪前線,但絕不會情勢危急的時候跑去攪和。」
史普林菲的鼻子哼出一口氣,表示他不意外。他斷定桑森一定是在我們找他的時候回到了辦公室,走的是另一條路,可能有繞到其他議員的辦公室去。他說這裡一天到晚擠滿了人,協調、尋求協助、達成協議、為了投票數進行利益交換。我們原路走回桑森的辦公室。史普林菲把頭探進一個小隔間,然後揮手要我進去。
我知道史普林菲為什麼要帶我到自助餐廳再繞回來了。
「那我們怎麼還沒看到這個報導?」
「他們會得到證據嗎?」
「不,我認為他們是想讓俄羅斯難堪,如今俄羅斯和烏克蘭之間的關係可緊張了。他們原本就把美國視為萬惡根源,現在是想說:莫斯科這個大壞蛋當年不該讓可憐無助的烏克蘭陷入險境。」
「要建立成熟的影視工業是需要時間的。他們可能浪費了好幾年在其他要事上。」
「我認為你不該把他們交給阿富汗部落的女人,那是多此一舉,事實上還會變成烏克蘭報導的重點呢!他們會把那個老女人帶到你身邊,問你當年為什麼要那麼做。」
他年紀和我差不多,在所有照片中他身上都沾著彩色亮片或纏著彩帶,不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是腳埋在膝蓋深的氣球堆裡,咧嘴笑得像個白癡,但眼神冷酷,帶有工於心計的狡詐機靈。
「她來自哪個國家?」
桑森桌上的電話響了,是辦公室接待小姐打的。她的聲音從門外穿進來,也同時從聽筒傳出,迅速唸了一串需要桑森即刻處理的事項。
我之前就看過他。
我說:「我知道你是怎麼拿到一九八三年三月那個英勇勳章了。」
他不認得我,不過還是讓我進去了,主要是因為我的權利受到憲法保障。
坎農大廈外執勤的守衛就是上次那一個。
「我們得遵守作戰守則。」
「你知道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們美軍原本以為會和他們在歐洲大陸上交手,並獲勝,到時候就會有數以百萬計的俘虜。而憲兵接受了特殊訓練,為接管俘虜做好準備。一一〇特調組將會主導這項任務。聽起來像癡心妄想,但國防部很認真看待這件事。我們學到的紅軍背景知識比美軍背景知識還多,當然也有學到要怎麼揪出政治委員。上級命令我們抓到政委就要立刻處死。」
「為什麼?他們想傳達什麼訊息?想在超過二十五年後使我們面子掃地嗎?」
「我從軍十三年,聽過各種事情。從來不說出去。」
大廳裡有一群白宮的服務員,其中一個被叫來帶我去桑森的辦公室。這裡的走廊寬敞,數量又多,很容易就會讓人迷失方向。個人辦公室看起來不大,但很氣派。它們過去說不定是又大又氣派的空間,後來才被分隔成候見室和許多小房間。
「那你現在對我這個人有什麼看法?」
「你們有,你們才剛從他們手中搶過一支啊。」
「她通曉事理,有追根究底的精神,善於分析,定期讀《國際先驅論壇報》。她也很會說故事,但太多話了。她對言語字彙懷抱愛情,對細節會加以渲染,無法自拔。」
我沒回話。
「弟弟?」
「而她的言談舉止不像嗎?」
桑森頭後方掛著一張放大裱框的照片,我在他書中看過。就是唐諾.倫斯斐和海珊在巴格達的那張合照。有時候我們的朋友會變成敵人,有時候我們的敵人會變成朋友。大張照片旁邊還掛了一系列小尺寸照片,有些是桑森和其他團體的合照,有些是他的獨照,有些拍的是他微笑和別人握手。有些團體照拍得很正式、拘謹,有些拍的是勝選後台上撒紙花的場景,大家笑得非常開懷。大部分照片中都有艾兒蓓的身影,她的髮型隨時間做過許多改變。我在某幾張照片中也看見了史普林菲的身影,他精實、矮小的身形就算在小尺寸的照片中還是很好認。有幾張雙人合照是新時代攝影師所謂的「握笑照」(grip-and-grin),裡頭有我認得的公眾人物,也有我不認得的。有些上面有親筆簽名加上賣弄的題詞,有些沒有。和-圖-書
「烏克蘭。」
「靠VAL無聲狙擊步槍。我說的兇悍老太婆,就是槍被你們奪走的那個蘇聯士兵的遺孀,所以你聽到『侯斯』才會有反應。你或許沒聽過麗拉.侯斯或席薇拉娜.侯斯,但你在過去遇過某個姓侯斯的人,肯定遇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說不定拿了他的狗牌,叫他翻譯上面刻的字,你現在說不定還留在身邊當作紀念品呢!」
我沒回話。
「我不在乎一九八三年發生了什麼事,她們還對我說謊呢!先是鬼扯柏林那套,現在也還在說謊。她們自稱是一對母女,但我不相信。女兒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女孩,母親卻是遠古時代的恐龍。我第一次見到她們的時候,還有一個紐約市的警察在場,她說三十年後那個女兒看起來也會像母親一樣,但她錯了。那個年輕女孩永遠不會變得像那個老女人,一百萬年內都不會。」
他說:「我不期待有誰相信我。」
那時他穿著Chino褲搭高爾夫球衫,坐在凌晨的紐約地鐵列車上。
「她們為什麼要偽裝成母女?」
還有一個人我認得。
桑森掛掉電話說:「我得走了。我會打電話請服務員送你出去。」他起身繞過桌子,走出房間。態度坦然,像個無事可隱瞞的清白之人。他丟下坐在桌前的我,房門也沒關上。史普林菲也不在,外頭辦公室裡除了接待小姐就沒有別人了。她對我微笑,我也對她微笑。沒有服務員過來帶我。我們的反應總是慢了一步,桑森是這麼說的。
鬼扯。
桑森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沒有否認我說的話。他只說:「不,事實上那些識別牌和任務後的報告以及其他玩意兒都鎖在檔案櫃裡。」
我推測他是桑森的參謀長。
我說:「去五角大廈找人談談吧。記得帶水門的那些傢伙陪你去。」
「我認為她是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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